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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点亮了心?

鬼 金


    是什么点亮了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爱和善良顺着幸福铺展开来。平静地,一道光亮从黑暗的心灵射出……

    我回到了我生活过的村庄,因为我的炜。 她的死使我深深的忏悔着。我也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我因为吸毒,我的时日也不多了。我拖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进入村庄。村子里的人看见我回来了,没有一个人搭理我,他们用白眼看着我,在小声的嘀咕着什么。无外乎我是一个忘情的人,是一个没良心的人。我的心里感到一种撕裂的难过。我低着头,满心的愧疚。

    在西山上的那片小树林中就埋着炜的肉体。属于我的炜,到那个世界中去了。我绝望地用心抛出几声嘶叫。我抱头痛哭着,我头脑里旋转的地球,在向我迅速地飞来,在与我接触的同时爆炸。内心里张牙舞爪的悲伤对人类发出沉重的质问。迷途的羔羊在荒原上啃食最后一根干枯的草。炜是世上无双的。她懂得爱情,懂得用心去疼她所爱的人。用她的圣母般的心去包裹我们的爱情。幸福在静寂的大野之上降临。我迷醉的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炜的身上骑马,充满了热情,时时刻刻在为爱情的目的地而快马加鞭。纯柔、清雅而淡泊的像菊花的炜,有几分别人少有的野性,傲视霜雪。有时,她又像一只可爱的小马招人怜爱。忘记炜是件容易的事,但忘记炜的爱情是件办不到的事,内心里爱情的铜板被雕刻得深入骨髓。
 
  我看见炜在坟上端坐着看着我说:“你别哭了,我已经死了,这也许是命运,是我们真的没有缘分。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生活是琐碎的,生命一样是琐碎的。你要面对你自己,你要从你的罪恶中走出来。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你病了?”炜怜悯的看着我,心疼的说。
  我怕炜担心我,我极力掩饰着说:“没有,我的身体近来就这样,你不要担心。”
  炜说着话,两眼含着泪水的看着我。她恋恋不舍的从坟头上消失。
  我声嘶力竭的喊着:“炜,你别走,你别走。”
  我的眼前一片虚无,只剩下一座土包堆在面前。我呆坐在坟前,我大把的拔着炜坟上荒芜的杂草。我采来几朵野花放在她的坟前。

  我独自要求住在大伯家的仓房里,我亲自扯上电灯,用几块木板做床。我喜欢一个人躺在那里想我的过去和现在的事情。我是痛苦的,面对爱,面对生和死,迷茫着。几只小老鼠在夜晚钻出洞来,坐在玉米堆上觅食。它们并不怕我,那小小的黑眼珠不断地打量着我,好像问我是谁。它们甚至大摇大摆爬上我自制的书桌上舞蹈。
 
  在寂静的夜晚,炜从黑暗中来陪我。
  “你回来了,你在城里过的还好吗?你已经成家了吧?我几乎看见了你的一切生活。”我听见炜的声音在和我说话。
  我哭泣着说:“炜,都是我对不住你,你骂我吧?”
  炜一声不吭。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但我感觉得到她的存在,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低泣着在黑暗之中,像风的声音。我呆立在黑暗之中。我的眼睛几乎在黑暗中瞎掉。
  我痛苦的喊着:“炜,你在吗?你说话呀?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我后悔了。后悔了。”
  没有人回答我,寂静的黑暗变得格外的可怕起来。我的整个身体凉冰冰的坐在地上。
  我开始把消失的一切相继拾起来,在落叶中,在漆黑的仓房里,用那滴血的心脏堆砌着疼痛的城堡。

    宁静的村庄,我感觉着善良的浮动。在空气中呼吸着,人情风味。不远处的山坡,那里面的坟墓及时地端坐我的目光之上。我的生命抵达一种意义的永恒。灵魂的庄园,香气馥郁的花朵攀登火焰存在的热情。响动的脚步声从黑夜的仓房外传来,细河的水声点亮了我的耳朵,我看见一些人物纷纷进入我的小说。他们迈动着脚步,他们笑着,他们谩骂着……

    我盘腿而坐。用随身携带的骨牌为他们占卜着命运及生命的方向。村庄的秋天,格外的凉爽,月明星稀,云淡风轻。孤零零地,我坐在最高的山顶俯看尘世上走动的人物。没有窗口的旷野显得那么空旷、辽远。遥远的城市仿佛发生大的火灾。那里的人们被欲望的酷热烤焦的像黑色的树桩。我看见那飞动的人性的恶,在喷洒着什么。摇晃的城市弥漫金钱腐烂的臭气,肉体疲惫地与灵魂各自逃亡。地上闪过黯淡的阴影,空虚的吼叫声从那里传来,废墟上闪动的古铜色的火焰在哀号着沉沦堕落的人类。
 
    我看见汪端坐在那把紫檀木的椅子上,静静地吸烟。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身体轻轻的向后倚着。他赤裸着两只青筋突兀的大脚在地毯上。罂粟的美丽,沉浸在空幻的梦里,身体飘飘欲仙。在空幻中,他不断地奸淫着他头脑里每一个漂亮的女人。

    阳光悄悄地用小刀撬开黑夜的门缝。天慢慢地亮了。透过仓房木板的缝隙,我看见空园大师在细河边挑水,他是离村子不远的东山上明琰寺的和尚。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敬香念佛,守着一片净土,参透红尘。在远处,朝阳映得东方红红的,像一场突然而至的大火。空园大师挑水的姿态特别给人心纯净的感觉,没有世俗的烦和恼,痛和苦,罪和恶。心如止水。那副面孔也平静的如一潭不动的清水。小时候,我通常可以在学校的院子里看见空园大师。学校里的孟骁老师也时常去看望空园大师。我和炜常常在寺院里玩耍,还趁着他不在时去偷那献给菩萨的镘头。我和炜坐在寺院门口那厚厚的大门槛上唱着:
    小小子,娶媳妇,
    娶媳妇,生孩子,
    生孩子,补袜子
    ……
    空园大师就摇摇头不理我们。一个人坐在那里敲着木鱼。木鱼声传遍整个山村。传说当年这个村子是一片茫茫的大草甸子。几百里望不到边。走一天是大草甸,走一年还是大草甸。茂盛的蒿草遮掩遥远的几户人家。野鸭,大雁时常在里面下蛋。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在拣拾野鸭蛋时,被一条大蛇吞没的。全家人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只看见一只他母亲做的布鞋,接着被压倒的蒿草,向两边分开。足足有两米宽,向细河的上游蔓延上去。也就是在那年,人们看见细河上总有一怪物游动,头上仿佛插着红色的小旗。几百里的蒿草,在大风的吹动下,像舞蹈的少女,刹是好看。又似神灵来临时欢迎,它们颔首微笑。波涛起伏,一片绿色的海,在潮涨潮落。时而,几只大鸟从草丛中飞出去,爷爷的爸爸的那只弹弓就上好了弹丸,强劲而有力地射出去。几乎百发百中。连细河里的鱼,他都是悄悄地瞄准。然后一放手里的弹丸。那鱼便肚白朝上,翻了过来。出没的野兽时常袭击那几户人家的栅栏。 夜晚里,大家都要在院子里点上一堆篝火,让它燃到天亮,来驱走骚扰的野兽。 我知道我祖辈的艰难,他们的死亡照亮了后代子孙的繁衍。
 
    我几乎天天在明琰寺周围徘徊。我想和空园大师聊天。可空园大师就是闭而不见。我非常的痛苦,我用黄泥捏着无数个小和尚,然后在上面插上大头针,偷偷地放在寺院的门槛前,孩子般地淘着气,在每个泥人的肚子上,我都用纸片写着“空园”两个字。

    炜晃动着她的身影在我的面前出现,又消失了。我说:“炜,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呢?”
  炜没有回答我。我孤寂的在黑暗中哭泣着。

    潮湿的细河岸边,我赤裸着双脚在沙土上走着,感觉那沙土抚摸脚面的快感。我想到了炜,她拉我到细河的那座桥下,轻轻地脱去衣服,月光下的炜使我浑身颤抖,揭去红色的兜兜,那兜兜像鸟一样飞落在地上。月光降临炜光滑、柔软的肉体。我朦朦胧胧地走过去,用嘴吮吸着她粉红色的乳头,像孩子似的,依偎在她的怀里。炜唤着我的名字,仿佛闪电掠过她那厚厚的嘴唇。我狠狠地把她抱在怀里,拼命地用嘴唇去压住她的嘴唇,浑身的血要像爆炸似的,像闷笼子里的蚂蚱,像口袋里炸响的小鞭炮。迷茫地,我开始进入。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慌乱地在寻找家的方向。那幸福的福祉。我悄悄地点燃身体里任何一只灯盏。可一切又都被她的一声尖叫而熄灭了。细河静静而平缓地倾听着,捕捉到的急促的喘息声和呻吟。嘣嘣的心跳,使细河的水格外的翻出好看的浪花。似乎是搅动了鱼的春情。耳朵边的风声相互传递着,打着呼哨,在黑夜里敲响每一家的窗户。草叶的叹息,为自己少了几只耳朵而沮丧地低下了羞涩的头。月亮显得苍白,一朵乌云轻轻地裹住了她的身体。瞬间,周围黑了下来,在黑暗里炜摸索着在寻找她的红兜兜。炜的红兜兜丢了。我疲倦地躺在沙地上,看天上行走的星辰。作着对光明的承诺。虔诚地我内心里希望和炜结婚,幸福地,平凡地过日子。

    汪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的墙壁。呆呆地发愣。目光和脸上的表情显得那么的局促不安。耳朵时刻都在竖立着,在捕捉着即将来临的脚步声。静静地屏住呼吸,让喘气声给可能到来的脚步声让路。此刻,庄锦不知道又跟哪个男人上床了。汪几乎忘记了她。对于男人,遗忘是调解痛苦的最佳办法。汪现在觉得什么都没有可能来临的脚步声重要。甚至生命。如果那脚步声不出现,汪可能会瞬间崩溃,像一团乱肉堆在椅子里,浑身软绵绵的,像破烂肮脏的棉花胎。午夜的寂静,使人有些寒冷。汪微微地转动了一下身子,目光灰暗,像两只昏黄的电珠。镶嵌在腊黄、干瘦的脸上。明显下凹的眼窝和腮帮使颧骨突兀。有几分骷髅头的感觉,静静地长在他的脖子上。远远看去,人们一定不会怀疑,那还是一个活人。汪又转动了一下身子,舌头在干裂的唇上舔了几下。眼睛勾勾地在屋子的四处搜索。似乎那脚步会从墙缝里跳出来,使他眼睛一亮,全身都兴奋起来似的。依稀的脚步声使汪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浑身每块肌肉里都仿佛有清脆的鸟叫声。依稀的脚步声又烟雾般地消失了。汪失望地像泄了气的气球。坐在那里,情绪暴躁。她妈的兔崽子,怎么还不来。他用手捶打桌子,桌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他的身体如晒糠一样的颤抖,嘴唇苍白。脚步声终于在濒临绝望的悬崖时,点燃了他心灵的灯盏,轻轻地在暗淡中亮了。她来了。接着,他就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抓着她的双腿。可怜的目光看着她。他深陷的眼窝像两个土坑坑。
 
    “小婉,你再不来,我就要受不了了。我简直要死了,疯了,恨不得去杀人。快,快,拿出来,拿出来啊!……小婉。”
    他扑上去,在小婉的坤包里翻着。目光由明亮到灰暗,失望的目光使他垂头丧气地有些仇恨地盯着小婉,像一只恶狠狠的饥饿的狼,在小婉的身上搜索着。
    “ 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
    他拼命地摇着小婉的肩膀和身体,几乎把小婉晃散架了。
    “你把我都弄疼了。”小婉说。她缓缓地晃了两下肩膀,目光里有几分的寒冷和浑沌。
    “着什么急?拿这个来。”她做了个点钱的手势。那手指捻动的动作美丽灵活地预示着某种意义的堕落。
    “给我吧!小婉,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要死了。”
    小婉看着汪几乎要掉下眼泪了,才掏出一支小针给他注射了。汪平躺在地板上,平静地喘着气。全身轻松了许多,仿佛在空气中飘浮。
    “ 啊!真好受。”他幸福地说着,“小婉,你也过来好吗?”
    小婉没有理他,眼含着泪,在一边偷偷地哭泣。

     在我的小说里。隐隐约约,我看见细河边有人在行走,是谁呢?我问着自己。披了件衣服,我走了出去。细河边的风很凉,很凉地吹在脸上,我不禁浑身一颤。突来的乌云包住了天上那片光亮的黄盘子,我的心头一冷。我知道,可能有什么已经降临在我的头上。生命的骨牌在瞬间喧闹地倒下,像等待做爱的女人。潜意识地我把女人的器官想象为一口有很甜很甜的泉水的井。
 
    你还是来了。你个没良心的,良心让狗给叼去了。
    我看着炜愤怒的面孔,仿佛风中摇晃的玫瑰花,恶狠狠的目光针一般刺进我的全身。一颗心紧紧地裹挟着我的罪恶。
    你说,你去城里,等有了工作,就回来接我,娶我做你的妻子,可我等到的是什么?是充满了罪恶的袭击,承受着,我只能用肉体的消逝来承受着,生命被罪恶所终止。
    你看看,那是谁?
    炜泪流满面地指给我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顽皮的孩子,坐在河边数着天上那拳头大的星星。还不时地拾起一个石子向河水里抛去,接着他便雀跃地呼喊起来。
    “妈妈,妈妈,圈圈,圈圈。”
    他用手指着河水因石子的击打而出现的涟绮。远远的看去,像一个又一个陷阱。
    “孩子过来,叫你的爸爸。”炜说。
    我有些惊呆了。傻傻地看着炜。炜严肃的面孔上只有一丝丝的悲伤。
    “妈,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是一个大坏蛋。大大的坏蛋。”
    童音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
    桥下的那幕使我回忆起来,炜后来怀了我的孩子。
    炜慢慢地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孩子那忧郁、孤僻的目光使我有些不敢去正视。
    “叫爸,叫爸。孩子,好孩子。”
    炜用一种母亲的目光去抚摸孩子孤独、倔强的面孔。她眼睛分明含着的是泪。
    “爸 ,爸。” 孩子的声音使我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我扑上去,把她们抱在一起。可是,我什么都没抱着。我的眼前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黑茫茫的,只有细河的流水声及耳朵周围的风声。
    我摸着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欲言又止。
    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
    在我离开村子后不久,炜被村里的一个外号“鲨鱼”的流氓给强奸了。后来杀人灭口。痛苦的峰顶,我乱箭穿心。我恨我自己,恨,恨……如果我把炜接走,那么一切都不会……

    有人喊我,说有我的电报。我忙展开电文,上面的几个字把我吓呆了。
    炜亡,速归。

    我的头马上血液上涌,有些发晕。摇摇欲倒。 炜啊——我才想到中午时的预感。在奔丧的日子里,我看见炜穿着红色的绸缎,凸起的肚子像一口铁锅。听人说,炜临死时还念着我的名字。全村的人都听到了,那尖锐的叫声。当村里人赶到时,炜已经躺倒在血泊里了。血腥味弥漫我的周围。我顺着那迸射的血光追寻着她灵魂的足迹。独自一人,在细河边游走。九月的秋天,我的心被自己重重地摔碎了。我囚禁在肉的壳体里自责着。荒芜的指向,那洁白的花朵轻轻地响了,像小巧玲珑的风铃。我看见炜的手臂在空中舞动。
 
    空园大师,捻着念珠。不忍目睹,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道:“罪孽,罪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明琰寺的灯光从深夜点到天明。我彻夜地守在炜的身边,一直到她出殡。呜呜的哭声,在村子上空飘散,我那红肿的眼睛软弱无力地睁着。村庄里一片一片的黑暗及那细河边跳动的磷火。使我痛苦地闭上悲伤的眼睛。时光的盐,闪着晶体的光芒,使我的肉体相对的污浊和荒芜了许多。我知道那大片的黑暗在我的心中升起,炜像一支洁白的大蜡烛,在墓穴中游走,升起心灵上空的火光。
 
    空园大师的诵经声,像万劫的火焰在焚烧着我罪恶的肉体。那死亡的生命,威严冷漠地靠近我可能的魂灵,内心的责备在大师的诵经声里成为碎片。炜那天使般的语言,在咒语中渐入黎明。我仿佛看到炜,轻轻地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脸上开放着一朵微笑后,永远地用肉体来疏远我这可恶无耻之徒。阳光很温暖地照在炜的坟上。我悄悄地用手给掊着土,让炜温暖一些,让那人世的寒冷少一些地侵袭她弱不经风的肉体。我知道,炜一生都是心寒的。
巫师眨动的眼睛在望着我日渐枯黄消瘦的脸上。他说,死是必然的。生与死总由世界上的物质所主宰的,天或者地,还有神。就像我们与世界矛盾,与自我矛盾,那么我们就把地球揣在兜行走不好吗?
 
    炜的死,你知道吗?在炜居住的院子里。那棵古老的树下,有一条千年的蛇。炜会托梦给你的,否则她在阴间也不会安宁,永不安生的。在梦里我看见炜被蛇紧紧地缠绕着,像拉奥孔的雕像。炜苦苦地挣扎着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啊!”接着就一切都消失殆尽。在漆黑的夜里,我挥舞着锋利的斧头,在对那棵老树施虐。在进行着凶狠的杀戮。斧头的歌声在一下一下地深入那老树的身体。我仿佛听到了那苍老声音的哀求。用生命来救赎生命,衰老的死去吧!斧头在愤愤逼人地使自己达到心灵上的快感。终于在黎明来到时,太阳刚露圆了脸,我砍倒了那棵老树。我仿佛听到生命最后的呜哭。我开始用铁锹掘着泥土,掘着树根。石头和密密的错综复杂的树根阻碍着我掘进的深度。 一坯黄土,一个坟墓。人生就这么简单又不简单。难道人死了真的有那个世界。像人间一样需要生活,需要金钱,需要女人,需要性爱,我无法知道。掘进的时候,我充满了仇恨和恐惧。天生胆小的我最怕蛇、蛤蟆之类的动物,连小时候抓鱼都不敢,害怕摸出个癞蛤蟆。炜那痛苦的面孔又在我的头脑出现。我为了良心上的平衡、为了我的小说的完整,我将进一步叙述那蛇的出现。恐怖的降临,看着老树支离破碎的身体,那张牙舞爪的枝桠充满了愤怒。蛇时时刻刻都可能在我掘下去的每一锹中出现。吐着鲜红的舌头,如那吞食我爷爷的爷爷的大蛇。难道世间真的有一种轮回吗?

    格外灵敏的听觉使我的眼睛一片朦胧,看什么都模糊,辨不清晰。

    我是这里盘踞了三十多年的蛇。我看见炜的一举一动,从小到大。我对炜的仇恨来自她每天夜晚都把尿撒在我的头上,成天骚乎乎的,令我的嗅觉几乎失灵。当我听到炜和你在桥下做爱时,我就决定让炜死在一个流氓的手里。那个流氓是我驾驭的。让炜因强奸而死。我嫉妒性爱。古老的我,看着你痛恨我的样子。我知道一个人失去心爱的人的心情。我也有过,可惜她在年轻时被人类给戕害了。我当时痛不欲生。但你却不配,当你企图占有小婉时,小婉的述说会拭去你良心上的灰尘,你会隐约听到明琰寺召唤你的钟声。遇到你,我知道劫数已尽。我不想求你。虽然我还差几年就能变为人身了,但我已经对人心灰意冷了。做人又有什么好呢?倾轧、冷漠、相互挤兑、亵渎爱情、友情、亲情。而唯一的爱情都开始被金钱和权势所污染。女人存在的只是器官而已。那夜,我游走在马路的旁边,我看见一位老人嘴里叨叨着什么。把一个纸片偷偷地插在墙缝里。我在老人走后偷觑了一切。那老人疯疯颠颠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当我打开那个纸片,我惊呆了。你猜上面写了些什么?

    “手里有权真阴森,愤不平,巧取民财胡整人,收礼受贿回扣、收红包,贪污浪费欺压人。这种人很快就要得疝症!他们死了是报应。另外,对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得上各种病,眼瞎、鼻子漏、秃哑、耳聋、腰腿胳膊瘫痪。还留下后遗症。树不高梢要顶天,早晚都得报应。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辰没到。时辰一到将都报销。近几年来,有些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大吃大喝,挥金如土,盛气凌人。有人拉帮结派,嫖宿暗娼观看淫秽录像奢移享受之风愈演愈烈,屡禁不止无所不为。特别是不正之风、邪风、人情风、说情风、后门风和行业之风更比较严重,有人利用行业大权谋取私利坑害百姓,使人民痛苦惆怅。罪过,罪过啊!阿弥陀佛!”

    你说,这个世界到了什么地步。我真的有些自卑,但心里也明亮了一些。毕竟尘世上还有这些布道者。我敢说对于炜的报复是我一时的冲动。现在我后悔了,以死来殉节吧。炜,你不要恨我,到那个世界后,我将为你做牛做马。
“我得去赎罪了,赎回我对炜的伤害。到时间了,我去了”。

    当我听觉失聪的瞬间,我发现锹下果真有一具大蛇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那里。我惊呆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哑口无言。只见遥远的西北天空上,那晚霞像红布一样被撕扯着,上演黑夜的来临。村庄里各家各户的炊烟都 袅袅地上升着,几只羊在西山坡上吃草。空园大师挑着水在山道上走着。那光亮的头顶折射着太阳柔和的温暖的光。

    那年秋天。天很热,干燥的城市,灰尘日益不断地在繁殖着疾病。例如:肺炎、咳嗽、感冒、痢疾、还有不与季节相变化的性病、梅毒。十五岁的小婉,美丽而纯真的像一朵小花。但小婉得了重感冒,一个劲地咳嗽,浑身难受的不能上学。闷闷的,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她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不会再来看她了。自从上次在法院分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她分明看见他满脸泪水地消失在人群之间。她的父亲像一只哭泣的羊。消失了,背影逐渐地淡了。“爸,别怪我。我会时常去看你的。”小婉被母亲拉着心里想。她眼里闪着泪花,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心里开始恨她的母亲了。

    “快走,行不行。小婉!有什么可瞅的。一个穷光蛋,连咱们娘俩都养活不了,别理他,咱们回家。”小婉的妈妈李华不耐烦的说。
    “回哪个家啊?”小婉哭着问。
    李华稍稍稳定了一下。突然袭击的问题,顿了一会儿说:“小婉,你忘了。上次给你过生日时,那个给你送大布娃娃的叔叔吗?他怎么样,小婉?喜欢他吗?”小婉的心里一暗,想起来了那位穿着挺讲究的叔叔。10月15日那天晚上,是小婉的十四岁生日。爸爸因为煤矿里的活不能回来,准备好的东西都摆上了。小婉坐在那里,看着燃着的蜡烛,有些发呆。没有人知道她想什么。今天上课时,邻桌汪小明偷偷地给了她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小婉,我想请你看电影。”小婉看完后,面红耳赤地瞅了瞅周围的同学,急忙地把纸条撕碎。紧紧地握在手里汗涔涔的。小婉的心跳有些加剧,心几乎要跳出来。放学后,就一个人匆匆地回家了,连母亲从大连带回的格尺都忘记在书桌上了。

    李华打来电话说:“要加班,九点多才能回来。”
    小婉盯着钟上转动的时针和分针,它们在转动中仿佛真的剪去了什么。她坐在屋子里,顺手翻看自己写的作业。其中有一道题错了,被老师狠狠地打了一个“X”,连纸都被笔尖重重地划破了。小婉的脸稍微地发热,发红,在脸上蔓延。她认为,这是她的耻辱,自己不能有错。一定要对,虽然老师没有责备过她,但她一定要争取全班第一。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的自信。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钟。但钟上模糊一片,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仿佛钟突然在墙上消失了似的。她想起了爸爸。她的爸爸的煤矿几乎要倒闭了,都半年开不出工资了。但他却仍旧一如既往地上着班,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着。每天透着灯光或者阳光看父亲那眼窝里洗不干净而渗入皮肤的黑色煤灰,她的心里就不是滋味。那几天都见不着太阳而显得苍白的脸被煤渗透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反正觉得父亲好傻好可怜,但有时,她心里也气愤地想父亲没有能耐。但这个念头之后,她又开始无数次地忏悔自己对父爱的亵渎。她的心上时刻笼罩着一种自责和罪过。她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学习,将来能改变和拯救这个家庭走出低谷。父亲和母亲的争吵时刻都在她的心里回荡。母亲那疯子般的诅咒和谩骂几乎要使父亲那慈爱的脸孔几乎崩溃。她最厌烦的一句话就是:“你个窝囊废,什么也不行,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是母亲的口头禅。它深深地刺伤过他的心,看着父亲那麻木不仁的死样子,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她真是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个嘴巴,让他懂得什么叫做愤怒,让他这辈子知道知道什么是自主的滋味。但她没有那么做,他也仍旧一声不吭。石英钟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在小婉的心上敲着,敲击着疼痛和诅咒,或者祈祷那么意外的和谐与幸福。焦急的等待像一只只射出去的长箭,始终看不到射击的目标和结果。
 
    李华终于守时地回来了。但她带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而且那男人喷着酒气。李华也显得有些疲倦,一脸的倦容还有几丝零乱的或者是被揉搓过的头发搭在脸上,掩盖脸上的一些潜在的内容。
    “小婉,叫王叔。”李华忙拉着小婉介绍着。
    小婉的心里有些厌恶,因为她们刚进屋的时候,李华是挽着他的胳膊进来的。那个样子是她和父亲从来都没有过的。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叫了一句“王叔,你好。”声音透着无奈和鄙视。
    “小婉,长得真漂亮,像个仙女似的。”说着就要用手来摸小婉的脸,被李华打了一下。他笑着说:“祝小婉生日快乐。”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眼发呆起来。小婉觉得那目光中有火,有罪恶的东西。她不去正视他,因为她厌恶。他手上那个印章般的大戒指闪闪发光,这是他要摸她时她看到的。小婉感到了寒冷。她像缩在一个冰壳子里。像一条在冰箱里的冻鱼。
 
    这时,李华给那个男人倒了杯水。
    “看,王叔还给你买了个大布娃娃呢。多好看啊!”小婉没有搭理母亲的话。“这孩子,可能是病了的原因,你不要介意啊!”李华转身对男人解释着。顺便扔给那男人一个媚眼,含挑逗性百分之八十。
    “来,吃吧,不等他爸了。小婉不等了,吃完了妈还要加班呢!”李华说着,去拉小婉来吃刚切好的蛋糕。
    小婉勉强地坐正了身体,低着头吃着李华切下来的一小块蛋糕,奶油太多,小婉不喜欢吃奶油。十分的难咽使她恶心。李华和那男人又喝了不少的酒。小婉推说头疼,就进里屋去了。那个男人喝得烂醉。躺在李华的怀里,用手抚摸着李华有些干瘪的乳房。
    李华说:“小婉,我还要加班去,你在家一个人把门锁好。”
    那男人嘟囔着:要加班,要加班的。
 
    小婉没理会他们,趴在床上流泪。李华连拖带抱地把男人拖出家门,这期间,那男的也不忘记在李华的充满胭脂气的脸上啄下几口媚态和娇嗔。他们消失在夜色深处。
    小婉哭着哭着,出了屋坐在门槛上看着街上昏暗的路灯,在漆黑的路上向远处延伸,好远好远都没有一个人影。一片片的冷清和孤独侵袭着小婉哭泣的面孔,风时而来拾走她脸上涌泉般的悲伤。父亲还没有回来。此刻,她最盼望的就是父亲能从街的那头走回来,她好扑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哎,女孩子吗?总是喜欢哭的。这是小婉后来和汪时回忆的一段生活。那晚,小婉等了好久,父亲也没有回来,她进屋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一切都像梦一样地发生着,那么无声无息,那么沉寂地发生着,又似黑暗中出现的一缕灯光让人寒冷也温暖或者疼痛。

    小婉自杀的消息像巨石一样击垮了我的自信心和我充满火热激情的胸膛(这座火焰的宫殿,曾经燃烧着爱情的火。)从来就色大胆小的我,突然感觉呼吸的紧促,那个时刻我正在炜的坟前,种植一株美丽的玫瑰花。我觉得浑身的每个部位都在脱落,一切都在威胁着我,使我无法去面对。我接受这死亡的空袭,使死亡抵达内心的脆弱和空虚。我知道我的心开始黑暗下来,像来临的夜。夜晚的方向,我无法指明内心存在的毁灭感。平静地,我开始了面对我杂乱的叙述,我默默地触及罪恶的边缘。小婉的泪水淹没了人群中消失的父亲的身影。从父母婚姻的裂合中摔下去,让心受伤。并且在不断地流血,百孔千疮的样子,让人心里可怜,可悲。只因为李华说小婉的父亲无养活小婉的能力,法院把小婉的监护权判给了李华。李华彻底地击败了忠厚老实、为人诚恳的小婉的父亲--卢文贵。卢文贵是无能的?窝囊的?一个平平常常的贫民百姓,被时代的浪潮冲击的几乎破碎,如今真的被离婚的波浪击碎了,成为碎片。如今,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离婚了。卢文贵失去了小婉,小婉也失去了卢文贵。父亲和女儿这回都像孤儿似的了。李华拉着小婉走进了,那生日晚上的男人的家。屋子很大,宽敞明亮,装修的挺具有现代感。

    炜的肉体在罪恶中明亮起来。她头顶着爱情的花环,在天堂的路上给鲜花剪枝浇水。
    我的儿子,在阳光下摆了一个优美的姿态,在轻轻地浇尿,那金黄色的尿充满弧度地倾洒着。仿佛阳光雨露。花丛里窜出一只小狗和他摔跤。生动的动作,幼稚而纯洁,那粉红色的小脚,藕般地站立着。几只白色的蝴蝶,在花朵上舞蹈着,抵达美的极至。炜的姿态显得那么空灵,娴熟而宁静地在阳光里存在着。每给一朵花修剪时,炜的脸上都会不知不觉地露出一种颤悠悠的微笑。让人感到温暖,恬静。这微笑比那活着的炜的脸上的微笑更持久,更自然,温馨里透出些许善良的芬芳。微笑是另一种花朵,开在脸上,折射着一种人性的永恒。遥遥地我仿佛听到花朵疼痛的哭声。她紧闭双眼,叉开的双腿被人并拢了。那腿上存在的几块精斑,像罪恶的蝴蝶。她嘴里的血变得有些紫色的凝块了。可以想像她当时被按住脖子时的情景。那漂亮的头发随意地在风中飘荡。仿佛在追逐着空气里清新的泥土味,驱赶罪恶堕落的尘埃。我们都是罪人,又都不是罪人。

    空园大师的诵经声,如飘拂的炊烟,在炜的周围浮动着,火焰逐渐地减弱,变得又细又小。炜仿佛穿着红色的舞鞋,在火焰上跳最后的舞蹈。黑暗使炜的目光注意到了金银器的碎片,使善良黯淡的碎片,使人性黑暗的银器,我看见青铜的宝剑倚风而立,向上,向上飞翔,飞翔人世之外的空间。快到了。她这么想,古人说的那个天堂到底啥个样子呢?腹下微微的疼,使她开始对那个“鲨鱼”进行仇恨的攻击。她想,还好。肚里的孩子还在。院落里树下的那条蛇,使她日夜难眠,时常被恶梦轻轻地叫醒,充满了恐惧和惊悸。她慢慢地崐用肉体去感受着孩子的存在,用身体里的血液和羊水去浸透婴儿。然后,那血液的公主,一手举着灯盏,一手提着善良。一步一步地走上孩子的肉体。孩子仿佛是一间没有粉刷的房子。公主的背后,悄悄地弥漫着黑色的雪,经久不息的水,呈现黑色在地上流着。孩子是炜的世界。炜等待着太阳出世。红日东升,红红的,像一块红布铺满了天空。一个幼小的孩子慢慢地,从炜的两腿之间下地。血色的光环罩在孩子的周围。尘世开始明亮起来,胸膛开始宽阔起来......炜静静地躺在那里,披散着头发。轻轻地上升着,被火焰抬着。只觉得有人拉了她一把抑或有人来摸她的大腿。她神经质地悸动了一下,然后又睡下了。周围开始悄悄地飘雪。

    明琰寺的灯光黯淡,在灯光中飘下的雪是另一番情景。那灯像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空园大师打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目。微微动了一下的炜,用头发去撩大师的痒,独自在暗中嘻笑着,空园大师仍旧静止不动。禅是他心中的太阳。炜沿着明琰寺的甬道,漫步着。想起我与汪儿时的情景。炜坐在寺院的门槛上眺望我的来临,炜想,我是死了吗?汪怎么还不来。他一定把我给忘了。炜又看了明琰寺墙周围的那些杂草仍旧丛生,墙上的那个脚步就是汪儿时踩的。汪能回来吗?他应该看看这个孩子。城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汪去了就不回来了呢?炜移动着身体,剥开身上的泥土,狠狠地撞开的那块写着自己名字的石头。坐在新鲜的泥土上面,看周围一个个土做的馒头,在热气腾腾地上升,一片朦胧,烟雾缭绕。每一个馒头上都有一个人在静坐或忧、或喜、或愤、或怒、或哭、或笑、或疯、或狂,姿态不一。 炜迷茫地望着。只有不远处那眼清澈见底的乡间的水潭使她清晰地记着。这是村里不远处的西山的那片树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邻居的翎姐服毒自杀时的事情。炜揉了揉眼睛,仔细地分辨着这树林里的翎姐的具体位置,离自己远吗?可炜什么都没有看见。拉着儿子的小手,在树林里观望着,儿子直喊,我怕。妈妈。
    这时,有人唱歌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的天呀,
    我的地呀,
    我的青砖琉璃瓦呀,
    十七、八就守寡呀,
    出门推开两扇门呀,
    进门关上两扇门呀,
    哪里去找我的人呀。
    长长的河水清又清呀,
    知心的话儿谁来听呀。
    新新的月牙弯又弯呀,
    才做的新鞋没人穿呀。

 
    唱得凄凄惶惶,让心里好悲伤啊。那披头散发的翎姐,从水潭边走过来。炜脸上的泪水疯狂地泛滥着,女人是情感脆弱的产物,是水做的。炜浸透在那歌声的悲伤里。
    “翎姐,你干什么去了?”
    “我到水潭看看他回来没有。有人说他死了,我不相信,不相信。”
    翎姐摇着头,拼命地摇着。几乎流出泪来。
    翎姐的男人是跟汽车拉矿石时,被车给撞死了。可怜的翎姐不相信,后来偷着服毒了。
    “你去哪了?炜”
    “我带着孩子去城里找他爹。”
    “噢,噢,去吧,去吧。”
    翎姐疯疯颠颠地,披头散发地走开了。那歌又被她唱了起来。
    泪水像山前的小溪,在溪水上漂着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翎姐已经没有了伴了。没有伴了。
 
    炜走出了树林,天空没有阳光。像罩了个大锅似的,在黑暗里行走,风像零乱的布匹左右飘荡,抚摸炜质感的脸和丰腴的乳房。几只美丽的蝴蝶从花朵那边飞过来,围绕着乳房飞舞。

    一片乌云紧紧地勾住了炜的身体。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拨开乌云。
    这时,她看见小婉从那个男人家出来。满脸的泪水,被风吹着,含有些汗的咸味。小婉开始憎恨母亲,她知道母亲的所做所为。小婉独自在街上走着,路上的风挺大,挺凉的。在小婉的脸上摸来摸去。一只小狗从楼群中窜出来,在风中奔跑。稀稀疏疏的几个人,望着哭泣的小婉,心态不一。

    炜在天空上飘着,拉着我的儿子。凭着她的嗅觉,她发现小婉的将来与我有关。从小婉凄楚的神态里,炜从那张纯净的面孔上看到了我存在的影子。
    她从小婉十五岁开始,追逐着一直到我的出现。
    炜说,小婉迟早会毁于我手。
    一切都在一个特定的空间存在着。空间以外的我,当时正在与炜在桥下做爱。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给这片屋舍罩上了朦胧的面纱。小婉哭泣着进入自己原来的家。那破旧的低矮的棚户地区。冷冰冰的屋子使小婉打了一个冷颤。这哪还像个家啊。没有生起的炉子,一堆黑白相间的死灰堆在那里。卢文贵的几件破旧的衣裳扔在炕上,箱子上,像几具被冻僵的木乃伊躺在那里。小婉看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把那几件衣服收拾起来,开始把炉子生起来。微弱的火焰,渐渐地旺了起来,烘烤着小婉漂亮的有几分憔悴的脸蛋。红扑扑的鲜艳、迷人。像那清晨草丛里的草莓果一样,叫人嘴馋。小婉被煤烟呛得咳嗽了几声。她推开那冻住的窗户,不小心,一块玻璃被推掉了,摔了个粉碎。
 
    这时,只听见外面传来了哭声。在这片屋舍的上空缭绕,像青色的晨霭。
    谁家又死人了吗?小婉想。
    炜这时也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她回忆起乡村里死人的灵车经过每家门前撒几锹柴灰,是为了使死人的鬼魂不会钻进各家的屋子。
    这时,小婉用扇子扇了扇屋子里的烟,把门关上,屋里稍微暖和了一些。她走出了门外,看着走过来的送葬队伍。好不凄苦,好不悲凉。--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的队伍。
    邻居五爷瘦弱的身体,在风中站立着,满脸的胡子已经多少天没有刮了,黑白相间。他怀里抱着他的妻子,骨瘦如柴,轻飘飘的,像一根干枯的树木。

    小婉迎上去问着五爷。
    “五奶怎么了?”
    “死了,死了。死了好啊,在那个世界享福去了。”微弱的呢喃声中饱含着悲痛。
    五爷抱着五奶,一步一步地在街上行走。像一幅悲剧的风景。使小巷黯淡地传出呜咽,灰色的屋顶那几只平时吵闹的鸽子也不叫了,静静地站在屋顶,凝视着什么?
    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
    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五爷的每个儿女都在家,围着桌子吃饭呢。五爷一生中最失败的就是几个儿子的不孝顺,使他伤心。这不,五奶得了绝症,几个儿女都不管。 他妈的,这不,五奶心路短,自己上吊死了。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妈的,什么世道。
 
    炜不忍心看下去。她想暂时离开一会儿,到别处去看看。
    炜想,是什么使自己产生了怜悯呢?是那些未出世而夭折的孩子?还是那些在街上跪乞的老人,或者是五奶的死?都不是,是炜自己。是她那荒芜了情欲的肉体,而如今唯一的安慰和寄托就只能是孩子了。那未曾命名的可爱的孩子,又是她挚爱的天使。时常,她看着周围店铺里喧闹的人群,就厌倦地匆匆走开。她憎恶那种大声的喧哗和肆无忌惮地说着脏话及那些挖着臭水沟的囚犯,他们那冒着绿光的充满了饥饿的情欲的眼睛随时都可能用目光强奸你身体的每一个器官,炜的背后时常传来他们可恶的淫笑。路过花店,她走进去,围着几篮子的玫瑰花转着,像自己剪枝的花朵一样漂亮、美丽,透着那诱人的芬芳。炜想,人间也有如此的花朵散发着爱情的芳芬。但又感觉到,那花朵的洪亮的呐喊,顺着风的方向,叫喊着贫穷。是的,城市的爱情,是银器装饰的屋舍。银器的背后是片片的悲伤和欲望。女人像太阳一样悬挂自己并不美丽的器官,像游戏机的投币孔,每投入一个硬币后,方可进行下一个程序。纯洁只能伴随着善良、淳朴的女人行走在爱情清扫过的街道上。
 
    炜看见几个“鸡”在火车站的周围等待着猎物。那媚眼及暴露在外的性感部位使人不忍心看下去。她头脑里木板床的响声与晃动摇钱树的声音一样使她们迅速地达到高潮。面孔无表情,冷漠的如几片薄冰简直一切都省略为机械化的操作。在每台游戏“机”上寻找着刺激和各自的需要,只要你投入足够的币。炜心里泛着恶心,略微地吐了一口气。使她们进入痉挛地倦缩着,在床上打滚。
 
    这时,天空中飞行着一只奇怪的大鸟。它的那种姿态使炜感到一种完美。她想,儿子就叫鸟吧。她这样命定了儿子的姓名:汪鸟。
    “妈妈,她们怎么了?”鸟问。
    “她们在打架。”炜说。
    “妈妈,她们不是好孩子对吗?”
    “对。”炜,回答着,拉着鸟走出了火车站。有些茫然地仰望耸立的楼房。
 
    小婉凝视着五爷在街上消失的背影。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地上的影子倾斜地铺展在路上,仿佛在切割着什么。半夜的钟,叮当叮当地催促着时间快走。小婉眨着困倦的眼睛,恨不得马上入睡。可父亲还没有回来。她还是倚在炕沿边睡了,她梦见母亲被重重地压在那个男人的身下。在草原上,像两匹野马在奔跑。突然,一道强光狠狠地照射在母亲和那男人赤裸裸的肉体上。他们惊慌的神色,充分暴露了他们的丑恶。瞬间的黑暗明亮了,太阳红红地从东方升起,仿佛起动光明的按钮,遥遥的红色像一块布挂在东方。他被射来的光芒一照“啊”的一声从李华身上翻落下来。一切在梦里又恢复了黑暗,仿佛李华又变成了小婉自己,在他的兽欲下……风轻轻地撬开了窗户,呜呜的像有人在哭。只见一个面目狰狞,乱蓬蓬的头发的人,浑身的血肉向外绽开着,张牙舞瓜地吐着舌头出现在小婉面前。小婉“啊”的一声惊叫,从梦中醒来,她感觉有什么在压抑着她,在禁锢着她,紧绷绷地缠绕着她。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好像是她的父亲,她不敢想下去。她害怕自己的想法逼近真实的可能。但她感到了身体发冷,毛骨悚然地把被紧紧地裹在身上,胸口一阵隐隐的痛。她冲着墙上挂着的死去的 他妈的像片祈祷着,请奶奶保佑父亲平安。虔诚的小婉,娇小而美丽地跪在炕上,红白适度的脸确实有几分的迷人,像酒,轻轻地饮上一口,就能醉人。她害怕自己的想法和梦。有时候,梦是极其可怕的,因为它的背后永远隐藏着一只手。把真的弄假,把假的弄真。她就坐在那里睡了,那么的忧伤,像凋零的落花。一遍遍地,她“爸爸”“爸--爸”地叫着。
 
    此时卢文贵也许真的听到了。窗玻璃上轻轻地响了一下。小婉猛地被响声惊醒,坐了起来,看着窗外茫然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卢文贵的受伤的身体慢慢地翻动了一下。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怎么有鬼,卢文贵翻身了。”矿上人刚从矿井里把压在塌方里的人挖出来,可没有一个是活着被挖出来的,有的只挖出来一个胳膊。卢文贵也失去了一只左脚。事故的发生是惨重的。这背后的内幕也不是我能说清楚的。

    十月三十日,星期五。矿上由于瓦斯管理不好,导致爆炸。整个采区几乎全部塌方。乙班的十人,有九人和阎王做了哥们。而另一个人却因为喝酒喝多了,躺在马路上睡起大觉来,忘了上班的时间。就这样,他白拣了一条命。我敢说,世上有些人是幸运的,而有些人是不幸运的。幸与不幸仿佛都由天定或者其它。咱就说这个逃脱了死亡的人吧,要不是他媳妇老跟别的男人做那事,他心里也不会窝火,也不会喝酒。连他喝酒时,都无意中地摸了摸头顶看是否真的带了顶绿帽子。饭店里的人仿佛都在嘲笑他。人活在世上,有些事情,你说也说不清楚。还不如糊涂一把。人生在世,是在糊涂。
    炜在楼群间游走。
    明月当空,寒风凄泣。楼影像黑色的野兽在吞噬着每一个夜间行走的人,像墨泼的画似的。在那阴影延伸的角落里,汪趔趔趄趄地走过来。骨瘦如柴的汪,几乎瘦得没有了人样。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显出他那腊黄的苍白的脸,蓬蓬着鸡窝一般的头发,还有几根草袋子上掉下来的稻草,沾在上面。很是狼狈。

    只听从楼上传来“我没有你这个败家的儿子,你给我滚!”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用手抚摸着男人的心脏。嘴里安慰着他不要发这么大的火。
    那男人也有五十多岁,头发明显地灰白了,这种人正直。
    “你也别太发火了,咱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的,叫我可怎么活呀?”女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发火了。
    “都是你惯的,吃喝嫖赌,他哪样不会。还吸上了海洛因。他能啊,能啊,能--啊!
  你当妈的高兴是不是?是不是??简直把我的老脸给丢尽了。”
    女人没了言语。只在那里独自哭成泪人。男人转过身去对着窗户恶狠狠地吸着烟。烟头在迅速燃亮着,燃亮着。他的目光不时地向搂下扫描着,在行车的灯光里寻找什么。
    汪趔趄的样子使他的心好像被什么声音猛地刺了一下似的。
    疼--
    在缭绕的烟雾里,男人的眼里有泪在旋转。他轻轻地用手在额头上敲击了几下,脸色很不好看。
    汪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在市府里也是个头头,手下有不少的人。当年从军队上回来,很是荣光。
    那时的汪一天就游手好闲。时常在老家河坎子和城市之间游走。母亲也管不了他,就什么都依着他,要钱买东西,她更是举手奉上。一次,汪把一个女孩领进家里,示意母亲出去走走,她就真的出去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
    这个女孩就是小婉。
 
    小婉知道了父亲已经到了那个世界享福去了。痛哭是免不了的。自然一切都是办丧事的样,一切都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李华没有来。小婉在贸易大厦看到她一回,她正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在挑选着商品。卢文贵死了。伤心的小婉无着无落,真的像一根稻草或浮萍了。她还是去找李华。打了十多个电话到李华的厂子,都说:“不在,她都半年没上班了。”小婉只能硬着头皮去了那个男人的家。她本想告诉李华,父亲死了。然后扑在她的怀里痛哭一场。因为世上只有她一个亲人了。但小婉又一想,如果李华不跟父亲离婚也许不会有这个样子,如果矿上的效益好了些,当官的少贪污一些也许世上又会多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我小婉跟了父亲也许......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和“也许”。
    小婉的心有些抖得厉害,她本来就不想来,但是没有办法。她手抖着去扭那粉红色的门铃。
    “叮当”“叮当”
    门铃响了一阵。小婉刚想转身走开。
    从门里伸出了那个男人的脑袋。那个样子使小婉极度的厌恶,好像吞吃了一个苍蝇。“噢!是小婉啊!进来吧?!”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轻轻地在小婉发育的有些成熟的乳房上摸萦了。贪婪的像条恶狼。
    “我妈在吗?”小婉低着头问。
    “在,在,在。”他笑嘻嘻地说着,做出往屋里请的姿态。
    “恶心。”小婉想。
    “李华,李华,你看谁来了,你的漂亮女儿来了。”屋里没有回音。
    “怎么,她可能出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你等一会儿,她可能出去买卫生纸去了。”他说着挨近了小婉。
    “怎么,小婉,你怎么戴着孝呢?”他问。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小婉的肩上。
    “我爸。”小婉抖开了那只手,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爸是一个穷光蛋,死就死了。这个世界那样的人死了,就像死了只臭虫一样。”
    “闭上你的臭嘴,别污辱我爸。”
    “还挺厉害的呢?这一点比你妈可强多了。明个你也像你妈那样,来侍候我吧,只要我满意,钱指定没问题。何况,你还是一个雏。”说着他就要动手动脚。
    小婉气冲冲地扒拉开他的手。
    “你放尊重点,你这个流氓。”她说完就想往外走。他上去一把抱住她的细腰。“你真性感,这轻绵绵的腰,叫我飘飘欲仙了。你妈那个老黄脸婆,真有些让我恶心了。”
    “你滚开,滚开,滚--开--”
    “喊吧,也不会有人来的,我要吃了你,吃了你。现代的人,听见了也不会来,再说了,我有钱,钱就能堵住人的嘴。各种各样的人的嘴,知道吗?小乖乖……
    挣扎……挣扎……嘶叫……
    他得意地看着床单上那鲜红的血,像一朵奇异的花。
    小婉披头散发,泪水流了满脸,她忍着疼痛,冲出门去。
    十七岁的小婉,只能死命地喊着爸爸。“爸爸,你在哪啊,你睁开眼啊,看看你可怜的女儿--小婉吧。爸,爸……都说老天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她呜咽着。
 
    天空是那么的黯淡,几朵乌云浮了过来。小婉内心里充满了仇恨。一种邪恶之歌在她的身体里响起。在向着她弱小的身躯蔓来。街上少有的几分冷清。随便扔得满街都是些乱果皮、废纸、塑料袋及女人的一些肮脏之物。不远的街头,几个孩子把从母亲那里偷来的避孕套当了气球吹起来,使人想起膨胀的欲望。只听“喇”的一声,一个气球爆了。小婉红肿的眼睛像金鱼的鼓眼似的。
 
    炜有些可怜小婉了。帮着她流了一些泪水,然后轻轻地向小婉的脸上吹了一口温暖、善良的空气,使小婉的脸不再那么冰凉。痛苦和悲伤的堆砌,这间房子马上要盖出整个幼小的心灵。罪恶的膨胀,把整个胡同堵得死死的,让人感到窒息。一切都那么不公平地加在小婉的瘦小的身体上。
 
    “天啊,你为何如此对待小婉?难道世上真的好人难活吗?”
    冥冥中的一个声音对着小婉说:“你要好好地活着。”小婉抬头看着天空,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出现了父亲痛苦的面孔,在云层间晃动着。
    “爸——爸——,爸爸……爸爸……”撕心裂肺的喊叫,叫得人心都疼了起来。很多的人都从那鸽笼般的楼房的窗里探出脑袋。同情的看着街道上的小婉。
    “这个女孩真可怜,可能疯了吧。”大家都禁不住鼻子一酸,有泪要流出来,嘴里叹息着。纷纷关上窗户,不再议论了。但街上那小婉的叫声仍不断的传进他们耳朵。好不凄伤,那种酸楚又怎能说清。
 
    炜去了那世界的人性医院,看望了小婉的父亲──卢文贵。他恢复的几乎跟原来相差无几。只是左脚还有些跛。医生说,再吃几副良善德跌打壮筋丸和心灵幸福冲剂就会痊愈的。炜放心地走了。但她没有告诉他小婉的情况。他唯一的缺憾是一双眼睛已经不能再看到光明了。他只能用心灵去感知尘世的一切。他将被安排到道德按摩中心工作。卢文贵很高兴,在这里他可以不受别人的气,不用人来管他,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和自由。卢文贵笑了笑,他的笑像花朵般灿烂。他看到了窗户外面的炜,点了点头。他的脸上一副祥和表情。
 
    炜也笑了笑,心里十分高兴。这时,炜看到了五奶也在人性医院里,为每个病人听诊。先前的那个女教师正在人性医院里忙碌着,教几个因白血病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说着“人、口、手、上、不、左、右。”孩子们的朗读声吸引着鸟。鸟呆呆地看着,抬头望了一眼母亲。仿佛在企盼什么。炜明白了孩子的心思和渴求。慢慢地拉着鸟飘浮到仁爱知识院。炜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声音清脆地传开去。只听里面有人说:“是鸟和炜吗?请进来吧!”
    炜拉着鸟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坐着一位老人,头发、眉毛和胡子明显地白了,像落满了雪。炜轻轻地弯下腰,给老人敬了礼。然后说:“明爱院长您好,我的儿子想入您的仁爱知识院学习,可以吗?”
    明爱院长看了看炜拉着的孩子。鸟那眨动的眼睛放着异样的光芒,清澈明亮。凸起的额头有几分的刚毅、果敢。那内在的小宇宙充满了人性和善良,温暖地燃烧着。
    他点了点头说:“可以,可以。但不知这孩子是否愿意?”
    鸟仿佛听明白了明爱的话,急忙给明爱鞠了一个躬。“恩师您好。”
    鸟说话了。他的头上笼罩着一个七色的光环。炜高兴的拍起了手来。
    明爱又说:“仁爱知识院封闭教学,二年后理论联系实际进行社会实践,你放心吧,把儿子放在这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明爱看了炜一眼。
    炜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此时,让儿子离开她,还真的有点舍不得。鸟也含着泪看着母亲,扒在她的怀里。这种离别的痛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万物都含泪相望。
    炜还是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也为鸟擦了眼泪。果断地走出了仁爱知识院。
    鸟喊着,追着,嘴里叫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钟声祥和地从不远处传来……仿佛在施洗,在沐浴……炜想起了,那场关于村子里洪水的传说。听老人讲,那时的细河,河宽五百米,水急的可以冲走一座小山。时常几个人划着木排才可以过到对岸。一个人是不敢过岸的,河里时常会有大鱼或者什么怪物把木排撞翻。两岸茫茫的大草甸,时而看见飞翔的大鸟,在天空中散步,时而飞翔,时而俯冲细河里啄一条长长的大鱼。然后,飞向村子北面的那座最高的绝命崖,遥遥的如果你的眼睛稍好一些,你就可以看到那绝命崖上黑色的能有一间屋舍大小的鸟巢。几声撕心裂肺的鸟叫声使整个村子上空笼罩着不祥的气氛。

    那天,也说不上怎么了。天上也没有鸟飞向村子北面的那座最高的绝命崖,地上也没有了兽跑,乌云一块接一块地压了下来,越积越多。风儿时而嬉戏在草丛里窜跳,痒痒的草木们像一个达到高潮的女人,在那里摇晃起伏的草浪,远远看去好似一片海,绿绿的波涛汹涌,万马嘶鸣。细河仿佛怀了孕似的,静静地在窥听着整个大地和草木孕育时的声响。时而在屏住呼吸,缓缓地流动着,使内心达到平静。人们已在夜里入睡了。院子里的火仍旧很旺。也有不怕死的野兽在屋前徘徊,又飞快地逃窜,那闪着绿光的眼睛,火焰一样地燃烧着兽类的欲望和野性。兽性如果被人类继承,那整个人类将是个动物的世界。人类并没有全部继承下来,只是在少数的时候,表现出来而已。这时,只见细河中隐隐露出一个怪物。像乌龟形状,又像个大灯笼被从水里拉了出来。它开始喷水。你说怪不怪,当时无雨也无闪电,瞬间村子就被它喷出的水淹没了。几户人家的人都爬上绝命崖。那水野兽般地吞噬着大草甸,一些动物的尸体在水面上漂着。那怪物慢慢地挪动着身子,仍在喷水。这灯笼状的怪物,把水几乎就要淹过了绝命崖。后来,一位云游的和尚经过这里,把那怪物降了,那怪物渐渐地在村子里形成了一座小山。村里都唤它灯笼山。云游和尚在山上修了座明琰寺,以震住怪物,水自然也下去了,那和尚也就在此修炼多年,后来仙逝了。但明琰寺仍然被继承和传了下来。

尾 声

    三年后的小婉,坐在乡村的屋舍里,给自己的孩子做着布鞋。阳光温暖地射进屋里,落在她的脸上,仍旧那么楚楚动人。
    从监狱出来后的小婉和汪分开了。她想到了乡村里的姑姑,就投到她那里去了。城市已使她厌倦了。顺便把卢文贵的骨灰也迁到了农村。在那里嫁了人,有一个孩子。
    村子不远的教堂时常有小婉的身影,静默地,小婉在那里……
    我就是汪,汪就是我。在我被父母赶出家门以后,我帮助小婉打伤了那个男人,小婉也进去了。我失去了她和炜,我梦中的鸟──我的儿子。我想到了死,我的心几乎灰飞烟灭,拖着枯瘦的肉体,承受着我的一切罪恶。在这篇小说结束之前,我把最后一剂买来的毒品注入静脉。我仰躺着身体,等待着静静的死亡的来临。这时,内心瞬间亮了起来,我看到了两个世界的不同与美好。
    我没有死,我仍旧活着,并且开始了杜撰小说的生涯。

95.12.8——97.2.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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