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资与狗不得入内
一切都是从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开始的。那夜,通往郊区的幸福路上,有四个黑漆漆的身影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走着。这是四个醉汉,此刻他们喝多了,彼此搀扶着,碰撞着,漫无边际地说着醉话。请大家记住他们的名字,刘大、王二、张三、李四。他们就是本文的主人公。
现在时间晚上十二点一刻,马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几个醉汉堂而皇之地走在马路中间,手拉手,肩并肩。刘大忽然感觉有到热流从两腿中间升起来,直冲胸膛,在左心房和右心室开始燃烧,并且很快蔓延开来。刘大站在天地间,扯着破锣嗓子,开始唱:
白萝卜的胳膊红萝卜的口,
小妹妹爱情哥眼泪花花流,
盼着情哥来俺屋里头,
小妹妹和你亲个够,
亲个够——
刘大是用女声唱的,所以听上去象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嚎丧一样难听。他唱完了,那团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热烈起来。刘大张了张嘴,嗓子干得难受,就碰碰身边的王二,你个松人也唱个听听。
王二此刻觉得舌头特别他妈的沉,压得下巴都快脱臼了。于是他努力地要把舌头吐出来,可惜舌头就象长在嘴里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痛苦得一蹋糊涂,张开嘴就唱:
渣子跌进臭水沟,
浪女看见泪直流。
浑身上下脏兮兮,
浪女只能捂着逼——
王二最后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发得是一声,所以我只好给他记成这字。其实他本意是不是想发二声的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当时刘大他们都听成了逼音,于是就联想到了女人那东西,大家都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张三攥着拳头,冲着旷野大喊:
我想日B————!
大家就跟着一起喊:我也想日B——!
然后,他们就看见来了一个女人。
一个全须全尾的女人。
关于女人这个话题,早就被无数先人贤人闲人说滥了。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又或爱江山更爱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乃至四大软四大红四大恶心四大嫩,无一例外,都与女人或者女人某一部位有着密切的关系。基于此,好象我再这么说下去就有东施那感觉了,可是我还要说,即使是厚着脸皮。因为,女人永远是男人们不会厌倦的话题。
这难道不是个真理?
西晋皇帝司马炎坐着羊车找女人,嫔妃们为得一晚宠幸用沾盐的嫩草诱惑羊;英王爱德华为了辛普森夫人放弃了王位;成克杰为李平丧命;西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仅仅因为被一个女人骂了句不要脸就连续杀害十三名穿红裙子的女性……
我这座城市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初中生因为受不了黄色录像的诱惑和对女人身体的好奇的双重煎熬,奸杀了自己七十三岁的奶奶。
监狱里,最没有地位的是强奸犯;监狱外,最没有地位的是小姐;强奸犯越来越少,小姐越来越多。
平衡了。
可是,今天刘大感到不平衡。他有欲望。
欲望需要发泄,无论是合法的或者不合法的方式。今天,刘大选择不合法的方式,他并没有那么多顾虑,因为他喝了很多酒,所以他觉得,他可以干点儿随心所欲的事。
即使这事儿犯法。
女人走近了。穿着很朴素的衣服,三十多不到四十,满脸沧桑的褶子,身材已经被生活摧残得不成样子。唯一对刘大他们构成诱惑的就是,她是个女人。
这已足够。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当时那女人苦苦哀求,她说我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都这么老了。她还说看在咱们都是老乡的份上。她还说你们也有姐姐妹妹怎么能这么干?干到最后说我实在是不行我这个月身上来了。
可惜这些话刘大他们都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但是故意装没听见。总之当时王二按着女人的左胳膊,张三按着右胳膊,李四站在一边,刘大利索地把女人裤子脱了,趴在女人中间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
女人没有说谎,因为刘大看见了血,那血是暗红色的。可是刘大觉得欲罢不能,或者根本就没有想罢休,所以还是继续干自己的事。女人开始挣扎,开始是骂,后来是哭,再后来是嘶喊,拼命地,徒劳地扭动着身体。
刘大说,莫要动!
刘大说,再动打死你!
刘大说,莫要逼我!
刘大在女人头上打了两拳。女人便不动了,只剩下低低的呻吟,后来,连呻吟都没有了。
刘大完事了,换王二上去。然后是张三,再然后是李四。李四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已经准备放弃了,但是没有,他也上去了。
然后他就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听下来,俯下身去,看女人的脸。然后他如被捅了一刀一样,啊的蹦起来,连裤子都忘了提,筛糠一样地抖。他颤栗着说,她死了!
胡说。刘大说,就那么轻轻两拳就打死了?她也忒不经打了。
真地。李四依旧颤抖着说,我没听见她出气,另外她的太阳穴那里都是淤血,她肯定死了。
我不信。刘大蹲下去,用手探了探女人的鼻息。然后又急燎败事地扒开女人的眼皮,撅着屁股仔细地看。
除了眼白,他什么也没看见。女人死了。刘大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怎么就把她打死了呢?
大家都慌了。王二颤抖着说,出人命啦,咱怎么办啊?张三也颤抖着说,是啊怎么办啊?王二又说,咱快跑吧?张三也说,是啊咱快跑吧。可是他们俩怎么也站不起来,他们觉得腿软得象面条一样。
李四哭起来,娘啊,这可怎么办啊,刘大你个松人怎么就把她打死了?
刘大不耐烦地说,你个松人不要嚎。
李四根本就没听见刘大的话,他径自继续哭着埋怨刘大,你个松人可害死我了,我真倒霉啊。
刘大对他吼,不要嚎,你听见没有?
李四继续哭着说,这要叫****知道了,咱们都得挨枪子儿。
刘大说,你个松人,人是我杀的,你挨什么枪子儿?
李四一楞,说,是啊,我最多算从犯,挨不了枪子儿地。然后他忽然高兴起来,我去自首,我要争取宽大处理!放屁!刘大跳起来,一把抓住李四的脖领子,你去自首,是不是要把我们都卖了?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李四说,我不想死,也不想坐牢。
蛋!刘大咆哮着,劈头给了李四一嘴巴,你出卖我?
一丝血顺着李四的嘴角流下来。李四说,我说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人是你杀的,和我没关系。我去和警察说,他们会相信我的。我态度好,他们会放了我的。
李四说,我现在就去自首。
李四一迈步,被自己没提起来的裤子绊倒了。
刘大抄起半截砖,对着李四喊,我叫你去自首!把砖头狠狠拍在李四的后脑勺上。
一股鲜艳的血从李四的后脑勺上溢出来。他象只被割断脖子的鸡那样在嗓子里咕哝了几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然后两条腿一蹬,死了。
旁边看着的王二忍不住弯下腰去,痛苦地张开嘴,他吐了。
张三瑟瑟发抖,从他档部传来一股骚味,他吓得尿了裤子。
刘大用一种很阴骛的眼光看着王二和张三,俩人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刘大说,我不想杀他。
刘大说,我又不能不杀他,他去报警,我们都要死。
刘大说,我是为大家好。
刘大说,王二,你说。
王二战战兢兢地说,刘大,我听你的。
刘大又拿眼去看张三。张三忙说,我也听你的,刘大。
好。刘大似乎很满意地说,先把李四和那女人的尸体丢到庄稼地里去。张三,你去拖那女人,王二,和我抬李四。
张三抱着女人的时候,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女人好象还没死,正在用一种未知的方式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张三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去看怀里的死女人。这时候月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了,张三很奇怪今天怎么会有月亮?张三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就象刚才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一样,仿佛是一个很荒诞很荒诞的梦。
月亮的光打在女人的脸上,有一瞬间张三觉得女人是笑着的。玉米的叶子沙沙地响着,从四面八方斩在张三的身上,胳膊上,脖子上,很快张三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条条细微的血痕。
张三不由得害怕起来。他看着怀里的死女人,死女人的身体还是那么柔软,头和胳膊无力地下垂着,好象随时都会散架。张三嘴里不听的念叨着,不是我杀你的,是刘大杀你的,怨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来找我,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恨我。张三就这么念念有词地往庄稼地深处走去,抱着死女人。
起风了。田野变成了波澜起伏的绿色海洋。那风卷动着无数叶子,四面八方向张三涌来。远处的高粱摇晃着硕大的头,挥舞着浑身的手臂。它们在向张三打招呼,来啦?你抱得是什么?
张三说,我抱得是个死女人。
它们说,是你杀了她!
张三急得又哭起来,不是我,确实不是我,是刘大杀得。
它们叽叽呱呱地笑起来,就是你杀得,你看,她瞪着你呢。
张三歇斯底里地喊,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它们挥舞着无数条手臂,娥娜多姿的样子。它们尖声笑着,沙沙沙,就是你,你是个杀人犯,你跑不了了,她瞪着你呢!
张三疯一般地喊着,我再说一次,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他疯狂地摇晃着死女人,你告诉它们!不是我杀了你!你说呀!求求你告诉它们!求求你!
怀里的死女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呻吟,她居然活了过来。张三恐怖地看着怀里这个蠕动的女人,他觉得自己马上要疯了。
那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她首先看见的就是张三。她用非人的嗓音有气无力地喊,杀人啦!
张三吓得一下把女人扔出去,不是我杀你的,你去找刘大!
那女人依旧有气无力地喊,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张三爬过去,哀求着说,求求你不要喊了,确实不是我杀得你,你不要喊好不好?我害怕。
女人恍如未闻,依旧喊,杀人啦!
张三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持着自己,他只是冲上去,拼命的用手掐住女人的脖子。他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的眼睛逐渐鼓出来,舌头一寸寸地伸出嘴唇。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背上抚摸着,还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叫喊,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我没有杀人!张三喊。可惜,没有人听见,包括他自己。张三就那么用力地掐着女人的脖子,再也没有松开。
张三死了,被自己吓死了。
高粱们挥舞着无数手臂,尖声笑着,沙沙沙。
张三死的时候,刘大和王二抬着李四已经走进了反方向的一块庄稼地。他们走啊,走啊,走进了深处。周围全是绿的发黑的玉米,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刘大抱着李四的头走在前边,王二抱着李四的腿踉跄跟着。他们都累了,汗象泉水一样从体内涌出来。刘大说,歇歇吧。
他们坐在庄稼地的腹部抽烟。烟是便宜的佳宾,一块二一盒,抽起来很呛。他们一声不响地坐着,沉默地抽着烟。很快一股烟气袅袅升起来,夹杂着烟火的味道混淆进田野的雾气里,于是一切都朦胧起来。
刘大说,王二。
王二一震,嗯?
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刘大问。
大概……有二十年了吧。王二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二十年了。刘大叹了口气,这么久了。
王二心想,是啊,你认识李四也二十年了,可是你刚杀了他。这话他当然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
可是刘大好象猜到了王二的心思,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杀李四?
王二慌乱地回答,当然不是。
刘大叹了口气,唉。我也不想杀他呀。可是我不杀他,他就要去报警,那我们就全完了。
王二说,是啊,他该死,他不应该要去报警。
刘大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死,说,走吧。
他们继续抬着李四向深处走去。玉米越来越密,它们拥挤着,压迫过来,密不透风地禁锢着三个人。王二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他忽然很迫切的想看看天。
王二抬起头来。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帘幕般的玉米。这些玉米似乎变的无比高大,它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遮天闭日,笼罩一切,仿佛所有的事物都控制在它们手里,它们就是黑夜的主人。它们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无穷无尽。
王二感觉到窒息。他努力张开嘴,拼命想把空气强压进空空的肺里,可是没有用,他似乎已经丧失了呼吸功能。很快他感觉到体内的水份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逃离,它们同过口腔,通过汗腺,通过无数的毛细血管,争先恐后地奔跑着。王二绝望了。
他很想坐下来,可是刘大依旧闷声不响的往前走。刘大抱着李四的头,用一种一往无前的姿势,横冲直撞地走向更深的深处。他甚至是蛮横的,王二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背上无数亮晶晶的汗珠,听见他牛一样的喘气。
就是他杀了李四。王二看着刘大的后背,想。他今天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为什么?王二在心里悲叹,他为什么要杀人?
这时候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在王二的脑海里,他会不会杀我?王二想。为了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下一个是不是我?王二害怕得瑟瑟发抖。他连李四都杀了,难道还在乎多我一个?他肯定会杀了我,就象杀李四一样。等把李四藏好了他就要动手了!
杀了他!在他杀我之前!王二心里疯狂地呐喊。对,杀了他,为了活,刘大必须死!王二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刘大,我想尿尿。
怎么这么麻烦?懒驴上磨屎尿多。刘大不耐烦地说,快去快去。
王二走到一边,装模作样地撒尿。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李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杀了刘大,给你报仇!
好了没有?那边,刘大的声音传过来。
王二没回答,他跪在地上,摸索出一块长满绿苔的砖,悄无声息地爬到相反的方向。
刘大等了好一会儿,王二还没回来。刘大就沉不住气了,他想,王二是不是跑了?于是他就循着找过来。玉米的叶子不断跑过来挡住他的眼睛,刘大一只手护着头,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走过来。
一片叶子抚在他的眼上,刘大下意识地一闭。隐藏在一边的王二猛地跳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把砖砸在刘大的后脑勺上。血马上涌出来了,刘大倒下去了。
王二气喘嘘嘘地站在刘大一边。王二忽然发现自己能呼吸了,他欣喜若狂。王二得意地对刘大说,没想到吧?
我不杀你,你也会杀我,我知道。王二说。
我只能先杀了你。王二接着说,我不想死,所以你就必须死。
你明白吗?王二说,刘大?
刘大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大。王二试探着叫道,你死了吗?
刘大还是不动,看来真死了。
王二慢慢挨过去,伸出手去探刘大的鼻息。
突然,刘大一下子跳起来,一脚就把王二踢倒了。刘大扑上去,用整个身体压在王二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刘大看着一股血顺着王二的嘴角流出来,慢慢湮红了自己的手。我没死。刘大对王二说。
王二似乎听见了,脸上忽然显现出充满嘲讽的笑容,好象是在笑话自己无能,又象是在嘲笑刘大一样,然后他的两眼向上翻起,翻的只剩下一片惨白。
你笑什么?刘大问。
王二没有回答,他永远也不会回答了。
良久,刘大才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此刻,刘大头上沾着自己的血,左手是李四的血,右手是王二的,裆里还有那女人的经血。刘大成了一个血人,而他头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新鲜的血来。
刘大努力地走着。他感到浑身没劲儿,力气随着流出来的血渐渐离他远去。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咚咚,咚咚,几乎要震碎胸膛。双腿软的支承不住身体,随时都会倒下。刘大忽然觉得很疲倦,真想倒下来就这么永远睡下去。
我不能睡。刘大对自己说,睡了,就永远醒不了了,我要坚持走出去。可是另外一个刘大在一边小声说,睡吧,你看你多疲倦?睡下多舒服,管那么多干什么?只有睡着了你才会满意的。
我不能睡!刘大喊。
睡吧,睡吧,睡吧!更多的声音喊。
不!刘大疯一样的跑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刘大觉得自己已经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停下来,茫然地看着无边无际的玉米。玉米们轻轻挥舞着手臂,嘲笑地对他说,你跑不出去,永远也跑不出去。
我能!刘大嘶吼,我能跑出去。
你不能。几个声音说,有我们在,你永远跑不出去。
你们是谁?刘大对着稠密的玉米喊。
我们是你杀的人。我是那个女人。我是李四。我是王二。几个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永远跟着你,压在你身上,你永远也跑不了!
你们在哪里?刘大歇斯底理地喊。
我们在你身上。声音回答,你忘了?你身上有我们的血。你永远别想洗刷掉这血,也永远别想甩开我们。
不!!刘大喊,不要跟着我!
我们跟着你!声音说,永远!永远!永远!永远!
刘大开始跑。他跑过一片片玉米,跑过一片片高梁,跑过一片片坟墓,跑过一片片死寂。他跑啊,跑啊,跑得要飞起来了。
那声音一直跟着他。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尖声大笑,我们跟着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
刘大看见前边有一条河,于是他飞快地跑过去,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这下你们跟不上我了吧?在河水淹没他之前,刘大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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