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个城市唯一还有野性的人了,但他的野性似乎也只剩下最后一毫升了。野性是不可以用容器来盛载、测量的,但他说可以,因为他觉得自己便是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容器里,到处是一样的同类,到处是自相残杀,到处是血腥,他已由起初的慌乱,变得漠然视之了,或许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了,于是在没轮到自己的时候,他要保住那最后的一毫升野性,因为那也许将是逃离这里的唯一希望。
他到过许多城市,但所有的城市他都感到陌生,而且呆得越久越感到陌生。
他第一个走出了公司大门,身后是一批批往门口涌来的“下班一族”,他本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钟便可以回到住处,但他每次都会钻进计程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总是让司机往前开十分钟后停车,不论东、西、南、北。其实他只想尽快的逃离人群,他不想被他们淹没,因为他发现只有他还保有着一毫升的野性。
往往每次等他跳下车子往回走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夕阳,夕阳慢吞吞地下山,他则更加慢吞吞往“家”走,什么是家?对他而言,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个暖瓶便是一个家。
家,可以避风挡雨,也可以制造寂寞,制造寂寞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夜风吹动窗帘。
他每天都会准时到一家路边摊儿上去吃晚饭。
夜色蒙蒙,他终于走到了那个路边摊儿前,他扔掉了指间快要燃尽的香烟重又点燃了一支,依旧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他是不抽烟的,他只是喜欢闻自己指间的烟草味而矣。
老样子。他对路边摊儿老板的女儿说。
他端起啤酒慢慢地喝着,却发现摊主地女儿正一动不动的在一旁望着自己。
看什么?他怕自己会吓到她。
你这个人很怪耶!
是吗?他将啤酒放在桌上,身子向后一仰一仰地,尽管他坐地圆凳是没有靠背的。
嗯。摊主的女儿很认真的点下头,你总夹着一支点着的香烟,可我从没见你吸过;你头发又长又乱,胡楂又浓又密,就跟逃难的难民似的,可西服却又整洁干净;眼神飘忽不定,真教人猜不透……。摊主的女儿继续说着。
你叫什么名字?他端起啤酒喝了一口然后问到。
梦儿,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我,以后你也这么叫我吧。那你呢?
阿峰。
是“丰收”的“丰”,还是“疯子”的“疯”?
是``````疯子的“疯”?他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复了镇静。
那今天算我请你这个疯子啦!梦儿笑着说。
阿峰抬头望着梦儿娇美的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快乐,这份快乐是他已经遗失很久的了,或许是苍天开恩,他今天又找到了,只是这份快乐是属于“大众”的。
梦儿伸手在阿峰眼前晃了晃,然后摸着自己的脸说,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呀?
我……我……。阿峰说不出话来了,似乎是酒精在作怪,但更像是心底有种东西发了芽了,一拱一拱地。
梦儿!快给客人上菜呀!摊主在一旁叫梦儿。
阿爸叫我了,那你自己慢慢吃吧,对了,我还有件很急、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梦儿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事儿?
你的香烟快烧到手了!说完,梦儿忙着去给其他客人上菜了。
阿峰喝光了杯中的啤酒,起身的时候,却从口袋里滑落了一个红色绒盒,阿峰重又坐下,拾起那个红色绒盒,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枚镶着蓝宝石的戒指。
阿峰久久地望着这枚戒指,他想给梦儿戴上,但他不能,因为戴上它的人只能是公司董事长的千斤:菲菲。
梦儿可以给自己以后平静地人生,而菲菲可以给自己等待已久的梦想。人生与梦想,碰撞在一起,溅起了蓝色的火焰。
没有梦想的人生还能算是人生吗?阿峰一遍遍地问自己,然后一遍遍地否定。阿峰抓起戒指逃进了无尽的夜色里。
……
阿峰为了菲菲跟一群地痞无赖打架,说是打架,阿峰却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家伙拳脚相向,而他只是仰着头望着天空中越聚越多的黑色云朵。他不想让菲菲得逞,因为菲菲也只是抱着双肩在一旁注视着,似乎是在看一名角斗士的表演。
直至阿峰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鲜血,他一边微笑,一边舔食着,结果吓跑了那些家伙。阿峰舔去了唇边最后的一点血迹,走到菲菲面前,掏出了那枚镶着蓝宝石的戒指。
你愿意戴上吗?阿峰平静的问。
愿意。菲菲同样平静的回答,然后接过戒指戴上了。
……
傍晚,浠浠沥沥地下起了雨,阿峰又走到了那家路边摊儿前,没有一个食客,摊主和梦儿正在忙着收拾。
阿峰跌坐在了桌边,然后向梦儿要酒喝。
梦儿给阿峰端来啤酒,又将阿峰扶到了椅子上。
你这是怎么弄的呀?怎么弄成这样儿了?梦儿抚摸着阿峰被撕烂的衬衫问。
阿峰一把握住了梦儿颤动的手。梦儿,嫁给我好吗?梦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阿峰。
这个星期日,我在西城的教堂等你。说完,阿峰踉踉跄跄地又走进了雨里。
梦儿痴痴地站在那里,竟忘了手中的雨伞是要给阿峰的。
……
当穿着婚纱的梦儿一个人来到西城教堂时,不单是没有祝福的亲人,甚至连神父都没有,空荡荡地教堂里,除了高高悬挂的十字架,便是漆黑的长木椅子。
这里怎么没有人呢?梦儿问教堂门口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人。
都被东城的教堂请去了,说是有一个大的婚礼要举行``````.清洁工人回答。
梦儿坐着计程车急匆匆地赶到了东城的教堂门前。梦儿钻出计程车的看到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位同样身着婚纱的女孩儿依偎在身着礼服的阿峰身边,那女孩儿一脸幸福,而阿峰则面无表情,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阿峰,你这个大骗子!梦儿不顾一切的嚷道。
送礼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阿峰望了一眼站在公路对面的梦儿,向前跨了两步,打开了婚车的车门,向后面的菲菲示意坐进去,菲菲瞟了一眼梦儿,骄傲的坐进了婚车,送婚的人群也随之恢复了热闹。梦儿望着面无表情地阿峰,阿峰钻进车厢的一瞬,从右眼中迅速的划出了一大滴泪水。
……
梦儿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最疼梦儿的阿爸递给了梦儿一封信,说是今早一位客人代人转交给她的。
梦儿将那封不知名的信扔到了一边,一直流泪熬到天亮。
阿爸给梦儿送来了早餐和一份早报,梦儿没有动碗筷,而是翻开了早报,早报的头一版的标题异常醒目:“新婚之夜服毒自杀”,下面还有一张阿峰的照片,照片中的阿峰依旧面无表情,可梦儿却在阿峰的眼中望见了一团蓝色的火焰……梦儿想起了那封信,便拆开了,上面也只有一句话:“我在天堂等你。”落款儿是“阿峰”。
梦儿没有再流泪,因为她怕自己的泪水会熄灭那团蓝色的火焰……
原来……`忧郁的蓝色火种……是冷的,梦儿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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