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存在一条蚯蚓》
蚯蚓的脑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说
世界上只存在一条蚯蚓
或者只有一条蚯蚓
就足够了
数学家克罗内克摊开双手:
“造物主造出了自然数
其余的一切都是人类的事情”
诗人埃里卡·钟却不同意
“肉体只不过是一个教训,
我们学到了,
并且传下去……”
量体裁衣。我们的思想,欲望
穿上小尺码的鞋子
和紧身内衣
向着马路对面
小心翼翼地走去
在突然出现的红灯面前
犹豫片刻:不去惹它!
活着就是对死亡的忽视
我们绕道而行
一场局部的风暴
敲打着所有的门窗
时间在由左向历转移
光的反籽子已成为它自己
爱情在身体的逆温层里
缩短。受冻。忍饥挨饿
凸与凹,互相的多余与欠缺
我们被推入又被弹出
蚯蚓被用来勾引鱼
鱼被哄上岸后皮笑肉不笑地
用鳃流泪
消瘦成一副完整的骨架
我在一天的变化中坚守直到天黑
后退小小的三步
把门关死。熄灭灯光。
睡在老年波特莱尔睡过的床上
和床单一起,享受疲劳
偶尔从赫耳墨斯指缝的空隙里
窥视光的闪现
蜘蛛停止布网
风或雨滴从网眼里逃生
它用足够的耐心
让最轻的命运和观众说一声:再见
工蚁们腿脚相加
跗节肢钩结成链
像秋风中的败叶,被鸟遗忘
这一切,对于人类已司空见惯
悲哀太多
而我们的泪水有限
西摩尼德拦住了我的去路:
过路人请传句话
给司巴达人,
……我躺在这里……
彼德·波特却在安慰《刘,不要哭》:
该打份报告
去检查一下眼睛。
一位叫安·塞克斯顿的女人
正在赞美子宫
你好,精神。你好,杯子。
系住,盖好 。盖好里面的东西。
……欢迎你,草根。
阿特伍德玩世不恭
他似乎在说:
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件。
风吹掉的头发
也是我生命的重量
只是我不能弯腰把它们捡起
一次身体的增高
使我的灵魂变矮
昨天下坠的太阳
沾满尘埃
一些健康的诗句正在患病
我呵欠连天
不知道第二天能否准时起床
如果我把我的肉体撕开
它们会在僵持中分别烂掉
如果把一条蚯蚓剁成两段
它们会携带各自的伤口
走很远的路。它们没有眼睛
却能看见道路丛生
它们血迹标识的路途
活着的人不能涉足
一滴水,是所有水的总和么?
一条道路,是所有生灵的通道么?
一副嘴唇,是所有嘴唇 的渴望么?
一次死亡,是所有生命的逃匿么?
那么一场爱情
是所有爱情的清场么?
那么一次偶然
是所有必然的末日么?
那么一个我,和所有的我
都是同一条蚯蚓么
大风散去,被风吹散的纸张
又被重新累摞
噩梦醒来,个体的蛇
纷纷爬出洞穴
没有谁能比蚁群
更先预知一场风暴的到来
行走倒立并且高喊着
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所有的蚯蚓
都匍匐在泥土下生殖想念
阳光是凉的
玻璃杯被想象成嘴唇,不能饮用
我怀揣沙哑的声音
摒住呼吸
不知是逃离还是去面对
我听到了另一只蚯蚓的哭泣:
我们不是孤立的,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我们只是孤独……
世界上只存在一条蚯蚓
世界上只有一条蚯蚓,就足够了
其余的都是它的:影子,老照片,替身,
参照物,叹息,累赘
那个怀念我的人
我们是同一块布料上
被裁剪下的衣服
用不着去问
衣服里的肉体是谁的
这与人类的隐私无关
《把光运走》
亲爱的神 你不要走开或闭上眼睛
请求你以蚂蚁的力量 搬开巨石 把光运走
让光明以另一种形式来临。像适合我的
罂栗或奶粉。让煤中的火焰潮湿
只剩下黑。让迟来的人掏不出钥匙!
我不会逃避。我目睹过这样的场景:
蒙面人。枪口。迷乱的蛛网和混杂其间的鸟鸣
空间越来越小像灯光越来越暗
我被逼到墙角。再过一秒钟
我将深陷在白霜的宁静里
你的身体在洞开又像门一样虚掩
体内的莲花受到惊吓
与未被启用过的唇构成对应与暗合
把光运走。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
就像从一个车站到另一个车站。从一个名字
到另一个名字
遗失过许多:梦。情人。戒指或避孕套
以及那贴近乳房的纽扣。
坏掉的肾让我丧失立场。
珍藏的胆囊内的石头已被取走还有血污呻吟
剩下的伤疤像没有一样光滑。
除了宁静我只记住了疼!
你的手指在流泪顺着指甲的空隙
我只有冒被淹死的危险
鱼一样滑向你的深渊……
把烛吹灭的人无力再把光唤回
一朵花在污浊中开放像小母鹿早醒的生殖
我是弥又一次凋谢的理由。
手被阻滞在潮湿的沼地
并最终在你被触动的根蒂中丧失
时间裂成两半 。从头顶到脚尖
那么多的器官失去灵敏关节锈蚀
坠落之前我要把果实摘去
像摘去一朵呼吸或咳嗽。
神说可怜的孩子虚弱的羊
诗歌是你的青草和悲剧。
把光运走。黑暗也能将我们照耀
给我们重返子宫的理由
一片雪花靠近了又是一片
伤残的耳朵噙住泪滴
用耳鸣唱一支歌吗:像梵高
把他的疾病送给情人
我在肉体上繁殖的蚂蟥已快把血泪吸干
你的嘴唇到我的噪单之域来过了
抚摸的手指直抵我灵魂的皱纹
让我幸福的死去吧!或者
再给我三秒钟的时间
去忘却前半生的欢乐和苦难。梦一样的女人
我的手已举不起29朵玫瑰的芳香
但有30朵芦花正在准备着为你盛开
“泥中的白”,你说 。光是忽明忽暗的伤
要把它送给那个爱做梦的人。
烟蒂在烟灰缸的一侧沉默着:烟还是灰?
满世界的手。触须。离开它们的位置
城堡坍塌。舌头让口腔空虚
一千瓶勃起的酒精骑着一万匹雄性的麋鹿
在体内狂奔。欲念如同剃不净的胡须杂草丛生
时间之刃斩断一切生命和岩石。
而我只是砂子让时间受伤
被粉碎后我也是更细的砂子
我看见了两只草履虫在相互吞噬
它们被迫分开的时候所有的水
都已在另一滴水里干涸。
嘴唇也已被命运缄封。
泥出现。泥含混不清。我坠入其间
灰尘中的尘无处不在。
把光运走。诗歌让你成为缪斯的叹息
我要当去所有的诗句 把你赎回
让你成为妖冶的女人 暗藏性欲
蛇一样缠绕在我洞穴的岩壁上
用你草莓的舌尖染红我的呼吸。
让你疲劳的指甲 学会做梦
将纯白的药粒放进我的口中
制止我的焦虑 哮喘和临终前遗言。
我会让你在教堂的钟声响过十下之后
相念一个人。然后去把死亡唤醒。或者让我们去种下一棵树
让一群树叶像一群孩子在欢乐中抖瑟
我会让你的长发一根根变短
让黄金放弃它的重量和光芒。
只剩下最后一缕光了。把光运走。
运到垃圾场的周围去焚烧。
让我们坠入无边的墨暗。让黑暗无底!
你说:“风还没长大”。像一粒年轻的卵子
在等待受精。带雨的云忧伤着
比喘息的雷电还要难受。大风乍起。小小的雪……
温驯的母鹿合上睫毛。
我无法阻止树梢上滚过的风暴
鞭策着让另外一场更快地到来
蝴蝶和鲜花仍在作爱。蜜蜂飞临
这无关紧要:她要生育一滴蜜。
她已把痛苦赐予给我们!
把光运走。把散回来的光重新封进石头。
再把石头深入海底。
被救上岸的鱼 开始流泪
你说:“让神的牵挂在空中搭建机场。”
这是诗歌或童话。最深的夜色中
我仰望过星空:什么也没有
甚至没有候鸟坠落的消息
我让梦蹑足而行。你未曾启用过的唇
让我陷入更深的恶。你的睡姿成为我失眠后的醒
我只有喊醒诗歌去劝慰一支笔。
和你一样我也不知道
明天:将会出现什么样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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