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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曾在斯文森面前力荐任紫月所在的太平洋保险公司承保路尔公司财产险,可斯大人执意要找国外保险公司,令岳子行一筹莫展。哪知国外保险公司考察了路尔公司经营状况后不愿承保,斯文森就叫岳子行找几家国内保险公司面谈,乐得他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绊倒。
任紫月如约而至,和斯文森谈了半个小时。岳子行全程陪谈,给他俩当翻译,可任紫月英文口语很棒,基本没让他动舌头。斯文森对任紫月印象很好,表示可以考虑将两个油罐和一条两千吨级的加油船交给她做单。
岳子行送任紫月出宏誉大厦时,任紫月说,谢谢岳哥,做成了我的佣金全归你。岳子行说,我一分钱不要,这个忙如果帮成了,就算还你那套衣服钱了。任紫月莞尔一笑,眼望岳子行欲言又止。岳子行知道她的心思,赶紧岔开话题说,你放心,我会盯紧这张保单的,别的保险公司来人我一律乱棒打走。
岳子行一下班就匆匆回家睡觉。这些日子他被一堆烂事儿搞得人困马乏,再不休息就要散架了。他酣睡到八点多时被冯筝推醒,说他的手机在响。他最近晚上不关机了,不再害怕谭璐打电话发短信,甚至还默默期盼她来电搅扰。他迷迷糊糊接听手机,竟是任紫月打来的。她可怜兮兮地说,岳哥,我这儿停电了,门锁也坏了,我好害怕。岳子行说,欣然呢?她说,欣然住到朱哥家去了。岳子行记下任紫月的地址,洗了把脸就要出门。冯筝说,饭都没吃就走,疯了你?岳子行说,朱旗那边有点儿急事儿,我去去就回来。
岳子行打车赶到任紫月在高尔基路附近的租房时,她正在楼门洞口等他。岳子行用打火机照明,和她一起上楼进屋。一室一厅的小屋里黑漆漆的,点上蜡烛也没亮多少。任紫月说,门锁坏了锁不上,房东好几天也不来修,晚上只好用桌子顶门。今晚停电,欣然又不在,我怕得要命。岳子行用手机打126呼了“修锁”,不大会儿楼下传来摩托车声,一个背着工具包的小伙子奔上来,就着烛光把锁修好,收了岳子行的三十元钱后离去。
只有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摆了两张床,其中一张已没了被褥。岳子行坐在光板儿床上,心想欣然这么早就住进朱旗的山寨不是件好事儿。任紫月给岳子行倒了杯水说,昨天的水,不热了,今天停电也没烧。说完坐到自己的床上。岳子行边喝水边打量烛影里的任紫月,发现她静如闲云羞似娇花,心旌不自觉地摇荡了一下。他放下杯子起身说,我该走了,门锁已修好,拉登来了都打不开,你放心睡吧。任紫月忙说,我又不吃人,说会儿话也不行么?岳子行嘿嘿一笑,重又坐下。任紫月洗了几个桃子端上来,两人边吃桃子边聊天。岳子行越看任紫月越象当年的冯筝。那时候,冯筝只舍得买便宜的水果吃,比如桃子,说它又好吃又养人。
聊了一会儿,任紫月忽然问,岳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岳子行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啥样的。任紫月说,骗人。岳子行说,我真的不知道。任紫月说,那你给我讲讲你的恋爱故事。岳子行说,我挺坏的,谈过十好几个,你想听哪一个?任紫月说,你讲什么,我听什么。
于是岳子行就给任紫月讲他曾经的爱情。他讲他的朦胧初恋,讲那个高中时代遭遇的江南水乡般清丽恬静的女孩。和芸芸众生千千万万个初恋一样,它最终只变成了一个记忆,珍藏在心底的某个深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初恋女孩给岳子行的心灵打上了烙印,这个烙印成了他后来寻找爱情的重要路标。他讲他的大学之恋,讲那个小巧玲珑的湖北女孩。后来她跟一个化学系的男孩走了,把他的一封七千字的乞求信无情地摔在路边。他蹲在街头烧了那封长信,象为死去的爱情烧掉一叠纸钱。他讲他在认识谭璐之前处过的两个女友。前一个是会计,正经得象个中世纪的欧洲修女,在她身上很难做出难度系数大点儿的动作。后一个是酒店秘书,活泼得让人眼花缭乱。这几次爱情都很平淡,没留下什么美好印象,也没留下阴影和创伤。
任紫月一直在默默地听,听到岳子行闭口不讲了才问,后来呢?岳子行说,后来的我不想讲。任子月说,我最想知道后来的事情,嫂子,谭姐……其实,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也知道你心里的苦和痛。岳子行面露温色地说,你小孩儿丫丫的别乱说,我心里没什么苦也没什么痛。任紫月不再支声,低眉顺眼地摆弄自己的手指。昏黄的烛光从柔弱的烛焰里扩散开来,撒在男人和女孩身上,浪漫而伤感。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任紫月忽然呀了一声,翻出一包红塔山递给岳子行说,刚才买的,咋给忘了呢。岳子行说,不知道你这里允许抽烟,憋死我了。说罢打开红塔山点燃一支,抽得心里暖洋洋的。任紫月说,岳哥不用跟我客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岳子行没接任紫月的话茬,飞快地把一支烟抽完,然后徐徐说道,既然你想听,我就再讲两句……当我遇到你谭姐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爱情。她是一座山峰,登顶之后才发现过去的爱情山峰是多么苍白渺小。
任紫月问,那嫂子是座什么样的山峰?
岳子行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他显然没料到任紫月会这么问,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他噎了一会儿说,更正一下,免得你说我撒谎,我心里不是没痛,而是麻木得感觉不到痛了。
任紫月说,嗯,我好象懂了……女人视爱情为生命,而男人把爱情当风景,女人一生只会真爱一个人,而男人却能爱好多个。所以女人会痛到死,而男人会忘记痛。我有个问题,岳哥听了不要生气。你是不是还想寻找和攀登更高的山峰?
任紫月一席话把岳子行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见地会如此深刻。任紫月说,岳哥,你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可我也爱过,也痛过,我什么都懂。说完,两行清泪从镜片下面流淌出来。
岳子行很想抱一抱她,象哄小妹妹那样把她哄好,可他一动没动。任紫月擦干眼泪说,让岳哥看笑话了。岳子行说,我那晚在海边崖顶哭,不也让你看笑话了么。任紫月说,我陪你哭都来不及呢,哪敢笑话。
又是一阵沉默。任紫月说,岳哥,你打算怎么办?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还是专心和嫂子过日子,还是……离开嫂子和谭姐一起生活?岳子行说,你说的那三条路我可能都不会走。任紫月很惊讶,半晌才问,岳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岳子行苦笑道,唉,爱情早晚都会死的,只不过在婚姻里死得快些。凑合着过是折磨死,离婚是安乐死。但安乐死太难,谁实施谁就是杀人凶手。我害怕当凶手,才拖到今天。
岳子行的话让任紫月感到恐惧和窒息。她讷讷地问,那你现在决定当凶手了?岳子行没有回答。任紫月一脸遗憾地说,网上把《单身情歌》的一句歌词改成了“结婚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真的是这样吗?岳子行说,我如果说是,你会信吗?任子月说,我不信,可又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离婚,那么多人出去找情人。
岳子行沉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疑惑了,可惜到现在都找不到答案。大约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得到了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后来才知道是由契柯夫小说改编的。它表面上是个侦探故事,其实讲述了一段婚外恋情。当时我就弄不明白,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彼德罗芙娜怎么能跟别人睡觉呢?这个问题整整困惑了我二十多年,至今无解。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焰开始不安分地跳动。岳子行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就起身告辞。任紫月紧张地站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岳子行走过阴暗的门厅,到门边摸索着门锁。任紫月猛地从后面抱住他,似在哀求和挽留。岳子行恍然觉得她就是当年的冯筝,一动不动地说,听话,把手松开。任子月搂得更死,脸也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岳子行说,别忘了把门反锁。说完,用力掰开她的双臂,拧身开门出去,又“哐”地把门关上。
4
岳子行的离婚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想离婚不是为了某个女人,也没做好离婚以后的生活打算,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没价值、没盼头,再过下去他会闷死、屈死、气死。然而对他来说,提出离婚是件杀人的买卖,他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向冯筝举起屠刀。他也曾试过和冯筝修好,可他心里有一个魔鬼,老是唆使他远离冯筝,使他的努力变成徒劳。他听从了刘大昆的建议,决定哪怕明晨离婚,今晚也要冲冯筝微笑。可是,他一进家门就烦,一见冯筝就烦,哭的心都有,怎么能笑出来呢。他就象一个重病号,活活不好,死死不了,难受得想撞墙。无奈之下,他只有走哪是哪,过一天算一天了。
但糟糕的是,岳子行觉得自己连得过且过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今早他换了条裤子,可前面的拉链怎么都拉不到根儿,再换一条,裆又太紧,气得他把两条裤子甩到老远。冯筝问怎么了,他说一百条裤子怎么没有一条合适的。冯筝说看你现在胖成啥样了。他说就好象你没胖似的。冯筝说我胖是生孩子生的你胖是懒的。他说杨澜和林青霞都生孩子了咋没胖成你这样呢。冯筝说你有本事去找杨澜和林青霞呀。他说大清早的你吵架有瘾呀。冯筝说你别贼喊捉贼了。
这顿小吵,毫无来由,毫无意义,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全天的心情破坏掉,然后在他意欲离婚的底火上加一把柴。
岳子行重又穿上那条已然很脏的裤子上班了。在人民路下车以后,他照例要驻足仰望香格里拉大饭店。“香格里拉”藏语意指“我心中的日月”,寓意充满欢乐、自由、幸福的吉祥圣地。岳子行想念倪婉,所以香格里拉大饭店就成了他梦中的天堂。和刘大昆等人开过“麻将会议”之后,岳子行把“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倪婉身上。倪婉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到香格里拉大堂去等,上班时间等下班时间也等,中午还去饭店的白领餐厅去挲摩,结果却一无所获。他想,今天下班时再去香格里拉等一次,还是等不到的话就杀到她办公室去。
下午岳子行正在办公室琢磨接近倪婉的套路,意外地接到了林丽晨的电话。林丽晨从谭璐那里得知谭岳二人的现状后,就打电话向岳子行兴师问罪。林丽晨说,你终于显了原形,把谭璐给坑了,唉,她早听我的话也不至于有今天。岳子行说,我俩好着呢,你想挑拨离间然后取而代之吧。林丽晨说,就你那样,白给我都不要。岳子行说,你样子虽然对不起大连人民,但白给的话,我肯定要。林丽晨气得声音打颤地说,岳子行,这么不要脸的话你都好意思说,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岳子行说,你白给我,我肯定要。说完就掐了线。虽然两人相轻多年,但看在谭璐面上都很克制。可今天上来就开吵,完全是无所顾忌撕破脸皮的架势。
林丽晨又反复拨打岳子行的手机,可他就是不再接听。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岳子行对菜菜说,你接,要是个女的就说我不在。菜菜接了电话,皱着眉头说了句“他不在”就挂了,末了问岳子行,这女的谁呀,象吃了枪药似的。岳子行说,管我们楼院儿卫生的老太太。菜菜说,不对吧,老太太白给你要吗?岳子行说,两个电话两个人,你再乱说我告斯老师。
快下班时,岳子行往倪婉办公室打电话,说有急事找她。倪婉一接电话,他就立即挂了。他只想证实倪婉在不在办公室。她只要在办公室,就早晚会下班,只要下班,他就一定能等到她。
岳子行偷摸提前五分钟下了班,来到香格里拉楼前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饭店电动玻璃门。只要有女人走出,他都会紧张地辨认一番。等了大约一刻钟,倪婉终于出现了,身边跟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竟是“重头再来”节目男嘉宾之一的海归博士。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饭店前的停车场,上了一辆雪佛兰MPV。博士刚要发动车子,猛然看见车前面站着个稍显魁伟的男人,正目光如电地瞅着他车里的女人。倪婉说,你稍等一会儿,我下去说几句话。
倪婉款款下车,问岳子行什么事儿。岳子行说,倪婉,那天晚上我太混了,现在当面向你道歉。倪婉说,哪天晚上?什么事儿?我记不得了,你也用不着道歉。岳子行说,我们找个时间谈谈行吗?倪婉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可谈的。你这样打搅我,没什么意思,只能使我厌烦。岳子行看懂了倪婉眼神中的愤怒、鄙视、恐惧和哀求。她的眼神粉碎了他的自信和霸气,扼杀了他心中的那缕柔情。
岳子行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倪婉说,你是第二次这样讲了。
不会有第三次了。
那就好,我先谢谢你。
我能再说一句话行吗?
说吧。
我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你。
倪婉话音未落,人已回到车里,砰地关上车门。雪佛兰的发动机骤然轰响,象冷笑,更象恐吓。岳子行木然让开路,雪佛兰从他身边冲过去,喷出刺鼻的尾气。望着远去的车影,岳子行双腿犹如灌了铅,心里也象是注了水银,除了沉重,还是沉重。
岳子行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鼓掌,回头一看竟是林丽晨。原来,岳子行在电话里窝囊了她一顿便不再接电话,气得她跑到宏誉大厦找他算帐。走近大厦门口时,她见岳子行出了大厦来到香格里拉楼前,样子象是在等人,就躲在附近的树后暗中监视,想等他见到熟人时再出面发难,让他下不了台,好好解解心头之气。
林丽晨的出现使岳子行顿时怔住了,脸上又红又烫,仿佛每个毛孔都在燃烧。林丽晨说,我好佩服自己的眼力,因为我早就看穿了你,我也好可怜谭璐,你居然骗了她这么多年。岳子行木桩子一样呆立着,觉得一生中最倒霉的事儿全赶在了这一刻。林丽晨接着说,岳子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送你两个字,流氓!岳子行象被蚂蜂蜇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你觉着怎么过瘾就怎么骂吧。林丽晨说,免了,你这种人不配让我骂第二句。说完猛地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岳子行顺人民路慢慢西行,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给林丽晨打手机,可打了四五遍她都不接。他编了条短信给她发过去,一连发了三遍。短信内容是:别告诉谭璐,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