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家明匆匆地走在路上，风吹过，冷得他缩了缩脖子。还有两天就到圣诞节了，天空阴沉沉有快下雪的预兆。手冻得通红，已经麻木，几乎抓不住书本，裂开的那两道口子又隐隐作痛。
家明将另一只手用力往口袋里伸了伸，紧贴着大腿，好汲取那一丝丝暖意。想了想，干脆将书本塞进军大衣的口袋里，竖起衣领护住脖子，一溜小跑起来。
其实时间还早，离约的七点还有一个小时。但学校里到处都冷，宿舍呆不住，教室里又人满为患，还不如提前到学校后门的肯德基去备一会儿课，明亮温暖，也不用花钱。
突然听到隐约有人喊：“同学，同学！”风太大，赵家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声音固执地又响了两遍。
回头看看，是一位年轻人，头发短短，穿一身黑，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赵家明站住了，问：“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问道：“请问学生会办公室怎么走？”
是外校的吧，低沉的声音，一口京片子很舒服，不象班长刘丽那样咄咄逼人。
赵家明最怕别人问路，因为他口吃，而且学生会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绕来绕去的，以他的表达力，更难说清。他为难地看了看周围，没有其它的人，只好指了指前面，说：“来！”
他已经学会用最少的不容易出丑的字来表达最主要的意思。通常说不清时他就会亲自带路。
年轻人有些意外，问：“你要带我去吗？”
赵家明点点头，年轻人抿嘴笑道：“谢谢你！”
赵家明觉得这人很有亲切感，特别是笑起来。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他的笑让人想起月亮的皎洁。家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年轻人长得挺好看，一张脸五官分明，短发更突出了他的明净。
估计是外校学生会的吧。赵家明这样想。学生会的人总是这样有自信，虽然宿舍里的同学经常骂学生会的马屁精什么的，但赵家明还是羡慕他们口若悬河的表达及八面玲珑的外交能力。
年轻人问道：“不耽搁你的时间吧？”赵家明摇摇头，笑了笑。
年轻人拍拍他的肩以示感谢。
还好他也不喜欢说话，赵家明松了一口气。最怕遇上一直说个不停的人，自己反应又慢，又口吃，会窘得受不了。沉默最给他安全感。
走到学生会办公室，那里却没有人。家明指给年轻人看，想说没人，可是嘴张了半天却挤不出一个字。
年轻人自己啊了一声：“没有人啊，真不巧。怎么办呢？”
可能是近四级六级考试，再加上学校里最近准备搞一个全校的圣诞晚会，所以大家都在忙着，一半学习，其它的都在大学生活动中心排练呢。
赵家明看着年轻人一脸的焦急，抓抓头，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年轻人对赵家明说：“有个忙一定要请你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翻译？我有一些东西需要请人翻译。”
这么突然，赵家明需要几秒钟来反应。翻译？找谁啊，年轻人找错人了，赵家明最怕跟别人打交道。
赵家明摇摇头，说：“我。。。我不。。。。不知道该。。该找谁啊。。。”
年轻人抓住家明的手说：“其实很简单的，只要过了六级都不成问题。你过六级了吗？”
六级？家明在去年就过了。家明点点头。
年轻人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我们老板明天就要稿子，非常急，所以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这样，你先花个十分钟看一下好不好？”
赵家明有些迟疑。可是年轻人执着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让人不忍拒绝。
风吹过，赵家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年轻人说：“不如这样吧，我们到学校后门的肯德基去坐一会，你先帮我看看？”
反正还有四十多分钟，还来得及，赵家明想帮帮这个年轻人。
在肯德基坐下，年轻人帮家明要了一杯热美禄。家明推了一下，年轻人坚持，家明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年轻人喝的是咖啡。他伸出手来，说：“我叫钟情。你呢？”
赵家明也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握，这么正式的介绍，他还有点不太习惯：“赵家明。”说自己的名字还是不会口吃的。
钟情拿出一个文件夹，请赵家明先过目。
那是一份很简单的外贸服装加工协议，只有四页纸，大约两三千字吧。家明用十分钟看了一遍，有些专业名词需要查一下字典，今晚家教回来后花个两小时就应该能搞定了。
家明冲钟情点点头。
钟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家明，象是非常紧张，又象很入神。家明点了头，钟情松了一口气，问：“明天一大早能给我吗？”
家明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发现钟情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么长的一道疤，当初应该会很疼的吧。
家明搅了搅美禄，喝了一口，静静体会那种无比的安慰从嘴里一直溶到胃里，继而弥漫到全身。
这天晚上家明只吃了一个馒头加几根咸菜。经常缺少蛋白质的摄入，让他总是饥肠漉漉。一米八一的个头，却只有63公斤，瘦得象根竿子，这跟他长年缺少营养有关系。
钟情目不转眼地盯着家明，看着他露出满足的表情，赶紧又去买了两对辣鸡翅。家明很不好意思，连忙推托，钟情诚恳地道：“我也要吃呢，再说还得感谢你帮我这个大忙！等翻译好了还得正式请你搓一顿！”
赵家明已经很久没有吃饱了。上一次还是在大三时，舍友李志从生物系的同学那边弄了三个做实验的兔子回来，大家用煤油炉炖了半天，搞得整幢宿舍楼都是酱油的香味，然后八个人吃了个锅底朝天。简单的盐加酱油，却满足得不得了。
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家明写了个宿舍号码及电话给钟情，钟情说：“明天早上七点半？”家明点点头。
家明赶着要去上家教。大学四年，什么事都做过，从图书馆管理员，舞会收票员，学校清洁员，家教还只是第四次。家明的性格和口吃，使得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做家教。但上次图书馆李书记给热情地介绍了一个，家明无法推托，就试了一次，想不到效果很好。家明虽然口吃，却使得他非常会抓重点。那孩子叫徐徐，顽劣非凡，已经气跑过三个家教，却有点怕赵家明。家明不管徐徐怎么找借口，怎么做怪，只是沉默地坚持让他做题，徐徐闹着没有结果，也只好就范。当家明猜对了几次题后，徐徐更是对家明服气得五体投地，对如何将分数提高也有了十足的兴趣，分数从六七十直升到八九十。这以后家明就开始接家教，虽然口吃，但完全可以用笔来解题。
晚上家教结束后家明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将译文写好了，比预计的时间要短。他又细细抄了一遍，同原文一起夹在文件夹里，等着第二天给钟情。
晚上照例大家开卧谈会。李志向来语不惊人誓不休：“家明啊，你应该做骗子去！”
家明向来不理会这种话。口吃的他懂得什么时候不该说。
舍长王伟自然会帮家明：“骚狐，你少欺负老实人，为什么说家明该做骗子?我看你倒不折不扣是个大骗子。”
李志说：“我的英语又不好。你们没有听到隔壁七班朱兰的事啊。有个三十来岁的男的在路上拦着她，说是找外语家教。然后聊了聊就要带到外面去。呵，他可没想到朱兰是教女子防身术的，结果不但被修理一顿，最后还交给联防，一定也不会少吃苦头。呵，如果象赵家明这样憨厚，英语又这么好，当然更容易骗嘛。”
。。。。。。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赵家明心里格登一下：钟情的出现非常突然，也是跟外语有关，会不会。。。。。。
随之家明又释然：自己又不是女孩，而且最多是浪费两个小时翻译三四千字，又喝了美禄吃了一对鸡翅，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骗的地方。
第二天六点半不到，家明照例起床看书。他喜欢在操场边上那棵大树边上看书，因为那里有路灯，冬天天亮得晚，在灯下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快七点的时候，家明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等钟情。
前面不紧不慢踱来一个人影，一身黑，短发，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家明叫道：“喂！”
是钟情。家明还是有些安慰。因为他不愿这样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会属于骗子。毕竟还是来了。
钟情抬头见到家明，笑了，点点头说：“这么早！”
家明憨憨地笑着，指指钟情，意思是说你不也早吗。
钟情看到家明交的译书，吃了一惊。一手漂亮的字体，英文写得好的人不少，但这样整齐，象印刷出来的三四千字，一个错字也没有，真是少见。
钟情仔细看了一遍，抬头赞许地笑笑，拍了拍家明的肩，说：“太好了，谢谢你！”
家明搓搓手，也里也很高兴。
钟情点出四百元的大钞，塞到家明手里，说：“给，这是你的！”
家明吃了一惊：“这。。。。。这么多？”
钟情诚恳地说：“一千字一百元啊，这是我们的规距。总共是三千七百多字，当然是四百元。而且你交得这么快，又抄得这么整齐，帮了我大忙了，我还得请你客呢。”
四百元！赵家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下子可以给家里寄回一点钱了，妈妈的病需要营养，妹妹在村办工厂的活那么累，也需要补补身子。他拿着钱的手有些颤抖，这是自己劳动换来的，比家教和做清洁工更能体现自己的价值。仅花了两个小时而已。。。。。。。
记得上次王教授请自己帮着抄写文稿，每千字给五元，他每天抄个四五千，也能有二十元，他知道那是王教授照顾他。后来做家教，一开始说好了是二十元一小时，当徐徐成绩有了很大提高时，他父亲又主动提到二十五元一小时，一周两小时除支撑赵家明伙食外，还能给家里寄点钱。没办法，家明住在安徽沿长江的赵家村，年年遭水灾，家乡本来就穷，上大学时一学期四千的学费，几乎借光了所有亲戚的钱。虽然经学校调查了解后减免了一半，但生活费及一半的学费，仍成了家明的沉重负担。特别后来父亲因病身故，家中支柱倒了一半，母亲又有极重的贫血和胃病，家里只有妹妹挣扎着种那一亩二分田。赵家明数次想退学，可是想起父亲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说：“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再苦也要跳出农门，一定要读下去！”又咬咬牙坚持下来了。
钟情握着赵家明的手，轻轻摇了两摇，满面笑容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交货及时，质量好，帮了我大忙。怎么样，明天圣诞前夜，我请你吃饭！”
赵家明连忙摇头，怎么好意思，已经收了这么多的钱。可是钟情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的吗，还要请你搓一顿的。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6点，我在王府大街的毛家饭店门口等你。”
王府大街在哪里？赵家明在南京读书近四年，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出门，一些小的地方跟本找不到。
钟情看到家明扬起了眉，补充说道：“这样吧，我在中央商场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家明看到钟情温和地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温暖。以前同学和老师都用一种怜悯和同情的眼光看自己，或多或少有些让他自卑和防备，但钟情无亲无故，也不了解自己的背景，跟他交往毫无压力。
毛家饭店的菜还真不错，钟情又善解人意地点了毛氏红烧肉及剁椒鱼头，加上腊味合蒸，将家明缺了许久的油水补了个十足。没想到的是钟情看着那样温文尔雅，吃起菜来却象饿狼抢食，一开始赵家明还不好意思，到最后也跟钟情一起抢着吃，最后还点了三十只水饺，吃完了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两人相互看看，哈哈大笑。
从来没有这么饱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家明靠在椅子背上，拉住钟情的手摇了摇，钟情拍拍自己的肚子比个西瓜的形状，两人又笑了起来。
买单花了九十四元，让家明有一些的负疚感。这足够自己半个多月的伙食，也够家里买一季的化肥。
吃完晚饭，已经是七点半了。出了饭店，却见天上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钟情很兴奋，用手去接，说：“好一个圣诞平安夜！”
满街的圣诞气氛，橱窗上，玻璃门上都张贴着那个一年只上一天班，但全世界都喜欢他的大胡子老头，商店门口摆着圣诞树，挂满了小铃铛。路上有成群的年轻人结伴走过，个个非常的兴奋。
钟情开心地对赵家明说：“我们去教堂吧！”
见到下雪，赵家明也很高兴，毕竟还是年轻人，教堂还从来没有去，当然会有新鲜感。
于是两人一直走到白下路的圣保罗教堂，那里人已经挤得满满的了。还好他们去得早，不然一定进不去。
教堂象一片净土。人人都宁静安祥，彼此友好，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赵家明觉得这有一种净化心灵的作用。大家领了圣餐，听唱诗班用天籁般的和声唱着赞美诗，连赵家明也忍不住低声跟着哼哼。钟情更是闭着眼睛轻轻摇晃身子，非常投入地唱着。赵家明惊奇地发现，几乎所有的歌钟情都会。
祈祷时赵家明双手合十，祝愿自己的家人平安幸福，也祝父亲在天国快乐如意。1月3号4号就是招聘大会，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在南京找到个收入比较高的工作，还完家里的债，好照顾母亲和妹妹。
想到这些，家明眼框一阵发热。他转过头看看钟情，却见钟情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头祈祷，长长的睫毛下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什么忧愁吗？他额头上的疤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赵家明只愿这个美丽的男孩子能健康快乐。
离开教堂时已经近一点了。雪还在下着，已经积得相当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而那些树都披上了一件白衣，静静地站着。
路上到处都是嘻嘻哈哈笑闹的年轻人，赵家明轻轻叹一口气。是的，大家都年轻，都有希望和未来。可是有些人在天亮后会在袜子里找到圣诞老人给的礼物，有的人天亮后还得背起生活沉重的担子。
匆匆忙忙地就过了元旦，到了1月3号的大型人才招聘会。会场定在江苏展览馆。赵家明为此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印制了二十多份自荐信，一大早就赶到了江苏展览馆。
那简直是人山人海，有的人充满兴奋，对未来信心百倍；有的人焦灼万分，想明了自己的命运；有的人却茫然四顾，不晓得众多的可能性中，哪一个会是自己的将来。
家明学的是自动化控制，这个专业只能说一般。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留在南京，这样离家不会太远，而且南京的大型企业还不少，能找到学以至用的位子。
挤了一圈下来，总共只有十三家需要自动化控制的人才。其中八家是国营老企业，待遇一个月只有七八百，这肯定不行。家里还有一万多元的外债呢，照这样何时才能还完所有的债务。另有三家是外企，对家明漂亮的成绩单非常满意，也提供了不错的薪资，只不过有两家在高新技术开发区，有点偏。还有两家是新的民营企业，需要的是技术总监，招的是研究生，所以也不成。
家明都各发了一份简历。台子前挤成这样，相信主管的人也记不得谁是谁，简历的作用不可小看。大面积撒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另外还有几家需要计算机管理人才，计算机家明倒也不差，试试吧。
这样转一圈，就已经耗了一个上午。家明满头大汗挤出来，正好遇到李志。
李志头上重重地施了摩丝，西装革履，象参加周末舞会一样。他满面红光地冲上来搂着家明的肩问：“老大，怎么样，情况如何？”
家明摇摇头，表示还不知道。李志大声说道：“没问题的老大，凭你的成绩，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看我，补考了两门，还不是跟杰瑞有限公司签了约!呵，你就更没问题啦！”
李志学习虽然不刻苦，但他脑筋特别好用，卖领带，卖贺年卡，搞电影包场，赚了许多小钱，每周周末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学校舞会跳舞。基本上两月一换女朋友，是那种混得开的人物。
他很容易在一见面就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这在人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年代，也不失为一种优势。
李志嚷嚷着要请客，正好又遇上了王伟和三班的徐中强，大家一起叫家明去好好叉一顿。家明只是一个劲摇头，大学四年，他从来不参加这样的聚餐，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回请不起。
大家知道他的脾气，也就没有再勉强。
过了几天，还是没有什么回音。看来没什么希望。本来这样大规模的招聘会就比较渺茫，还得寄希望于开春三月的本校招聘会。
这期间钟情来找过赵家明一次，有一些资料需要翻译，不过时间不象上次那么紧。家明有些为难，因为期终考试还有两门，他需要时间复习。钟情宽慰了几句，说还可以找别人，约了十四号再见面。
十四号已经全部考完，甚至连实习的单位都基本定下来了。赵家明定在南京一家老国企的设备科，听读研的师兄说特别累。不管了，吃苦，家明还是不怕的。
钟情来找家明的时候，学校里一片混乱。寒假就在这一两天，校园里到处是背着大包小包先回家的人，布告栏里贴满了转让车票的告示，还有学校发的安全通知以及勤工俭学的广告。
钟情问家明回不回家，家明摇了摇头。读书四年，没有回家过过一个年，因为每年寒假都是春运，船票车票都涨价。一般只是趁五一或者国庆才回家看看，这样可以省下不少的钱。今年寒假，家明已经约好在学校校卫队值班，一共值十五天，其中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都是连着的夜班，这样钱会多些。
钟情很高兴，拉着家明的手说：“我也是一人过年，这样我们俩有伴了！”
家明觉得很开心。是啊，有这样一个朋友一起过年，真的不错。钟情的手拉着自己的，温暖有力，家明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放假了，学校里顿时空了许多。对赵家明来说，反而更好。不必面对太多的人，还有更多的时间及机会兼工。
钟情基本是天天来找家明，摸准了上班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在冷清的校园里逛，或者是跟许多的人一起挤在传达室里烤炉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话，只是很有默契的走着，时不时相互看一眼。
那天钟情还买了五斤白薯放在赵家明这，有空就在传达室里烤白薯，香气扑鼻，外焦内黄，皮都烤得发硬，流出焦糖，可是内里却软糯可口，闲时吃吃，也是十分顶饿的。只是吃多了，容易放那个气，呵呵，不雅。
家明有一次问过钟情，怎么不上班，钟情随意的说反正有活就多干，没活也无所谓，快过年了，也该歇下来了。提及家明的工作，家明叹了一口气。
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回音。估计多半没戏。将来怎么办，也还没想好。国营单位不死不活，但比较稳定，能有一间宿舍住住，合资公司呢则有较高的工资，但住宿问题不解决，又是在浦口高新技术开发区，那么往返什么的都成问题，而且听说要采取末位淘汰制，竞争也非常激烈。
家明将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全倒给钟情，钟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家明，突然说：“你看转转行呢？做外贸如何？”
转行？读了四年的书，转行？家明觉得这个提议很突然，也非常不好接受。
钟情分析道；“其实到哪个单位，都得从头学。大学四年里学的，只是一个学习方法以及基本的理解力和接受能力，还有做人的基本道理。就算你到杰瑞公司，象李志那样也只是做做销售，搞搞公关，你说他学到的能用到多少？你的英语不错，外贸最基本的条件不成问题，再加上你的思维比较严谨，有条不紊，跑跑报关啦什么的也很合适。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现在在朋友的一家公司做，相对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大家相处比较融洽，有单子就合作，无单子时在一起玩，有点SOHO一族的意思。收入也全靠自己的努力。而且这几年外贸已经有所回升，入关后更是有利，也算有发展有前途，可以一试。”
这对家明而言是个完全没有想到过的领域。太新奇了，SOHO一族？smalloffice &homeoffice?转行？太多的资讯一下子挤在脑子里，家明还难以接受。
钟情见他这样，也就闲闲地错开了话题。过了两天，聊天的时候钟情讲了一个笑话。是关于单位的一个比喻：
单位就象一棵树，树上爬满了猴子。每只猴子都想往上爬，但越往上，位子越少，所以每一个猴子都想将身边的猴子挤下去，更会将下一层比较突出的猴子往下踩。往上看，看到的是上面猴子的冷屁股，往下看，都是一张张仰着的笑脸。当这树上猴子太多，不稳定时，顶层的猴子就折下树枝打下一层的猴子，树开始摇晃起来，纷乱中一些猴子掉了下来，他们得到的补偿是树上摇落的一些果子。猴子少了，树又稳了，于是大家再继续着年复一年的游戏。。。。。。
赵家明先是噗的一声笑出来，回味了一下，又沉默了。是的，无论是国营单位还是合资企业，都存在着竞争，同事之间的关系并不象同学那样单纯。以他的性格，加上口吃，还有与生俱来的农家子弟的自卑感，他唯一有信心的地方是自己的成绩。但社会上并不需要高分低能的人，家明真觉得前途未卜，心情顿时灰下来。
钟情又不经意地说：“那天我跟我们钱总提到你，说起上次翻译就是你做的，他挺感兴趣，想约你见个面呢。其实你就算交个朋友，见识一下，同时了解一下这行都在做些什么，看看自己是不是能适应，也不错的。”
但是转行，家明可从来没有想过。还是等到开年招聘会过了再说吧，说不定有其它机会呢。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钟情跟家明说好，下午四点就拿了许多的菜来到家明宿舍，准备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煤油炉火不旺，而且烟多味大，但管它呢，两人一起动手做菜是最有意思的。
他们做了一个白切鸡，一条红烧鱼，还有一大锅的波菜粉丝鱼圆汤。钟情带来了白酒，是那种二锅头，65度的，吓了家明一跳。
虽然鸡有点生，鱼有点糊，汤有点咸，但年夜饭还是很隆重的开始了。第一杯酒，两人都敬了自己的父母，第二杯酒，两人互敬。
家明认真地对钟情说：“这一杯酒，我。。。我。。。敬。。。敬你。大学四年，你是唯一交的好。。。。好。。。好朋友。”
钟情眼框有些红，也举杯说道：“谢谢你，大哥！我。。。。。。我。。。。。。”一句话没说完，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家明从来没有喝过白酒。二锅头这样烈的酒，就象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辣得生疼，火苗腾地就烧得满脸通红。
钟情赶紧给家明夹了一筷子鱼，舀了一勺汤，说：“你今晚要值班，别喝了！”
家明要过二十秒才缓过劲来，说：“好，小弟，等哪。。。哪天我不。。。。不值班，一定陪。。。陪你不。。。。。不醉不休！”
两人吃得高兴时，正好校领导也来慰问放假留住生，共来了七个人，将小小的宿舍挤得很满。领导带来了一包的熏鱼和包子什么的，勉励了几句，倒也带来一些过年气氛。
两人吃到七点多，家明说：“我们上。。。上班吧，让孙。。。孙大爷早。。。。早点回家。”
虽然离接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孙大爷还没吃年夜饭，这个特殊的日子，还是应该让他早点回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