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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兔子
1
窗外，血红的兔子
角雉的兄弟或城市里流浪的喷泉
自清晨，自失眠的终点
醒来，像一张高悬的月亮之饼。
雾的消息。血红的兔子通过桥的铁气
阳台，和窗棂的舞蹈
进入我们幽闭的心灵。
而语言的异质的法码，来自天空
来自一根白羽毛上的银质冰花。
虎的红色遭际。
一只通灵的毛皮在黄金和晦暗的
语汇表中折价，在被焚的不真实的
鸟群中沉醉。咒语被点燃。
咒语在眼睛的黑色里蔓延，并将展开
其无法测量之度。
内部的路。潜入颅骨的幻觉之音。
内部的无穷无尽的钟点。
钟点。终点。中国的碘。
石头做的八股文章。
直立的早晨。太阳和门的对立。
蛹。春天的蛹。
蛹的流动。血红的兔子带来语言之舞，
带来一地发黄的心脏，和一地
真实的幻觉。而太阳
一团红色的肉、情欲之源，离开江河
伴随一群不可知之物升起
毫无征兆，象一幅神秘的鱼拓。
2
此刻，血红的兔子为我们打开了樊篱。从无序到有序，从死亡到真理。我们必须垂直于一种智慧的思考，方能从言辞和话语之中把这个世界的音节、数量和意义在不知一觉中了然于心。生命是无序。一切数量的背后都是无序。睡眠是由无序而生。当你沉入深深的梦噫，妄图集中心智进入数量的开始，无序便告一段落。
梦是最古老的语言和真实。
当一种真理性的写作来临，我们便投入了自设的梦的圈套和未来的死亡之中。无序时代就此结束，语言的真实世界来临，我们翩然进入了数量和秩序的领地。零不存在秩序和无序，它也没有被音
节的数量所束缚，所以它仅仅是一种临界状态，一个阈限，并不存在任何实质和意义。一切即为一。一即为永恒。永恒即为真正的秩序。然而矛盾在于我们凭记忆写作的一生仅仅是短促的一瞬，只有被遗亡了的东西才属于真正的永恒。
一切生命的滋长都与死亡的行程同步。
诗歌的语言来自对死亡肉体的分解，而肢解一个暴君的躯体却发现木棉的黑面具隐匿其间。
血红的兔子在梦的隧道里时隐时现。
最令我们无所适从的是：只有当荒谬之物开始显现其现实主义的可笑面孔时，我们才会因此得救，从原罪的泥淖中拔出自己的污浊之足，如同列维-斯特劳斯的三色堇花萼，它的秘密，正来自一位乱伦之女的性器。
3
杀死。或腌割。或象征。
在我们这座城市的灾难里，
地是花，
地是空心之灵，无血之肉。
死去的老虎为他的兄弟们画着桃符。
而那只血红的兔子
也因失去过多而昏厥了一回。
（据最新考古发现：
这座城市中心地层深处的岩芯
是由苏格兰铃兰花的花粉
鸟贼骨，鸟粪，恐龙蛋，木乃伊
以及另一座城市的化石构成。）
此时，白昼在我们头顶上铺开，
万物销魂。太阳的护城河里，
昏厥中血红的兔子看见了梦幻之都。
在那条通往命名之初的
幻觉之路上，一片水晶的言辞。
将回答这些话语。而一片
云母岩的焦油
将为我们解除这城市的魔力。
我的所见之物，血红的兔子
即将死去。他在抑郁的风中跳跃
并将通过火山的出口
携带暴力，进入水面。
他为他死去后依然存留的灵魂活着。
而水的暴力何其暴力，
而死亡的宁静何其宁静。
95年元月
天 鹅
一.记忆之巢
1.
篦麻叶摇晃着门楣，以及
门楣在微光返照下徘徊的忧伤
那是喜庆的节日棕榈
回答年幼时遭际幂朦的遗忘
时间是谦卑的。先前被抛弃
又被鸟群在暮年唤回的时光里
谁称我们为过去的主人？
那些黑盐粒含笑在雨水中
无数的不眠之夜，混和着衰竭的
灵魂气息。栖身荩草的巢窠
眼看着迷途的石榴树一天天长大
未来失贞，乌云挣扎在记忆中
2.
童年。风的失语症
灯芯绒布匹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旋即成为过去的阴影
天鹅带来了这份契机
记忆：一个盛满花粉的雌蕊
过去的生活像蜜蜂爬上她的花床
在那被黑暗挟持的蜜汁真空里
一只去年的天鹅 俯瞰湖心
仿佛羽毛吹落花粉的幻想
时间：阈限之鸟。灰色的梦境展开
黑夜一层层剥落，断裂
神灵悄然出没于灵魂的天窗
那些驮负旧时光的鸟群
许下诺言：让易碎的陶瓷化作
羽毛，让属灵者停止迁徙
3.
"我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
返回子宫 ！" 记忆在水面漂浮
像一只恒河上空的天鹅
从过去的某个时辰，滑向将来
回归是永恒的。一个神谕
联结着那些无家可归的断点
拄足时间的残片。凹镜的碎屑
一只寻找归宿的孤鸟
在往事的阴影中迷失渊面
水舞着那些冗长的记忆：
"鹅汲饮的恒河又名记忆之水
羊水。或秋天的精液。或巢穴"
二.幼化与游移
1.
风在动，随风飘移的魂魄
应声惊觉。淼冥的自在者断言：
"瞧!那群白色的素食主义者
正被渴意的水面覆盖!"
雷阵轰击着鸟群。刹那间死去的
可曾见证了大地的苦难？
风把天堂吹向远方
雨的身孕。无处不在的迷障
苦难永不屑于养育幸福
至多让飞行的羽毛与时间之流同步
让瞬间企图永恒：让被风吹走的
天堂 与我们保持恒定的距离
2.
命运在白纸上幻成阴影
孤傲的灵魂，何时将踽踽远行?
一棵大树在黑夜里愈见真切
哦！哪里来的光亮
洞彻了这些古梦游症患者的心灵
并让雨水伸出轻佻的手指
驯服这名为"梦想"的疾病？
善变者幻化于无形。明亮的阴影
牵动自身童年的根须
新月敞开她令人痴迷的裙裾
风遍拂尘世的哀叹；夜携带罪孽
和魂灵上路，给大地留下残缺。
"啊！阴影比光明更明亮!
那永无此在之存在者
蹀躞独行，踏着如影的法轮！"
3.
野天鹅羽毛温润了少女的胸腹
昔日，镜中的奥维德目光发绿
在幻觉中丧失了幻觉
还是那个古梦游症患者
他独自一人，支撑着羽毛砌筑的
岌岌宫殿。镜子在手中变轻
镜面上有翅膀在扬起尘土
"那是谁在言语、行走
并看见了镜面上涌动的虚浮的往事？"
万物都在寻找各自的肉身
火焰。马匹。铜簋
万物都日渐消瘦，在自己紊乱的镜中
三. 梵 音
1.
夜逃离。轻质的白雾游移
黑色形体。羽毛的白色肉身
一支穿越迷网而再生的
轮回之箭。夜是安静的夜
湖面上隐隐传来天鹅哀鸣。那喑哑
又悠长的咒语有黄绸的质地
草甸里的石头，树木，水
均停泊在诃梨坎多王朝
冷却的梦里。而两个乳白的
宫女，年轻，丰腴，面庞潮红
她们在淡水匮乏的季节里浆洗
心灵被羽毛物化的痴梦
2.
"我们在梦的弦音中呆滞，沉没。"
那鸟是天堂之鸟
那白色的躯壳中驻留的
是唯一不带有肉质气息的魂息
它试图穿越言语的障碍
用比蚁语还要尖细的
潮湿的梵音，诉说那
失去言语之后的言语
释解那敲击语言之门的铿锵铁器
像黑夜里隐秘的来客
它让梦想成为灵魂的寓所
并从羽毛内部闪现：梵的澄明
3.
"那羽毛只对往事和未来说话。"
天鹅遵循时令播种
大地在下面萌生，像一群
白纸上笨拙的黑字
此时，谁为我们采摘
冥灵中沉醉的鸟群
还有那包孕言语的果实?
一切都将化为永恒的记忆之水
一切都将返回最初的言语之门
黑夜已无法掩饰在血液中
那天然的雨水；无法掩饰
那前定的神圣，喜悦沉静
安息。生机。那分发月光的大鸟
已完成物质和精神的临界
只因梦飞得太高，时光渺无痕迹
96年9月21日
游 丝
１
熊醒来后的第一个呵欠......
饲养黑暗的人说出的第一句话：
"在梦里，月光明亮微笑；
在旷野，在黑暗落地分娩。"
２
舞蹈者的足音来到前台。
风袖的幻觉。广阔舞台的黑暗之躯......
她们出入于夜之唇舌，
用黥舞割掉自己的头皮，
长发飘散，忧郁的身段形同鬼魅。
３
水嚎叫。荆棘丛横窗穿过脚掌。
一群阳光下的剪影正随风迁徙。
云层高高地掠过塔楼，
大地沐浴光明，而我们的内心
在自卑中幽冥。
４
鹰飞过黑暗，然后消失。
那些气味由来已久，由来已久
那些白色的肉身悄无声息，
在黎明
在脆薄的鸦群中穿越。
５
水泽里的仙女。
圣洁的女巫的蛇蜕。
鬣毛。犄角。河马的脸孔
古怪的鲟鱼眼珠......
它们一个个粉墨登场，
在黑暗的庄园次第开花，
然后逐对起舞、行吟......
６
幽光明灭，
神秘和乐队使黑暗在人群中
旋转。我们的脊背
一再遭遇碰撞、扭曲，
仿佛脆薄的鸦群
被渐渐长大的阴影吸净。
７
饥饿者的后裔，
在无头的世界躯体上收割
神灵的黑色鸟翎。
８
中午的额头。神嘴张开......
仿佛盛大宴席的入口，充满幻想
和空虚；仿佛灾难之源、
痛苦的尺度、蛇的谶语；
仿佛一面镜子（凝固的闪电）
凹陷在黑暗的中心。
９
"盲目的殉天葬者啊，
兀鹰将带你远走黑暗的它乡！
阳光之下将难以栖身！
大限之门将锁闭你的灵魂！"
１０
死去的火被舞着、踩着......
黄昏将尽，人群赤裸。
落日被初临的黑暗舞着、踩着......
河流在断章中孤悬。
１１
脆薄的鸦群遮盖大地的秋天。
"灵的乐土。风悄悄唤醒的骸骨。
魂息迷惘之乡......"
１２
酣眠中，熊梦见
真正的飞翔，黑暗之外的飞翔。
在祖先神灵的国度里，
只有熊才是真正的黑暗之主！
１３
海底的蛋壳。层层黑暗的中心。
幽冥世界里唯一的曲线......
那些海水在惶惑的盲眼中出没，
那些黑暗的蛋壳藏匿着未来之血。
１４
黑暗涌入，嘴唇被水撕裂。
闪电的消息不断传入内心。
这时，远外传来舞蹈者
喃喃的低语：
"主啊...食我场藿...啖我熊蹯......"
１５
在祭祀中仰望，仰望
黑暗是天堂之外的
另一处天堂，地狱之外的
另一处地狱。
它为了结束黄昏而单腿站立。
１６
一个诗人正面对黑暗说话。
金字塔前，一个古埃及人
曾面对茫茫宇宙，陷入沉思......
１７
"黑暗啊！黑暗......"
９５年１２月４日
启示或沿口镂花的空圈
１、前生
回忆：一块潮湿的墙面
梦中之轮。通往起点的遗忘之斑
雨水的蓝羽毛扇子撩起这
初夏。那片雨云过后，我想
地上的水迹在成为地上的
水迹之前，是什么呢？
是黑夜或者阳光吗？那么
我在成为地上的水迹之前呢？
２、琉璃世界
未来某时，某先知在高处
对着黎明进行占卜：
鱼群善良（那时只有鱼）
世界已没有温度
没有血汗，盐
没有小偷一样狡猾的时间
空间镜子般反光
一切都几乎透明
这时，鱼群正在十三片琉璃细瓦间
出没。鸟群惊飞
当鸟群飞过我们头顶的时候
一片浓云遮住过去、未来
３、喻
我把门前的树命名为槐树
我写道：此刻。并且相信
时间会改变它的明晰
某个神秘的时候，将来
某个不认识我的人读到这棵树
以及门、门背后的房屋和我
他会相信：这就是寓言
树、门、房屋是它的材料
单纯、清朗，包孕着自己的灵魂
唯有背后的我，晦涩而艰深
紧缩成事物微妙的核心
在自己遗留的痕迹中谜一般穿行
４、一桩心事来到四楼阳台
冬至。透过窗帘。大雪
阴郁萌芽。恶梦的发情期里
神灵像一只寒鸦独自远游
幻觉之书已展开
幻觉之书。通红的图章。毛发
衰弱之物从此进驻
事物的另一面。一匹瘦马
始终冷却不了它的激情
只有城市伸出多毛的图章
石头雪白的红手
这座城市在清晨发抖
而墙壁而钟楼而树梢而街心
谁留下这巨大的足印？
５、城市之上，阳光之上
城市之上，阳光之上
一只陌生的马蹄迎面飞来
雪已结束她的阵性疼痛
足月的胎藏渐渐变蓝
我受到莫名的伤害
阳光正飞速离开
失去蹄的马死于细雪之外
我的肌肉在冬天里发白
６、老聃×青牛
雪白。长胡须的耳朵
在城市的一滴汗液里生长
记住道：可道之道
然。城市。道不可道
青牛亦记住不可道
因为必须对阳光有所敬畏
这里的能源已经枯竭
帛书上，一只飓风耳朵
在关内聆听 关外的消息
７、在克里希纳身边聆听
黄昏，克里希纳给阿周那展示梦幻
同时，他在门槛上细数梵的天鹅
同时，他放生了一条阈限之鱼
同时，他为月亮开斋、收割艾草
同时，他在恒河的岸边放牧象群
同时，他在俱卢之野捡拾焚骨的柴禾
上个周末，我在一座花园里挖掘
的同时，正想着克里希纳雕像
的同时，正看见一个松子掉进陷井
的同时，正遇见两只蜜蜂相互吻别
的同时，正经历一些别的事情
的同时，发现一个影子般逃亡的秘密
这花园的秘密本身在聆听这个秘密
9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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