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了。屋前的灯亮了。
明天是个晴天。屋里头的人这么说。
为什么?幺儿问。
——瞅瞅,月亮都出来了,明天可以看见阳光,只是今儿个夜里头一定冷得厉害。
幺儿一听,就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耳边听着屋里老人手里纳鞋的声音,那种粗糙而结实的线在“噗”一声针头顶进鞋底后被拉动时,发出的“嘶嘶”相互揪扯相互撕拉的闷闷的声音。瞬间就带起人内心的某一种颤栗,全身痒痒地,一阵舒畅……
果真,雪停了,月亮那么明晃晃地缀在黑幕上,那么尤凸,仿佛是绣在暗蓝色丝绒上的白色玉碧,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了。白色的月光把地上的雪的光辉勾引得很雀跃,仿佛会跳动,那么闪亮那么洁白,正爬过门前,爬过公路,爬过山中的每一个沟砍,它蔓延过山寨的每一个夹缝,铺平了山中的每一个皱褶,一直绵延到远方,一直到了和天相接的地方,隐隐没了影踪……
幺儿对手里呵了一口气,看着雪,这绵延过天边的大雪仿佛就是天空那轮月亮和大地亲昵过的痕迹。
她就这么坐在门前,有些慵懒。手在嘴边呵过气后,就放在小腹上。
——进门了,冷得紧。
——看雪呢看雪呢。
——都看了14年了,还没有看够呢?你出生那年也是下这样的大雪。
——有月亮哩……
苍老的声音已经显得不干净了,老人的呼吸都已经带着那种沙哑的不干净的“嘶嘶”声,仿佛腹腔里永远都有不干净的东西混在她的呼吸里,那些细小的沙哑的颗粒在她开口的每一次都哗啦啦地撞击在空气中,显得浑浊了……
就在那一刻,幺儿准备起身了,随着苍老的声音进屋去。是的,就在那一刹那,她起身的那一刹那,手离开小腹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撕裂了,那种撕裂就好象是一种成熟的果实突然爆裂开来,要炫耀那种甜蜜的幽香的果实一样,那种撕裂不是那么疼痛,却是尖锐的,在顷刻时候,她就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正起着什么变化,显得有些甜蜜,显得有些残忍,在她的私处一下就蔓延开来,温热的,甚至带着腥甜的,潮湿液体,顺着私处就这么滑落下来。她站在原地不动,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唯一的感觉就是那种腥甜的甜蜜带着残酷的温度,正滑下来,然后又消失了影子,她使劲把双腿夹紧,腿上的棉裤瞬间就吸去了那份味道,但是却遗留了一份惶恐……
她安静地上了床,苍老的声音却在暗处呼唤她。
——幺儿。
——啥?
——爱护好自己,今儿起,你就不是丫头了……
她睡在床上把被子狠狠捂住脑袋。一直到忘记那种心悸。月光透进来,那样地照着她,仿佛把她剥了个精光,赤裸裸地晾在雪地里,任那样的猩红液体流得四处是。
她辗转反侧,她两颊火辣。怎么用才能让自己安心?
她起身,走到院子里,看见苍老的身影正在刷洗她换下的衣物。
——我自个儿的东西自个儿洗。
她伸手去抢。
——进屋歇着去。
苍老的手居然翻开衣物的里面儿,打了胰子重重搓揉着猩红的地方。
——奶奶,我……我来……
——你碰不得冷水,这天儿你别出来,小心落下病,进屋去!这病可是会落一生的。
她第一次疼痛,疼得在床上打滚,她跪在床头把小腹紧紧顶在床角。她痛得干呕,那种疼痛是可以忍受的,可那种单调的,周而复始的,仿佛一直在一个地方打着单调圆摆,痛了,又歇歇,又开始痛……
剥落了,就在她的身体里,一块又一块,甚至带着有些残酷的“筚拨筚拨”清脆的响声。它们的干净而圣洁的,它们通过一根长长的通道,混染了另一些液体,变成了血块,颜色变得黑红,仿佛死去了没有生命力一般,一但流了出来就觉得是肮脏的腥臭的。她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在撕裂在剥落,那些带着血的肉块汩汩地流出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撑开又关闭,只为了让这些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躯体滚落出来,可自己却在那些剥落和撕裂面前那么无能为力。
她只是跪在床前,忍受着。
——痛啊,奶奶……
——忍着吧,痛了也没人帮你。做姑娘的都要疼的。等你找个疼你的汉子,一疼就把脚丫子放进他怀里,就不疼了……
——痛啊,奶奶……
——辣椒,腌菜,冷水,你一样都碰不得,多穿件衣服,到床上躺着,睡一觉。
什么时候睡了也不知道,那种痛苦实在很单调,所以睡得艰难却睡得不知不觉。
睁开眼睛,却看见月亮已高悬。
这是罪么?为什么我们都逃不开?几生几世……
果然落下病了。
那一种疼痛如期而至,仿佛是炼狱,又是一种煎熬。似乎又如同一种劫难。可它又对她那么贴切那么亲近,它仿佛掌控着她的私秘她的细小。她只有感觉到它的存在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真实,它一次又一次袭来,一次又一次带给她疼痛,可她却一次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美丽她的柔软和香甜。
汁液一次又一次涌来,又一次又一次退却。她被折磨又被润泽。开始越发地脆弱又越发开始地娇艳。
她散发着无可比拟的清香开始越来越诱人。连自己都被自己的甜蜜陶醉着,在甜蜜中打磨着疼痛……
她总是蹲在床角,把小腹死死顶在那里,每一个月,每一年。然后又熟睡,总是在醒来以后看见月亮高高悬在天空。
逃不开的。
稻花开了。风大了。
猫儿在房头交头接耳,亲昵无比,大胆地叫唤着欢愉。折腾得房头上灰尘簌簌地落。
苍老的身影用竹竿捅了捅房头,嘴里嘀咕了几句,害臊不害臊?
月亮又上来了,越发肆无忌惮……
幺儿是在玉米地里见到汉子的。
她站在田埂上,他光着膀子就站在玉米杆旁,傻傻地朝她笑。他的皮肤是光亮的,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力量和雄厚,诱惑着她的目光,她生涩地吞了一下口水,是的,那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干燥,一切都那么生涩而不自然。
可一切又那么甘甜。
幺儿转身就跑了,跑得那么飞快,跑得忘记了是什么方向,玉米杆子刮散了她的头发。她是那么惊慌,惊慌却不是害怕,她扑倒在玉米地里,双手捂住胸口,柔软间有一样富有生命的东西好象小鹿一样乱撞,天旋地转。
——月亮好看吗?
——可惜是残缺的。
——你喜欢圆的?
——月一圆,我的肚子就死命地疼。
——今天疼不?我摸摸……
——讨厌!咯咯……
咯咯……
——那硬的是什么?
——我掰下来的玉米杆。你敢不敢和我睡上面?
——有什么不敢?幺儿没有什么不敢的!
玉米杆子哗哗响了一阵……
——幺儿你真香……
——呵呵,讨厌,你干吗?
——亲亲……
月光如水,却半遮半掩,掩饰着玉米地里晃动的身影和喘息。
甜蜜的,肆无忌惮而又激情似火地……
这个月月亮圆了,幺儿的肚子却不疼了,她等待着,等待那些该来的疼痛,那似乎已经是一种幸福的疼痛。那一种疼痛似乎可以让她安心,可以抚平她内心越来越无法压制的恐惧,那一种恐惧来得没有由来,仿佛是一只被关押在瓶子里的困兽,在月亮圆的那一天,却突然发起狂来,一发不可收拾,它冲撞着她的内心,她的镇定,她的掩饰。她的掩饰她的镇定开始变得很薄弱。
可它就是没有来,它任幺儿再怎么焦急,再怎么焦虑它仍然恶作剧一样我行我素地埋藏在某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声不响,没有了痕迹。
幺儿开始害怕起来,她开始渴望那种带着残酷意味的疼痛和潮湿的猩红的来到。她显得浑身不自然,是的,现在她感觉到的是真正的恐惧。恐惧好象巨大的阴影一样,豁地就袭上了她,将她紧紧包裹,无法透气她翻身去看窗外的月光,却发现那厚厚的云朵已经把月亮埋葬……
终于……
——我怀孕了。
——幺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我这月肚子没疼。
——那咋办?我不能娶你,我还有老婆在家里。你打了吧。
——我就知道你个没良心的。
——这事要传出去是要被沉潭的。
她在奔跑,在躲藏,她一头就扎进玉米地里,往深处跑。
她疲惫,她绝望,她惊恐。她的双腿瘫软,她的眼皮沉重,她步履蹒跚,她腹部微凸,最大的恐惧来自于她那么小心地扶着身子想要奔跑逃离,却不敢迈开步子,她怕她的奔跑会伤害到身体里的骨肉,身形笨重。
她抬头望望夜空,月亮明亮,令她无处隐匿。可她还是要逃。
她开始感觉小腹隐隐疼痛,可她不能停下来……
——幺儿找到了么?
——找到了,几天前就死在村外的玉米地里。还怀了个孩子。
——怎么找到的?
——一路上有她连滚带爬挣扎时候所遗留的血迹,在月光下银亮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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