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无聊的时候就用遥控器转换家里的十七英寸电视的不同频道。但是大部分我还是有事情要做的——与懒懒互相盯着看,一连几个小时,这几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意义了。
我发现我越来越像懒懒了。每天说话越来越少,什么也不想干,就躺在床上,躲在自己的壳子里。生活就这样子的慢慢的溜了过去,没有改变。
只要不是绝症,病总是要好的。我又开始上班了。有时候你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时候,有些事情却已经改变了。比如说八零七路的司机换了。不再是那个大庆了。
每天早晨,调度室里的那个笑起来像咯咯叫的母鸡的女调度员又开始和另一个叫老杜的司机打招呼。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大庆只是不开早班车了,也没太在意。不过在我仔细观察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发现大庆已经不在这个车队了。我很好奇,随后却释然,他可能又去跑长途了吧,毕竟那是个诱人的差事,可以去不同的地方,我想。
我依然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我还是想明确的知道大庆的去向,于是我很想问老杜,但终于还是没有。
不过我还是从老杜同其他的乘客的谈话里,隐约知道,原来大庆是因为打架而被车队解雇了。我才恍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总觉得他的离去与那个在第三站上车在倒数第三站下车的女人有关系。因为在换了司机的八零七路上,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这是我上星期才发现的。
现在是二零零一年的四月。我讨厌四月。因为在四月里,我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奶奶。所以对待这个月份,我不只是一种仇恨,而且还包含了一种畏惧。其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每年都有四月的,每个四月里都会有死人的,也没见别人抱怨什么。
四月十一日,月份牌上明确的表示着,但是我却发现这是十五天前的,今天应该是四月二十六日。我整整十五天没有回家,没有人给撕月份牌。我喜欢撕月份牌而不是看挂历,这样能明确的告诉我,日子是在一直往前的,让我能跟上生活的节奏,使自己还能感到与生活有联系。
我被公司炒了。因为打架。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要动手,本来没有我什么事的。
四月十一日,我照例坐八零七路到公司,照例和老赵一起站岗巡视,照例是白露露扭着屁股走来走去,一切似乎都是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运转着。所不同的还是有的。比如一个有钱人差点把老赵的想法变成行动。
在我去厕所的时候,隐约地听见旁边的女洗手间里有动静。于是便跑到旁边,冲了进去。发现一个人正把白露露推在墙上看样子是想亲她,手在白露露的短裙里游走寻觅。白露露则是扭来扭去,不想让他得手,但却像是半推半就。
我不管许多,上去把那个男的从白露露身上拉开。
你干什么?这没你什么事,给我滚出去……
没等他说完,我的拳头已经狠狠地击中了他的鼻子。我不知道揍他是由于自己想见义勇为还是因为他的话语侮辱了我,或者是自己确实有些喜欢白露露。有些简单的事情仔细一想就复杂了。
我和他扭打在一起的时候,白露露跑了出去。之后,许多人进来把我拉开了,把他带走了。经理来问事情的经过,我实话实说。警察来了,却只是带着了我一个。在派出所里,他们又问了事情的经过。事情又有了变化。警察告诉我说,白露露说那个人是她的未婚夫,他们正在接吻时,你突然跑了进来,出手就打了他。
我也什么都不说了。说了又有什么用?
最后,还是街道的李大妈把我接了出来。在回来的路上,李大妈好心地劝我想开点,虽然被拘留的十五天,但是年轻人以后日子还长,还说虽然现在没有工作了,但是会帮我再联系的等等。当然还要劝我以后不要动手打人了。
我知道所有人都不会认为我是见义勇为的了,这有什么关系吗?他们不愿意得罪有钱人,那么好,我一个人背黑锅得了。
坐在床上,抽着烟。看着熟悉的房间里的每个物件,心里都感到很亲切。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我正在感受的思绪。
我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我不知道门外的是谁。我把大门打开,还没有看清门外的人的五官,就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是因为一只皮靴踹在了上面。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于是冲进来四五个人,对我劈头盖脸的一通乱打。我躺在地上,活象个被软炸的大虾,蜷缩在那里,毫无抵抗的能力。
我只能看着他们皮靴踢我,看着他们把我的十七英寸电视给砸坏了,看着他们把挂在墙上的里面是母亲、父亲和奶奶的相片的镜框摔碎了,看着他们把懒懒从盆里抓出来,扔向了窗外……
懒懒从六楼到地面之间,一定做出了一连串的高难却不乏优美的动作之后,摔死了。懒懒死了。陪伴了我二十六年的懒懒死了。等到他们走了,我踉踉跄跄地跑到街上,看到懒懒躺在地上沉默着。我看到了他一直躲在壳子里面的柔软的身体。壳子已经碎了。
李大妈帮我把懒懒埋在了小区里的花坛下,给了我一些药物,还问是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是谁干的,肯定是那个白露露的未婚夫。找人来报仇。但当民警来问我情况的时候,我只是说自己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对警察说出这个推测,虽然合情合理而是事实确实如此。但是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反正懒懒已经死了,怎么纠缠也没有用的。
晚上,我躺在了床上,感受着伤处的疼痛,想着懒懒。他们为什么要摔死他?懒懒的壳子碎了,我的壳子也碎了。我的家再也不是我借以逃避的壳子了。他们为什么要打碎我的壳子?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这种质问,而伤痕累累的我却因为自己的质问被打断而没有分辨出这轻柔的敲门声和上一次粗暴的敲门声的区别。
想进来就进来,门没锁,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绝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站在门外的是白露露。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干些什么。我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白露露走进来,蹲在地上,把我亲人们的相片从玻璃碎片中小心翼翼的拾了起来,整理好,轻轻放到我的床前。然后开始了打扫房间。这让我十分的惊讶。
收拾好屋子的白露露站在我面前。我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她便坐在了床边。
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把头低下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真的,对不起。邵伟,他是我的未婚夫,但是那天他确实是想……我,但是,我不能得罪他。
我没有说话,头颅干脆垂了下去。她好象是要哭出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原谅我吧。要不,这样,你的损失我给赔偿。
不用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所以我没必要原谅你。
不,我是对不起你的,你别这样,我良心过意不去。
我把头抬了起来,看着泪滴在她的脸上划落,就像是晶莹的露水从娇艳的花朵上微微颤抖着;看着她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的身子,如同一只海棠在雨里无助的招摇。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泪水的女人。我看着她,猛得把烟头扔了,坐了起来。
我这个举动不仅是我的伤口感到不愉快,而且使白露露也感到突如其来的惊吓。
你不是说你对不起我吗?不是想赔偿我吗?不是想让我原谅你吗?那行,你跟我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她的眼神里突然充满了不解、迷惑、羞涩、恼怒种种。没有等到她的同意,甚至是没有等到她有任何反应,我已经把她扳倒在我的床上。她开始反抗,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并且要高声喊叫。
你喊吧,如果你的未婚夫知道你已经跟我睡觉了,他还是娶你?
我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她苦苦的哀求并没有打动我,反而更加的刺激了我的欲望,看着她的身体,雪白的像藕一样,我感到我的心里有团火焰在燃烧,烧的我的心咯吱咯吱的声响。火焰熔化了一切,让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在身下拼命挣扎的肉体,很出色的肉体。
当我真正进入她的身体之后,我感到她突然像一只被鱼枪刺中的人鱼,象征性的扭动着,最终被征服。于是,我更加肆无忌惮疯狂的前后左右运动着,让自己感到更加的刺激。而她反而在泪水之中哼哼唧唧起来,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
高潮过去之后,我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她的身上,喘息着,享受着喷薄后的快感与颓废。
白露露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发,我的脊背。她的手很滑很细,柔柔的让我再次坚挺。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于是我又把她紧紧地箍住,摩挲着她有些发烫但十分滑嫩的皮肤。箍得很紧,她不仅呻吟起来。就好像我要把她心里那颗骚动的心挤出来一样。
当我再次和她结合的时候,我感到我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类似于到达幻界的迷恋。我能听见自己发出的像牛喘息一样的声响,呼出的热气完全的洒在了白露露赤裸的胸前,让她体会着我的热量,感受我的温度。而她则是咿咿呀呀的,这类似于原始人类的叫唤声响,比她颤动着的乳房、扭动着的腰身更直接的冲击着我的身体,让我在汗水中体味着极致的巅峰和淋漓的快意。
她躺在我的旁边,静静地睡了。看着她睡着的样子,我有些纳闷和奇怪。
我这算不算是强奸?明天怎么办?她怎么能睡着了?
抱着她温暖湿润的身子,在她的气息里游荡的有些累了我,在胡思乱想之中睡着了。
天亮了,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时,白露露已经穿好了所有的衣服,把昨天床上的种种浪姿荡态收拾了无影无踪,流露出来的依旧是那副高傲冷漠的样子。
好了,我和你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了。昨天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连再见也不会有的。然后,用又嫩又细的手,就是昨天晚上还抚摩我的下半身的那只手,从她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沓钱,放到了我的床前。转身走向了门口,消失了。
这是我遇到的最蹊跷最不可思议最难以理解的事情。一时我竟然没有缓过神儿来,就是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虽然已经消失了,但是依然在我的眼底晃动,晃动得我心潮澎湃像烧沸了开水。
这不是梦吧?随即我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这种疑惑。绝对不是梦。她的女人特有的气息还在屋子里飘荡,床上还有她掉落的长发,当然还有床前的三千块钱。这一切都明确告诉我绝对真实。
我不知道白露露为什么要这样。是想让我原谅她?可是没有必要跟我睡觉;是因为害怕?那为什么还要给我钱;是因为无法抗拒我的?那为什么还要和我睡到天亮?我没有想出她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让她做出了昨夜的事情。那么的疯狂,那么的激动,那么的不可思议而又那么的让人久久追忆和回味。
于是整整一天,我便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是昨晚与白露露的身体、赤裸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刺激的美妙的具象和思考着白露露为什么要同我性交而且非常兴奋之后又如此冷漠的相待的真实想法和真正含义这种非常抽象的问题。具象与抽象交织在一起,让我无暇顾及其他。
直至傍晚时分,饥饿在一次次袭击着我的胃之后,终于成功了。我觉得应该吃点东西了。
拿着白露露放在床前的钱,我仔细清点,三千块钱,整整三千。原来她是早有准备?不管了,我快饿坏了。我走出家门,到了附近的饭馆,痛痛快快地点了一堆菜,摆了满满一桌子。一共花了二百三十四块。我从来没有在吃上花过这么多钱。这不仅让我胃大吃一惊,而且让我的心也吃了一惊。
我觉得我的性格变了。与陌生人说话我不再有类似于紧张的情绪。我很想知道原因,但是我想不通。是因为懒懒死了?是因为和白露露睡觉了?还是因为第一次这么爽的花钱?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现在这么样子不是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活着,但是我不讨厌过去。
我没有了任何关于白露露的消息。其实不管怎样,强奸她也好,她自愿的也罢,那都是和过去的我发生的,与现在这个喜欢和别人聊天,时常和别人开玩笑的邵伟没有了任何关系。我像是一棵树,活生生被挪到了另一个地方继续生长,于是原来的一切虽然真实,但是却已经被封存在回忆里,不再有任何生机。
伤好之后,我开始自己出去找工作,虽然工作很难找,但是找工作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件很锻炼人的事,而且非常有趣味的事情。
这个星期天,在人才市场的大厅里,我为找一份新的工作而寻觅着。其实只不过是看似很匆忙的转悠着。我也向许多个公司投简历,虽然这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少意义,但是我还是乐此不疲。中午,我走出大厅,看着阳光暖洋洋的洒落着,便想要抽烟,发现口袋里没有烟了,才四处寻找着卖烟的地方。发现门口左边的有个烟摊,于是走过了去随意地说,老板,来包烟。
一个有些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要什么烟?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相当熟悉。但是我也说不清到底多熟悉。于是看到的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想也没有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庆吧?你还记得我吗?
他仔细的看了看我,摇了摇头,你是?
八零七路,总是坐在你后面的那个人就是我,你再想想?
哎,是你啊,想起来了,难得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呵呵。于是爽朗得像寺庙里敲响了的大钟的笑声便回响在空气里。这让我感到很亲切。
其实事后,想起来,我觉得我确实变了。如果是过去我是绝对会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与他擦肩而过。人的改变真是很有意思。
每个人的生活可能就像一棵大树由一条条枝杈组成,彼此纠结缠绕在一起,又同别人的枝杈发生关联,也是彼此纠结缠绕在一起。于是产生了种种奇遇种种故事。每个人的路也许是不一样的,但是总有归根到底万物本原的道理,这或许就是殊途同归。补充一句,记不清是谁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有的人天生就是朋友是兄弟。比如我和大庆。
我们一起回到了他的家。和我一样他家里就他自己。买了些炒菜和几瓶酒。边吃边喝,聊了起来。我才知道大庆被解雇的真正原因。果然是与那个女人有关系。
我正开着车,听见车厢里有人在吵架。于是从反光镜里看去,发现是徐清清和几个痞子样的人。她被围住了。那帮小子说着很多不好听的话。我最烦这样的小流氓,让他们别闹事。他们不听,越吵越厉害。我把车停了,让他们下车。一来二去的就打了起来。后来,我知道了其中有个小子是公司里一个头头的孩子。我想就别等人家整我了,自己就把工作辞了。
从他的话语中我知道了那个女的叫徐清清;知道了他确实是因为打架而辞职的;知道了其实跑长途很辛苦的,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值得羡慕。
慢慢的有些醉意了。我接着听大庆说他的故事。
后来,那个徐清清来找我,邵伟,你觉得她长的怎么样?不错吧,很漂亮的。
她请我吃饭,说是要谢谢我。
吃完了饭,我送她回家。
她非要我进屋坐会儿,坐着实在是太无聊了,也没有事情可以做。
我就给她讲跑长途的事情,她听得很入迷。
最后,我看表快十二点了,于是想走。
她突然把灯关了。
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来吧。
我当时被弄糊涂了,半天没动地方。
那不行,绝对不行。我喜欢你是喜欢你,但是我不想你因为要感谢我,就跟我睡觉。你别这么做,对你对我都不好。
于是我亲了她一下,摸着黑走了。
临出门时,她说,你人真好,真希望能嫁给你。你会和我联系吗?
我说,没准。
大庆说这些话时,舌头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但是我还是断断续续的听明白了。我很佩服大庆,问他以后和徐清清还联系过吗,大庆摇了摇头,歪倒在一边睡着了。我好像听见他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听不清楚。朦胧间,我也睡了过去。
几个星期之后,我和大庆找了份工作,给大饭店的餐饮部门运送蔬菜水果。整整两个月,我们很辛苦地在这个都市里活着,也很快乐地活着。
在城市里,活着或许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快乐地活着或者活得很快乐却是很困难的事情。
八月份的到来使我感到了闷热的天气与湿漉漉的空气。最近一下班,大庆总是喜欢让我陪他坐在马路边上看着八零七路公交车在马路上来回行驶。我很纳闷,但还是陪着他,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用来度过剩下的时间,特别是这样的天气。
今天早晨,在去上班的途中,大庆笑着说,我想好了,晚上去找徐清清。跟她说我要娶她,看她同不同意。
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了。
今天给水晶宫饭店送蔬菜的老刘和小张都请了病假。于是就让我和大庆去。我们从来没送过这个饭店。就一路打听着,总算是找到了大门。门卫不让进,说这里是正门,送菜的走旁门。我们便问他旁门在哪,他给我们指了指路。我们便有去找旁门。
这时我发现这里正承办着一个婚礼。华丽的红地毯,豪华的汽车开了过来,鞭炮声响了起来。这些我们到是司空见惯,没什么新鲜,但是看看新娘子的模样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新娘子在众人的目光中下了车,洁白的婚纱衬托着娇媚的新人,更加的妩媚动人。
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了。还没有等我想起来,大庆在一旁发出有些许痛苦的声音:徐清清!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不过我还是有些纳闷,为什么不等明天结婚呢?明天是八月八日,比八月七日的今天更吉利些。
我的怀疑被推翻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大庆说。有一丝苦楚的味道在空气中游曳,始终不肯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