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谁在大风起处紧紧地弹奏落花
让那些忧伤的面容坠入水中
水！它飞速地把我们隔开
瞧那些歌谣再也回不到唇间
甚至也不能在风中飞翔！
巨大的翅膀！它来自何处
它轻而易举地卷走我屋顶的茅草
它坚决地把我吹向秋天！
吹向一片更巨大的空地！
连最后的布衣都没有剩下！
连最后的言辞都没有剩下！
我该怎样表达这秋天的慌张
无法表达！
你怎么一转身就带走了所有的光芒
你伤心的舞蹈
怎么一下子就把我刺得这么疼！
芬芳
秋天的钟声从桂花的芬芳中响起!
桂花!掌握秋天的使者
为什么把爱情的言辞掀翻在九月
为什么把果实打落在阳光下面！
多么长！阴天的芬芳多么长！
它甚至把最后的桂花轻轻抹掉
它甚至把秋天逼入落花！
落花！谁把你停在芬芳的未尾？
我说：芬芳比锐利的钟声要长
比挂在枝头的一朵桂花要重！
比击中夜色的一盏灯要重
我说：芬芳比秋天要长！
比一片小小的阴天要宽广！
但难以抵达飘动的村庄
我问：谁把我引入这一处芬芳和阴影
谁又能把我从这陷阱里轻易地带走！
谱写诗篇
词语的船队 驶向大海
梦幻的白帆 被月亮撕碎
我的双唇就是大地的双唇
我歌唱完毕 就把竖琴打碎
淹没
果实淹没了花朵
荫影淹没了事物本身
一个身体淹没在另一个身体里
但它终将被自己淹没
描写
流浪的王
迈动左脚：存在
再迈动右脚：虚无
流浪的王
拍打左翼：天空
再拍打右翼:大地
作坊
红色的铁匠
打一把宝剑：语言
蓝色的花匠
种一片罂粟：存在
紫色的木匠
造一个牢房：家园
寻
在我和我之间
我寻找：桥梁和船
在此岸和彼岸之间
我寻找：预言、风暴和反射的光
在光芒和阴影之间
我寻找：战马和青春的钟
在钟声和死亡之间
我寻找：敲钟的人和我自己
一年之诗
一月走在前面
被降自旧年代的大雪裹住尸体
先行人的头颅 火红的灯笼
悬在怒放的鲜血梅花里
因此二月被照亮
垂死的母亲生下最后的儿子
胸怀蓓蕾的少女
从镜中看见青春的幻像
当三月来到，一个人打碎明镜
词语的碎片就是制止西风的无边花海
最美的一朵
开在天堂深处的墓园
这时候众人用它的芬芳磨去身上的锈
四月已经来到，象金光闪闪的刀
翻开旧年代的册页
写下种子的尖叫和孩子来临时的呼唤
还来不及反抗，时间的黄土就埋至脆弱的脖子
五月的太阳，一年的警钟
被迷路的人愤怒的拳头沉重地敲响
谁也不知道警钟为谁而鸣
到了六月，哭泣的儿童抽出第一根枝条
垂死的母亲终于死去
无边的暗夜
呼号的儿童在大地上奔跑，蔑视方向
七月的洪水多么浩荡
内心的洪水！把词语的大堤冲垮
梦幻的覆舟，理想的长裙，昨天的尸体
从青春的上游滚滚而来
八月遍地桂花开！
众人开始在花香里昏迷，垂头丧气
看不见一生的果实
就要落入心中，悄悄地爆炸
九月也来了！空旷的大地上
一个人在废墟中修建最后的宫殿
词语的砖头，鲜花的水泥，诗篇的红墙
挺身抵抗来自地下的第一阵凉风
当途中的过客浪迹异乡
昨日的黄花已前进到十月的边缘
三千丈白发
把病重的人挂在天堂的大门
坚持到十一月的人开始沉思
当他迎头撞上黑暗之后的黑暗
他浑身着火
终于看见自己和明天
十二月！黄土已堆至头顶
尖利的警钟终于被看见
最后一个人，留下明日的火把
骑着死亡的白马回到了一生的故乡
村庄一夜
穿着黑衣裳
展开黑翅膀
我提着头颅的灯笼
走遍众人的村庄
众人的梦
在骨头的树枝上发芽
众人的白骨
在收割后的空地上舞蹈
两个我
两个我的热血和骨头
在月亮下舞蹈
苍白的嘴唇
碰到了村庄的井水
和水中的月亮
渴望的嘴唇
说出空虚的谷仓中的词语:
我要加入天鹅的歌队
最后的歌唱献给明日的人群
我要登上月亮船
为黎明打开光明的瀑布
晴朗的黄昏和夜晚
阳光瀑布用血编成
阳光瀑布
把天堂的大河打开
血流了一地
回头的浪子，回到村庄
死去的母亲，回到村庄
她大声喊我：
“被派到梦里的过客，快回到村庄”
月光瀑布用泪水编成
月光瀑布
把母亲的瞎眼睛打开
泪水流了一地
她大声喊我：
“黑暗的孩子，快展翅飞翔”
人在人的村庄里孤独地哭泣
我要加入天鹅的歌队，死也不停
秋日黄昏：献给物质时代的挽歌
１
在如此安宁的秋日黄昏
阳光象奢侈的幸福落到了窗前散乱的
书籍上，就象一个死去的人
从枝头跳下，落到了土里
而我读到的也正是关于死亡的诗篇
象死亡本身，象一把剑
简洁，锋利，让惊醒的心灵隐隐作痛
２
我也曾走到慌张的人群中
目睹了衰老，肮脏和一场内心的车祸
是什么翻倒在时间的大街上
象葬礼上的词语和火，一旦说出
便再也无法找回
因此我看见一群人，阴沉着脸
从停步等待的人群里，闯过了红灯
３
“何处，呵，何处才是居所”
阳光恰恰照到了白色诗页的这一行
而把巨大的阴影投到了我的心间
当我低头，在秋天的大厅里继续读下去
直到天鹅在最后一行里显现
我是否就能在明日的审判中
找到答案和美的去向
４
啊，是时候了！让我想起故乡和死者
他们死得太久，便不再死去
正如我们活得太长，便不再活着
当暮色降临，黑暗袭入眺望的眼睛
是谁还勇敢地走在大路上
热爱生活，放声歌唱
“你所寻者已近，并奔赴着来迎接你”
５
谁将在神圣之夜四处奔走？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此我把头埋得
更低，看见了风中的倒塌和更多的疑问
“人可否仰天而问，我甘愿这样？“
当我在贫乏的年代读至这一行
象一只鹰，在前进的路上被黑暗照亮
禁不住泪流满面，同时坚定地展开了翅膀
６
真的什么都不能留下吗？
陌生人！当你悲伤地睁开盲目
在落日的广场上唱歌，卖艺
这么多生锈的过客
象在大风中发抖的蝙蝠
心怀鬼胎和金钱
尘埃一样地摔到土里，裂成了尖叫的碎片
７
在发白的海底，在空空的海滨墓园
灵魂的阳光是否也照亮了白鸽和理想的屋顶？
沉思的人咬紧牙关，眺望彼岸
在时代的悲剧里拉响了警钟
“看这副骷髅，听这场永恒的玩笑”！
当我转身，在青春的镜子里发现了精神的脸庞
顿时暗暗地惊喜，并且对镜梳妆
８
“清凉的风啊，吹我回家乡”
祈祷的人呀，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旅行中
我们的鲜血是否流向了永恒？
在贫穷的乡村，难产的母亲睡在了一起
埋人的地方，留下婴儿，生活和漫长的道路
当我勒马驻足在物质时代的街角处
恰恰看见西沉的太阳慢慢地把我们抛弃
９
悲伤的乞丐，美丽的妓女，车窗旁凝视的旅客
向你们的灵魂问一声晚安吧！
这灵魂的黑暗加深着诗歌的火花
我感到了冷！就象真、善、美
这可怜的三姐妹，孤单、哭泣，无家可归
“天就要下雪了
那没什么家乡的，真是晦气！”
１０
让我在这高高的山头再坐一会儿
如果我能将这一首歌勇敢地唱完
我就绝不停下！
在一座杜甫悲歌的城市的郊区
我所读到的正是关于死亡的诗篇
这时城里的灯亮了
那闪闪发光的金币就是先生和女士
乡愁
在九月，狂风吹瞎我双眼的九月
我疲倦的肉体终于到达北方
北方的云，北方的村庄，北方落进我心脏的黄土
我已经整整死去二十二年
风
风吹北方的大屋宇高高的头颅
风吹划破人间的滚动的雷霆
风吹落泪的母亲，风吹谷仓的珍藏
在风中我乘坐的是丰收之后空空的车辆
请求
不要质问悲伤地回到村庄的老乡亲
不要质问黄昏时刻的播种者，黄昏的房梁
当我打着火把寻找迷路的羊群
不要质问我为什么泪流满面，重回人间
萝北
九月二十四日献给戈麦（1967-1991）
我记得我的生日是坏天气里幸福的日子
成群的果实尖叫着跑过静静的粮仓
那时候我没有看见母亲献给世界的血
没有看见远方和麦田上的鸦群
当北风突然吹灭了母亲和故乡的灯盏
我已经在通往人间的道路上长大成人
在眺望时间消逝的异乡的明景中
我想起我听从大海的呼唤离开村庄的身影
那一刻我看到彗星孤独地走在通往神明的路上
我的心脏和拦住我的船队的礁石一样闪闪发光
愿望的石头比扑面而来的波浪还要高大
就象黄昏的星飞快地跑过黑夜奔向世界的早晨
我也遇到过双目失明的老虎和英雄的尸体
对我而言这是看得见的壮丽的事物
我记得其它的一切我已全部抛弃
只剩下太阳、诗书和高贵的理想
我曾经因为泪水和重量低下自己的头颅
曾经在世人的讥笑中攀登诗歌的梯子
我爱过孤单的海伦、孤单的斯芬克斯
爱过冬日里的阳光、阳光里的暗夜、暗夜里的星云
如今我推倒梯子回到自己孑然一身的房间
汹涌的肉体停息，广大的世界明亮
我记得我的死发生在昨天的水面
一切尚在途中，一切刚刚开始来临
来临
当北风吹过杨树的头颅
当杨树歌唱浪子忧伤的脸庞
当浪子在颤抖的大地上怒吼
我的心难免火焰，秋天难免来临
北风诗章
巨大的怒吼在北风的心中集聚
它来自仰望者心中的森林
森林里的豹
笼中哀歌的里尔克
忧郁的异乡人在寻找敞开的建筑
四个方向的风
来自他头顶漆黑的城堡
带来四个方向悲伤的马匹
十月
十月坐在大地上哭泣
十月坐在大地上孤单地哭泣
十月的泪水怀抱悲伤的大火，悲伤的马头琴
十月的马头和琴在风中睁破了眼
风暴
从心中摇摇欲坠的鲜血中
我看到风暴正在势不可挡地靠近
它已在路上走了很久
聚集了上帝的叹息和人世的灰尘
但它却并不疲倦
它的脸上有着胜利者的笑容
它的手上沾满刽子手的血滴
它就是一个刽子手
高大，凶猛，无情
就像废墟中洋洋得意的怪兽
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尖叫
只为吓破弱小者的肝胆
看啊！巴别塔倒在了地上
天使们飘零到四方
在异乡人中间变成了痛苦的哑巴
而它所干的远比这些要多
来不及有一声怨言
它长长的触手就把你紧紧勒住
当它的嘴里吐出剩下的骨头
你甚至来不及绝望
如今它来了，拍打着厚厚的铁墙
但我的盲目依然十分安静
虽然我的鲜血已开始摇摇欲坠
唱着上帝无法听清的嘶哑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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