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璐来了。
这是个土生土长的大连女人,高挑白皙,容貌清秀。她一进门就同刘大昆和朱旗热情招呼。她和大家都是婚前友好,婚后由于同岳子行的特殊关系,还是总能朝面。谭璐挨着岳子行坐下,却不搭理他,先和欣然认识了,又问刘大昆蓝青怎么没来。
刘大昆支吾着说蓝青出差了。
谭璐问朱旗,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呀?
朱旗笑道,你要是现在想吃,我俩现在就把事儿办了。
谭璐说,你还那混样,咋就长不大呢。
刘大昆插话说,人家朱旗活得才叫潇洒,都提前小康了,跟他比咱们都是人民公社社员啊。我都想跟他混了。
朱旗说,跟我混哪有前途。你看看人家老岳,要事业有事业,要爱情有爱情,跟他混才是正道。
岳子行见朱旗想拿自己开涮,赶紧举杯说,哥几个聚到一起不容易,唠十句不如喝一口。整一杯,掀个小高潮。
刘大昆叫服务员给谭璐上了套餐具,又给大家满了一圈酒。众人干了一杯,一阵唏嘘,包房陷入短暂的沉默。
岳子行给谭璐夹了块她喜欢吃的松鼠鱼,小声问她最近怎么样。
谭璐说,我最近怎么样你不知道?打电话干嘛不接?
岳子行说,哪有的事儿,有时候不是不方便嘛。
谭璐不高兴地说,刚才也不方便吗?
岳子行说,刚才?没听见啊。
刘大昆也附和说没听见。
谭璐说,算了吧你,你要嫌我烦早点儿支声啊。
朱旗说,你两口要吵架,就找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地方去。
岳子行拍了拍谭璐的肩膀笑道,我耳朵没听见,嘴巴愿受罚。说完自斟一杯,仰脖灌下。
谭璐说,罚喝酒,便宜你了。
谭璐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她走的时候岳子行欠了欠身,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起来,屁股顺势又堆回椅子。
朱旗说,老岳你小子找揍啊!
刘大昆也说,人家有事找你,快去吧。
岳子行说,那对不起了,我去看看咋回事儿,不一定赶回来,结帐的事儿我就不管了。言罢出门而去。
岳子行在饭店门口追上了谭璐,挽着她一起走进阑珊夜色。大连的夜色很美,斑斓的霓虹灯,高大的梧桐,明净的街道,清爽的空气,光鲜的人们,都是这绚丽夜景的主角。
岳子行说,大连真美,都说象外国了。
谭璐说,用你夸呀,你是不是和我没话说了?
怎么会呢,讴歌讴歌生你养你的一方热土不行呀。
反正我感觉你和我没话说了。
你就知道感觉,咋不感觉一下外星人在哪儿呢。
谭璐一下子甩开岳子行,疾步穿过奥林匹克广场,向沃尔玛超市走去。岳子行不再吭气,静悄悄地跟在谭璐身后。要在以前,他早就死皮赖脸地去哄她了,可现在他好累,没心情和她争。
谭璐走到一处灯影里停下了。
岳子行有点烦,把手抄在裤袋里左顾又盼,无意间瞥见谭璐的眼睛里亮光一闪,贴近一看竟是哭了。怕女人哭是男人的通病。岳子行抱住谭璐,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就誊出一只手为她擦眼泪。
谭璐说,我问你,咱俩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没多长时间呀。你从广州出差回来我不是还去接机了嘛。
岳大哥,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事儿了。
岳子行一掐算,确实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们有过约定,一周至少聚一次。六七个年头了,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破事缠身,他们从未失约过。前年谭璐去北京进修一个月,岳子行去北京“探亲”三次,一次借故出差,两次自费。这回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还真少见。岳子行内心生出愧疚,情不自禁地拥紧谭璐。怀里的女人跟了他七八年,其中五年是在她做了别人的妻子以后。两人的感情虽然经历过风雨和寒冬,但最终都熬过来了。他们在这个孤独而凄凉的人世间跋涉,用彼此的心灵和肉体取暖。
都怪你,谁让你发短信气我了?
是你先气我的,胃都气疼了好几次。
好了璐璐,对不起,这阵子事情太多,焦臀烂腚的。
你日理万机吗?打个电话要多久呢?不是有新人了吧。
岳子行扑哧乐了。他想起了一个关于日理万机的笑话。
谭璐问你笑什么,再笑我撕烂你的嘴。岳子行就把那个笑话讲给她听。说有个傻子认定一个叫李万姬的女人最漂亮,因为他听说很多大官儿都喜欢日李万姬(日理万机),不漂亮谁干哪。
谭璐忍不住笑道,编故事的人真缺德。
岳子行说,你先别笑,问你个事儿,都下班了还干嘛给我打手机?想惹事儿吧,幸亏我不在家。
你以后再半个月不给我打电话,再随随便便不接我电话,我就专门等你回家以后打,要是关机就打你家里电话,吓死你才好呢。
都是冯筝闹的,吵架吵得人心惶惶,啥心思都没有。
她和你吵架你就人心惶惶,我和你吵架没见你难受过。
两码事儿。再说哪敢和你吵呀,你说东我说过西么?
你呀,就是嘴儿好。
你不是说我还有个地方好嘛。
谭璐打了岳子行一拳,羞道,去你的,流氓。
看你想歪了吧。你不是说我心眼儿好嘛。
谭璐佯装生气地要推开岳子行。岳子行箍紧她,嘴在她耳根和后颈不停地吻。谭璐身子一软,完全依靠在他身上,半晌才说,你要早点回家吗?我想去咱们的家,好想。
岳子行拉着谭璐走到沃尔玛门口,打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谭璐依在岳子行身上惬意地说,哦,终于可以回家了。
4
岳子行和谭璐在桂林路有个窝,架在一座日式老楼的第二层,五十多平米,是岳子行一个朋友的房子。那个朋友移民去了加拿大,房子没卖,让岳子行帮忙看着,以备将来万一回来好有个地儿落脚。在这之前,岳谭二人都是在酒店约会,后来就在这儿安营扎寨了。此处离南山不远,有大片的日式小楼,树多人稀,环境清幽。每年四月,房前屋后开满樱花,别有一番异国情调。
这间房子被谭璐收拾得很有家庭气息。两个人一来到这里,谁也不愿意离开,自始至终都懒在床上,尽情嬉戏和昏睡,直到累了饿了才恋恋不舍地起床。他们在这里乐不思蜀过,也剑拔弩张过,一草一木都记录着他们的欢乐与忧伤。谭璐说这儿是他的行宫,他不同意这个说法,说行宫里哪会只有一个姘妃,再说那个姘妃比太后还凶呢。谭璐说,胃口不小啊,七十二个够不够?拿我当妃子,臭美吧你。
下车后谭璐到路边小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然后和岳子行一起上楼,一进屋就都滚到了床上。谭璐说,屋里多闷呀,你开窗透透气儿。谭璐平时怕灰尘进屋,门窗封得很严密。眼下正值八月,是大连最热的时候。
岳子行摸黑将窗户打开,再打开电风扇,然后上床压住谭璐。她已脱去了薄衫和裙子,只剩胸罩和裤衩。岳子行热血沸腾,立时就要行事。谭璐说,你去洗洗。岳子行说,不洗了,等不及了。他是谭璐最爱的男人,他不洗,她也不嫌弃,任他跃马驰骋。他虚岁三十四岁了,做爱还跟小伙子一样,急迫而有力。他二十六岁时进到了她灵魂和肉体的最深处,七年来给她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一辈子都无法淡去。
他们忘我地做爱。谭璐感觉自己就象河流中的一条小船,岳子行就是船上的艄公,驾驭着她乘风破浪,时而奋力闯过水流湍急的旋涡,时而收起双浆顺流而下。大河两岸的风景向后飞速掠去,他们无暇观赏。吱吱呀呀的浆声仿佛在说,快了,快到了。终于,远远的前方,空蒙辽阔的大海出现了。一切都来不及回味,小船已经冲出河口,没入汪洋。谭璐抱紧汗流浃背的岳子行,在迷离的震撼中沉沦。
窗外的灯光挥洒进来,小屋的黑暗淡了许多。两个人紧贴着对方,一边急喘一边彼此注视。他们象一对恩爱的恋人,沉浸在灵肉撞击后的眩晕里。然而除了岳子行自己,谁都不知道他刚才做爱时一直都在想那晚的姑娘。这是他第一次在谭璐身上幻想别的女人,事后心里很不塌实,觉得自己太卑鄙无耻。
岳子行心虚地说,最近各方面都好吧。
谭璐只哼了一声。她的激情尚未平息。
岳子行又问,渴吗?
谭璐点点头。
岳子行没有离开谭璐的身体,打开一瓶矿泉水,将瓶口凑到谭璐嘴边。谭璐喝了一口,呛得咳了两声,脖子和胸口都是水。岳子行笑道,你可真笨。他小心地喂了谭璐几口水,然后自己将瓶中水咕嘟咕嘟地喝干。
谭璐伸手找纸巾,想擦刚才漾在身上的水。岳子行说,不用纸巾,我给你擦,说完在谭璐的脖间和胸口乱舔。谭璐咯咯地娇笑起来,不停地用拳头轻击岳子行的后背。
两人调戏了一会儿,岳子行又来了劲儿。谭璐推开岳子行说,消停吧你,给你家冯筝留着吧。
岳子行装没听见,开始忙活。
谭璐说,算了,悠着点儿吧,身体要紧哪。唉,我说,这会儿热情似火,先前儿打电话还不接呢,你没让彪子摸头吧。
岳子行翻身下来说,你刚才不是摸了么。
谭璐说,你敢骂我,说着就捣出去一拳,拳头到了岳子行身上却展开了,在他胸部来回抚摩,一条腿也趁势搭在他身上,象一条缠住猎物的蛇。
岳子行说,何铁犁还好吧。
好着呢,最近在党校学习,好象要升官儿了。
岳子行心里泛起一丝醋意,嘴里却说,恭喜恭喜,他要是平步青云,你也夫贵妻荣啊。
我不稀罕。
就怕权大了学坏啊。
这个我可不怕。贪污他不敢,乱来他不会。
不好说啊,现在的人哪。
我怎么听着象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啊。
哪敢啊,我巴不得你们白头到老呢。
你放心,我离婚了也不会缠你。
你又来了。对了,大昆和蓝青总吵着要离婚,不知现在咋样了。今天吃饭蓝青没来,大昆面色也不好,估计又闹起来了。
你别管人家,先管好你自己吧。
岳子行想想自己和冯筝的现状,心下凄然。他侧过身搂住谭璐,深深地吻她。他没管理好和冯筝的婚姻,也没管理好和谭璐的爱情。他们都老大不小了,人生最美好的时间似乎已经用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沉默了半晌,岳子行叹口气问,几点了?该走了吧。
我没事儿。你呢,请假了吗?
岳子行撒谎说请了,他不想让谭璐担心。他最近天天晚回家,起初几次觉得过意不去,还有些惶恐不安,后来就习惯了。他觉得很多顾忌就那么回事儿,心一硬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岳子行和谭璐又腻歪了一会儿,然后下床去卫生间擦洗,洗时自是少不了一番嬉戏。收拾停当,两人牵手下了楼。他俩原来有所顾忌,进出楼都是一先一后,现在进双出对,幸福从容。
站在街旁,谭璐问岳子行公司的事儿怎么样了。岳子行说,卡在外经局了,瑞典人都快急疯了,中国人办事,真他妈恶心。
谭璐说,公家的事儿,你别跟着上火,好事多磨嘛。
岳子行要先送谭璐回家。谭璐说,还是分头打车吧,绕一圈又费时间又费钱。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摆摆手说,咱们从明天起恢复实行早请示晚汇报制度,省得你老犯错误。
谭璐的出租车象一条红色的鱼儿,一眨眼就隐没在车流里。夜色浓重,油漆般泼在岳子行的身上。他孤单地站在梧桐树下,感觉心里有一根线被红色的鱼儿扯着,一直扯到谭璐要去的地方。
岳子行从桂林路慢慢北行。他感到脚下发棉,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大概是刚才擦洗时让冷水激着了。他拐过外语学院的街口,同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擦肩而过。这附近出没的一些女孩子的开放是出了名儿的,她们的青春、美丽、智慧、前卫甚至堕落都是这座海滨城市的一道风景。看到她们的花样身影,岳子行想起了那个在深夜的海边同他做爱的姑娘。他和她素不相识,却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混沌狂乱的午夜。她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某个神秘机关,使他对未来产生了新的迷惑和期盼。然而令他难过和沮丧的是,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