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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文化嫁接出的肥硕果实

----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维··奈保尔的生平和创作
万之〔《今天》编辑〕


   
    维·斯·奈保尔〔V.S. Naipaul〕的获奖大概会让香港的作家感到鼓舞,说明这些没有文化根基的殖民地的文人也可望取得世人垂涎的荣誉。他的文学才能早以取得世界文坛的确认,曾获得各种国际性文学大奖,一九九0还被英国女王封为爵士。他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也已十多年并数次入围。和近年其它得奖作家相比也不平庸,应算是名至实归,就我所知各国文学界对他得奖并无多少异议。然而,他同时也是一个惹事生非颇具争议的人物。不光是有人批评他恃才傲物,性情乖张,常常出言不逊,更有人质疑他的政治立场和文化观点,特别是他对第三世界文化的批评,对穆斯林世界的嘲讽,以及对同性恋的蔑视,常常招来非议。甚至有人攻击他是个仇视阿拉伯人的种族主义者。
  和很多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一样,维·斯·奈保尔是个背井离乡闯荡四方的游子。他一九三二年出生在加勒比海岛国特立尼达首都西班牙港附近的一个小镇查瓜纳〔Chaguana〕,祖父是二十世纪初从印度北部迁来的移民,在甘蔗园打工为生,到其父亲这一代已经生根立足,其父已是受过英国殖民教育的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记者和小说作家。奈保尔对文学的兴趣和英语的才能,显然是受益于父亲的培养。由于在校成绩优异,奈保尔于一九五0年高中毕业时获得官费奖学金留学英国牛津大学〔也是殖民者给子民的一种恩赐〕,一九五三年获文学士学位。大学毕业后,他先在英国广播公司BBC为“加勒比之声”节目撰稿,包括一些描写特立尼达移民生活的广播小说和人物素描,其中不少篇什是他个人的亲身经历,写一个殖民地少年如何想出人头地,冲破家庭限制和穷乡僻壤的限制到英国施展抱负。这些富有喜剧的反讽色彩和地方语言特色的短篇后来都收入短篇集《米盖尔大街》〔一九六一年获毛姆奖〕和《岛上的旗帜》。一九五五年奈保尔和英国姑娘帕特丽西雅·安·豪勒〔Patricia Ann Hale〕结婚,此段姻缘直到妻子一九九六年去世后奈保尔再婚才美满终结。
  一九五七年,奈保尔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神秘的按摩师》终于找到出版商签约出版。这是一部讽刺性闹剧,描写一个有离奇古怪宗教思想的人在特立尼达的种种洋相,流利的英文中又穿插了风趣的特立尼达方言,读来让人忍俊不禁,很快获得文学界的好评并进入畅销书排行榜,奈保尔从此可以定居英国以文学写作为生。他一鼓作气,一九五八年又发表了长篇小说《艾尔维拉的参政权》,依然是用喜剧手法写特立尼达普选中的种种趣事丑态,但显示了更成熟的写作技巧和幽默的语言风格。小说因此获得莱斯纪念奖〔John Llewellyn Rhys Memorial Prize〕。不过,评论界一般认为奈保尔的下一部自传体小说《比斯瓦斯先生的房子》才真正展示了他作为小说家的大师水准。在小说的主人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父亲和作者本人的双重影子:比斯瓦斯先生也是一个印度移民之子,人生梦想就是拥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安居乐业的家园。然而,这所房子也可以象征作者自己的个人奋斗理想,他最终摆脱了殖民文化之子的委屈阴影而在英语文学中建立了自己尊贵的精神家园,而且是座价值百万的辉煌的艺术殿堂。
  六十年代以来,奈保尔给各种报刊杂志写了上百篇文学书评,这也是聪明的中文作家都不会做的傻事。他的评论可以用诚实而尖刻挑剔来形容,使他得罪了很多他评论的那些作品的作者,这是他至今人缘不好的一个主要原因。尽管如此,大多数作者不得不承认他在小说艺术上不是眼高手低,而是小说高手。他的小说连连夺得英语文学的重要奖项。长篇小说《斯通先生和骑士夥伴》描写一个生活在英国的移民的个人奋斗史,有浓厚的自传色彩,获一九六四年的霍桑奖〔Hawthornden Prize〕。中短篇集《在自由的国度》获一九七一年的布克奖〔Booker Prize〕,其中的作品多描写来自殖民地的移民在欧美的生活,主题通常都是新旧文明冲突中人的尊严、自由、文化认同和异化问题。首篇“众数之一”〔One out of Many〕,写一个老家印度孟买的佣人跟著主人到了美国后自由和发财的梦想如何破灭的故事:他发现自己在新大陆反而失去了和周围世界的联系和沟通,甚至比在印度时更孤独。第二篇“告诉我杀谁”〔Tell Me Who to Kill〕则描写一个住在伦敦的千里达移民的理想和幻灭:他千方百计攒钱想让他的弟弟到英国来留学,从此过体面的生活,而他的弟弟却拿了钱不上学而去娶一个白人小妞。也有评论家批评奈保尔在这些作品中表现了歧视第三世界文化的倾向,特别是短篇“在自由的国度”写一对白人夫妇到非洲旅行,结果发现在他们赞赏的异国文明背后是专制的残酷和部落间的野蛮杀戮。
  奈保尔后来发表的长篇小说有《游击队员》、《大河之湾》、《抵达之迷》和《半条生命》等。这些作品大多有自传色彩,一方面表现个人文化认同的追求以及移民的族群意识和心理矛盾等等主题,另一方面也写出了殖民主义给社会带来的动荡不安和人民对压迫的反抗。他在动笔写有关千里达历史的著作《黄金国的陷落》时已经感到小说的虚构笔法展示生活已经不得心应手,必须结合历史笔法的精细和准确,也就是这次瑞典学院颁奖词所赞扬的,“在作品中把栩栩如生的叙述和不可沾污的精细观察结合起来,迫使读者去观察被压抑被忽略的历史的存在”。瑞典学院正是因此肯定了他的小说艺术成就而给他颁奖。此前,一九八六年他还获得过艾略特创作奖〔T S Eliot Award for Creatvie Writing〕。
  在这个时期奈保尔也经常不断地应《纽约时报》和英国广播公司等著名报社或电台之约以记者或专栏作家的身分在一些前殖民地国家旅行,观察这些地方的社会变迁,撰写了大量的报导游记和随笔。他的足迹因此到达了世界各地的很多角落,从加勒比海国家到印度,从地中海岸的阿拉伯国家到黑非洲和东南亚,也就是瑞典学院新闻公报所说的“环球航行者”。这些旅行一方面给他带来小说创作的灵感,另一方面也刺激他思索现代性和传统文化的关系、东西方文明的冲突以及个人文化认同等等问题,这些游历的印象和感想他都记录在文集《中间地带》、《黑暗区域》、《印度:受伤的文明》、《庇隆夫人的归来:千里达的屠杀》、《在信仰者中》、《找到中心:两种叙述》、《南方的转折》、《印度:百万现代叛逆》、《世界之路》和《超越信仰》等游记著作中。这些散文不仅文笔隽永,引人入胜,给奈保尔的文学才能带来了更大的声誉,而且内容丰富,富有思辩性,其中对殖民文化的细致观察评品对后来所谓“后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文化理论的形成有直接的影响。
  奈保尔的游历也可谓“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正是在这种孜孜不倦的文化苦旅和求索中,他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文化认同和个人价值。尤其是前后两次印度之行对奈保尔文化价值观念的形成和转变有巨大的影响。之前,生活在西印度群岛的印度移民及其后代多愿意把自己看成是灿烂的印度文化的子裔,以此自慰,奈保尔也不例外。然而他在一九六二年第一次访问印度时发现这是一个人口众多杂乱而且有十几种不同语言上百种方言的国家,社会腐败混乱贫穷,还有各种的宗教信仰和族群的冲突,而当地人的生活方式也无法得到他的认同。一九八八年他再度访印,走遍东南西北印度全境,追踪采访上次访问碰到的各色人等,从国家官员和文化精英到平民,从穆斯林原教旨主义者到毛派分子,调查他们的生活和环境变化。他注意到印度现代化过程中个人价值观的发展,很多人更认同的居然是一九四七年印度独立前的表面上“统一”的殖民文化。他最终发现自己实际上是个无国家的流浪汉,而在瑞典学院院士们的眼中,正如新闻公报所言,他是个“文学的世界主义者”,而他的精神家园就在他自己身上,就是他的个人。
  奈保尔因此提出了“普世文明”的想法。他在旅行中目睹了前殖民地国家的混乱穷困愚昧,感触良多:西方殖民主义给人民带来了屈辱和灾难,对此他深表同情,然而他也批评这些殖民地不是缺乏文化传统〔如千里达或香港〕,就是旧有文化传统保守落后,甚至对现代文明有破坏性〔如阿富汗和穆斯林极端分子〕,而扩张的西方文化中却包含了有“普世性”的价值,特别是对个人幸福和尊严的肯定,也就是民主、自由和人权的观念。
  在我看来,奈保尔这种彻底的超越国家和民族文化的个人主义立场和文化认同使他足以成为出身非西方世界的当代知识分子的一个典型代表,他和去年得奖的高行健就很有相似之处。而他身上表现出的对故土文化的“爱恨交织情怀”〔ambilance〕,也是文化全球化中个人认同的典型心态。我相信,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离开故土寄居西方的中国知识分子会认同奈保尔的理念,所不同的是奈保尔的母语就是英语,不是中文,因此比我们更容易应对东西方文明的冲突。

附: 维·斯·奈保尔主要作品年表

《神秘的按摩师》〔The Mystic Masseur,一九五七,长篇小说〕
《艾尔维拉的参政权》〔The Suffrage of Elvira,一九五八,长篇小说〕
《米盖尔大街》〔Miguel Street,一九五九,短篇小说集〕
《比斯瓦斯先生的房子》〔A House for Mr. Biswas,一九六一,长篇小说〕
《斯通先生和骑士夥伴》〔Mr. Stone and Knights Companion,一九六三,长篇小说〕
《中间地带》〔The Middle Passage,一九六二,游记〕
《黑暗区域》〔An Area of Darkness,一九六四,游记〕
《模仿者》〔The Mimic Men,一九六七,长篇小说〕
《岛上的旗帜》〔A Flag on the Island,一九六七,短篇小说集〕
《黄金国的陷落》〔The Loss of El Dorado,一九六九,历史散文〕
《在自由的国度》〔In a Free State,一九七一,短篇小说集〕
《过分拥挤的巴拉孔》〔The Overcrowded Barracoon,一九七二,论文集〕
《游击队员》〔Guerrillas,一九七五,长篇小说〕
《印度:受伤的文明》〔India: A Wounded Civilization,一九七七,游记〕
《大河之湾》〔A Bend in the River,一九七九,长篇小说〕
《庇隆夫人的归来:千里达的屠杀》〔The Return of Eva Peron: With the Killings in Trinidad,一九八0,论文〕
《在信仰者中》〔Among the Believers,一九八一,游记〕
《找到中心:两种叙述》〔Finding the Centre: Two Narratives,一九八四,散文〕
《抵达之迷》〔The Enigma of Arrival,一九八七,长篇小说〕
《南方的转折》〔A Turn in the South,一九八九,随笔〕
《印度:百万现代叛逆》〔India: A Million Mutinies Now,一九九0,随笔〕
《世界之路》〔A Way in the World,一九九四,笔记小说〕
《超越信仰》〔Beyond Belief,一九九八,随笔〕
《半条生命》〔A Half Life,二00一,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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