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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作品选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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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由于书价猛涨,加之终日爲自由生存而搏杀,几乎忘了买书,天长日久,就养成了不读书的坏习惯。但不读书并不妨碍我想书,想得最多的是东周列国时代,因爲那时的家伙傻乎乎的,同我挺对味儿。比如大智者老子,在周朝的国家图书馆内浑浑噩噩地混满七十岁,突然倒骑著水牛要归隐。幸好被关吏拿住,软禁起来,才无可奈何地留下了买自由的五千字。相传老子蠢活到百五十岁,平均一年写三十三个字,真是懒到家了。 庄子名周,比他的隔代师傅要勤快些(留下十来篇文章,据说还是僞作居多)。他苟活于战乱,不可能靠卖文爲生,但又无正经的谋生职业。有一回,他出门借贷,那财主见经常借钱不还的主儿来了,就哄他道:“我田里的租子还没有收上来,过一晌秋收,我手头宽裕了,就多借些给你。”这无赖顿时翻脸,胡诌出那个遗臭万年的“涸辙之鱼”的故事。大意是我他妈现在就象车辙里半死的鱼儿,只要一瓢水就能活命,等到你慢吞吞挖一条深沟把东海的大水引来,我早成鱼干了!这条现实里嘴臭的鱼干在老婆死时鼓盆而歌,欢呼叶落归根,其实是在暗中庆幸世上少了一张吃饭的嘴。 孔丘做梦要恢复周礼,就招徕一泼傻徒弟屁颠屁颠了十几年,跑的路恐怕要抵好几个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胡子白了不足惜,人都快饿死了仍端坐树下吟诗弹琴。那本历朝秀才必读的《论语》,不过是徒弟们行色匆匆中记下的老师语录;墨子讲博爱,反对战争,也不见有什麽“战争论”一类的鸿篇巨制,而是一听说那儿打仗就背上一二十个玉米面大窝头,千里迢迢地赶去,绞尽脑汁奉劝敌对双方统帅住手,完事后又分文不取地回家。这个长跑健将一生不知磨烂了多少双草鞋。 远古没有大学,更不说北大、清华这样的名牌大学,科学有科学所,文学有文学所,文学里,还兴划分专门的诗歌研究所。里面的工作人员动辄读书破万卷,下笔千万言,令老祖宗们汗不敢出。古今文化人都是弱者,所不同的是,古人倾心于身体的道,即以行爲或性命去印证自己内心的想法,在怎麽说、怎麽写之外,他们更注重怎麽做,做彻底;而今人沈醉于说法和写法(国中教授多半是归纳、研究或领导归纳、研究种种说法和写法的),视书斋之外的一切爲过眼烟云,致使社会上学说纷呈,书籍泛滥成灾,教育进退维谷,社会风气越发不可救药。
正义永远在弱者一边,如大刺客荆轲,他与老子分别展示了弱者之道的两个方向。前者志愿被收买,将灵魂与现实的双重刀锋合一,挟裹而行,易水一渡,能否刺死帝王已无关紧要;后者自绝于尘嚣,将精神之刃隐匿、销蚀,却依旧留下如此寒光闪烁的句子:“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故坚强处下,柔弱处上。” 这诗行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交相辉映,至钢至柔。有谁能步其后尘呢?不管老子失踪,还是荆轲被剁成肉泥,都让我们高山仰止,因爲他们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死于自己内心的空寂与孤傲。 10/10/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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