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犹疑不决
想想看,或许没有比樱花更幸福的花卉了。
自古老的平安朝以来,樱花就是百花之王,《千家流传集》中也记载“樱为花中之首”。春暖四月,花开烂漫的樱花确实是花之王者,她的华丽加上飘落时的干脆,更是招惹人心,油然而生惜花之情。
正如人称“七日樱”那样,樱花寿命短暂得顶多不到一个礼拜,但她作为花朵的表现力却极强,当做插花素材时也备受重视。也因为如此,偶尔也会有人讨厌她,像千利休等人,就禁止在茶道中使用樱花做装饰,茶道讲求优闲恬静,“樱花太过华丽而不适合”,这正显现出千利休才具有的执拗。不论如何,樱花培育了日本人美的意识,激起过种种情思,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久木对樱花的认识,也同样在迷恋花的美丽的同时,心中一隅也怀有某种郁闷嫌烦的感觉,那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跟不上花儿那匆匆的脚步,没有追忆匆匆花事的余裕之故。
每年随着樱花季节的接近,电视上总要报导樱花锋面何在,什么地方的樱花开了几分,什么地方的樱花已经全部盛开的消息,播出樱花胜地的美丽画面,但他几乎不曾充分享受过那些美景。虽然想过到樱花盛开的地方悠哉悠哉地赏花,结果总是忙于工作,只看看住家附近街边的樱花和市内公园的樱花就算了事。
他就像“无静心”所形容的一般,心灵无暇静息,徒留慌乱不定,樱季结束后反而松一口气。就这样循环往复,让他产生对樱花的焦虑。但今年却和往年有所不同,倒是拜托调至闲差所赐,这个春天总算可以饱览樱花之美,幸运得有些讽刺。
提到赏樱,最先想到的是京都的樱花,像平安神宫的垂枝樱、投射灯照亮的白川沿岸夜樱,还有醍醐寺、仁和寺、城南宫等无数以樱花闻名的寺院神社。
过去,久木利用到关西采访洽公的机会,走马观花地欣赏过这其中的几处樱景。他们各有各的美,有的华丽得叫人屏息静观,但换个角度看,又难免不觉得那些樱景略嫌整饰过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京都的樱花和周围的古老寺社及庭园景致融和得很好,城后又有绿色群山衬托。花已出色,更有绝妙的背景把花来衬托,要说起来倒和靠附加价值吸引人的名牌商品有些相像。
让众人感动赞美的樱花虽好,但只靠樱花原本的美而清冽动人的樱花也让人不舍,那些少人观赏、静静伫立绽放的樱花更另有一番风情。想来想去,久木想到伊豆的修善寺。那里离东京不远,又是群山环绕的温泉乡,樱花和旅店都有着悄然宁静的气息。
久木决定下来以后,和凛子一起出发,是在四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晚上。
照往年的赏花季节来看,时间是有点晚,但进入四月以后骤降气温,延长了花期,伊豆一带此时樱花全开。正是春酣时节,虽同属春意盎然但这一天用春意形容较为贴切。
久木和凛子从涩谷房间出发,他穿着浅褐色的开襟衬衫,同系列的深色上衣外套,一身轻装。凛子则身穿浅粉色套装,系着花丝巾,头戴灰帽,手上拎个稍大的旅行袋。
出发的前一天,凛子回家拿春装的时候,应该见到了他先生,但还没听她提起任何这方面的话题。
究竟凛子的家庭后来怎样了?从计划这趟旅行开始,久木就关注着这事,但还是忍住了没问。看凛子也保持着缄默,或许她不太想说。只是她在四月初回横滨娘家后,曾不经意地说过“妈妈要我把事情理清楚”。不用问也知道是凛子和先生的关系。凛子的母亲已经知道女儿和先生失和,也知道女儿有外遇,经常外出幽会。她对此很气愤,在三月中旬时就曾严厉责骂过凛子,说女儿害她没脸见人。在那之后,凛子母亲看不过女儿继续外遇,要求凛子尽快做个了断。
可是久木听凛子说过,是她先生不肯离婚,他把这当做是对妻子的报复,对此凛子的母亲又做何感想呢?
久木问过这点,凛子只说“跟她说她也不懂”,不得要领。的确,明知老婆外遇却不答应离婚,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丈夫或许是凛子母亲那种旧式女人所无法理解的。
“她说应该三个人一起好好谈谈。”三人好像是指凛子、先生和母亲三个人。
“妈妈很喜欢他,好像觉得只要坐下来谈一谈,就能把问题解决了似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总不能在那种场合说我们夫妻鱼水失欢吧!”
若问起凛子对先生的不满,从性格不一致,最终还是会落到性问题上,尽管同样是要分手,但凛子的本意是不想公开讨论这种事情。
久木的家庭也一样,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这边是太太逼他离婚,他还没答应。和凛子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似乎答应离婚也可以,可真要离婚时心里又有些别扭。因为事情没那么单纯,一切皆因自己任性胡为而起,心中自有愧意,又不知该如何跟亲朋好友说明、解释。再说,凛子还没干脆分手,自己倒先离婚,这也令他有些不安。最重要的是,彻底推翻持续近三十年的生活方式令他烦闷,甚至有些畏缩不前。
不论如何,离婚是最终的手段,没什么好急的,这种想法使他停留在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之前,裹足不前。但是太太的感受又如何呢?
这一阵子即便回家,两人之间也几乎没有交谈,不是就眼前需要最小限度的事情沟通,就是再次匆匆忙忙地出门,早已经没有任何争执。人一旦进入相应的环境,就会跟着习惯不成?夫妻两人就维持着这么冷淡至极却奇妙平稳的关系。当然太太的态度并不会因此软化,四月初久木回家的时候,太太再度提醒他:
“那件事你不会是忘了吧!”
久木霎时想起在离婚证书上签字的事,只“啊!”了一声,轻轻点头,一直没做任何回应。
他紧接着想出门时,太太追上来说:“我从明天起也不在这里了。”
“要去哪里?”他随口问,突然惊觉现在并没有质问太太去处的立场。
“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太太的态度果然冷淡,令他无法纠缠。
任何时候女人的态度总是毅然明确的,分手时尤其坚决果断,无论是凛子还是太太文枝,一旦决定分手,便坚决地毫不动摇。比起来,男人总是那么暧昧不定,不仅是久木,所有男人都一样,还总是犹豫不决,缺乏决断力。或许自己和太太的关系也该清楚地做个了断了。
2.伊豆赏樱
久木一边琢磨着这事,到了东京车站,上车和凛子并肩而坐。
先坐新干线“回声号”到三岛,从那里换乘伊豆箱根铁路再到修善寺。虽是赏樱时节,但因为是周日午后的下行车,因此车厢里很空。他们以前出游都是周六出门周日回,这次为避开周末的人潮,改为周日出游周一返回
。能够有这样的优雅之旅,也多亏工作清闲,最近久木乐享身在闲职的感觉甚于感叹。
从三岛开出的电车空荡荡地驶往长冈、大仁、中伊豆,愈是接近山区,民宅愈少,群山贴近而来,山腰上樱花盛开。这里樱花的品种多是染井吉野,盛开的樱花在绿色的山腰上格外突出,远看犹如青山戴着一顶粉红色的花笠。
“我早就想坐这种电车了!”
正如凛子所说的那样,电车每站都停,偶尔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听到车长的哨音响后才开动,是最适合优闲的春日午后之旅的地方线路。电车与山边的小河平行前进,那是将天城山脉流下来的水汇集注入骏河湾的狩野川,到处都能看见有人在垂钓。香鱼季节还没到,但河水清澈,不难了解这一带为何会成为山葵(芥茉)的著名产地。群山、樱花、清流这些都市中没有的风景叫人看得入迷,约摸三十分钟,火车抵达终点站修善寺。
这里是一千多年前空海大师发现的古温泉乡,由《修禅寺物语》而闻名,也是和源氏有些渊源的地方。可能是由于温泉的关系,樱花快开始谢了,花瓣缓缓飘落在久木和凛子的肩上。
很多人一听到修善寺只知道是伊豆的温泉乡,却不知这里还有空海大师开山建造的修禅寺这所有来头的古寺。古寺位于车站西南方数分钟车程,隔着一条道路和朱漆的虎溪桥的对岸,循着陡峭石梯而上,穿过山门和竹林环绕的庭院即可见寺庙正殿。
距今八百年前,源赖朝把弟弟源范赖幽禁在这座寺里,后遭NB576原景时偷袭,源范赖自杀而死。后来,源赖朝的儿子赖家也是被北条时政杀害于虎溪桥畔的箱汤。冈本绮堂的《修禅寺物语》就是根据这桩悲剧而著,后来北条政子哀悼爱子赖家,在附近山脚下建了指月殿。
与这围绕修禅寺的血腥事件正好相反,略呈长方形的正殿有着缓缓起伏的屋檐,衬着后山的树木,宛如高贵女性娇亭玉立明艳照人。
久木和凛子参拜过后,又过桥去拜山脚下的指月殿和源赖家之墓,最后又坐回到车上。
已过五点多了,日影开始西斜,但春色依旧明媚。
来到沿河而建的狭窄的温泉街,沿街而行道路渐宽,一眼就看到今天的下榻处。
旅馆正门是座结实的大栋门,由门口望进去可见顶着山形屋脊的宽敞玄关。车子停在玄关前,迎客女佣立刻引他们入内。大厅宽敞,摆着纹路清晰的木制桌子和藤椅,外面有座池塘。当看见浮在池上的能剧舞台时凛子不禁赞叹道“好棒”。约有五六百坪大,向左右延伸的池塘对面,古典造型的能剧舞台在水中倒映出幽玄之姿,它后面的山崖覆着郁郁苍苍的树林。
凛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在跨山越水之后突然出现于眼前的另一个世界。女佣带他们去的是二楼最里面转角处的房间。一进门先是四贴半大小的小客厅,里面是十贴大的和室,最里面是隔开的略微矮于里间铺着地板的临窗观景区,从那里可以俯瞰部分池塘。
“你看,樱花都开了。”
凛子叫久木到窗边,左手边便有一棵房子高的正盛开着的樱树,樱花伸手可及。
“我说想看樱花,或许为此才特别为我们准备了这套房间。”
久木也是第一次来这家旅馆,以前听出版部的朋友说,修善寺有间有能乐堂的雅致旅馆,才请他们介绍过来的。
“看!花瓣飘落下来了!”
夕暮中微风习习,花瓣飘落到凛子伸出去的手上,随即又飘落到眼下的池塘里去了。
“好安静!”
来到这里,工作、家庭以及离婚等等事情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久木呼吸山野里的空气,从后面悄悄抱住观樱入迷的凛子。凛子以为他也想看樱花,偏开头去,眼前只见盛开的樱花和静寂的池塘。
久木轻吻凛子,在她耳畔低语:“那个,带来了没有?”
“什么东西?”
“红色长衬衫啊!”
“是你的命令,当然带来啦!”凛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开窗边,消失在浴室里。
独自留在樱花飘落的房间里,久木点着一根烟抽起来。窗户开着,却无寒意。花季的爽朗空气在敞开的窗户内外飘移。心情舒畅,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感觉,久木忽然趁兴吟道:“阳春二月十五夜,愿死花下终不悔。”这是抛弃官职、流浪大自然中结束一生的西行的歌。
在房间里啜饮女佣泡的茶,略事休息后,两人便去泡温泉。男女浴场分别在一楼走廊两侧,但久木还是先去露天温泉看了看。
下午六点已过,暮色已浓的天空由青逐渐转成深蓝,但还没有全黑下来。在这入夜前一刻,露天温泉里杳无人迹。到底是周日晚上,留宿的客人少。静寂的温泉池里只有沿着石缝滴落的单调水声。
“我们进去吧?”
久木邀她,凛子显得有些迟疑。
“不要紧的。”
就算有人要进来,一看到他们也会自动退开。
久木再劝,凛子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在稍稍离开一些的地方背对着久木开始脱衣服。
3.爱情并不久长
岩石堆砌而就的浴池差不多有十坪大小,呈椭圆形,天花板罩着芦苇编的网顶,四周围则用芦苇编的帘子圈了起来,不经意地避人耳目,又留有自然风情,感觉舒适温馨。久木靠着岩壁,舒展四肢,凛子手拿毛巾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脚尖一点点伸进浴池里。久木等凛子全身泡进温泉后,招呼她到池边。
“你看!”
仰靠在露天温泉池边向上望,透过无织网芦苇天花板遮盖,可以直接看到夜空。脑袋正上方是刚刚看到的盛开着的樱花,再上去是如淡蓝流彩的天空。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天空。”
樱花从无星无月的夜空中舞落。凛子伸手想接住这片花瓣,另一片紧跟着也飘落下来。暮色正浓的天空下,凛子追逐花瓣的雪白身躯像夜里飞舞的蝴蝶般妖娆多姿。
泡好温泉后,两人开始在房间进餐。有些寒意,两人都在浴衣上披了件外套,关上窗户,但窗外映着光线的樱花仍不时露脸偷瞧着他们。
边欣赏夜樱边进晚餐,连菜色中都有清煮嫩NB578和芝麻拌上当归,不经意中洋溢着季节感。
久木先喝啤酒,很快又换上当地较辣口的烫清酒。第一杯是女佣为他斟的,女佣退去后,由凛子执壶,他喝干一杯,立刻帮他斟满,等火锅上来之后,她又忙着调整火势,看煮得差不多时为他把菜盛在小碗里。
久木看着凛子勤快的动作,忽然想起在家吃饭时的情景。以前还说得过去,但最近几年,即便和太太共餐,她也不再这么殷勤伺候了。虽说是长年的婚姻倦怠和感情疏离的结果,但真有如此大的差别吗?久木此刻更加感到有无爱情存在的不同,可凛子的家庭又如何呢?她和先生一起吃饭时,也是冷冷对待先生吗?或者,凛子已经根本不再和先生一起吃饭了?
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也为凛子斟了酒。
“两人一起吃,就是觉得特别香。”
“我也一样,不论多豪华的大餐,到多高级的餐厅,如果不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觉得食不知味。”
久木同意,也再次觉得爱情转变的可怕。
他也曾经憧憬过太太、为她而心动,但现在两人关系冰冷,就差离婚了。凛子也曾经那么相信先生,发誓永远相爱,而如今却是劳燕分飞。由此可见,他们是从陶醉的婚姻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男人和女人。而正是这两人现在彼此对斟共饮,陷入新一轮陶醉状态之中。只喝了一瓶啤酒和几小瓶清酒,久木便已经微有醉意。或许和凛子在一起,气氛和谐也醉得快。
望向窗边,左手盛开的樱花依旧探头窥看着屋内。
“到下面看看好吗?”
从楼下大厅隔着池塘应该看得见能剧舞台。
等女佣撤走晚餐,两人穿着旅馆的浴衣外边再披件和式外套,走出房间。下了楼,经过适才去过的露天温泉入口,再往更矮一层的走廊走过去,迎面便是旅馆大厅。大厅右边的门敞开着,木板露台延伸到池塘上。久木和凛子并坐在露台的椅子上,不觉叹口气。刚才到达旅馆时看见浮在池上的能乐堂时也曾叹息,但两次的感觉不同。
入夜后,露台栏杆四处都点着灯,另有灯光打到隔着池塘的能剧舞台上,舞台三间见方的(或者“约六米见方的”)地板光亮如镜,后面的大板壁上画着老松图案。舞台左边也是古典造型白纸障围起的化妆间,由一条浮在池上的小桥相连接,一切景致均对称地倒映于池面上。简直像幅画。据说这个能剧舞台本来在加贺前田家宅邸内,明治末年,经由富冈八幡宫迁建到这里。从那以后不时在池周围的篝火映照下举办能乐、日舞、琵琶、传统民谣表演。今晚没有表演,在山野寒气中,舞台一片静谧,更添幽玄情趣。
久木和凛子肩膀紧偎在一起,专注地看着这舞台,错觉此刻那幽暗的舞台后面会突然冒出戴着疯狂面具的女人和男人。
两人去看薪能是在去年秋天。他们那时看过镰仓大塔宫境内举办的薪能,然后在七里滨附近的饭店过夜。那时两人正打得火热,没有现在这种受困的感觉。幽会过后,凛子照旧回家,久木也顾虑到太太而回到家里去。如今只隔半年,两人的家庭就已经面临毁灭。
“那时演员戴着天狗面具。”
凛子是说在镰仓看到的狂言剧,当时两人都还有笑出来的兴致。
“不过这里恐怕不适合演狂言。”在这深山幽静的舞台上,似乎比较适合表演那种稍微深入人心、探索情念真谛的剧目。
“真是不可思议……”久木望着池面摇曳的露台灯光低声说:“古时候的人一旦来到这深山老林里,一定会认为再也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大概也有一起私奔的吧!”
“男人和女人……”久木看着舞台后面黝黑静寂的山峦:“即便和你单独住在那种地方恐怕也是一样。”
“你是说总有一天会厌烦吗?”
“打从男人和女人开始在一起时,怠惰这个毛病便会悄然而生。”
老实说,久木现在对爱情是持怀疑态度的,至少不像年轻时那样单纯地以为只要两人相爱就能天长地久。
“或许爱情燃烧的期间没那么长。”
“我也这么觉得。”
凛子表示赞同,久木反觉有些狼狈。
“你也这么认为?”
“是啊!所以才想在燃烧最炽烈时结束啊!”
是被灯光凸现的能剧舞台所魅惑吗?凛子的话怪异而有点恐怖。久木突然觉得冷,把手缩进怀里。樱花开时天犹寒,入夜以后是有点冷。
“走吧?”
感觉再待下去就会被舞台的鬼魅镇住,继而被拖曳到遥远而古老的世界中去。久木起身,告别舞台似的又回望一眼后才离开露台。
4.红衫下的欲望
回到房间后发现,室温已被调至适宜的温度,里面靠窗的地方已经铺好了被褥。
久木试着先仰卧在被褥上,猛然抬眼,发现窗边的樱花正望着他。或许今夜的一切都将被樱花窥去。他呼唤凛子,却没有听到回应。他闭上眼睛继续躺在那里,静待凛子走出浴室。见她只穿一件浴衣,盘起来的头发已经垂放下来。
“不穿那件长衫吗?”久木问。
凛子站住,“真的要穿?”
“不是带来了吗?”
凛子默不做声地回到客厅,久木只留下枕边台灯,重又望向夜窗。在深山旅馆看过幽玄的能剧舞台后,他正等着女人换上鲜红的长衫。
看似极不搭调各有追求的幽玄与放荡的组合,其实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出人意料的共性。例如能剧中有“神、男、女、狂、鬼”五种分类,个中自然隐藏着男人与女人的情念。适才久木看到能剧舞台时,被其庄严的感觉所震慑,但事实上却也同时挑起了某种妖魅放艳的情绪。事物常有表里,庄严的背后潜藏着淫荡,静谧的背后隐藏着痴狂,在道德的背后栖息着的悖德才是人生至高的逸乐。
久木正胡思乱想中,纸门打开,身裹红色长衫的凛子现身而出。
久木一下子坐起身来,瞠目呆望。眼前的凛子身着一袭鲜红纯色长衫,但那张脸上还带着女童般的稚嫩表情。低矮微弱的台灯光线照射下,凛子大大的身影延伸到天花板上,久木一时错觉是旦角出现在能剧舞台上。
他觉得不可思议,更加定睛凝望,发现凛子的脸逐渐像能剧里的面具女人一样,散发出成熟女人的美丽、忧郁与妖魅。身穿红色长衫、戴着面具的女人缓缓走近说不出话来、只是呆看着她的久木面前,伸出两手要去缠在久木的脖子上。久木本能地往后一缩,脖子左摇右摆,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用劲吸气。
“太令人吃惊了……”
表情宛如能剧面具的凛子微微笑着,恢复了她平常的柔和表情。
“我还以为是看到能剧里的女角哩!”
“是因为刚才看过那舞台的缘故。”
“但实在太像了。”
久木以前看过黑底衬出的“孙次郎作”那具女角面具图,感觉在那平稳柔和的表情中潜藏着强烈的情念和淫思,而凛子现在的表情与其极为近似。
“文静、矜持却淫荡。”
“谁呀?”
“面具……”久木说着,一把把凛子抱了过来。出其不意地被推倒在被褥上,久木则以泰山压顶的姿势压在她微微俯卧的身上,并在她身畔低语:“我要剥掉这层面具!”
男人此刻己化身为恶魔,想揭露出藏在女人红衫里的淫糜情欲。红色实在是不可思议的颜色,虽是浓艳明亮的颜色,同时也是血的颜色,煽起观者某种异样的兴奋。而其中,日式红色长衫又格外奇妙,矜持的女人穿上它时,会令所有的男人无不眼睛发亮地发起情来。
此时,久木居高临下控制住穿上红色长衫的凛子,也正是一副贪食鲜红美肉的雄兽模样,用尽力气紧紧抱着她。那是看到红色的激动,同时也是感谢女人满足了男人好色的希望穿上红衫而产生的感激之情。久木就一直享受着红衫缎面贴近肌肤的舒服触感,慢慢放松力量,从散乱的襟中把手伸进她的乳谷之间。
“等一下!”
凛子知道早晚要脱,但还是闪开身子,制止久木太过性急的手,先喘口气。
“这个很不容易耶!”
久木双手还在凛子的胸部游移,“是不容易做吗?”
“绸缎行做好后送家里时我不在,是他收的……”
“他知道吗?”
“他原本并没在意,但看到是红色的和服衬衣,一直问我干什么用。”
“平常不都穿在和服下面吗!”
“可是他好像知道我打算穿这个和别的男人睡觉似的。”凛子和先生已经好几年没有性关系了,先生看到红色的长衬衣而愤怒发狂吧。
“后来呢?”
“他骂我妓女!”
久木突然觉得像是自己在挨骂似的,手不觉离开凛子胸部。
的确,红色长衫是古时游女穿的衣衫。卖身的女人为吸引男人,提高他们的情欲,穿上浓红的长衫展现魅力。虽然也可以说是低贱的衣着,但因此骂人“妓女”也太过分了。
不过,站在凛子先生的立场来看,不难了解他会这么说的心情。长时间逃避先生、不肯合欢的太太,却应别的男人要求订制红衫。先生察觉后,怒不可遏也不无道理。
“那……”久木像看到可怕景象似地问:“他打你没?”
“他不会打人,只是突然说要撕了它……”
“这件长衫?”
“我要他住手,他突然抓住我,把我两手绑起来……”凛子说到这里,突然很不情愿地摇着头,“我实在不想说!”
“不要瞒我,快告诉我!”
凛子轻咬嘴唇:“他粗鲁地把我脱光……”
“跟你要吗?”
“他不会,他没办法和他骂为妓女的女人做那种事,可是他说对淫荡的女人这种惩罚最好,拿出照相机……”
“拍照?”
看着凛子点头,久木仿佛看到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看上去的确异样凄美,凸显着妒火中烧的男人的憎恨与情念。
“我受够了!”凛子突然大叫:“绝不再回那个家去!”
凛子断然说完,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出泪来。
就算察觉妻子不贞,但把妻子双手捆绑裸露全身拍照的做法还是不太寻常。尤其是不直接鞭挞肉体,而是用照相机来侮辱,的确像是冷酷的科学人的报复。凛子因此不再回家也不无道理,她是不该回到那种男人身边,万万不可回去。
久木虽然这么想,但听过凛子的叙述后,也确实被某种诡异的情绪所笼罩。她先生的做法虽然残忍,但是想像凛子受罚的模样,脑袋毫无来由地发热。
5.怜惜与责罚
久木再次触摸凛子身上的红缎长衫,心想,是这件长衫激起凛子先生的憎恶和自己的执爱,让两人双双失去理性。或许,红色真是导引男人进入疯狂世界的凶器。想着想着,像是受到凛子先生行为的刺激,他心中也涌现新的欲望。凛子让先生那样摆布,那么他要加诸更多折磨在凛子的肉体上。久木这么告诉自己,他慢慢坐起,望着凛子好一会儿,把那红衫襟口向左右拉开。
话已说尽的凛子,安分地闭目仰躺,她在先生面前应该是拼命抵抗的,但现在任凭心爱的男人摆布,毫无拂逆的意思。久木对此感到放心和略微的优越感,进一步解开她的腰带,把长衫下摆也拉开。忽然间,久木脑海中浮现出凛子先生拿着照相机的模样。从红色长衫敞开的衣摆处露出两条皮肤白皙、形状漂亮的美腿。会不会就连这两条大腿根部掩藏着的神秘所在都曾暴露在她丈夫手中的照相机下而遭受了蹂躏呢?一想到这里,久木突然欲火升腾,一下子扑倒在凛子身上,把脸埋在她的两腿之间。
正如施虐与被虐相邻而居一样,怜惜与责罚也是紧密相连的吧。
久木此刻把脸埋在凛子的双腿之间,嘴唇覆盖在栖息于她私密处的粉色花蕾之上。不过他只是用柔软的舌尖左右轻轻摆动,不即不离地轻触着最关键的花蕾顶部。这种只利用舌尖的轻轻爱抚温柔无限,完全与暴力和强迫无关,但却反而使凛子备受煎熬,抽噎哭泣,扭动挣扎起来。最初她还一直极力隐忍着,只是发出细长而微弱的抽泣声,但是渐渐的抽噎变成了喘息,伴随着轻轻的震颤她的上体后倾,被舌头包裹住的花蕾发热、膨胀起来,仿佛马上就要炸裂开去一般。知道她距离魂断神离已经相去不远,男人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腿,嘴唇毫不动摇地紧紧贴在她的密处,任由她说“不行了”,央求“停下来”,还是哀求“绕了我吧”,就是不肯松开。原本男人就是为了惩罚她才采取这一行动的。
由于她粗心大意而使红色长衫被她丈夫发现,使重要的地方遭受蹂躏,就是为了惩戒她才对她施以这种酷刑。即使她哭泣、哀求、挣扎,也不可能得到饶恕。现在女人的所有感觉都集中在股间的那一个点上,热情燃烧,即将突破忍耐的极限。当男人了解到这种情况,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停止了舌尖的动作。如果就此让她登峰造极的话,那就不成其为酷刑了。男人要用对她施以更加残酷的刑罚,要长时间折磨她,要令她苦闷欲绝、痛哭流涕,否则不足以为快。
因为男人突然间停止动作,女人不禁感到诧异,扭动、摇摆着燃烧着欲火的身体表示不满。而当她由于突兀中断不得攀登极致的亢奋稍减时,男人的舌头重新开始动作,令她惊慌不已。早已充满了热情的花蕾即刻被熊熊烈焰所吞噬,但同样又是在快到达顶点的时候被拉回来,女人就这样无数次往返于峰巅谷底之间,实际上就相当于一直徘徊在深受折磨的无穷无尽的无间地狱中不知所终。
就这样,凛子无数次循环往复于欲穷而不达、欲罢而不能的跌宕起伏之中。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磨难,不仅凛子就连久木也数不清。直至最后,当终于可以从长时间的痛苦折磨中获得解放,被允许纵情欢歌的时候,凛子发出一声仿佛来自远方的雾笛般低沉而悲切的呼啸,身体呈棍状强直状态,升仙而去。
一时间久木还以为凛子停止呼吸了呢,慌忙抬起头来窥视她的脸,只见她紧闭的眼睑不住轻颤,红色长衫几乎衣不附体,凌乱不堪。当看到敞开的衣襟处露出的前胸仍在微微起伏,他这才知道她没出事儿,放下一颗心。
这次对凛子实施的酷刑,看样子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别的不说,这种酷刑最妙的一点就是,相对于女人的痛苦挣扎,男人消耗的能量很少。采用这种方式的话,男人就可以反复多次对女人进行折磨。
久木洋洋得意地问凛子。
“辛苦吗?”
紧接着又继续问。
“投不投降?”
凛子突然举起拳头,也不管是他的脸还是前胸,就是一顿猛打,然后扑到他身上,按住他。
“喂……”
凛子用强硬、催促的口吻逼迫他,那披头散头的样子简直就像夜叉。由于他长时间、不怀好意的亲吻,只有花蕾那一个点异常兴奋,获得了快感,而最关键的花芯虽然炙热难耐,却一直被置之不理,她怎么肯就此罢休呢。她把整个身体都贴了过来,久木正要对她做出回应,突然想到,如果就这么简单地顺了她的意,前面实施的那些惩罚就将失去意义。在最后结合之前,还应该再给她来点儿厉害的瞧瞧。
他主意已定,双手抱紧浑身火烫的女人,也不管是嘴还是耳朵,碰哪儿吻哪儿,然后又从脖子吻到肩膀,最后再从前胸吻到乳房。时而用力嘬,时而用牙咬,直至留下无数鲜明的印记。久木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在凛子的躯体上留下情事不可磨灭的烙印。先是刺激女人柔软的花蕾,继而又从脖子到前胸狂风暴雨般痛吻了一番,久木这才与凛子结合在一起,可是尽管如此,他仿佛仍在追逐着前方凛子丈夫的背影。
当然他还从来没见过她丈夫长什么样,只凭凛子的描述去想象,可是他却摆脱不掉这种错觉,感觉自己正通过凛子这个媒体,和他展开了一场战斗。
话虽如此,这场战斗的结局早已见分晓,再怎么说她丈夫也是败者,而他自己明显已经胜出,但是他仍然希望能够将侵蚀在凛子肌体中的他的残渣余孽彻底清除干净。
胜算在胸,而且很清楚对手不堪一击,在这种前提下作战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使人更加斗志旺盛。尤其在性能力方面,确立自己的优势地位,尤其可以增强男人的勇气和信心,威力倍增。
久木的这种竞争心理也适时影响到了凛子,在两个人结合之后,凛子又多次达到高潮,最后不得不表示“我不行了”,请求他“停下来吧!”这时男人真正成为君临于女人之上的雄性,又尽情驰骋了一番之后,男人自己才激射而出,结束了这场疯狂的盛宴。
只有窗外满树盛开的樱花目睹了如此惊心动魄的痴情狂态的全过程。不过此刻,久木和凛子都早已忘记了樱花的存在,躺卧在凌乱已极的被子上。
6.决心不归
首先从情事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的是久木。从他自己趴伏的位置慢慢抬起上身,看到凛子就躺在自己身边,于是由后面靠过去,在她耳边轻轻问道:“好吗
?”
凛子听到他发问,依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非常……”
前半部分是从对花蕾长长的亲吻开始,经过啃咬般强烈的爱抚才结合到一起的。久木询问这种过程所得出的结果如何,凛子仍然像刚才一样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不行了,你还不停……”
“因为这是在行刑呀。”
“最近这段时间,就算我说‘停下来’,你不是也不停吗?说不定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你的这种做法了。”
凛子的说话方式感觉有点儿懒洋洋的,同时又有些像撒娇。久木听着她的话,不禁再次联想到女性的不可思议。刚才凛子还在痛苦挣扎,扭动不停,甚至气若游丝地不断低喃着请求说“停下来……”。可是现在,结束情事后再回过头来看,她不仅不恨他,反而感到满足,甚至狂言叫停而不停这样才好。
“真的是不明白。”久木不禁叹了口气。
“可是你刚才说过,再继续整你,你会死的。”
“对呀,我没说错。”
“可是,那样不才好吗?”
“因为是你,无论做什么都觉得好。”
听女人这样说确实令人有些飘飘然,可是看到女人身体对性的感觉如此深不可测,反而又感到可怕。
不管怎么说,凛子现在了解到了有关性的全部,而且毫不犹豫。她的宽宏大度简直像大海一样。无论是痛苦折磨还是刻意施虐,甚至包括主动奉献,所有这一切均被她的身体所接纳,而就从那一刻起,她都能够使其融汇到愉悦的海洋中去。
久木抬起上身,额头靠在凛子胸前,一只手伸进凛子肩口,触摸长衫的袖子,轻轻一扯,腋下到袖口便出现裂缝,绽开红色的丝线。
“怎么破了?”
久木要把手伸进裂缝,凛子推开他的手。
“被他撕的!”
“他?”
“他生气时撕裂的,我仓促地缝好……”
久木再度触摸红色长衫的裂缝,感觉仿佛那就是凛子夫妻间的红色伤口。凛子好像很在意长衫破了这件事。她起身走进浴室。
几分钟后又慌慌张张跑出来:“糟了,不得了啦!”
久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回头一看,只见她双手揪着长衫的领口。
“好深的印子,是你咬的吧!”那的确是久木刚才用力吸吮轻咬过的地方。
“你看呀!”凛子坐在久木面前,敞开衣襟,亮出前胸:“这里,还有这里都有!”
如她所说,脖子左边、锁骨一带都有淤红的痕迹。
“这样子我可就回不去了呀!”
“刚才不是说不回去了。”
“我当然不会回家去,可是这样子也不好在外面走动呀!”
“没问题的。”久木用手指抚摸着她脖子上的淤痕,“很快就会消失的。”
“很快?要多久?”
“两三天或者四五天。”
“那可就麻烦了,我明天要回娘家的。”
“用粉底掩盖一下就行了。”
“还是看得出来。你干吗要这么做?”
不用问也知道在她脖子到前胸留下明显的吻痕就是为了不让她再回到她先生身边去,同时也是对她可以数度到达高潮的嫉妒。这原是久木的意图,但凛子真正说出“回不去”这句话时,他才发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明天我不去见我妈了。”
“不是已经约好了吗?”
“她要我再和他谈谈,我打算明天明确告诉她我不想谈。”看样子凛子此刻已决定要斩断和先生仅余的一点系绊。
“你呢?怎么样?”这回,她把矛头转向久木:“你也不回去吧!”
“当然不回去。”
“可是,你不是时常回去吗?”
“我只是去拿换洗衣物还有寄到家里的邮件……”
“那也不行,不准你回去!”凛子说着,把脸靠近久木胸口,突然在他胸脯上咬了一口。
“好痛!”
久木想闪开,凛子却紧贴着他:“我也让你回不去!”
“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回去的。”
“可是男人随时会变心的。”
凛子用唇吸吮着,用牙齿轻咬着。久木忍耐着些微的疼痛,告诫自己除了和凛子一路走下去,再无他路可寻。过了一会儿,凛子慢慢把唇离开久木胸口,用指尖静静抚摸那啮痕。
“我都那么使劲儿咬了,可是……”
和凛子柔软的肌肤相较,久木身上出现的齿痕很淡,凛子对此有些不满。但如果仔细看的话,胸脯上还是留下了红红的牙印。
“给我老实点!”
久木照她的吩咐仰卧不动,凛子拿过长衫的红带子绕到久木脖子下边。
“老老实实不准动!”
她一边哄着他,一边把红带压在久木的颈前。
“嗳、嗳。”
久木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是她却不为所动,更加用力。
“住手,会死人的。”
“没事啦,我没使那么大劲儿。”
凛子突然跨坐到久木身上,攥着和服带子的两头继续追问。
“老实说,你真的不回家了吗?”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不回去了吗?”
久木用勉强伸进脖颈与和服带子之间的手指尖防止她继续勒紧。
“如果你背着我回去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不回去,不回去……”他拼命强调着,最后还是因为憋得慌,咳嗽起来。
“快松开,别像阿部定似的干傻事。”
凛子马上不再继续使劲儿勒了,但是她并没有松开,而是保持紧绷状态。把红带打个结:“不是说要让我看那本书吗?”
“我带来啦!”
“现在就给我看!”
“就这个样子看?”
“对呀!”
久木无奈地带着脖子上的红带子,爬到手提箱那儿掏出那本书后又回到被褥上。
“把带子解开吧!”
“不行,就绑着看!”
凛子还扯着带子头儿,以处刑人的口吻说:“躺下,读最令你兴奋的地方!”
莫名所以的怪异姿态。
7.刑侦笔录
在夜深的修善寺旅馆一室,一对男女挟着一本书相向而躺。男人脖子上绑着红带,拿着书,女人握着带端倾耳细听。
那本书是刑警侦讯一个女人的笔录。
“很长,我从开始的地方念。”
笔录有五万六千字,内容与其说是阿部定老实不怯的供词,不如说是阿部定这个女人赤裸裸的告白,以及女人爱欲之深且重的鲜明描述。
“开始念NC128!”
久木翻开书页,凛子靠上久木胸口。
笔录一开始是检察官对事件来龙去脉的陈述,以及与被告的回答。
问:为什么起意杀害吉藏?
答:我喜欢他喜欢得受不了,想单独占有他,心想他和我不是夫妻,只要他活着,就可能接触到别的女人,如果杀了他,别的女人就休想碰他一根指头,所以杀了他。
问:吉藏也喜欢被告吗?
答:也喜欢,但用天秤来量的话是四六分,我喜欢他多一点。石田(吉藏)老是说家庭是家庭,你是你,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孩,我也有些年纪了,不可能和你一起私奔,但我会给你一个窝,两个人永远快乐下去。可是我受不了这种不清不楚的状况。
久木淡淡地念着,凛子也屏息倾听。久木看她听得专心,继续念阿部定迷上石田吉藏的过程。
问:被告为何如此恋慕执爱石田?
答:要说石田哪里好,我也说不上来,石田的外表和心地无可挑剔,我没遇过这样的美男子,不觉得他已四十二岁,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他很单纯,一点小事也会高兴半天,感情丰富,有事便马上表现在态度上,像婴儿一样天真,无论我做什么他都高兴,爱撒娇。而且石田非常懂得床第技巧,很了解情事当中女人的感觉,他自己能够长久忍耐,让我得到充分的快感,另外他的精力非常充沛,哪怕刚刚交媾过一次,很快就又能大起来。我曾经试探过,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才跟我做爱,而不是只靠技巧。这件事情实在令人脸红,说出来有失礼貌。四月二十二号,也就是我从吉田家跑出来的那天,因为来月经,我的那里有点儿脏,尽管如此,石田仍然不断抚摸、舔舐,一点儿都不嫌弃。二十七八号前后,我们住在旅馆“田川”的时候,我做了香菇汤,对石田说:“听人家说如果两个人真正相亲相爱的话,会把香菇、生鱼片等沾着前边的那儿吃。”于是石田就说:“我也会为你这样做的”。然后就真的用筷子把汤里的香菇夹出来,塞进我前边的那里去,沾上汁以后放到矮桌上,等我们嬉戏了一番之后,石田吃了一半,我也吃了一半。看到石田这样真是可爱极了,我拼命抱住他说:“我真想杀了你,让你和谁都干不成好事,”石田就对我说:“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去死。”
问:这段期间一直待在旅馆吗?
答:五月四五两天在“满佐喜”,因为石田说没有钱了要回家,我气得说要割掉他那个东西,石田说:“我不会回家,我只要你!”可是他走后,我一个人嫉妒焦躁得快要发疯。十日晚上,到中野去见石田,石田带了二十圆,我们先到车站附近的黑轮店喝酒后,再去“满佐喜”,又住下来。
读着读着,久木觉得身体发热,凛子也有同感。
起初两人是相向而躺,不知不觉中凛子已紧靠在久木胸前,幽幽地说:“真是生动!”阿部定的供词的确坦率无畏,让整个事件更逼真地重现了出来。
“她的脑筋好像不错。”
虽说已是事后,她谈到两人的性爱和当时的心情时,仍能滔滔不绝,而且冷静客观。
“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她是神田人,虚荣又早熟,家里做榻榻米的,生意失败后她就去当艺妓,辗转各地,后来到石田开的小餐馆当女侍,名叫加代。”
“我想看她的照片!”
久木翻开印着阿部定照片那页,看样子是案发后照的,系着圆髻,长脸,五官端正,文静的眼神中有一丝落寞。
“很漂亮嘛!”
“像你。”久木本是半开玩笑,不过在温婉中带着吸引男人的娇美感觉的这点凛子确实不无相像。
“我不是这种美女!”
“当然,你比较高雅。”
久木赶忙补充,但心想或许这女人的魔性就潜藏在这种美貌中。
“案发时阿部定三十一岁。”
久木又开始读,刑警的问题愈来愈逼近案件核心。
问:叙述一下五月十六日勒绞石田颈部的相关情形。
答:在之前的十二、十三日,石田说“勒脖子感觉好像不坏”,我就说“好,给你勒!”可是他又说“总觉得你好可怜”,于是我骑到他上面勒他的脖子,石田觉得痒,叫我住手。十六日晚,和石田做爱时又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咬他,又想抱到紧紧的不能呼吸,就说“我用绳子勒你”,拿起枕边的腰带缠在石田脖子上,一边做爱,一边一松一紧地扯着绳子。起初石田觉得好玩,还吐着舌头装死人样,我说用力勒时他肚子就突出,他说你如果舒服,就是难受一点我也能熬。可是石田很快就累得睁不开眼,我说:“你不喜欢?”石田说“没有,随便你怎么弄我的身体”。我又一松一紧地扯绳玩了两个钟头后,也就是十七日凌晨两点左右,我光顾着看下边了,没注意情不自禁地用力一勒,石田“唔”的呻吟,我赶忙松手,石田叫了声“加代”,抱住我像哭似的呜咽喘息。我摩擦他的胸,他的脖子红红的,留下绳印,眼睛有点肿,他说“脖子很热”,我带他去浴室洗脖子。那时他脸也红肿得很厉害,石田看到镜子,只说“你勒的够狠!”并没有生气。
问:是否请医生诊治?
答:我是想请医生,但石田说“搞不好召来警察,不要”,但我帮他冷敷脸部、按摩身体,都不见起色,傍晚时就去药店,说“客人打架勒到喉咙,脖子红肿”,拿些消炎药,药店说一次不可以超过三粒。
凛子突然伸手解开绑在久木颈上的腰带,大概是听了阿部定的供词中太用力勒绞心爱男人的脖子后男人脸又红又肿而觉得害怕。
久木等她解开后。继续念。
问:案发前夜也待在旅馆吗?
答:石田脸肿得不能出去,只吃了早餐,所以晚上去买药时顺便买了西瓜给他吃,后来又吃一碗面,我吃海苔寿司。吃完东西后,我立刻喂他吃三颗药,但是没效,又吃了六颗,石田眼睛睁不开,可是不想睡。他又说“没有钱了,只好回去”,我说“我不想回去”,他说“在这里让女侍看到这张肿脸,感觉不好,得想办法回去,你就去下谷或别的地方待一阵子”。我说“怎么也不想回去”,他说“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真是没办法,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有孩子,不能老是和你在一起,要想彼此能够长久同乐,一点小事不能忍的话就麻烦了”。我愈发觉得他要离开我,我哭出声来,石田也流着泪说了一大堆好话安慰我。但是他说得愈体贴,我就愈气,一点儿听不进他的好话,只是一心在想怎么样才能和他在一起。
问:结果那晚还是留宿?
答:在为这事嘟嘟囔囔时,女侍送来我点的鸡汤,我喂石田喝下,十二点左右两人一起睡下。石田的脸还肿着,没有精神,但我有点不高兴,他为了哄我,稍微做了一下。可是石田很快就说“很困,要睡了”,并且要我别睡,看着他,我说“我看着你,安心睡吧”,我用脸颊摩擦他的脸,他沉沉睡去。
久木突然想触摸凛子,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凛子的手继续念笔录。
问: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杀他?
答:五月七日到十一日之间,我一个人时光想着石田的事,觉得好难过,开始想索性杀了他,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十七日夜,石田说为了将来长久打算,必须忍受一时的别离不可,之后我看着石田睡着的脸,想到他回家以后,一定像抱我一样抱他老婆,这次一分手,又是一两个月见不到面,那多难受,我怎么也受不了,怎么也不想让石田回去。何况,石田也从没把我说的一起殉情或是私奔当真听进心里,只说可以在旅馆里长久快乐下去,为了让石田永远是我的,只有决心杀了他。
问:叙述一下十七日夜被告以腰带紧勒熟睡中的石田经过。
答:石田迷迷糊糊睡下时,我左手抱着他的头,守着他的脸,石田突然睁开眼,看见我,安心似地又闭上眼说:“加代,我睡着的话你又会勒我吧!”我“嗯”了一声,他说:“要勒的话中途就不要松手,因为这样我反而难受。”我在想,他是希望被我杀死吗?马上又以为他是开玩笑。之后,石田像是睡着了,我伸出右手拿起枕边的腰带,塞入他脖子下,缠了两圈,握紧两端一勒,石田猛然睁眼,叫声“加代”,稍微挺起上身想抱住我,我把脸贴在石田胸前,哭着说“原谅我”,使劲力气扯着腰带两端。石田“唔”地呻吟一声,双手发抖,不久就无力下垂,我松开带子,轮到我不停发抖,喝干留在桌上的酒,为了不让他活过来,又紧勒一遍,然后把腰带藏在枕下,下楼查看,账房静寂无人,柱上时钟指着凌晨两点稍过。
凛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听着阿部定杀掉心爱的男人的逼真场面后,心绪也激动起来。久木停顿一阵,继续念着。
问:你再说说在那之后你切掉石田的阴茎阴囊,在他左胳膊上刻自己的名字,又在尸体和被单上用血写字后逃离‘满佐喜’时的情况。
答:我杀了石田以后彻底放下心来,感觉就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一样心情开朗。我喝了一瓶啤酒后赶紧躺到石田身边,感觉他嘴唇好像有点儿干,就用舌头舔了舔,帮他润湿,然后又帮他擦了擦脸。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死尸旁边,石田看上去比活着的时候更可爱,所以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都一直和他躺在一起,把玩着他的阳物,有时候还放在自己前面比试比试。我一边做着这些事情,一边还在考虑,既然已经杀了石田,那我自己也必须死,然后又想,无论如何我必须先离开这里。抚弄着石田的阳物,我忽然想到干脆把它切下来带走。原先说要切石田的东西时比划给他看过的那把牛刀还藏在画轴后面,我把它拿出来在根部试了试,一下子切不动,花了好长时间,中间牛刀还滑了一下,把大腿也割破了。后来又想切下睾丸,可是更难切,所以阴囊应该还留下了一点儿。我把切下来的鸡鸡和睾丸放在手纸上,看到从刀口流出了大量的血,于是我一边用手纸按着刀口,一边用左手食指抹着血擦到我自己穿着的长衫袖口和襟口上,然后还在石田的左腿上写上“定吉二人”两个字,在被单上也写了。接着用牛刀刻上我自己的名字“定”。我用窗边的脸盆洗了手,撕下枕边杂志的包装纸,用它把宝贝的东西包起来,将脱在衣篓里的石田的兜裆布缠在腰上,再把重要的纸包塞进去。然后我穿上石田的衬衫和短裤,外面穿好自己的和服扎好带子,收拾好房间,把沾上血的手纸等统统扔到二楼的厕所里。准备好了之后,我只带上用报纸裹好的牛刀,和石田吻别,给尸体盖上毯子,用手绢盖住他的脸。早上八点钟左右,我下楼对女侍说“我出去买点儿东西,不到中午不要叫他,让他睡吧。”然后坐上自己叫来的计程车。
阿部定勒死自己所爱的男人后还切下了他的那个部分,这个故事在二人被大雪封在中禅寺湖的时候曾经给凛子讲过。虽然内容和当时讲的有些重叠,但久木还是按照审讯笔录重新念了一遍。
问:为什么切下石田的阴茎、阴囊带走呢?
答:因为那是我最最喜欢、最宝贵的东西,如果就那么搁着的话,给他清洁尸体的时候他老婆肯定会碰到,一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碰它,再就是因为我必须把石田的尸体留在旅馆里逃走,只要我带着他的鸡鸡,感觉就像石田在我身边一样,我就不会寂寞了。说到为什么要在石田的腿上还有被单上写“定吉二人”的字样,那是因为我想告诉别人,我杀了石田,他就完全属于我了,所以才从我和石田的名字里各取一字,写上了“定吉二人”。
问:为什么在石田的左胳膊上刻上“定”这个字呢?
答:为了让石田的身体能够带着我一起走,才刻上了我自己的名字。
问:为什么要穿戴上石田的兜裆布和内衣?
答:兜裆布和内衣都有男人的味道,因为那是石田的味道,所以我把它们穿戴在身上的。
问:叙述一下行凶后逃走的过程。
答:五月十八日上午八点左右离开“满佐喜”时带了五十圆,先到上野的估衣铺卖掉身上的和服,换买一件单衫,又买了包袱巾包着纸包中的牛刀,木屐也换了桐木屐。然后打电话到“满佐喜”,告诉接电话的女侍说我中午左右回去,在那之前别叫醒他。女侍说“好”,知道他们还不晓得我杀了人,我放下心来。因为以前一直很照顾我的大宫老师(前中京商业高校校长)在神田的万代馆,我打电话给他,约在日本桥见面,一见面我就流泪痛哭,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和老师没有关系”后告别。因为在上野买的单衫太薄,在新宿又买了另一件单衫和名古屋带换上,搭车到滨町公园,心想横竖是要死,就到曾待过一阵子的大阪,从生驹山往谷底跳算了。
笔录开始进入阿部定被捕前的状况质询部分。
问:杀害石田那晚在何处过夜?
答:我想到大阪死,但没有马上就死的勇气,想暂时想想石田的事,晚上十点左右到以前住过的浅草上野屋旅馆,第二天早上,借柜台的报纸来看,我年轻时的照片和满佐喜的事被大大地登出来,我想万一被旅馆的人知道就糟啦,我赶忙结账,借了木屐和洋伞就离开旅馆。
问:叙述一下十九日到被捕期间的情形。
答:因为下雨,心想坐夜车去大阪,于是先到浅草看完“小夏清十郎”后到品川车站,买了开往大阪的三等车厢票。但离开车还有两个小时,便在车站商店买了五份报纸,塞在行李中打算等一下再看,然后到站前的餐厅喝酒,醉了想睡,五点过后到附近的品川屋旅馆找人按摩。迷糊中梦到石田,很在意他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我就放心了。打发按摩的走后,吃了饭,看晚报,报上把我形容成“高桥阿传”,写得很耸动。各车站都有刑警站岗,我想大阪去不成了,决心死在这里,但是栏杆太低也死不成,于是有被捕的心理准备,坐到凌晨一点,但警察没来。没办法,第二天早上拜托女侍让我搬进独栋房间,心想在那边上吊,借来钢笔和纸,写好给大宫老师、黑川先生和石田的三封遗书,打算晚上就死。然后喝下两瓶啤酒睡了,下午四点左右警察来,我说“我就是阿部定”,就被捕了。
久木躺着念有些累了,但笔录正记载到阿部定诉说被捕后心境的最后高潮部分。
问:被告对本案有什么想法?
答:在警视厅时我还高兴地诉说石田的事,晚上则想梦见石田,梦到他可爱的样子就高兴。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情也有些改变,现在就后悔为什么非那样做不可,如今只有尽量忘记石田的事。因此今后,我不会再谈再想这件事,能够的话,与其把我放在众人面前问东问西公开审判,不如由法官侦询后直接判刑,我绝无不服,我会虚心受刑,不需要律师。
问:还有其他想说的话吗?
答:我最遗憾的是世人误解我是色情狂,对这一点我想申诉,我是不是变态性欲者,只要调查我过去的经历就可明白。我也曾不收费和人燕好,在男女关系中不会忘记自我,有时也会顾虑时间情况而和对方断然分手。我也有理性战胜感情、不为男人痴迷的时候。但是只有石田,我认为他无一坏处,勉强要说,只能说他稍微无品些,但我反而喜欢他的单纯,全心全意地迷恋他。我的事情公诸社会后,被人当做笑话传诵,但女人喜欢心爱男人是理所当然的。有人本来讨厌生鱼片,但老公喜欢,自然也跟着喜欢;穿上老公的棉袍就高兴;喝喜欢的男人喝剩的茶水也觉甘美;男人嚼过的东西放进自己嘴里更觉得幸福。男人替艺妓赎身为的是自己能独自占有,像我这样因太爱男人之余而做出这种事的女人,这世上一定还有。当然女人有各式各样,也有人重物质甚于爱情,就算我因为爱得过火做出这种事,也不能认定我是色情狂。
……
久木读完笔录,看看凛子,她的脸微泛红潮,或许因为阿部定的逼真供诉而略感激动吧!久木觉得口渴起身,从冰箱拿出啤酒,凛子也起身与他隔桌对坐。
“怎么样?”久木边倒啤酒边问。
凛子嘀咕一声“太厉害了”后又说:“我完全误解了阿部定这个人,以前觉得她是个怪人,现在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倒觉得她是非常坦诚可爱的好人哩。”
听凛子这么说,久木总算没有白念。
8.樱花飘落
“想不到竟有这种资料。”
“起初我也是特别想看,到法务省去找,但被拒绝了,理由是私人事件,除了学术性研究以外不能公开。”
“你做的不就是学术性研究吗?”
“这企划是从人物面看昭和史,我原本也认为没有问题,但无论怎么要求他们就是不让我看。”
“其实公开这些资料对阿部定的名誉较好。”
“说的是,可是官僚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保密作风。结果我到处打听,才知道笔录早已出版了。”
“在哪里找到的?”
“有种专门刊载这种不好公开、只能私下里阅读的资料秘藏珍本,笔录就完整地登在上面。”
“是谁写的?”
“大概是参与调查的刑警或做笔录的书记们弄了份抄本,悄悄泄露出来的。”
“既然这样,调查档案还继续保密不就没有意义了。”
“他们就是要保密,真是官僚气十足。”久木不由得谈起了采访时的不满。
看样子凛子也有些口渴,她喝了口啤酒,拿起记载阿部定供词的那本书。翻开扉页,是案发后不久报上刊登的吉藏和阿部定的大头照,次页是阿部定被捕时的照片,不可思议的是,照片上被拘捕的阿部定还有逮捕她的警官和所辖警局的警员都笑容满面像是在庆祝。
“阿部定被捕后反而松口气吧!”
“或许因为她束手待毙,很容易就让他们逮到了,而且是美女,所以警官也很高兴吧。”
“可是那时候不是军警作威作福的很恐怖的时代吗?”
“那是一九三六年,所以在那之前发生过二·二六事件,是日本逐渐迈入军国主义、社会动荡不安的黑暗时代。或许正因为如此世人对阿部定那种贯彻自己爱情的行为产生共鸣而有瞬间得救的感觉。”
凛子点点头,继续翻书。
“如像这件事被当作是耸动猎奇的事件了,但是我却觉得她所做的事情并不变态,就如她自己所说的‘这世上一定还有女人想做我做的那种事,只是没有做而已’。”
“你了解那种心情?”
久木半开玩笑地问,凛子轻轻点头:“当然了解,喜欢得不得了时自然就是那种感觉。”
“可是也犯不着真的杀死呀!”
“那又是爱到多深的问题,只要爱一个人爱到想完全独占时,不也只能这么做了吧!”
凛子在征求他的认同,久木一下子感到有些困惑:“但是否真的实施该另当别论吧!”
“也许,但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不知道会怎样了,我想女人心中总会有这种想法。”
被凛子直直盯着,久木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久木突然觉得闷,站起身来。也许是读完阿部定的供词而觉得亢奋吧,又或许是房里的温度稍高的原因,为了有些凉意,他打开了窗子。
春夜的凉气掠过脸颊,感觉舒畅。
“你来看!”久木把凛子叫到窗边。左边是花朵盛开的樱树,树下是灯光映照的池塘,池塘延绕露天温泉池前,与倒映着幽玄的能乐堂的池面相连。
“好静……”
久木像要摆脱阿部定那鲜明生动的供词世界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深山幽静的旅馆里,阿部定事件犹如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望着对面棱线分明的群山之上宽广的夜空,凛子呢喃着:“樱花……”
久木偏头望去,满开的樱花枝头有花瓣飘落。一片落在眼前的池面,另一片则乘着微微夜风飘到窗边。
“樱花在夜里也飘落呢!”凛子的话点醒了久木。
的确,两人洗露天温泉时,耽于性爱时,还有在阅读阿部定的笔录时,樱花都在不断飘落着。“照这个样子看,我们睡着以后,樱花还会继续飘落。”
“那就守着它吧!”
久木了解凛子的心情,但他已经有些累了。是激情做爱的缘故,还是读了阿部定供词后的亢奋,又或者还是两者混杂的倦怠,总之,在这夜深人静的幽暗中,只有樱花悄然无声地飘落。
久木轻按凛子的肩:“休息吗?”
再回到稍早前两人淫乱的被褥里虽有些害臊,但现在他只想安静地躺下睡觉。
凛子还站在窗边:“开一点窗子!”
的确,夜的凉气吹进来是舒服些。久木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凛子关灯后钻进被窝里。久木依恋那柔软的肌肤,伸手触摸,凛子轻轻按着他的手,幽幽地说:“女人那样真可怜!”
久木一时不明白,但马上就知道她在说阿部定。
“要是我才不会那么做,不论有多爱,把人杀掉不就没意义了吗!”
久木有同感。
“虽说杀掉他可以独占,但她往后一生究竟幸福与否很难说。”
阿部定出狱后再回到浅草的餐馆做事,很多人慕名前往,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要暴露在这些人好奇的视线里,简直像受刑。
“即使赎了罪,杀人犯还是杀人犯。”
“活下去果然难堪,再怎么说还是活下来的好。”
确如凛子所说,被肢解了的男人真的很可悲。
“无论是死是活,哪方面都算不上是好结果。”
“是吗?”凛子顿了一下,“只留一个人活下来才会这样的。”
“只留一个人?”
“对,最好两个人一起死,这样才是永远在一起,不会寂寞。”
久木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轻轻翻过身去。听刚才凛子说最好一起死,令他感到有些困惑。其实凛子并没有说要死,只是说结果像阿部定事件的情形还不如干脆一起死比较好。
久木改变想法又翻过身,把脸靠在仰卧的凛子胸前。男人被阿部定勒死时也是这个姿势。久木以同样姿势碰触那柔软的肌肤后,心境逐渐平和,过了一会儿,突然起意寻吻她的乳房。越过缓缓起伏的乳丘,久木把乳头整个含入唇中,用舌头轻轻滚动着。久木现在什么都没想。就如同刚出生的幼子与母亲之间的结合一样,这一对男女也用乳头和舌头连结起永恒不变的未来。
在夜的静寂中,半梦半醒地突然感到唇边沾到什么东西,是像薄膜般的东西,他觉得奇怪,但继续轻吻凛子的胸部,又沾到一个。
久木好奇起来,捻亮床前灯,两片淡粉红色的花瓣贴在乳头旁边。
“是樱花……”久木低声说。
凛子也觉得不可思议地望着,“你嘴上也有……”
久木这才发现自己唇上也沾着花瓣,他把花瓣拿下来贴到凛子胸前。
“那是从哪儿飘进来的?”
久木望着开了一点的夜窗。
“要落一整晚吧!”
这样下去,再过一两天樱花就落光了。
“你躺着别动……”
久木轻按着从红衫中露出的凛子肩膀,一片又一片随风飞舞的花瓣飘进窗内,凛子雪白的肌肤慢慢埋没在樱花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