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因为我有一个奇怪的爱好,或者把它称为习惯也可。我喜欢旁若无人在大街上穿越,穿越一对对或牵手或相拥的情侣。
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不正常。我很正常,我可以背唐诗宋词一百首,可以算标准方差,可以看英文原著(当然需字典帮忙),可以用几种方式比较两种投资组合的合理性与经济效益。但是人总会有些奇怪的习惯,就像有的人喜欢施虐有的人喜欢受虐,而我只是喜欢从一对情侣中间穿过去,把他们暂时分开,仅此而已。
有一天,很无聊。我的每一天似乎都很无聊,于是我选择出门去大街上走走,上海的人行道都很窄,再加上人多以及各种非法占用,可通行的部分只能称为“羊肠小道”,这恰好让我称心如意。连旁若无人的姿态都不需要,就可随心所欲穿越所有迎面而来的情侣。
这一天,我依然装作失魂落魄的在大街上闲逛。被我破坏的情侣无数,并肩走的情侣都很宽容地放我从中通行,牵手的情侣常一脸尴尬地把我拦腰截住,相拥的则唯恐躲我不及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最终仍被我“无意”地分开,只是会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嘀咕一声,“神经病”。
我才不会在意呢。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会为这一丁点困扰所阻碍的。
我喜欢那些很有绅士风度的男人,每次从他以及他相拥的情侣中穿过时,他尴尬着仍不忘对我道歉,似乎挡了我的路是一件很值得歉疚的事。我会笑笑而过。
或许所有的人都对我太纵容,才使我变本加厉地把这种习惯深化成我走路的方式。没有这种穿越我简直走不成路。
所以这一天,所有的行人被我伪装得很好的茫然和憔悴完全欺骗的时候,我在心底不可抑制地狂笑起来。笑声还没断,被我穿越的一对情侣忽然反常的转过身,还叫了我的名字。
那个男孩说,萧潇,你好。我们认识你,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和我女朋友在这条街上已遇见你很多次了。
我茫然的看着他。当时我真的是很茫然,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又说,你为什么总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而且走路总是很不小心?
我还是一脸茫然,但我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他见我没反应,自己就笑了笑,拉过他女友,冲我点了一下头说我和我女友要回学校,你一个人走路当心些。
我看着那个女孩依偎在他怀里吃吃地笑,喃喃地说我知道了,我只是近视度数有点深而已。
他女友听了这句话似乎很开心,笑得像百合似的。我盯着她的笑脸淡淡的补充一句,你们也要当心。
他们俩用相仿的笑同时冲我点点头。
我转身,走开。
我不喜欢那个女孩的笑。穿越下一对情侣的时候,我依然在想。
傍晚我又闲得无聊站在水果摊旁和老板讨价还价。老板说都是老顾客了就卖给你五元三斤,我说都是老顾客了就卖给我一块五一斤。老板说不行连运费都赚不回来,我说那你把别的水果价钱提高就扯平了。
我正扯得开心,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看看那个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警惕地转过身。
他笑了笑说萧潇,我们下午见过的,就在这条街上。当时我和我女友在一起。
我说哦。
他说萧潇你买水果啊?
我又哦了一声,转过身不想理他。讨厌这种无缘无故来搭讪的人。明明看见我在买水果,还故意问一遍无聊的问题。我懒得分神应付他,继续专心致志和老板讨价还价。
老板为了照顾其他生意不想和我继续蘑菇就一块五一斤卖给我,还送我一个新鲜的大蜜橘尝尝。我拎着水果离开,发现那个男孩仍在并欲随我一同离开。
我不睬他,直接横穿马路。他一把拽住我。说萧潇,等会儿。现在车多很危险。你走路总是这么不小心啊!
我没好气瞪他一眼,要不是他拉住我,我早已走到街对面了。
他像瞎子一样继续自说自话,萧潇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我心里咯噔一下,漏跳半拍。这话好耳熟。
我一脸茫然地盯着街对面某个地方,等着车流从中间断开。
他说萧潇,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他这回不但瞎了,还有点智障,竟然满脸笑意一本正经的问我知道吗?
我哪里会知道。不过我还是哦了一声。
他说这个月在这条街上萧潇你从我和我女友中间穿行5次,今天就有两次。所以我对你印象很深刻。
我迈出两步又退回来。
看着他,一下子严肃起来,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
他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在寻找什么,你眼里无刻不在的失落让人好心痛。
我又恢复茫然,在车流的缝隙里穿行。
他紧跟着。
我在街道中间的黄线上喘息一下对他说,你此时应该陪着你的女友而不是在这骚扰我。
他很夸张的大笑了几声,说她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我费心。倒是你,很让人挂心。
我越来越讨厌他,说话不知轻重的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似乎仍没死心,冲着我背影说,虽然我喜欢的是她,可我更希望你开心。
我顿住脚步,转过头研究他脸上认真的表情,玩味刚才那句似曾相识的话,一瞬间,我以为他是另一个人。
刺耳的刹车声令我从恍惚中惊醒,我迅速丢下他跑到街对面。
站在路边,看他从容地横穿马路向我走来,我努力搜索可怜的记忆,想找出似曾相识的根源。
他说萧潇以后穿马路小心点。不要跑,越跑越容易出事。你要是害怕,我拉着你过马路。
一下子全想起来。
我盯着他,仿佛看见另一个人。
很久以前,我并没有从情侣中间穿越的习惯。那时我只喜欢横穿马路。
我胆子小,从小不敢一个人过马路。就强迫自己不断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穿行,慢慢地竟养成了习惯。
有一天,我正准备穿行当天的第廿次马路,有人拉住我。
是云儿的男友楚峰。他说萧潇,云儿正到处找你。云儿是我的好友,总是会有各种事情找我。
楚峰拉着我过马路,说萧潇你过马路要小心些。害怕了就拉住我。
我当时心跳的厉害,根本没听清他再说什么。只是不断想,幸好他只握住我的手指。
枫牵我的手时,我也没如此紧张,更不用说手心还渗出汗了。
第二天我生日,他们三个为我庆祝。枫送我回家,说第二天带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我躺在床上数山羊,电话突然跳起来大叫。我一把抓起话筒,说枫你还没睡啊!
楚峰笑着说,此峰非彼枫。不过我是没睡,我猜你也没睡就打个电话给你。
我很意外,连声说不好意思。
我说楚峰你怎么没睡,也睡不着吗?
楚峰说你今天似乎不是很开心,所以打个电话问候你,顺便看看能不能开导开导你。
我“咯咯”的笑,说楚峰你真有意思。
这个电话聊了很久。我现在也很清晰地记得天快亮的时候楚峰说,虽然我喜欢的是云儿,可我更希望你开心,萧潇,你可以明白吗?
第二天我自然没去成枫要带我去的神秘地方。
后来我们四个在一起,楚峰总是很照顾我。最先觉察出不正常的是枫。
枫对我说,萧潇你总是分不清界限,你们这样下去,我无所谓,可以退出。可是你不怕伤到云儿吗?
我极度茫然,对枫说我没想过伤害任何人。更不想伤害云儿。
枫苦笑着离开。
楚峰来找我,告诉我枫找过他要他在云儿和我之间作个选择。我忽然意识到他下一句话会说他选择我。
我大叫着“不要说不要说”,从他身边逃跑。
那个夏天,我独自拎着行李选择一个远离他们的城市去读书。
云儿偶尔给我一通电话或一封信,说她和楚峰依然很好,说枫带新女朋友给他们看,说那个女孩有几分像我。
我只敢捂着话筒说,哦。
云儿说萧潇我们很想你。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吧!
我始终没有回去,假期也留在上海,把上海所有的马路都走过一遍,依然不断横穿马路。
枫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说萧潇,没想到你这么怯懦,我都可以面对,你为何要逃避。
我告诉他,我正在穿马路,等穿越了再和他说话。
上海人太多,乱穿马路的人也多,所以再没有人注意过我。
我一如既往的在马路上横行,直到有一天无意从一对情侣中穿过,发现那种没人在意自己存在的虚无感和横穿马路时一样的。
于是我开始穿越一对对情侣。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从情侣中间走过而已。只是想体验自己的虚无而已。
那个男生说,你站了很久,是不是想说什么。
我看看她,说哦,我该回去了。
他说萧潇我告诉你那么多事,你却还没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习惯。
我茫然地问他你刚才告诉我什么事?
他目瞪口呆,说萧潇你竟然一句没听见?
我说,哦,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听见。
我转身走进校园,迎面一对情侣。我忽然厌恶的躲了很远。
我想我始终无法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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