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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续冬 诗六首


暴雨中的乡间公路



离开县级风景点的黄泥路
把他们的心肠搅得稀烂。
县、乡两层西装干部一团和气
继续讲解龙须草和扶贫。

他们中间有人悄声叮嘱:千万
不要露出方言马脚;有人狠狠地
吸光了香烟里的困,把刚才
三流瀑布的小型壮观憋进肺里,

攒成下一段瞌睡的旅游资源。
一路平庸,几丛拐弯抹角的苞谷
草草遮掩着山区农业的私处,
并为他们的扯淡平添了瘦巴巴的

田园气象。“乖呀,好鸡巴大呀!”
从大柳乡的乌云到渺茫的城关镇
暴雨二话没说,从司机的公鸭嗓里
滚落下来,伤透了陪游干部的心:

他们体谅不到,反而盘算着
如何借机绕开县委的苍蝇酒席
赶回市里。但雨水残酷、山路痛苦,
政策疏松导致泥土下塌,河水漫溢

随便闯进道桥工程的财务漏洞。
大雨点砸痛了他们的鬼把戏,
面包车在河沟里的黯然熄火
更是掐灭了他们闪烁不定的

游民快乐。暴雨在倾倒沮丧——
“尻他妈,回不克了!”一声
本地尖叫终于戳穿了他们
由市委熟人的电话伪造的北京身份。

2000.7.29于鄂西北

小白狐

灰尘,鼻炎,晚香玉。
丢失的诗稿是不是躲在
去年的白底黑布鞋里?
他翻遍了床下的秋天,

只从昨晚的腋下牵出一个
失眠的电热灭蚊器,那上面
烘着的是月亮被剥开后的
酸橘子皮。“要发现

我们身体中内在的痴。”
痴啊,灯光中的藏红花,
茶水里怀孕的碧螺,
八月十六的光驱送出

溜圆的墨西哥小夜曲。
他左手摁住左耳朵,用
右腮来轻薄孤零零的静:
有那么一会,他几乎以为

肝上的虚火已经被缝进了
时光的荷包里,精细的针脚
感动着他的恍惚——那月亮,
那飘着橘子气味的肝病毒!

而他始终没有看清叼着丝线的
那只小白狐:它仿佛并未
从小号里蹿出来,仅仅
摆了摆尾巴尖上闪亮的快

就痉挛了他的年轻、他的坏。

2000.9.20


水边书


这股水的源头不得而知,如同
它沁入我脾脏之后的去向。
那几只山间尤物的飞行路线
篡改了美的等高线:我深知
这种长有蝴蝶翅膀的蜻蜓
会怎样曼妙地撩拨空气的喉结
令峡谷喊出紧张的冷,即使
水已经被记忆的水泵
从岩缝抽到逼仄的泪腺;
我深知在水中养伤的一只波光之雁
会怎样惊起,留下一大片
粼粼的痛。
     所以我
干脆一头扎进水中,笨拙地
游着全部的凛冽。先是
象水虿一样在卵石间黑暗着、
卑微着,接着有鱼把气泡
吐到你寄存在我肌肤中的
一个晨光明媚的呵欠里:我开始
有了一个远方的鳔。这样
你一伤心它就会收缩,使我
不得不翻起羞涩的白肚。
           但
更多的时候它只会象一朵睡莲
在我的肋骨之间随波摆动,或者
象一盏燃在水中的孔明灯
指引我冉冉的轻。当我轻得
足以浮出水面的时候,
我发现那些蜻蜓已变成了
状如睡眠的几片云,而我
则是它们躺在水面上发出的
冰凉的鼾声:几乎听不见。
           你呢?
你挂在我睫毛上了吗?你的“不”字
还能委身于一串鸟鸣撒到这
满山的傍晚吗?风从水上
吹出了一只夕阳,它象红狐一样
闪到了树林中。此时我才看见:
上游的瀑布流得皎洁明亮,
象你从我体内夺目而出
的模样。
        
   2000.7.31

亚细亚的孤儿
——为马骅而作

太平洋大厦的第十三层,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他把羊群赶进电脑,独自
坐在鼠标上数星星。

星星啊星星真美丽,
明天的早餐在CEO那里。

他左手擤了擤小癞子鼻涕,
右手撩开脏兮兮的显示屏

偷看大人们的小秘密。
那个着了凉的光屁股阿姨

一个喷嚏就把他打了出来,
让他去网上邻居找亲戚。

亲戚们正在瓜分他的羊:
有的把羊头和狗肉链接到一起,

有的正用dreamweaver加工羊皮。
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夸奖

他小眼睛的水灵和
青蛙T恤上的葱心绿。

他只有开动罗大佑的扫描仪
把顽皮的幽灵存进服务器,让这 IT世界的未来主人翁
在通往天国的光缆上飘来飘去。

而在太平洋,亚细亚的孤儿
仍在中央空调的风中哭泣。

厌氧菌

总算捱到了晴天,我决定
把独居的汗水从双人被中
晒出来。楼前永远在施工,
被挖开的地面像一个张大了嘴的
哑巴,吐着老实和怨气。
遵从你的教导,我先用抹布
擦干铁丝上威胁家庭清洁的
露水之情,再把雪白的蚕丝被
搭上去,准备让它在阳光中
倾泻它软绵绵的香:从
桑叶上的小农到黑夜里的小资
透出来的本分的香。
         而你
从半空中伸出一根小葱般的
不高兴,戳着我的鼻孔:“哼!
擦得再干净也没用。”我知道
你的另一只手在小背心后面
攥着一把隐喻的灰尘,随时
会从听筒里洒落。我打着喷嚏,
假装只是被工地上河南话的风沙
引发了过敏症:这像是两只瘦猴
苦练情感肌肉的小游戏,虽然
效果适得其反——
        你继续
往心眼里瘦,以至于在半空中
消失;我的细胳膊拎着大被子
更像是苦命的蚂蚁拖着一地的月光:
这月光昨晚令你孤零零的厌氧菌
在智齿里发狂,令你肿起半边
远游的桃花脸,一个电话
就把炎症传染给漫天的娇。


小白狐

灰尘,鼻炎,晚香玉。
丢失的诗稿是不是躲在
去年的白底黑布鞋里?
他翻遍了床下的秋天,

只从昨晚的腋下牵出一个
失眠的电热灭蚊器,那上面
烘着的是月亮被剥开后的
酸橘子皮。“要发现

我们身体中内在的痴。”
痴啊,灯光中的藏红花,
茶水里怀孕的碧螺,
八月十六的光驱送出

溜圆的墨西哥小夜曲。
他左手摁住左耳朵,用
右腮来轻薄孤零零的静:
有那么一会,他几乎以为

肝上的虚火已经被缝进了
时光的荷包里,精细的针脚
感动着他的恍惚——那月亮,
那飘着橘子气味的肝病毒!

而他始终没有看清叼着丝线的
那只小白狐:它仿佛并未
从小号里蹿出来,仅仅
摆了摆尾巴尖上闪亮的快

就痉挛了他的年轻、他的坏。

200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