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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之外的哀伤 作者:


   
    [ 楔子 ]

关了灯,却无眠。



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草莓味道的精灵曼妙的舞着,在碎玻璃之上,踏琉璃一般的浅蓝薄光华丽的嘻闹。

吐司说:我好寂寞。



一方月光里我孤独的说着没有人听得懂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已经遗失了;故事的内容只是一段爱情,凄凉且惆怅地凋逝,而主角不能自拔的陷溺在回忆里的俗套故事而已;至于结局,还在我的眸子里静静流着。

草莓味道的精灵依然快乐的笑着,吐司呢?泪汩汩的倾诉着自己如何如何寂寞,如何如何羡慕那些自由的草莓味道的精灵。

果酱的罐子说:啊!我再也不是完整的我了。

你最爱吃我做的草莓吐司。每天都要吃的。像每天都必须见面一样。



有一种寂寞的甜味,一点点伤怀的酸度,和冷的沁出血一般的殷红,吐司分析着自己的个性。它说:总是会改变的。

是的,总是会在掏空自己以后才发现,一个完整的我像被丢掉某种东西了,或许是感觉,或许是情绪,或许是爱人的勇气。一次,就可以成长好几倍。这样的被扭曲的过程,成就一个无爱无情的我,再爱一次是奢求,爱人是被遗弃的开始。

草莓味道的精灵问:爱是什麽?

我沉默了,如这样失色的夜陷在没有你的空气里一样,只是,沉默的是我还是这夜,我不解。

「爱是寂寞,一种美感的寂寞」。吐司说。苍白得不能用任何形容词形容的苍白的脸颊,微微泛出一丝记忆的光芒。



「寂寞或许也是一种美感。」

一张书笺的背后烙上了这样的文字。你的字依然苍劲潇洒的挺立在枫叶染黄染红染着相思的我的眼帘,我的心却模糊了曾经悸动的感觉。是遗忘了吧?我总问,却不经意又让放好的过往浮动出现,搅动一池春水。

「许多心情不知从何说起,或者根本找不到人诉说。于是,觉得寂寞了。你开始寂寞,也许已经寂寞很久了,假若有人问你,过的好不好?你要怎麽回答?」

过了这麽多年了,相思依旧停滞定格在某一个悬了空的框框里。太多的自以为是和自尊让我落进痛苦的窠臼,我不停的回复着那样的悲伤:忘却,记忆,重新开始,再度失落。而我终于发现了,是我自以为是的忘了你的存在的认知逼使我逃出寂寞的局限;我自卑到了极点的自尊,强迫我自以为是的,以为因为没有你而寂寞了。



吐司原来崇拜美感,且不能自拔地爱着寂寞。草莓味道的精灵继续旋转着,在破碎的寂寞前。吐司挤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纯度的泪滴,为草莓味道的精灵不能体会这寂寞倾斜了十五度的美感而哀伤。于是,精灵们停止旋转的舞步,在碎玻璃之上,忧郁似浅蓝晶亮的薄光,雾一般的笼上精灵们无邪的心思。

我征征的望着,就这麽落寞了的夜晚,走进吐司和草莓味道的精灵的幽深忧郁美丽凄怨的眼光中,我感觉一阵晕眩,颓丧的倒向记忆的旋涡。彷佛就要转啊转啊转的,分离出我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爱、恨、怨、悔。还有,那不可名状的对 你着迷的疯狂。

何以我如此的爱着你呢?我不清楚,像你说的吧?我只为了那寂寞的美感,凄怆的哀愁,和,不可自拔的我以为,而爱着你。执迷不悟的无可救药的悲哀。



每当草莓味道的精灵与吐司的寂寞的双人舞结束,黑色的夜也随一针月光移去,我苏醒,在日光洗去星子的刹那。而,我总是听见那声音。

日安,忧郁。

文字之外的哀伤 01 ~ 10

[ 01 ]

若我就此把他遗忘,我会崩解,碎开石化结晶的记忆,归零。我将一无所有,除了一片他吃剩的吐司。



一九九八初春,他在梦里和我打赌。

「你会在下个春天来临前,爱上我。」

「是吗?我绝对不会,不会爱上你。」

「若你输了,你将赔上你的记忆。」

「若我输了,我将赔上我的记忆。」

我的信誓旦旦拂过早春茄冬刚发的嫩芽,绿了窗外一片苍凉。有个人寻冬天的足印而来,走进我三月的梦中。



麦当劳里人声沸腾,像我家炉子上那只破旧的鸣笛开水壶,咿咿呜呜的叫着,虽然吵,但听久了便成为一种习惯。何况我不是要来念书的,是为了躲开寂寞,掩埋孤独,才来到这里。

我爱麦当劳这地方。随时都有满满的人充斥着:老的、少的、小的;帅的、美的、俏的;丑的、怪的、吵的、静的···通通有。可我不想看人,那简直无聊。甚至连接近也不要,只要一个人,盘踞着落地窗边一张小几就好,可以看书,看街景,看我的,寂寞。

寂寞原来是与我同生共死的。我明白我何以如此孤独,因为没有爱的权利。但我无法跳脱出去,爱或不爱,伤人或伤己,都是痛苦。前世里,我已然有所领悟:我必须就此停止我的爱,因为它显然有害无益。

那麽,我又为何来此?因为人群。我总是在人群里失去自己,而我自己就是可怕的寂寞。每当我深深望向落地窗外的街景时,底层的孤独感便会在一方阳光里缓缓发酵,蒸腾出来的是却是更凝重的落寞。我轻叹,也只能轻叹,为何遇不见,那个生命中100%的男孩?我开始写着我能想到的理由。

被车撞死了。被人砍瘸了。跟人跑了。移民到火星了···。

他端着一个麦香鸡套餐,说: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吗?我问我自己。

我的心说:不行!!小心你会爱上他!

而我却听见我颤抖的声音:「好。」在他的灿灿微笑前。

[ 02 ]

在电脑冰冷的萤幕前,寂寞幻作一只游标游移于黑白的英文字母建构的楼梯;上上下下,消化不良的,我的寂寞。

★Nihility:hi

☆Nihility:hi

★Nihility:你寂寞吗?

☆Nihility:关你屁事....

★Nihility:你的寂寞来自于心里最深沉的失落与孤独的不安全感

★Nihility:你企图寻找,但一直失败,于是寂寞根植并且茁壮

★Nihility:你的心已然成为一座空城,除了满满、满满的,寂寞

☆Nihility:and so what?

★Nihility:你的寂寞与你同生共死,在你的心里已经没有空间

★Nihility:可以容纳其他的东西了

☆Nihility:寻找是一种可能性,但这可能性是零....

☆Nihility:你是谁?!

★Nihility:我?Nihility....虚无....



「可以借我一枝笔吗?」他问。

「可以。」

我怔怔的望着这男人,约莫二十五岁了吧?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深邃的瞳仁里彷佛有一种可以把人看尽的魔力。轻柔的发丝随他的动作微微扬起,乌黑而夹带浅棕金的色彩,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碎金光芒,使我想起了夕阳时的海潮。鼻梁挺立却不瘦,希腊男神也会黯然失色吧?一双唇轻而薄,配合着五官恰到好处,只是我想起了有人说,薄唇的男人也薄情。他穿了一件素朴的紧身衣,胸前两块壁垒分明,手臂粗而结实,修长的手大而浓纤合度。腿呢?也十分修长,浅蓝色的小喇叭贴合着,没有一丝过紧的疑虑,腿长与身长的比例应该是黄金比例吧?我猜。

突然,在他的眼睛中我看见自己。我竟如此失态,为之颠倒。他只是微笑着,我觉得一股殷红火热从心脏澎湃拥出,推向全身。

「底敌,你要不要坐到我旁边?太阳照着你很热吧?」他的声音低沉却带有磁性,好像韶音一般荡荡然,听了就觉得舒畅。

「不用了。」我故作的镇静想来可笑。

「Nihility?寂寞或许是一种美感?」男人看见了我手记上的字迹。

「一个id,叫虚无。」



他转身离去,宽阔的背影,高挑的身体,我不忍移开视线,待他转下楼梯,一股怅惘泛动着,侵蚀我坑坑洞洞却还完整的心。我讶异我的失落感从记忆里最黑暗迷蒙处苏醒,掩过整个金色辉煌的街景。

有多久,不曾让这样悸动的情绪浮现了?

我埋葬了三年的伤悲此时又将重生,习以为常的平淡日子和孤独岁月,开始蠢动,底下是一朵禁锢已久亟想脱逃的灵魂。我的眼帘再也合不上无情的灭境,自我的脑海最隐密处割裂了一块属于纯粹的圣地,那男人的形影瞬间侵入,而此刻,那纯粹不再纯粹,神圣也失去光辉。我眩晕在茄冬枝桠上跳跃着的绿绣眼的歌鸣中,不再觉醒。

我的男神,生命中已死的男神,至此,完全死去。

[ 03 ]

猫咪喵呜一声跳上我的大腿,我怜爱的抚摸着它,可怜的猫咪,和我一同被他的主人遗弃的孤儿。

那天Forbidden抱了猫咪给我,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就此失去了我的Lover。冬天掩来无云的清朗湛蓝,我傻傻的抱着我的猫咪望着我的男人走出我的世界,宽阔的背影依旧厚实,在我眼里却不知怎的,显得落单了。我像被钉死一样,不得动弹,猫咪与我对看,「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他就这麽的离去。

记忆中他说的最后的话是:「如果,可以期待永远的真实,也许我就不会离去。」原来他的天长地久,竟是他追求的我的寂寞。



★Nihility:hi又见面了

☆Nihility:hi

★Nihility:你的心已经失去温度,你曾经爱得太深,却也因此失去

★Nihility:爱人的勇气,你的冰冷,不过是伪装,你,不能不承认,

★Nihility:在你潜意识中需要爱情的部分一直在抗拒你的无情,你的

★Nihility:寂寞导源于对爱情的渴望

☆Nihility:你以为你是谁,我不会再爱上第二个男人,我发过誓了

★Nihility:事实是,你已经爱上另一个男人了....

完全被剖开的我的心,我无法面对排山倒海袭卷而来的情欲;在守护回忆的完整面貌前,我颓丧而无力,我不能容忍F在我的心里失去地位,却又让麦当劳里的一个陌生男子肆无忌惮的侵占我的意识,而一个真实之中虚幻的不能形容的id却硬狠狠的看穿我的全部,我惊慌着,落进一片寂静无声。

★Nihility:你词穷了吧,要跟我打个赌吗?在下个春天来临之际,你

★Nihility:将爱上一个男人,并且输掉你的记忆

☆Nihility:我不会,不会,不会....

而像F说的,不要预料你的未来啊,我的凡,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后来,我懂了。未来真的不可预料。



有什麽是可以强求的。当初和F在一起,就是太强求了。认识固然需要缘份,但往往有缘无份,我知道他是喜欢过我的,只有喜欢,没有爱的成份。即使把记忆里那些甜美的日子提炼萃取,我依然不能结晶出一丝一毫的爱,喜欢是有保存期限的,当保存期限过了,他想离开,而我必须失去。至于爱,是喜欢的无限延长,我从来没有福份拥有 他的爱。

认识F的时候,他刚分手,他的情人是我的同学的朋友的同学,我不知他怎麽会有我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打电话找我。我们之前在一次聚会中见过面,那时,我对他的印象只止于他是个很好的情人。他分手那天,他拨了通电话来,说心情糟透了想,找个人出去逛逛。我们在一起一整天的时间,去划船、打电动、吃东西,能玩的都玩了,能吃的也都吃了。我没问起他为何分手,他也没说,晚上他就送我回家了。

之后几天,我陷入一片愁云之中,我悄然发觉我的心直线下陷在他的言语行动中,已经不能挣开泥沼。而在我思念他的时候,他的电话却显示在我的手机上。

一个悲剧,上演了。

[ 04 ]

雨天的街景有些许的凄凉,我依旧来到这个热闹而漠然的地方,麦当劳。天是灰蒙蒙的一片,雨丝缓缓飘零,茄冬因着雨水的洗尘而更显嫩绿,绿绣眼则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汽车跑过马路时,在坑洞积水处溅起了一道道白色的霓虹;伞下的人匆匆走避,好似连伞里都下起了雨。

「嗨!又见面了!我们真有缘呵。」是那个美形男子!

「嗨!」还来不及冰冷,一阵燥热便抢先染红面颊。

「今天不用上课吗?」

「不想上,翘掉了!」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叫我Wellson吧,我住这附近,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有空可以来我家喝杯咖啡啊。你呢?」

「我···我···没有英文名字,我是T高中的学生。住在中山公园附近。」

「那···叫你小凡好不好?小是很小的小,凡是平凡的凡。你看起来平平凡凡,却有种特别的气质,叫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喔。」

小凡啊···,我的新生命吗?



W原来只有二十三岁,他长得太好看,帅的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距离感。可是和他聊天之后,会发觉他是很有趣很可爱的人,而且很有亲和力。但我的心却忐忑了,如果我爱上了他,怎麽办?

「小凡,你好可爱喔,我认你当干弟好不好?」

「啊?真的吗?」

「真的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底迪了喔。」?

「嗯。那我就叫你Wellson哥哥。」

「我要回去上班啦,我的电话在这里,你的呢?写给我吧。」

看着他离去,我恍然觉得做了一场梦,可是手里他给的纸条好真实,一串可以听见他的声音的数字和七个可以与他连结的字母让我的嘴角微扬起。

多久,没有笑过了?



猫咪蜷缩在沙发上呼噜呼噜的睡着,电视上的相框里两个人的热度像这雨天一样冰冷。早就烧掉了我的日记和他写的只字片语,可是只有照片是我怎麽也狠不下心焚毁的。

我想起分手那天的晚上,我抱着猫咪在床上哭着,猫咪不耐烦地一溜烟从我的手臂跳了出去,我终究不得不承认我爱的他就像一只猫,不可能被驯服,孤独是他灵魂的原形。于是我撕掉了有他痕迹的每一本日记,将之火化,以为可以连记忆都烧成灰。然而没有什麽是可以被遗忘的,我留下了他的独照,我们的合照,那些我不想也不能忘却的记忆。

那个晚上将过去的前一分钟,我疯了似的拨着他的电话,可是每一次接通后却都是不带一点感情的:「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的呆板语音;我以为电话故障了,换了一台又一台,甚至跑到好远的地方去打公共电话,直到我的心因绝望而枯竭死去。

我从此发誓,我不再碰爱情。可是,爱情来的时候,谁挡得住呢?我只能叹息。



☆Nihility:hi

★Nihility:hi!!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打招呼呢!

☆Nihility:需要这麽高兴吗?-__-%

★Nihility:最近发生什麽好事啦?

☆Nihility:我干嘛告诉你啊.....

☆Nihility:你是学生吗?几岁啊?都还不了解你ㄌㄟ....

★Nihility:我是X大的学生,20岁罗,外文系的,叫我Nihility

★Nihility:就可以,你ㄌㄟ?

☆Nihility:我是T高中的学生,17岁,叫我......小凡吧

★Nihility:你交过BF吧?

☆Nihility:一个,一生惟一的一个.....

★Nihility:你话说得太早了喔,不要以为你可以预期你的未来

多麽熟悉的一句话!我的心起了化学变化,将N与F重叠,重生。我明白那赌注不是一面倒的局势了,输赢各1/2。N竟像起了F,我甚至揣测着N的容貌,是否如同F一般。

[ 05 ]

那个夏夜有些凉意,因着我对F的想念。我在等待漫漫长夜逝去,等待寂寞消耗殆尽。

而手机响了。

「要出来吗?」

「嗯,我有事想跟你说。」我怯怯的说。

「什麽事等出去再说吧。」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说,一阵失落泛过心海。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一种暧昧的微笑。我的心一阵寒光闪烁,冷是唯一剩余的感觉。我知道他不会爱上我了,从他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冷漠,和寂寞。

「回家吧,今天晚上睡我那边吧?」

「嗯。」

他是个寂寞,却不安于寂寞的人吧?否则,我怎麽会成为他的一段插曲?



他脱掉了他的衬衫、长裤、内衣、内裤,用他厚大的手掌。第一次看一具裸露的男体:他的胸肌和腹肌一块一块的挺立着,大腿小腿没有一点赘肉;黝黑而坚实的男体。

他用粗大有力的臂膀一把将我抱住,缓缓抚摸我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我感到我的衣裤慢慢的被他褪去,他身体的灼热焚烧着我,他的手臂紧紧箍住我,手掌不停的来回摩娑搓揉着。他吻着我的身体,最后吻了我的嘴,他的舌头伸进我的齿缝寻找我的舌头,纠缠的两个人的情欲,至此爆发出来。

他把我推倒在地毯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耀着邪恶的光芒,嘴角微扬,含住了我的耳根,轻轻翻弄,我浑身酥软无力抵抗。我的手不安的在他宽阔的背上游移,感觉他强壮的身体的重量压着我,他吻着我的颊,脖颈,胸口,腹部,终至我的私处。我的喉咙颤抖着,一声声不能自己的呻吟。

他起身,将我抱到沙发,要我趴着,接着我感到一阵刺痛,他的昂然挺立试图进入我的身体,我本能的反抗着,他的大手却压制着我,他慢慢慢慢的进入,又缓缓缓缓的抽出,我大叫着,眼泪汩汩自颊边滴下。他越来越深,越来越快,我感觉体内有个地方像巧克力一样被融化了,快感自下腹部后面扩散开,我的痛叫变成一阵阵愉悦的呓语,喘息着,喘息着,在他低沉的呻吟和我的之间。

半小时之后,他抽离他与我的合而为一后,一切都像空气一样,什麽都没有了,除了痛。



F告诉我,因为我把第一次给了他,他会让我快乐的。他买了一对戒指,一只套住了我,一只却套不住他。

感情的事强求不来的吗?曾经我以为一心一意爱着一个人就可以改变他,而我证实了我的愚蠢。我知道F从来没有爱过我,决定在一起的之前也知道他这一辈子是不可能会爱上我的。

但是,谁可以看破自己人性里最丑陋的欲望呢?在高潮后那股颓丧的空洞无力的冷静理性下,他选择和我成为情人,只是因为我给了他我的第一次。而我没有拒绝,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即使知道他一点也不爱我,我还是选择和他成为情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的前lover说,有一天我会跟他一样。因为没有人要得起F给的爱。

在分手之后,我彻夜纵情,过着人尽可夫的日子,藉着别的男人的体温回忆F硕大的爱欲在我身体里翻腾的刺激,我感觉灵魂最深沉处饥渴的饿,来自被F抽离的某部分空虚,所以,我流连在公司、三温暖、GAY bar,以青春的肉体,换取灵魂的食料。

饿,冷,我怀疑,要如何填饱我内心最真实的饿?除了性交。

[ 06 ]

有很多时候,两个人之间往往是没有交集的。不是没有机会相遇,而是就算遇到了,也不可能有机会。

她告诉我她怀孕了。

「决定堕胎了吗?」

「我不想,但是他执意我堕胎。」

「你呢?你的决定呢?」

「爱一个人就要让另一个人死掉吗?」她问。

我不知道。高一下学期她告诉我她喜欢我的时候,或许我的拒绝就已经让她自己把她杀死了。我从来不曾爱过女子,我自觉的那天起,我注定要和所有异性平行。

而她游魂般的自我的面前荡去。两年没再和她说过话,她把她自己驱体无完肤。而想起来,伤她最重的人是我。伤人的人,往往也要被伤害,报应啊,至少我是这样的。



Wellson(%你家的邱比特葛格)上站1258 次,文章 520 篇,已经通过身份认证

上次(87年x月 x日 23:59:24 星期 6)来自(ts4-59.tpe.net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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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75/23 Taichung

喜欢电脑,健身,唱歌,电影,阅读。还有....可爱的小底迪

最近认了一个可爱的干弟,很有气质喔!呵呵,我最喜欢的是他的名字,我帮他取的。

长相呢?有人说我长得很帅,不过见人见智吧。脸又不能当饭吃啊,何况每个人喜欢的类型 都不一样。我是阳光运动型的男人,虽然不是肌肉男,但也是个结实健康的男人。至于我对 情人的要求呢?先从朋友做起会比较好。外型当然不能太差,不过更重要的是个性要合的来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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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这个名片档。我来不及证实这个id是否是W,他就下站了。



★Nihility:hi你在那里?

☆Nihility:我在你心里:)

★Nihility:呵呵,少来ㄌ....你好像快乐多了?

☆Nihility:是吗?告诉你,并没有,从来没快乐过。

★Nihility:你是个很特别的人,老实说...我很想认识你,看看一个才

★Nihility:高中却有如此老成心态的底迪长什麽样子...

☆Nihility:是啊...我扭曲了自己的光芒...以为黯淡,却依然耀眼

☆Nihility:像我的忧郁的寂寞,从来不曾消逝...

★Nihility:你对爱情以为绝望了,而潜意识中对孤独的惧怕造成你

★Nihility:强烈的对爱情的渴望,却因为受伤的心还不能复原,你

★Nihility:如此矛盾,因而忧郁寂寞痛苦...

☆Nihility:不要试着剖析我...我警告你...

★Nihility:呵呵,脑羞成怒啦...

我关了电脑,为了我被N支解开灵魂中我所害怕面对的一切。



「明天陪我去堕胎,好吗?」电话那头传来她近乎哀求的声音。

「嗯?他呢?」

「拜托你!陪我去吧?」

我知道她的下场,和我一样,只是比我更悲惨,她真的找不到人可以依靠了。但为何找上我?我也和她一样,一样可悲可怜可叹,她不懂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吗?我不禁要问,是男人都一个样子的坏?还是爱男人的都只能有一个凄惨的下场?是我们命苦?还是咎由自取?

「我会去的。」

「明天我会去你家找你的。」她的语气好晦涩阴冷。

「好,你好好休息吧。」

我必须看她谋杀她自己爱过的结晶,我不忍。但有什麽事是我可以选择的呢?

很多时候,没有置喙的余地。像我和她的相遇,或者我和F的爱情,抑或是她和他的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不可避免的悲剧。

没有选择的权利,真的,否则,我和她怎会如此不堪?

[ 07 ]

电话声敲破午夜一点钟的月光,于是我听见墙上时钟滴答滑行的足迹,我无眠,每当夜深万籁俱寂时,我总听见回忆往事碎了一地的声响。我的心背负太重的爱欲情伤,W、F、她,以及一切一切我被N分离出来的我的最深沉连我都不可知晓的意识。

「小凡吗?我是Wellson,你睡了没?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在我即将封印我脆弱的爱情之前,他走进来了,我无力抗拒,因为我的软弱。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和理由不可言说,爱着的人很可悲,陷住了自己的灵魂的自由,退不出也走不进,困守在美感和寂寞的交界,哀恸是唯一的解脱。

「明天吗?恐怕要等到晚上了。我要陪一个女生去拿掉孩子。」

「你的小孩啊?看不出来你会···。」

「拜托!我怎麽可能。不说了,反正你不会懂的。」

像我这样的人,有谁懂呢?我不愿再流泻一丝一毫关于我的绝望,W不会懂的,他完美的近乎没有破绽可以放进负面的不幸。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在他的面前,在我的面前。

「晚上来接我吧?」

「好,谁叫我是你葛格呢?」

「嗯,那哥哥晚安喔。」



我的哥哥?我不知道,如何归类我的情感呢?对我和他而言,我们不过是陌生人,只是碰巧他那天在麦当劳碰巧碰见了我,他说要当我干哥,我就成了他的干弟。我们,其实毫无关系。但我决定了,就把他当成哥哥吧。或许我就不会因为我无聊的情绪而失去了他。

我必须停止我的爱,因为它显然有害无益。

探究我爱一个人的原因,我发现原来我的爱导源于我自私的虚荣感以及失落感。我决定揉碎我的心,成为一个无情之人。而我的寂寞不许,不许我的骄恣,它狠狠的咬住我的意识,注入更多毒素。

原来,我只是爱自己。

我失眠,在欲语还休的夜里。归于天地之中,我把自己缩成一点光华,摇摆不定,随风晃荡。



我想做一片草莓吐司,为她。

而草莓果酱的罐子逃出我的掌心,散成一地的琉璃金光。日头窃窃酝酿一段舞蹈的前奏。旋成华丽的草莓味道的精灵自果酱罐中倾斜而出,吞没我的知觉。

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我听见吐司轻轻叹气,说:「命运一开始便已被钉死,没有回寰的余地。我的寂寞相生在草莓味道精灵的快乐上。」

我颓然而软弱的双足滑进日光的舌舔中。灼热的不安全感和不幸的预感翻涌上来,伴随我巨大的饥饿,F、W和一堆上过我的男人的面孔,一张一张闪过我的视线。

我微微勃起,以一种冷感。



我知道她是不会来了。她在昨夜便已化成一颗流星坠毁,从她家十三层的高楼。没有人看见她燃烧的星辉,她如此藐小。于是,只有一声强烈的「碰」,她抗议,我知道是她对生命无可奈何的抗议。她倾尽全力,用一种唯美浪漫的姿态,死亡。

走过生命的人啊,我们一起错身了。回不来的春天从世界的胸口收纳,所有孤独的人的阙失。她结束的生命像我结束的爱情,回不来了,没有人可以反抗这样的不公平,路一但走下去,便只有堕落一途。

如果可以,或许我不该让她寂寞的走下去,我多希望她决定堕胎的那天回来到我的光阴流里。

可是,好像很多事情都回不来了···。

[ 08 ]

天色把我透明的泪染上漆黑,我以一种绝望的等待测量,W走来的时间。时钟的指针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把家里的钟调成日本的时间,巴黎的时间,昨天的一点半,一年前的星期三的十二点。

现实总是残酷的,而我不愿面对。时间,在我的生命里一直出错,没有理由,没有原因。那麽,是时间故障,还是我的生命停摆?一个个男人,对的总在错的时间出现,错的总在对的时间出现。

结局只有一个,等待然后伤痛,无论是谁等谁。

而W没有来,宛若那可怜的女子。我怀疑,我心里泛出的一点小小小小微弱的忧伤,是为他,还是为她?



等待之后剩余的感觉,只有落寞。这些年来,我从等待的行为里学到平复和隐藏,所以悲伤是不能的,眼泪也无法凝聚。但,落寞,怎麽也抽离不了。

等待,原来是落寞的前奏。

排遣这落寞的荒芜和孤寂,最好的鸦片是上网。



★Nihility:好久不见:)

☆Nihility:嗯,你好啊

★Nihility:心情不好喔?怎麽啦?要不要说来听听?

☆Nihility:可以出来吗?想到大度山上看星星....

★Nihility:可以啊,约那里?

☆Nihility:中山公园旁边的麦当劳门口。

★Nihility:十点半见吧!乖乖等我吧。bye

这样,算什麽?又一次的游戏吗?



十点二十分我伫足在麦当劳的前面,等待N的出现。才想起,忘了怎麽相认。

「小凡!!你在这里干嘛?今天真抱歉喔,我睡过头了,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但是···」

W的出现我并不惊讶,他高大俊帅的外表依然让我为之一亮,嗓音的低沉磁性为他的话增加了可信度,而我好奇的是,他身边那个,看来可爱极了的美丽少年。他站在W的身边,好像一只温驯的宠物,乖巧且安静的,注视着和他对话的我。他长的瘦瘦高高的,虽然瘦,但却看得出结实的体态,脸庞有天使一般的光辉,总是微笑着,有一种祥和的感觉。他的眼睛很大,有一绺发半掩着,鼻子挺立小巧,肤色微白。斯文可爱却带一丝帅气,我下了一个结论。

「没关系。我也睡过头了。」

不想给他难堪,只是微微的失落,喜欢一个人总是必须包容他对你的不公平待遇。我是喜欢上他了,我的干哥。我感到自己的嫉妒心生起,今天他的爽约,是为了他身旁的他吧?

「我来帮你介绍一下,他是我干弟,叫Crystal。」他热心的介绍。

「你干弟还真多喔。」

像他这样的人,凭藉外表,要多少小男生有多少,他是不能专于我的。干弟,哼!我竟然想鄙夷起这可笑的名份了。

有个男人的声音穿入我的思考,是一个平头有古铜色肌肤的男人。他喊住了W。



奇怪的一天,我有预感,一股山雨欲来的平静摆荡在我的心底,人群穿梭擦撞着我,我颤颤的忖度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和那个小男生的关系。

原来,不只是我复杂了,每个我遇见的人,我喜欢的人,我以为可能单纯的人,全都不是我所想像的样子。是他们本来就是如此?还是我把他们复杂化了?

那男人以一种极亲切的口吻说:「嗨!」对着W。

[ 09 ]

「嘿!Rudy,你又出来干嘛?见人。这次是那个可爱的小底迪幸运中奖啊,也让我看看嘛。」

「少来了你,你旁边的两个小底迪要吃醋啦。我刚刚约了人,才发现糗大了,我们没说要怎麽相认,真的是···。」

果然让我给料中了,我们到底是同一挂的,物以类聚。而他的话,让我的心抽酗了一下,他该不会就是N吧?

「喂!你也介绍你两个可爱的朋友让我认识认识啊!」

「这是我干弟,小凡。这个也是,他叫Crystal。」W指着我和他身边的可爱少年。

「你们好啊,叫我Rudy就行了。」

这时我才细看了R的长相,他留了一个小平头,前面吹高,长短俏到好处。双眼皮的眸子清亮而大,眼神却时刻飘忽不定;鼻子和嘴唇倒是没什麽特别的;左边耳朵上嵌了两枚耳环,银质的,看来好像有些波浪状的云纹,在强烈日光灯的照射下,随他的动作而闪烁一点一点的寒光。他的五官分开来很普通,但是放在他略显削瘦的鸡蛋脸型上,却格外有型,是那种坏坏风趣有些酷的男人。只是他的眼神和谈吐,让我感觉,他是一个花俏花心不能专情的放浪形骸的男人,从他身上,我无法察觉有一丝稳重的气质。他长得比W还高,还壮,他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但是依然掩不住衣服底下强壮发达的肌肉,手臂虽粗,但绝不是那种松垮的大块肌肉,而是结实细致的长年健身所锻链出来的紧实肌肉。

「小凡!小凡!」

「嗯,怎?」

「你看你,这麽喜欢Rudy喔,干脆跟他凑一对好了。呵呵。」

一抹嫣红燥热从我的脚底窜升上来,红过我的腰际,胸口,直到脸颊沁出丝丝汗珠。我看着R入了神,竟然忘了其他人的存在。在他身上,我寻觅到F不驯的桀骜气质,还有那一点坏和体贴的温柔。

男人,我不能忘情的枷锁,把我吃得死死的,没有一点转身的空间。?

我以为自F的一切脱离之后,将不会再牵涉动情对任何一个男人,捱过了口腔期和肛门期的空虚快感后,我已然成为一个高僧,见色不动一点凡心。然而,一个寂寞的人再次陷入过往记忆里一次深深爱过的泥沼时,他不能也无法抗拒,只有任凭摆布。



W提议去一家叫「蝴蝶养猫」的咖啡屋聊天,那家店我常去。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店,店面外头的怖置不甚特殊,里面整个空间充满昏黄的灯光,吧台上有个水蓝的招牌,写着「蝴蝶养猫」,斗大晶亮的四个字,在一片昏黄里隐隐散发着忧郁的气息。音乐是小调歌曲,听来有些慵懒。整家店给人的感觉是种忧愁无法排解而颓废放逐自我的基调。

  我们选了角落坐下来,服务生送来了一壶柠檬水和点餐簿。我的心顿时沉重了,真是尴尬的感觉。点了杯漂浮,W和R讲话了。

「Wellson,你在那里认识他们两个的啊?」

「喔,小凡是麦当劳认识的,Crystal是bar里认识的。」

「麦当劳?你也太扯了吧!!你怎麽知道他是gay?」

「嗯,这个你问小凡好了。」

我笑了笑,我猜我的表情大概僵住了吧。原来W早看出了我是gay,我在心里起了一阵反感:何必呢?因为他一时的有趣,让我又重新面对过去那些已经抛弃的所有感觉,逼我不能自拔的为自己所苦。而在这一层情绪底下,我不敢面对的真实感觉,一寸一寸的浮动出来,其实我反感的恐怕是:如果他不是因为喜欢我,那又何必来纠缠?

唉,我轻叹一声。轻得没有人听见我的叹息。



咖啡送来了,W和R继续说着我所不能理解的他们的生活。他们两个是不同类型的男人。W是那种斯文理性却不失幽默的雅痞;R则是放荡不羁又有点内敛的浪子。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有种吸引人的气质,比方说他们的眼睛,他们只消看我一眼,我就浑身有种触电的感觉。而他们绝不会让空气中有一丝停滞的尴尬,他们善于言谈,且反应快速,不想说话都不行。

我注意到那个与我们同行的男孩,他还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紧紧的依偎着W,看着我们对话,W的手也搭在男孩的腰际,俨然他们是一对情侣。

就这样闲扯了好久,我因着这忧郁哀伤的氛围而感到落寞空虚,W究非我所能爱,我最好退回属于「干弟」的位置静静远望,再度熄灭心里燃起的欲念。但我是不能克制我灵魂里最深沉最原始的罪,强大的饥饿感硕然涌起,R的肉体,强大而古铜色的诱惑,刺激着我雄性荷尔蒙的分泌,性爱的欢愉放肆地在我体内翻腾。

我知道,那样的感觉源于对F的眷恋。我需要,R的肉体,喂饱我饥饿的灵魂。



散场了。

R说要载我回去,于是道别了W和男孩,以一种微弱的伤感和醋意。



「还想去那里吗?」他的声音好轻好温柔。

「我想回家了。」我冷冷的说。

我必须冷漠,以阻止我的饿。

他开一台白色TOYOTA轿车,车内整理的有条不紊。告诉他家的方向后,我侧着脸昏睡而去,今晚实在太累。耳朵里的自然音乐渐渐模糊,我沉入黑色的梦里。

[ 10 ]

我听见鲸鱼的叫声,呜呜呜的。天空一片黑,没有星子和月光,海在我面前扩散开来,深深的暗蓝色微微闪着铁灰的银光,浪花拍散开来成一种静默的风,缓缓流动着。空气是冷的,我可以感觉。

我在那里?

这墨黑幽蓝只有鲸鱼的叫声在风中飘动的暗夜的海边,我独自环抱着双膝在一块好大的礁岩上坐着,怔怔的望着邃邈无底的遥远的海,一片黑里透着森亮晶莹的深蓝色,看不尽的海平面的那端,如我心灿灿晃动的寂寞,无际不能掌握地窜动在血液里,直达每寸神经的末梢。

冷,海风里咸涩的的湿气像一只被微微细雨淋湿的毛绒绒的大黑狗的湿黑鼻子,嗅着我的身体。这般的潮湿与阴冷的岸边,我却觉着一种宁静与安定。忽地,我感到冰冷身驱上有一环温热。那熟悉的味道与强壮手臂刚柔适中的力道,只有他才有!

是他!F!

我安心的依靠进他的怀抱,他美丽而沉默的笑容吻住了我的唇,那眼神的坏,唤醒我孤独灵魂里对回忆的执着和憧憬,我好爱你,我好爱你,我反覆的说着。

「你离开了好久,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不会再走了吧?」

回来。

回不来的是你还是我?我们都忘了回来的路了罢?我想。

于是我想抱紧他,他的手却箍得我动弹不得,我挣扎着小小的身体,没有用。我抬头望着他,他爱怜的用他的大手轻柔的抚摸着我,海风吹着他的发,在海幽幽深蓝的衬托下,竟耀着一闪一闪的淡棕金光。

突然,我手上戴的银戒指滚下了礁岩,我慌张的想去捡。可是,F不许。戒指就这麽掉进了海里,没入黑色的浪潮···。



「醒啦?」R的声音传来。

「嗯?」

我惊醒过来,我竟然整个人靠在他厚实坚硬的胸口,他双手环抱我,彷佛我们是一对恋人。我想起身,他却抱得更紧。

「放开我!你做什麽?!」

「这戒指好美丽,谁送的啊?」他依然不肯放开我,反而把我紧紧压在他硕大阳刚的肉体上。我感到他的勃起,与我的。

「还我!马上。」我以一种严厉的口气威胁,并且伸手想拿回来。

他却一手握住我的手,用极轻柔的语调说:「乖嘛,不要乱动,让葛格好好抱你。」他把唇凑了过来。

我甩了他一巴掌,夺回我心爱的戒指,他的脸颊烙了一掌红印,他把我推开,表情骤然大变。

「Sorry,I'm just kidding·」

「我要回去了。」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他没追出来。家门口的巷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的泪簌簌的自眼眶掉下,我抹掉这该死懦弱的情感,昂然踏步而去。而路像是没有尽头了的无限展开,寂寞混合着欲望烧了开来,思念荡漾自记忆底封锁的堤岸,吞噬了我的感觉。

好想他,Forbidden。曾经,他走来,印了一地他的足迹;现在,我回去,踏他的脚印焚我的爱恋。



阳光一舌的热情舔醒了我苍白的生命,一天自时针敲响七点的格子苏醒。厌烦的学校,我不能脱逃的囚笼。

在班上,我一直维持着好成绩,维持着和同学的距离,维持着我的神秘。那天我听说了有人谣传我是同性恋的事,他们说我晚上和一群男人厮混,我是该死的屁精,欠操,下贱的变态。

异性恋,哼。

小P是我在班上唯一的朋友,她说我就像她的姐姐一样。呵,我和她的确就像一对姐妹。她说我是一具阳性的躯体裹着一朵阴性的灵魂。是的,我以一名女子之姿去爱男人,悲剧。

而她在那年早秋,走了。红斑性狼疮。

我知道,我是必须孤独的,有人一辈子都注定一个人孤单单的走着,没有理由的。没有人是可以排解另一个人的寂寞的,除了他自己,因为人的原形是孤独的。



我决定翘课。

[ 11 ]

只是不想上无聊的课。但我跃出爬满黄金葛的高墙后,无聊却像那在阳光下发亮着的黄金葛的藤蔓,缠上了我的心口。

「妈的!干!」偶尔我会这样很man的骂个两句话,用着C的令我作恶的声音。

春天的小巷里是布满一片灿烂的喜气的,悠闲而静寂的空气缓慢的从我的发际穿梭,我的呼吸不协调的急促起来,总是这般的,因为害怕无聊,又不得不面对,日光的加热使得我的无聊尴尬起来,一阵刺痒麻上我的头皮,shit!

耳后传来我厌恶的下课钟声,让我想起坐在教室里的那群呆子,和那些美丽的青春。青春,我撇了撇嘴,我的青春不过是无聊。



走进X,在落地窗前坐下来。服务生送来menu和一杯柠檬水。

「一杯飘浮。」我说。

这是一家gay店,紧靠着游泳池,落地窗前望去,常是一群裸体的男人,他们年轻的肌肉块垒分明的在日光的晕染下闪着诱人的古铜色。只是这是仲春时节,天微凉,游泳的人不多,而像这样的星期一的早上,更是几无人迹。我看着碎金色的水面,磁砖铺成了一片浅薄,像悬着一丝白色卷积云的天空,一点点的寂寞。

我搅动着咖啡里一球飘浮的冰淇淋,香草的白色混合咖啡的茶色,香气苦涩而浓郁。冰冷的汁液浸入喉咙,一些酸的味道,凉冰冰的,像翻过的那面墙砖头的温度。

一个男人挺着胸肌以鱼跃之姿跳入水中。水花洒开,他游向前去,灵巧不带黏滞地。约莫游了十来趟,他上来,在我面前的躺椅坐下,以极富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头转开,他却走了进来,在我身旁的椅子坐下,已经换上了普通的便服,他挺翘的屁股曼妙的贴上椅垫。

「嗨!要聊聊吗?」他的声音倒是有点适合去当电话性交接线生。

「想聊什麽?到床上聊好了。」我笑笑的说。

「喔,好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倒是会顺水推舟呢!

「男人。」我淡淡的说,语气平板带着一视同仁的死气,那话里的无聊,满满溢出。我抓起书包和帐单,离开。



回家,回到一个冷清的锁着无聊的壳子。猫咪倦懒懒的赖在我的床上轻轻打盹,呼噜呼噜的。

我靠着床沿坐下,读着一封刚刚从信箱里拿出来没有贴邮票的信,信封没有署名,是一个淡紫色有羽毛图腾的信封,里面的信纸有一股幽幽的花香,底面是白色的,有一大串的英文句子做衬底,内容是用黑笔写成的,字迹方正工整的书写着: 「Emptiness听说你最近过的不是很好,是吗?你换了一切我所知道的与你连络的方法,我只好写信给你。我从英国回来了,找不到你,从一些朋友口中知道了你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我很惊讶。想找你出来吃个饭,明天晚上六点,老地方见。Silent。」

Emptiness这个英文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了,除了那个睽违已久的人,自从我和他闹翻之后,我就扬弃了他为我取的英文名字。现在,那往事里复杂的被掩埋的情绪又将被抽离出来,这些年,在他之间和我之间,全然变了模样,我不是当初的我了,即使他没变,我也已经扭曲得不再是未曾改变的我。



S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

国中时就认识的死党,我们一起欣赏品评二十八班的帅哥,那个功课好运动棒,长的高大俊帅的天之骄子。毕业考的前两个月,我们到公司去,他看上了一个男人,过去向他搭讪,那男人却看上了我。他发了我一顿脾气,说我和他抢男人。

女人是祸水,男人是祸根。我们隔天闹翻了,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我想不到我们的友情如此脆弱,禁不住一点点的自私。他后来走了,到英国念书,我没有再交过一个可以当死党的朋友,除了小南。

「嗨!Emptiness,好久不见了!」

「嗯,你回来多久了?」

「昨天刚从英国飞回来啊,你看,这个泰迪熊可爱吧?送你!」

「谢谢。进去吃东西吧,你应该饿了吧?」

我们约在一家义大利餐馆,国中就常去的一家店。他也变了,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副青涩的模样了,只有那一丝稚气是脱不去的,眼睛里的微笑还是散着亲切的光。

「你的事···,可以告诉我吗?」他咬着起司面包沾着浓汤问我。

「没什麽啦,都过去了。你呢?应该有lover了吧?」这些年来,我早就习惯装得一副无所谓而事事云淡风清的样子。

「嗯,我会回来念书就是因为我lover。我们在英国认识的,他也是台湾人,交往两年了。我们决定一起回台湾念大学,下次再介绍他给你认识吧。」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的一些他在英国的生活和他与他bf之间的情爱,竟觉着一种冷漠,彷佛他说的一切不是对我说的一样。他回来了,用断了一半的热情和我重逢,我知道我们无法再回去从前,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想要说些什麽话,却哑口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经过岁月的风化,连我结晶的记忆都碎开消蚀殆尽,我和他脆弱的友情又何尝不会改变?过去的事是不能挽回的,友情和爱情一样,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活过来的一天。



★Nihility::)

☆Nihility:朋友是什麽?

★Nihility:你的朋友对你来说是什麽?

★Nihility:孤独寂寞的你。

★Nihility:你需要的不是朋友,是你自己。

☆Nihility:鬼扯!

★Nihility:那天你怎麽没去,害我白跑一趟-___-%

☆Nihility:我遇到我喜欢的人....

★Nihility:悲剧!

的确是,所以我怀疑,所谓的爱,是否只存在我心中那些我永远也爱不起的人的影子里?

[ 12 ]

★ Nihility:要出来吗?

☆ Nihility:现在?

★ Nihility:对,可以吗?

☆ Nihility:好啊,约那里?

★ Nihility:和上次一样。我穿咖啡色牛仔裤,白色Edwin紧

★ Nihility:身上衣,戴一条银色项链,你来认我吧

☆ Nihility:好吧,十点半见bye

★ Nihility:81

网路不就是这麽一回事嘛?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见对方一面,N不过和那些人一样的肤浅。我已经看过太多太多的人了,不外乎找伴侣、找性爱这两类。见面,不是情人就是陌生人;不是交媾就是离去。

可悲的是,我可以看透这不过是一个配对的游戏,却不能不去玩。



走到麦当劳门口,看见一个穿着咖啡色小直统牛仔裤,白色Edwin紧身上衣的男人,想必他就是N了。我走向前去,和他相认。

「嗨,你是Nihility吧,我是小凡。」

「喔~就是你啊。那现在要去那里?你想去什麽地方吗?」他微笑着说。

他高我一个头,约莫175cm,身材偏瘦却是该有肌肉的地方就有肌肉,他不是像R那样的肌肉男,也没有W那麽壮,他大概不常上健身房做重量训练,而是靠着打篮球维持身材的吧。他的头发乌黑柔软,额前的浏海随风飘逸,有种淡淡的花香;眉宇之间有一股书卷气,眼睛很有神,不似一般男子的呆滞;微微的鹰勾鼻,使他的五官看来很立体;双唇薄而不轻寒,嗓音粗犷而略略沙哑低沉,带着野性霸气;肤色像夏日的小麦田,在风中漾开太阳的金黄色;笑开时,两颊微微漩起酒窝,很孩子气式的可爱。

「Up to you·」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

「All right·去大度山看星星吧。我车停在公园的地下停车场走吧。」他拨了拨头发,风扬过,在澄黄的路灯下,随他的手势起伏。



大度山上星光灿烂,一弯月牙斜挂,夜里的春风拂在脸上,只感到轻爽而不寒凉。山下霓虹彩灯四映,缩成一点一点的光华,迤逦成一条虹带,和苍穹里的银河遥遥相应。我锁着愁眉,静静等着忧郁侵入我的心。这些日子,我和寂寞共处过每个夜晚,数着星星,数着F离去的日子,数着一个人的路有多长,在梦里把黑夜等成黎明。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栾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我喃喃地念起来。

「喂,心情不好吗?要不要说来听听,很多话说出来会比较好的。」

我开始说起了我的故事,望着前方无尽的星夜,像在诉说一段听来的陈年旧事一样。



「他是我到现在还爱着的男人喔,他有一双好迷人好坏的眼睛;我最喜欢他的鼻子和嘴巴了,他的鼻翼摸起来好舒服,你一定觉得我很怪异吧,呵。可是他的鼻子很挺很光滑,我们做爱的时候,他总是把我的耳朵含着,轻轻舔弄翻转,他浊重的鼻息『呼~呼~』地吹在我耳朵上,我会忍不住的颤抖,因为感觉好好···。他说话太理性,我常常听不懂他说什麽,他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小朋友,是不会晓得大人的世界的。

「你看你看!这条金链子是我们在一起半年他送我的唷。我喜欢戴上它在水银灯的照射下,闪烁一线一线的金光;他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链子,他跳舞时就会在他的脖子上旋出一圈金光,好帅气。」我突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又马上喃喃地说着,并且怜爱地摸摸颈项上的金链子。

我若有所思地想起了和F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往事我从来只是深深的藏在心中,不曾对人言说。今夜星光太灿烂,重游旧地,我竟在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前独白起来。我确确实实的感到再度回忆起生命里最幸福也最幽怨的一段,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一样。原来,在F走了以后,我便残缺了;流连在许多男人怀抱的那段日子,我早已经腐败得生蛆长虫。

「你知道吗?现在的我,是败坏后新生出来的喔。我的心依附着回忆长出另一个心房,根植在旧的之上,又冒出新的来。只是,好空好空,我整个人都是空的···」我继续的拼凑出没有文法与意义的句子。

静谧的星夜,风还是软软的拂面吹过,我的脸庞沁出两行冰凉。

[ 13 ]

「我和他最常来的约会地点就是这里。第一次他带我来大度山看星星,是一个初冬微寒的夜晚,我靠在他怀里看着满天的星子闪烁,那是我感觉很浪漫的时光,他把我揽着,下巴靠着我的额头,告诉我关于冬天星座的故事,他还教会了我看猎户座的腰带,就是三颗星星横列的那个。他轻轻的吻了我,抱着我到车子里做爱;那是我最成功的一次性经验。他慢慢的进入我,很温柔的抚摸着我,一开始我很痛很痛,过了一下,我觉得下腹部有一个地方被撞开,升华并且融化,我们最后一起达到高潮。一起射精耶!

「可是他从来没爱过我,最多最多只是喜欢而已。和我在一起之后,我很少看他笑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好charming。爱着的人都是自私的,我明知道他和我在一起不会快乐,我就是舍不得放掉我的手;我也想过就分手吧,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在我的眼底哽成一条呜咽的河了,我是习惯给自己藉口的,以为永远能够期待。呵呵,该我的就该我的,怎麽也强求不来的。

「前年的夏天他大学毕业了,回台北之后,他还是每个周末下来找我,他承诺过我的。他总是这样,就算他不爱我,他也不忍心让我受伤;他宁可勉强自己安慰我,也不愿意狠下心离我而去,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爱他爱到忘了自己的存在。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我变得忧郁,没有人再看过我的笑容,除了他。每次他到台中,我都好恨时间如梭,要让我和他在匆匆相聚后,络纺寂寞的思念成茧,缚住自己的灵魂。其实那段日子,我就预视了爱情美丽的死亡。

「十二月初,我们在一起最后一个周末,我在家门前的小巷,和他相见。那是一个湛蓝的暖阳天,蝉翼的日光把他的发染上一层薄金黄,随风飘啊飘的,在我眸子里散成满天的飞霜,好像我和他的爱情。一只浅灰虎斑波斯蜷缩在他硕大的胸口,眼神流露一股微微的哀伤;我在他的灵明的双瞳中看见自己的即将死亡,他把猫抱给我,说:『我要出国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你会再遇见喜欢你的人的。』我怯怯的吐出:『我会等你回来的。』『你没有义务等我。』他绝决的说。他就是可以这麽理性的否决我的感性。之后,我的世界一片虚无,除了他嘴里吐出的热气被冷空气凝结的白雾,和金色的阳光般的他的发和背影。

「我找了他一个晚上,but in vain,于是我断了找他的念头,我甚至把电话和id都换掉了,连朋友都不要了。我不怨他,真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好糟糕,竟然让他这麽不快乐,如果我离开了,可以让他快乐,我就不应该再出现在他的世界。

「在那之后,因为无法忍受孤独寂寞,我流连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臂膀,直到失去对性爱的知觉。他之后,我没在真心爱过任何人,事实上,也没有人让我动情。直到一个月之前,我遇上了一个会让我失去对F记忆的男人。他太完美,不是我可以拥有的,美丽的东西不是谁可以拥有的。我纯粹结晶的记忆一点一点剥蚀脱落,因为那个男人。

「我不想遇见他,可是,我遇见了。」

我的故事,像一页遗失了太多音符的琴谱,任凭雪指轻弹,也不能成调。没有人懂我说什么,那些遥远的思念只能静静的随着伤口愈合,然后沉淀。



N倒抽了一口气,从一个才17岁的高中生口中说出这些话好似让他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我格格的笑开,声音悬浮在空气中,冷峻而迷离。

「你很爱笑,笑的很银色。让人不知道你在笑什麽。」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过很可爱。」他马上又补了一句。

「走吧,我想回家了。」我仍然淡淡的扬着嘴角。

我笑了?有时候我疑惑。也许,微笑只是哀伤的另一种形式,就如同遗忘是另一种眷恋的方式。



  那夜,N和我在同一张床上度过,什麽都没有发生。

  清晨六点半,我醒来,看着睡在旁边的N,他睡觉的神情很像一个大孩子,呼吸均匀的吞吐在我的脸上,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整个身体像在母亲子宫里蜷成新月的姿态。他其实很好看,斯文俊俏,孩子气。我有种想亲吻他的冲动。

只是冲动而已。在性器官勃起之前,我压抑住了一刹那之间的九百个念头,危险而需要付出代价的念头,转瞬之间,我也经历了生命里九百种的可能性。然而,我还是阻止住了。

[ 14 ]

七点钟,我烤了两份草莓吐司,煮了一壶可可亚,把N叫起来。

「吃完了就快走吧。」我冷冷的说,像对那些和我一夜激情的男人。

「OK。」他简短有力的回答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我和他就这样无声的吃着早餐。脑海里我回溯到尘封结满蜘蛛网的旧日情感里,当我和F同住一个屋檐下时,每天我总是会做好他最爱的草莓吐司,我七点半要到学校,他通常早上不排课,要睡到十点才起床,和他一起吃早餐的朝晨不多;他走了以后,我还是习惯准备两份早餐。

习惯。衍生在F还在的时候,离别之后,成为伤痛的制约。下意识里,我也爱上了可可亚,甜腻之中带着苦味,好像他的微笑,我的爱情。



「已经要联考了,你们要用功一点啊,剩下半个学期不到的时间,熬过去考上大学你们就可以轻松了,知道吗?」一大早上课,老师就开始念。我侧过脸打了一个呵欠,看见了宸。

如果F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那宸就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了。我和他一起补英文,家教式的只有几个人的那种补习班。一周上课一次,每次上三小时,从晚上六点到九点。下课后,我们总是一起走到台中商专坐公车回家;有时候我被老师留下来检讨作文━我的英文真的很烂,他会很酷在公寓的楼梯间等我。高三下他在学校附近租赁房子,他还是会等我一起下课。



上课时我常常不能专心,会不由自主地就把目光转向他,在学校我和他其实形同陌路,我在班上的风评很差,我不想为他带来困扰;补习时,我也常常呈现灵魂出窍的状态,嗅着他头发上淡淡的花香,会让我觉得六神无主,有一次我问他用什麽牌子的洗发精,他告诉我是SHISEIDO的,从那之后,我就一直不曾改变用和他同一牌子的洗发精。

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总是扯东扯西,从世界好大讲到头发分岔,那是惟一让我觉得我是个纯真直率的高中生的时刻。有时候我们会去一中附近吃宵夜,他总是问我:「有没有吃饱?还饿不饿?」他是十足的大男人,他有一双好大的眼睛,一头飘逸的头发,他还会弹吉他,唱起歌来好好听;他在班上是大家公认的班草,他长的不高,但是有俊俏的五官,斯文却不驯的个性。

「吃饱了啦,我才不想变成一只猪ㄌㄟ。」我也总是这样回他。这时,他会给我一个很金色的微笑,像个小太阳一样的让我冷冷的心暖和起来。

他外宿以后,补习班下课后,我不再有他的陪伴,虽然这样,偶尔我会去他住的地方,一间小小的套房。有一次,那是我和他聊天聊得最久也最深入的一次,然而,那些对话的痕迹已经斑驳褪去得不能辨认,只依稀记得他问:「为什麽班上会传你是同性恋这种谣言?」

「你相信吗?」我轻描淡写的反问。

「这不重要吧?你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天真之中却带着许多不单纯和哀愁的人,我想探究那些不单纯的部分。」他甩甩了头发,银色漾开在他的发际。

「我的复杂不是你所能体会的。我和你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也不可能交集,没有理由,一切在命运开始时,就被钉得死死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性格,不能改变,很宿命论,但不得不相信。我是一个被严重扭曲的人,即使已经变形不再是我自己,我依然努力的散发扭曲的光芒,人,不得不活着,是本能,也是可悲。」

「你有自杀的倾向?你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班上的同学都说你坏,但是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幽默,很用功,很可爱的人唷,至少在我的面前是啦。就算我们是平行线,我们也是好朋友,彼此都会成为记忆里不能抹煞的形影。」他永远都可以知道我话中的弦外之音,永远都知道要怎麽安慰我。

「是啦是啦。」我搞笑的说。不想让场面太严肃,让彼此太沉重。

毕业之后,我没再联络过他。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想也没有必要了。有一些人只能存活在回忆里,像我对他的情感,不能有一点点放置发泄的空间,只是任凭它写过一天一天的日记,占有永劫的时间。



放学时,看见W在校门对面的那条巷子口,坐在机车上,拨弄他棕金色闪烁夕阳霞红的头发,轻轻地梳开,柔柔地微微飞扬。

「小凡!」他的迷死人的嗓音回转在我的耳蜗,压低了声音却是极有力的像是撑开了他两片薄而轻的唇才发出来的两个字。很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

本来想装作没看到就闪人,因为他对我实在太危险,我可能已经爱上他,或者正在爱上他;他却看见了我。不会是在等我吧?少作梦了!我的心开始愚蠢的对话起来。

[ 15 ]

「你怎麽会在这里?等人喔?」我走到他机车旁,怯怯地问。有几个女生扯开了嗓门讨论着W的长相:「他好帅喔!我最喜欢这一型的男生了!而且他好高又是那种三七比例的男生。怎麽办?我爱上他了啦。」花痴!我在心里咒骂,一群没脑的女生。

「当然是我的底迪啊。」他又笑开了,很纯真孩子气的笑容,在夕照下漾开浅浅的温柔。

「Crystal?不会吧,他也是T中的?」我感觉我的心微微莫名地降了一度C。

「唔,你!你啦!我在这边等你啦!」他的笑还是很阳光的挂着,表情有一点点的"你很呆的感觉。

「晚上葛格想请你吃饭,今天赚了一笔外快,真是太爽了!我第一个就想到要找你唷,怎样,够意思吧,对你够好吧。你不会告诉我你要补习吧?」他的五官真的很美,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眨巴眨巴的,好有灵气。

「可以啊,可是我想先回家洗澡。而且,我要先喂猫咪吃晚餐。」我觉得身体有一股热气想窜出,刺热的头皮一阵发痒。

「你怎麽又脸红了?很热吗?」他又来了,抓着我的害羞当笑柄。

「上车!我载你回家!抱紧喔,不然会摔下去喔。」

我抱着他━他骑车真是一路飙到底,技术很棒━嗅着他身上的香水味,是迷迭香。一下子就到家了。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会每天下午等在校门前的那条小巷口,他叫小玄。我的记忆里,他不是应该存档的人,但是他对我的影响很大,他之后,我结束了荒淫纵欲彻夜放荡的生活。

水哗哗的从我的头上淋下,我想起那个叫做小玄的男人。他长得不是很好看,有一点微胖吧,我想。那是一个飘着雨的夜晚,我和他在网路上约好了要做那档子事。他告诉我他长得不好看,我说你不要就算了,后来我去了他家,一层公寓,没有沙发,只有一张矮几,和几件简单家具的公寓。可是我只是要和他做爱,也就没去管这是一个多麽没品味的地方了。

「喂!底迪你好了没啊?很慢ㄋㄟ。」W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从遥远的昨日里被抽离回来,颤了一下。

「快好了啦,你先看电视嘛。」我不喜欢在洗澡时被催促,我总是慢慢的搓揉着我的身体,听说有些人会不自主的一直洗手,他们的潜意识里有「我好脏」的讯息━来自某些让他们觉得污秽的经验。我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脏了吧?要不然就是我有严重的精神洁癖。

小玄曾经问我,和不认识的人做爱会不会在高潮之后觉得空虚或是罪恶?我笑着说:「你呢?你会吗?」他嗫嚅地说:「会。」眼里有些微的失落。他开始说着他的故事,有些俗套,却还是会使人震撼;故事的内容不外乎是他无法面对他的同性情结,在和男人发生关系后自责不已的情绪困扰着他,他不想当同性恋却不得不。

后来他自杀了。原因我不用问也猜得出来。命运像是一条饥饿得吞了自己的蛇,大部分的人选择屈服;那一小部分,很勇敢反抗的人,也只能,以无声的结束来抗议。



R说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吃贩。我换上白色的T恤和浅水蓝小喇叭裤,从房门走出来时,W对我说;风铃轻脆地转动,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从窗口看出去,苍穹的远处一轮落日驮负暗紫红的云霞自焚于天际,近一点的夜幕已经拉上,一两点星光兀自晃动;我感到些许的凉意,暮春的夜总是透着料料峭峭的冷风,我又转回房间,拿了一件薄衫。

猫咪从W的腿上跳下,慢慢地踱步到我的脚旁,用它小小可爱的脖颈摩蹭着我的裤管,发出「喵喵喵」的声音,然后坐下来,抬起它灵巧锐利的眼看着我;我蹲下去把猫抱起,爱抚着说:「肚肚饿啦?我马上煮鱼给你吃,好不好?」

「你家的猫好会撒娇,有点骄傲,刚刚一开始它都不理我。它几岁了?」W走到厨房逗着坐在桌上的猫咪问,他的大手在猫的脊柱上梳着,薄薄的灯光从他小麦色的手背反射出一层雾似的亮金。

「我前bf送我的。它会理你表示你是个帅哥啊。」我笑着说,把鱼切成小块放在食器里。看着猫咪吃它的晚餐,它才一岁呢,有些笨拙有些忧郁的小虎斑波斯猫,我的。

「走吧,Wellson葛格,可以去吃晚餐了。」我试着在他面前冷淡一点,压抑爱意是必须且必然的,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坏事,却往往会是一个坏结果。保持距离是应该的,防止自己下陷,防止我和他变得形同陌路。

「好!上车吧。」他笑着说,像新月一样的明亮,好看。

[ 16 ]

七点半,R已经等在「F·J Caf’e」的门口,仍然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他穿着西装,外套脱下来用手倒吊在背后,胸前的白衬衫敞开,里面胸肌撑着洁白的背心,嘴边叼了一根菸,没有点燃;一双宽头黑皮鞋搭着一身白上衣黑裤子煞是很有一股男人味,他的耳环拿下来了,颈子上多了一条银链,少了痞子坏坏的感觉,而让人觉得他改头换面成了一个成熟的上班族男人。

「很慢,Wellson,搞什麽,还跟我约七点,妈的!你怎麽穿的这麽逊?拜托,等下去bar钓个屁啊!」他靠着大理石廊柱点上菸耍帅的说。

「等小凡,他五点才放学,回家洗澡还要喂猫,就拖到现在了。

今天我请客,你就别鸡歪了。」他的脾气就是这样,他不会自恃外表而任性发怒;我对他的冷淡他也不以为意。或许,真正好看的人就是可以不管情爱去对任何一个人好,因为他们不会陷在喜欢一个人的困扰里。

「那可以进去了吗?好饿喔。」我自顾自的说。



这家店我和小南过年时来吃过一次,是日、法式料理为主的餐厅,价位不算低。里面的灯光和一般餐厅一样,都是奶油色的,乳白色的云纹壁上刻着美丽的图腾,是什麽我也不知道,还挂上些风景的油画;桌子是桧木制的,铺着英格兰格子布,桌上放了一花瓶的玫瑰,新鲜微飘香味的;地板是铺着一色灰白的地毯,中间一个圆场地是枣红色的,一架大钢琴立在其中,旁边有些拿小提琴和各式乐器的演奏者,悠邈的古典音乐不绝于耳。

「气氛很不错的一家餐厅吧,Rudy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气质了。」

W对着我调侃R,他的发垂下来,他把头向后一甩,一绺绺的浏海听话地往后散开,他的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

「喂!你吐我槽喔,我最受不了这种地方,好拘束的感觉。Wellson你偏心喔,怎麽你另外一个干弟没来?有奸情。」R笑着说,声音有点沙哑。他虽然和W说话,眼睛却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吃我的墨鱼海鲜总汇面。

「猪头啦你。你不是喜欢Crystal吗?还问我,装死喔!」W说。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一头雾水,到底谁喜欢谁?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思索着的时候,W去上厕所,R把侧着的脸转向我,讪讪的说:「上次的事对不起,这个星期六去看场电影怎样?」

「没关系啦,反正都过去了,星期六我要留在家里念书,不能出去。」

R给了我一个微笑,他的手机响了。「我和朋友在吃饭啦,今天不去你那边睡了,乖啦,就这样喔。bye。」

「你lover吗?查勤喔?」W回到座位上等R挂掉电话问。

「对啊,很黏人的小底迪,最近在考虑分手。」

W突然认真严肃的说:「Rudy啊找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就定下来罢。你要玩到什麽时候?你不要那麽挑了。」

「我知道啦。谁不想找个可以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呢?别人都说我花,玩过就甩···。也许两个人的生活过久了就会变得残酷,不是我要求高,只是在相处的过程中我看到对方太多丑陋的一面,要不就是没了感觉,爱情或许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寻觅中试验出的最完美的结果。」R说。他其实也是个感性的人,只是现实的历炼让他隐藏掉自己个性里正经的那部分吧?

「爱情,也许是谁都要不起的奢侈品。」我喃喃自语说,声音很细,以至于W和R都发出一声「啊?你说什麽?」的问句。

「没。我想回家了,可以吗?」我习惯性的又笑了。



R骑上他的重型机车后向我和W挥手告别,安全帽的面罩下我似乎看见他眼里有一股深邃的悲哀的,很淡,很浅的神情。W正牵出他的机车,他向我笑着问:「要不要去我家聊天?」我点点头,表示愿意。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快乐吗?我坐在W机车后座上陷进思绪的迷惑里。我一语未发,W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专心的骑着车,我抱着他的腰,把脸靠到他的背。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会快乐,因为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得到了一个结论。即使和W靠的这么近,我的心却毫无一点幸福快乐的温度。有些人相遇了,只能看着他错身走过自己的生命,然后互相以一个美丽的手势道别,不能怨,也无从怨起,无关是非对错公不公平,只能归咎于有缘无份;就像我和W。



车子停下来了,在一条小巷最末端的房屋前。夜气凉了许多,住宅区里已听不见市区的喧嚣,也没有霓虹的绚烂。静谧的季春的夜,路灯把W高大的身躯投影在红砖墙上,他连影子都吸引人。

「请进。」他的发覆住了他美丽的双眸。

[ 17 ]

「可乐?」W问,倒了一杯给我。

W的房子坪数不大,却是经过空间设计的。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水族箱嵌在隔间的墙壁里,一群各色的红白琉金在水里侧转悠游着,红白相间的鳞片在日光灯下闪着流银一般的炫目的光,铁皇冠、鹿角铁皇冠、黑木蕨和爪哇莫丝的枝叶随水流缓缓荡漾,鲜绿的水草中金鱼的长鳍阔尾不时摆荡,红绿相间,很吸引人的目光。

坐在牛皮沙发椅上,W拿起遥控器开了音响,「月光」的曲子流泻出来;W站起来,拉开放音响和电视桌面下方的抽屉取出一张CD,放进音响中,是自然音乐,很柔很软很舒服的曲调。桌面上方全是放书的橱柜,各类的书都有。水晶灯澄黄的光映在他的脸庞,把他俊俏的外表烘托得更立体;我的脚踩在原木的地板感到暖暖的触觉。

我把头往后仰,整个人靠到沙发椅背上,把头一偏,在旁边的小几上看到一盏有三个铃铛形状的灯,灯罩的材质是水晶玻璃,有浅蓝、粉紫和翡翠绿三色。

「义大利买的,很漂亮吧。」我摸着灯时W对我说,同时把开关打开让我看灯亮时的效果。

「你家好棒喔,比起我家好多了。」这是肺腑之言,家里的家具都是爸妈买的,布置也很普通,我常常想重新装潢家里,我实在想不出为何二十年前装潢房子的人会那麽没有美感,而爸妈买了房子后又没有一点想拆掉那些丑陋装潢的意思。

「那有,你家也不错啊,很整齐又干净,还有可爱的猫咪。对了,你一个人住吗?你父母呢?」他说完后,啜饮了一口可乐。

「他们住在丰原啊,我上高中以后就吵着要搬到台中了,我不喜欢被管,而且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他们拗不过我,就让我一个人住啦。你也一个人住吗?」

「嗯,其实今天找你来我家,是想告诉你我下个星期要订婚,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对象不是男的喔,是女的喔。呵呵。」他干涩的笑了两声,似乎有些自嘲的意味。

「因为父母吧?」轻柔的音乐里我觉得自己的声调突然哀愁了起来。



结婚,我想都没想过,有一天必须用一个女子的大半辈子陪葬自己的一生;那麽,不幸的是我还是女子?

我想起了小南的前任bf小白,曾经也有个女人把她的青春葬送在他的自私里。背负父母给的传宗接代的压力,他经由相亲认识了她。和她在一起时,小白背着她交bf;她以结婚为前提换取他陪她逛街或看一场电影;他用虚伪的感情骗取她的青春和生命。和她在一起时,他是痛苦的━味了迎合父母而咎由自取的代价。她,只是一个第三者,为了他的bf而存在的假象。

为了自己的利益,人总是可以牺牲另一个人的爱情、幸福、岁月甚至初恋的回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小白也很可怜啊。」当我为着那个女子不平时,小南总是这样告诉我。没有人真的得到利益,也没有人真的被牺牲。是的,这就是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婚姻了,矛盾的矛盾。



「不说结婚这件事了。当个gay就别想有什麽完美的人生,我只知道我对不起我女朋友,亏欠她的我要用我一辈子的生命偿还;我女朋友是一个老师,她很美丽,脾气又好,教国文的,气质自然不用说了,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但是,偏偏我就是喜欢男的。呵呵,很讽刺吧。

「我知道像我这一型的男人,长得又帅又高,经济能力也够,在这个圈子里要找到不错的对象很容易,也的确有很多底迪喜欢我,你相信吗,到现在我还没和男生谈过恋爱喔,更别说上床了。我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知道什麽叫爱情了。我当然也遇到过有感觉的人,那又怎样呢?在一起了也不见得比较好,分离和痛苦是必然的,既然知道结果,在心动时所谓的爱情也随即寂灭了。」W说,很淡然的语调。他看着我,灵气的双瞳还是满满的奕奕神采。

他有姣好的面貌、壮硕阳刚的身体,可是他的心却是缺陷的。什麽是完美呢?我怀疑。我想起了老舍在《骆驼祥子》里说的一段话:「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因为同性倾向,所以,没有幸福或爱情;也没有婚姻,只有一纸微沈墨滴的结婚证书。

[ 18 ]

「那你为什麽还要在这个圈子里认识人?」我低下头去看手上的银戒指,想起了明天的考试,W的婚礼,不久前我们和R一起吃饭的情景;我知道,那股伤感的情绪又要来了。

「因为孤独和寂寞啊。」W快捷地回答我的问题。「看过《荒人手记》吗?···」

「看过。『我想我是,当我以前恐惧一次次飞蛾扑火的情欲来袭时,以及情欲过后如死亡般的孤独,我害怕极了面对那种孤独。』『寂寞是不能排遣,打发的。我太明白,遣而遗之,随即,它又来了,而且这回,它要的更多。』是这样吗?」我默书似的,背出了手记的内容。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陪我喝点酒,看电影逛街而已,但是,人和人的关系永远不会像想像中的那麽单纯,总有动情的时候,我到现在也只有R一个比较好的同志朋友。其实,有了朋友又如何?寂寞还是存在着,醉卧缱绻在人群之中也只是暂时忘掉它的存在。『寂寞唯有一途,就是与寂寞彻底共处。』我无法,只好逃避。」W说。



和W一聊就聊到了凌晨一点多,他是个很好的人,却不乡愿,他可以是一个朋友,也可以是一个长者。很多话题的开头和结论已经遗忘了,我只记得一些他告诉我的有趣的事的片断,偶尔想起来仍然会莞尔一笑;他告诉我人生、爱情和一些十七岁的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像是人情世故、价值取舍或自我意识等;他不会一昧的下定论,也不批评对错,他总说:「自己觉得对就是对,别人不能判断你的行为,也不能贬低你。」可是当时的我不能了解,记忆里对他的印象于是残存模糊却又极端鲜明。



W送我回家后,我打开门锁后,转头对他说再见,他点点头,给我一个大大的好明亮好可爱的笑脸,然后骑着机车消失在无尽而漆黑的小巷的尽头。

进门去,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月光从窗口轻洒一点微弱的银白,猫咪蜷缩在地毯上,睡得很安详;我侧躺在床上,想着和W独处的夜晚,离别的愁绪一丝一缕萦回在心头。

因为寂寞所以想念,我知道。



不久之后,蝉鸣带着夏日送走了最后一季暮春的杜鹃。

在夏天来临之前,我仍然和W维持着断断续续的连络,其间R和N也找我出去过几次,都被我以准备考试推托掉了。我逐渐疏离掉一切的人事物,在一个雷雨的午后,我换掉了手机号码。没有谁知道我离开了,回归到心如死水的当初。

离开不需要理由。

「为什麽要留下?」就像两年以后,我的学长回答我的一样。



转眼已经五月中旬了,联考的气氛像燥热的天气持续发烧,一次次的小考、周考、段考和模拟考仍然为每个学子的青春估量着它的涨跌。

十元的青春,价值一角的学识。是联考制度下我对自己的惟一心得。

不接触复杂的人事后,我日夜放逐自己在教科书和自修书生硬的刻板字中,演练一遍又一遍相同的问题。原本功课就不错的我,在用书本麻痹自我好忘情所有与我牵扯的是是非非以后,成绩又更上一层楼。读书比交bf简单多了,不用心思只需要脑神经不停运转直到纠结窒息为止。

六月十二日学校的教学结束了,我照常留在学校念书,改变的是我必须从丰原搭车到学校━为了彻底离开,我必须从W、R、N和一切认识我的男人居住的城市消失。那段时间是率真且有趣的。

午后,烈日炙烤着空气,我总是跟在宸的身后去学校后面的冰店吃刨冰,看着绵软的雪花在盘中堆成小山,淋上糖水和红艳欲滴的草莓汁液后,我们啜上一口,冰冻透骨的寒气自腹中随血液推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里,解除了一季的暑热,在宸的眼中,我看到天真的满足。

他常常对我说:「二十一号以后,我们就不能再一起像这样吃冰念书了。」我为此而镇日惆怅。

幸福的时刻每每伤感,有许多美丽的画面很简单却怎麽也教人无法忘怀,我怀念起和宸一起在空荡的教室中读书的日子;夏天日光金色的火焰中吃一碗草莓刨冰的时刻;我总还是在看着别人打球时想着他纵横球场,华丽射门的姿态。

六月二十日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他和我,他说要弹首歌给我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弹揉弦,伤感的音符流动在偌大的教室里。我不知觉的唱了起来:「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常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最后一首我听到他弹的歌。

[ 19 ]

大学联考的前一天,我和小南一起到图书馆念书,那是一个美丽无云清朗的日子,天是湛蓝而清爽的,纵然气温依然使人觉到暑气逼人。念了一会儿,小南跟我说不要念了,出去外面透透气好了。

图书馆外是一大片青翠的草坪,有几棵气须几乎垂到地面的老榕树生长其中,蓊郁茂密的绿叶往上往四方扩散开来,挡住了夏日毒辣金黄的阳光,在草地上斜铺成一大片阴凉的绿荫,我们坐在树下聊起天来,往前看去有一排不知名的花丛绚烂的吐着火红、雪白、淡紫和暮黄的花朵,偶尔有一两辆车子间或几个行人从草坪前的马路过去。

「你看!十一点钟方向的那个男生好帅唷!」小南指着一个穿白上衣、黑色小直统的男生说。我们在一起最常做的事就是讨论几点钟方向有帅哥。

「唉唷!拜托,那种你也喜欢喔!那个才可爱呢!」我说。一个个子不高留平头的可爱男生走过去。

「像我们这样都喜欢男生,叫什麽啊?」小南突然说。

「gay啊。」我很快的说。其实在这之前小南只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并未意识到「gay」这个名词。两个月前我叫他听一个同志节目时,他也只是觉得很好玩,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就是属于「gay」这个群体;我也从未告诉他有关我的种种,即使我们是好朋友,我仍然保有太多的自己。

这是小南自觉的第一天。往后,就如同我一样,走下去就回不了头了;然而,我也因此而和他成了死党。



我讨厌台北。

这是一个冷漠孤独的城市,每当我走在污浊灰蒙的台北街头时,和许多人错身的刹那,我总被触动心中那一股什麽的情绪━━有点寂寞,有些悲伤,黑色而黯淡。思念常藉拥挤的人潮缓慢地从记忆里那些过往不久的从前袅袅蒸腾出来,某个人或是一个寒冷的黑夜,不必提取,就能自动显影。

是多雨而无晴的城市,我为了一张文凭,来到这里。就像一只蟑螂,我很快地适应了它的脏空气、光害、现实,以及一切一切会唤起我的伤痛的事;应该感谢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一不小心就会让我遇见肠断清愁的过往的城市,其实。我藉此以刻划自己的伤痕更深,用痛楚保持麻木的神经一点灵明的清醒。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离开熟悉的台中,在陌生狭小住满六个人的宿舍,我常常辗转整夜不能成眠。总是很想回家,把自己孤立在没有人的房间里放声大哭。在台北的夜晚,我常梦见往昔的快乐和忧郁,像一出一出悲剧电影不停放映,尽管我离开F、W、R、N或是叫不出名字的男子很久了,他们在梦里的面孔却仍旧清晰可辨。朝晨醒来,往往是不可名状的失落盈满心上的阙口。

「我们都离不开家,我们都太像个不能独立的小孩,我们都太寂寞。台北是个我们永远无法熟悉理解的城市,不论是它的人,文化,或是生活方式,甚至于我们在这里产生的孤独哀愁。」小南告诉我。

即使悲伤的起因是相同的,在这个连空虚都比现实更真切的城市,悲伤的方法却有无数种,例如我忘却已久的相思。总在时间流去,爱人离开以后,以为痛彻心扉的情殇让自己越来越成熟,终于可以像个大人一样的冷酷无情而实际时,却又让不堪的生活提醒自己原来有多软弱。



小南是我的国中同学,和S一样,只不过我们是到了高中才熟稔起来,为什麽会变成好朋友,我们到现在其实也弄不清楚。面对朋友,我一向是个有极强烈自我意识的人,在S之后我不相信有友情这种东西,对小南我常是收获比付出多,然而他却包容我对他的不公平;他是了解我,而可以陪我一起快乐悲伤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把他当成这辈子永远的好朋友。

上了大学以后,他开始试着寻找自己感情的归属。就如同我能料见的一样,爱情是伤人却又紧紧缠住人不放的东西,一点一滴蚀啃蚀咬一个人生命里单纯率真的部分。短短的一年,我就发觉小南变得不一样了,即使我们之间的友谊还如故存在,我却可以感觉微小的变化在我们之间造成隔阂。

是无奈而不可避免的悲哀,如同我一路走来腐败生蛆的肉体与灵魂,或许有那麽一天,我会失去最后且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我知道。

[ 20 ]

很快地,秋天就把街边的行道树都染成萧瑟的黄绿色了。入秋以后,总有一丝凉意蒙蒙地笼罩上来,哀伤的清愁。天际晴朗无云而风清宁静,万有都在慢慢流失生气步入死亡,挣扎在最后的生与死之间的季节。

那个星期五的书法课写的是司马显姿的墓志铭碑,临着对我毫无意义的碑帖时,看着自己秀丽端庄的毛笔字,我的心彷佛走入怅惘的墨色中,突然羡慕起司马显姿这个女子了,她死了,还有人为她立慕篆铭;而我活着,我深爱着的人却早已遗忘我。

下课后,我照例要从师大辗转到承德路上搭统联客运回台中。站在拥挤的公车上,我觉得像只被挤压变形快要窒息的沙丁鱼,窘迫难堪;车窗外,天已经暗下来了,汽车机车张着鹅黄色的瞳孔像流水般乱窜在街头,绕过中正纪念堂的「大中至正」,经过三、五分钟,就到台北火车站的东门了。穿过火车站的大厅,人从四面八方来,侧身撞开我盈满的寂寞后又向各个方向散去。我就这麽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统联客运。

上车后,我赶紧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把自己埋起来,后面的人依序填满车上的座位━━一定先坐到没有人的双人座上。人是害怕孤独却又讨厌群体的动物。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一个男生示意要我把背包拿开,好容纳下他,大概没有空的双人座位了,他只好做最坏的选择了。

我没有回答就把背包拎上大腿,侧着脸看窗外的台北夜色。车一下子就开上了台北桥,淡水河边是一排澄金的路灯,绮丽迤逦成一条萤光带子嵌在河面上,远处一片华灯璀璨流连,风吹过河面漾开阵阵波纹,金色的光芒灿烂地随着涟漪化开,映在眼帘里是美丽而孤寂的夜色。桥下的水缓慢地流着,带着霓虹的彩光远去,天空没有银色的星芒。



上高速公路后,我摘下细银半框眼镜合上疲累的眼静待睡意;心是微微伤感而反覆起落的,我思索着没有意义的生活,然后不需刻意地去怀想,就记忆起了F。为什麽是他而不是W、R、N或其他男人?我也不清楚。偶尔,也许是强迫压抑思念后的反嗜,好几次上课时,我发觉自己无意识地在课本空白的扉页上写下男人的名字,脑海中串联起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交媾行为,然后,我勃起的性器官会在W的清逸帅气的脸庞下,失血颓软。

睡过造桥收费站,醒来时,车子动也不动地塞在三义一带,我揉揉睡意未消的双眼,望向车窗外,夜幕漆黑幽森,远处近处路灯或房舍微弱透出的光,在我模糊的视线下无法聚焦,只是一团光晕,抽象的不能凝结;对面车道的车流缓慢徐徐地游移着,闪烁的澄黄灯光,竟像一条星河闪熠着小小却坚定的光芒,流向北方。

我感觉想哭。在深深爱过然后死去的过程中,我禁止自己真空的心悲伤,甚至执拗地连遗忘都不肯,在这样停止的空间中,一股无所依归的失落和不安全感缓缓升华上来,又缓缓沉淀下去,凝聚在心头那一点微微泛蓝,忧郁而伤痛的阙口。

「又塞车了。妈的,什麽时候才过得去啊!」隔壁座位的那个男生咒骂着。这时候,我转过脸去看他的模样:削短的发;微挺的鼻子;浓眉下是一双有着长长睫毛的双眼皮的漂亮眸子;嘴型很正常,不过薄也不过厚。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V字领白T恤,胸前两块隐约可见,深米黄的滑板裤下是一双修长紧致的腿,NIKE的黑色布鞋上有黄色的花样。他举起手去撩拨额前吹高的乌黑的发,手腕上是一串透明的紫沙金水晶;我看着他小麦黄的肌肤上细小的汗毛,心跳稍稍加速。

我好想,和他作爱,在床上舔舐他青筋暴起的刚硬阳具,听着他用充满雄性的嗓音浪叫低吼,向我求饶。

我发觉自己的额头和手心竟沁出冷冷的汗。



「喂!你读那个学校啊?我叫小阳,念S大,现在大三了。交个朋友吧。」在下丰原交流道时他竟然向我搭讪,眼睛里有奇怪的光。

「我念师大,XX系大二,叫我小凡就好。你住丰原那里啊?」上了大学以后,除了自我介绍,我还学到该如何应对进退,如何虚应故事和逢场做戏。

「我住火车站附近。我猜你是gay,对吧?」他的问题让我怔住了三秒钟。

「是又怎麽样?不是又怎麽样?」我感到被拆卸下鳄鱼皮的紧张,反射且本能地回答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用漫不在乎的语气。

「因为我也是。」他说。



车停下来在火车站前,小阳拉住我衬衫的后摆,说:「今天我家只有我一个人,十一点到我家,要吗?」

「也许。」我抬起头看着他的深邃的眼眸说。我可以感觉我身体里强大剧烈的饥渴感觉又来了,翻腾放肆地撕扯着性器官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的末梢。

「好,十一点,火车站前,我等你。」说完后,他转身大步迈去,高壮的背影在街灯的照映下,有些落寞。

我晓得,我会去的,出卖肉体与灵魂,为了暂时的性交的满足,已换取更深更硕大的空虚,以及无法形容的饿和冷。 

[ 21 ]

十一点整,我骑着白色迪爵125来到火车站前,街上人迹已经消匿无踪,风有些大了起来,为夜空荡的黑添加了几分邃渺。我远远地看见橘红色路灯闪耀的那头,小阳的身形从无尽的幽暗静谧中慢慢逼近。

「你果然来了。走吧。」他说。眼神里带着微笑,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低腰的白色牛仔裤,看来十分清爽帅气。他示意要载我去他家,我坐在后座,嗅着他发的气味,淡淡的花香。

「你用SHISEIDO的洗发精对吧?」我问。

「嗯哼,厉害。怎样啊?」他头也不回地答覆我的问题。

「没有,很熟悉的味道,有个我很喜欢的人也都是用这个牌子的洗发精洗头发喔。」在那一瞬间,我有些错觉,以为我让宸载着。我闭上眼睛,轻轻呼吸,我的发、他的发和记忆里宸的发相同的气味。

是记忆里还有脉络可寻的对思念的一丝线索,我的心怦怦地跳动,规律而能够清晰地听见,颠覆了容颜在没有爱情的空间。



到了小阳家,我有些紧张起来,虽然这样子的经验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和他根本对彼此毫无一点了解,我拘束地坐在沙发上,小扬关了门后,坐在我的旁边转开了电视,我看着不知所云的节目,心里揣测着接下来的剧情。

他靠过来,将我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我感觉右耳一阵湿润,接着我上半身的肌肤因为接触到冷冷的空气不能适应而微微颤抖;小扬宽大的掌心热辣辣地在我身体每一寸上来回摩挲,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在他温柔地搓揉我的下体时,我的呼吸更加快速度,喉头低低地发出吟哦的声音。他把全身的衣物褪去,露出紧致壮硕的肉体;他揽着我接吻时,我可以感觉他光滑的皮肤烫烙着我,性爱的欢愉在我们的下体澎湃汹涌,在我们纠缠的舌尖里疯狂浪叫。

他用右手把我抱起来坐在他的大腿上,面向着他,他的左手在我挺立的胸前不停的揉转,灵巧熟练而忽快忽慢,偶尔他会用唇舌吻舔咬舐我的身体,他的口水在我的肌肤蒸发后有丝丝的凉意。接着,他涨大火热的阳具进入我的身体,我感觉到遗忘已久的剧烈的疼痛,双手不禁掐进了他厚实的背肌里,他把我紧紧搂住,我的脸颊贴在他柔软飘着淡淡香味的发上,不停地冒汗。

他站起来走向他的房间,阳具仍在我的体内探索最高潮的那一点;在床上,他开始慢慢浅浅的抽进抽出,并且加快速度,他闭上了双眼,脸部的表情可以让我看出他正在享受我的肉体带给他的快感,于是,我开始收缩放松,配合着他的进入出去,在他越来越快,强力撞击我的下腹内那一处秘密不能言语的地方时,我可以体会到那种升华感觉的前奏即将来临。

在他抽出的同时,我们一起射精了。



我从浴室出来时,小阳坐在床头,裸露在棉被外上半身挺立坚实的胸肌被窗外透进的银色月光染上一层铁灰色,他刚强的脸庞在月色下被柔晕上些许斯文而俊秀的气质。

我钻进棉被里,他要我捱近他,我把头枕在他的胸口,没有言语。

「来聊聊吧。」他用极轻极好听的声音对我说。

「嗯?你说什麽?你说『来聊聊吧』?!」我差点哭了出来,因为好感动,从来每一个陌生男人总在做完爱后倒头就睡,让我感觉两个人就像性工具一样,射精之后除了空虚,什麽也没有。

「对啊。随便聊聊吧。」

「你对每个和你上完床的人都这样吗?」我用手指划着他的胸襟说。他的身体很温暖,靠着他有一股安全感。

「只有对你。」小阳把头垂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然后托起我的头给了我深深的一吻。「你让我有一种莫名不可言说的感觉,不着痕迹的哀伤寂寞。做我的bf好不好?小凡。」

有个东西在我的脑海里碎开,一直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我感到哀伤的寂寞又悄悄地无声无息进来了。「不可能的···。我只是想要借一个肩膀停靠,用你的胸膛暂时温暖我寒冷的灵魂而已。我太清楚,我根本不可能再爱上谁。」

不是不爱了,而是不可能爱了。就像在F之后做爱就没有高潮一样,小阳和那些男人一样,不能让我高潮,顶多只是射精罢了,饥饿只是被暂时解决了,它将一直存在,永远地。



清晨六点,我推开小阳紧抱着的手走出去,他熟睡的脸让我想起了N,那个可爱的大孩子,睡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紧拉着棉被的一角,嘴边微微扬起,孩子气的表情。

我竟然怀念起他来了。

我骑上机车,慌乱地夺门而出,假装这一夜根本没有发生过。

[ 22 ]

星期六晚上,我独自一个人骑着车到精品一街。就是好想来这里,凭吊一些什麽,不复存在的记忆。满街的店招霓虹车灯路灯散发着炫目的光华,秋风微寒,扫过我的颈侧,我拉紧了衣领;眼里满满是幸福的人们,当他们牵手搂抱地和我错身的刹那,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自己一般的寂寥。

不知觉又走到了「快雪时晴」。雪白的色调,昏暗的灯光,还是那麽熟悉的映在眼帘里。推开门进去,店里的小姐亲切的引领我到落地窗旁的座位,随即又送上menu和一壶水。

「热水果茶。」我说。



不管到什麽地方,我总是喝水果茶。「你被水果茶制约了。呵呵。」W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着。记得有一次生病,喉咙肿痛得没有办法进食,F为我煮了小鱼干稀饭,一口一口地吹着喂我吃,我忍着痛咽下一大碗稀饭后,昏昏的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闻到床边的桌上传来一股微香果酸的气味,F用手背摸着我的额头说:「烧退了,我帮你泡了一壶水果茶,等凉一点再喝,知道吗?我下午有课,你乖乖在家休息喔。」

他的眼睛有一点点的哀伤,声音虽然温柔却不带感情。我慢慢的啜饮热热的茶,捧着英国磁杯,水果的香气随白色的烟弥漫在空气中,溅满一室柠檬、苹果、柳橙还有分辨不出来的水果的微薰。我沉迷地闻着那芬芳,试图从橙褐的茶色中找到F独特的性格和气味,氤氲飘散开来,化成悲伤。

以后,我爱上水果茶,我总企图在其中找到一些失去的幸福的感觉;虽然,往往也找到深深的幽怨。



我知道不应该多想,否则会徒然怅惘,于是,我把目光集向落地窗外的夜色,那方小小的种了几棵树的庭园。地上安装着几盏灯,斜斜的向上打光,像一道道拔地而起旋即下坠的日芒,树叶在铭黄色的光中受风摇曳,轻轻摇开满满的寂寞,掉落下来,又是烁着光芒的心的碎片。

我不忍再看,偏开沉重的头,有个男孩走进入门处前的电话亭里。那是一台很复古的电话,听筒和传声器是分开的,大概是仿最初发明的原型吧?那男孩身形修长,肤色在昏黄的灯下反射出一层纯净的光;他蓄了一头柔软绸缎似的发,从侧面看来,前面的浏海直直地往下盖到颧骨,耳旁及后面的发修整地服贴着;男孩侧着脸笑开时,有小小的酒窝,眼睛很大而且明亮有神。

在我仔细端详着他深宝石蓝小直统牛仔裤搭配着黑色上衣的躯体时,男孩走了出来,向我看了一眼,然后走向靠墙内侧的座位;我注意到他走回去时,又频频回看着我,眼神里好像有疑惑未解的模样。

是因为我的表情吗?我习惯性地上扬嘴角,让他以为我对他微笑了?

那麽,那必然是个奇怪的微笑了。



不管什麽时候,总有人用一种惊讶或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他们的眼睛似乎在对我说着:「 天哪!你怎麽会这样!」

我明白,哀伤的人脸上总有奇怪的表情。

我迅速地一口气喝下最后一杯水果茶,踉跄地抓起背包拿着皮夹准备夺门而出。有个男人的声音喝住了我:「小凡?!」

我抬头看着男人:平头吹高上翘的发;略略削瘦而椭圆的脸;双眼皮清亮的眸子;还有他一身的白丝质衬衫黑西装裤···。我的思绪飞越时间穿梭在一幕一幕难以忘怀而刻意压抑的场景里,剥离出遥远而疏离了的记忆。

我可以感觉,我的心在瞬间被半年前的事迹饱饱充塞澎胀张大,马上又被抽空,虚脱无力又黯然失落。



「我该走了。」对着久未重逢的R寒喧几句之后我断然地说。

「不行!你那时候说离开就离开,真不够意思,而且,你不想知道W现在怎麽样吗?」他戏谑地看着我,左耳上两枚银质耳环轻轻晃动,云纹的波浪反折出灯花的寒光。

「好吧。」我无奈的说。被他抓住了弱点,我的确想知道W现在的生活如何。

R拉着我到他的座位上,那个电话亭里的男孩竟然也在那里!待我坐定后,R拉着那男孩的手说:「你忘记他了吧?Crystal啊,他现在是我lover。」

我感到无限的尴尬,静默中我细细地听着R诉说W结婚后的生活。他明年就会有第一个孩子了,他的妻子对他很好,虽然无法给他精神上最深处的满足,他也没什麽好怨的了;他安安份份的不再碰触这个圈子,算是对他的家庭负责。R会和C在一起,也是他促成的。

「他很想你。」C对我说。他的声音很柔,语调抑扬顿挫听来很舒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我淡然地笑了笑,其实我们对彼此都只是旅人而已,相逢一场势必只能浅尝即止。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只要知道对方都还活在和自己相同的时空里就够了。不管对谁,我都必须这样释怀。

还活着,就够了;即使死了,也无所谓,我将带着七世记忆轮回,深深悼念每一口伤痕。



桌上的酒精灯喷着赤赭的火焰,我的心冷冷的。

[ 23 ]

「我该回去了,真的。」我对R和C说。

他们是幸福的一对,C是个很温和的男孩,外貌俊俏可爱却不娇纵,听他的谈吐就可以知道他的脾气很好,而且很有艺术气质;R虽然桀骜放荡,但C的善良会收敛他,让他不忍心伤害他。这几个月来,R变得更成熟,更有责任感了,也许这就是爱,让人宁愿放弃自己迁就另一半,愿意为了幸福牺牲掉某一部分的个性。

「我们和另一个朋友约十一点在中华夜市吃快炒,你也一起来嘛!」

走出「快雪时晴」R转过身对我说。「我们开车载你,你摩托车先放我家,我家在这附近而已。你晚上就睡我家好了。」

「对啊,他人很好喔,很优质,不一定你们会喜欢彼此ㄟ。」C的笑容在夜色里绽放,眼睛一片无邪。

「不了,不回家的话···」我话还没说完,R抢过我的钥匙,发动机车就骑走了,他的背影咻地就消失在路口了。



R把车停在一个幽暗的市场外的停车位,路灯银白的光往下倾泻,那麽无力的化成细屑,浮尘一般的照不亮偌大的黑。

走到那家快炒店,已经是十一点整了,R要我们先点东西吃,我耸耸肩表示没胃口,他要C点炒羊肉、炒牛肉、蛤蜊汤和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食物。店里的装潢不甚华丽,像极了电视里演的十年前的面店,只不过大了许多;每一桌都有人坐,即使已经将近夜深时分,人声鼎沸充斥在整个店里,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快乐的样子。

「我是Rudy,你到了没?我们在里面吃了,快进来。bye」在我观察环境时,R的手机响了,大概是他们的那个朋友吧。

「喂!你现在不说脏话了ㄟ。」我调侃着R。记得他以前总是三句不离「他妈的」。

「没办法,有人在旁边管啊。要是说脏话,晚上就要一个人睡沙发了,冬天快到了,会很冷的。」R看着C说,加上他爆笑的表情,让我不禁笑起来。C也笑出来,脸上飞着一抹酡红。

「嗨!我来了。」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那粗犷低沉的嗓音,还有其中的微微沙哑的野性霸气,让我一听就知道是N,我倒抽了一口气,心跳加速。

「小凡?!」N叫了出来。他的style还是一样,一副书卷气带孩子气又大剌剌地像个大男人。

「好久不见罗。」我微笑着说。

「你过得好不好?」他的第二句话。

「我···,还不就是那样子了。」

这是个什麽样的夜晚?我有千千愁欲向故人倾诉,却又止住了。想来,我的哀戚连N也不能了解。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我在心里念着《梦江南》,把一阙愁思化成一声轻叹,长长的拉成一个无尽的夜凉。



他们问着我这些日子的情况,又说着许多属于他们世界的事情,我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们发问时说着言不及义的话。终于捱到散场的时刻了。

N要我今天晚上就睡他家,我点点头,反正睡那里都一样。一上车,我觉得自己累坏了,像被折腾了一整天一样的疲惫,过了一会儿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凌乱的发,肿肿的眼睛,我呆呆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种在看着另一个陌生人的幻觉。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打开,N走进来,见我醒了,要我去盥洗一番。



「吃吧。」他烤了草莓吐司又煮了一壶咖啡。「你爱吃的。我习惯喝咖啡,没有可可亚,你将就点吧。」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啃着吐司。上台北以后,我就戒掉了早餐,很久都没烤过吐司和煮可可亚了,现在竟然有种怀念的感觉。

吃完以后,他把餐具收到厨房里,我跟了进去,看着他洗杯盘。

「你认识Forbidden吧?」他突然的一句,让我颤抖了一下。

「嗯。」我点点头。

「他想见你一面。」

所以,我该见他?那一刻我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哀伤。他怎麽可以,可以在我寂灭之后,又来到我的面前?

「如果可能的话。」我说。

[ 24 ]

N载我回R家牵机车。

「不用叫Rudy和Crystal吗?」我跨上机车发动引擎后,N问我。

「没有必要吵醒他们啦。下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帮我说声谢谢就行了。」我微微的笑着,觉到哀戚的情绪又从灵魂深处升腾出来;天空蓝的像是那盒小时候画图比赛得来的樱花牌透明水彩里那只唤做COBALTBLUE的颜料;风微冷吹在R家门前的行道树梢上,枝桠上落下一两片枯黄的叶子;日光煦煦穿透灰色的建筑物,斑斓低飞而过的麻雀的羽翼,「啾啾」的鸟鸣是被遗忘的麻雀的秋季。

「我走罗。」我回头看看N,心里其实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舍。

「嗯,bye···。」他高瘦结实的身影伫立金色的阳光中,在我的眼中凝成一尊美丽的化石;风吹拂过他柔媚的黑褐色的发,青丝起浮飞扬,风停息时,浏海覆住他的眼眸,从发隙中透出一点点的哀伤。

「等一下!我想问你,如果,如果你从未爱过Forbidden,那我们之间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几?」他用宽大温柔的手拨理飞乱的头发,大声的喊着。

「零。」我把目光移到车阵稀疏的街道上,以极冰冷的语调说。「因为深爱过Forbidden才造就了现在的我,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就不会遇见你;就算遇见了你,我们也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擦痕。在某些地方,我们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甚或,我们其实根本就是毫无交关联的个体。」我加足油门驰骋出他的视线,泪水沁出眼角,为了祭悼我和N之间的毫无可能。

不只和他,和任何人都一样。每个人都期待爱与被爱,都渴望被了解,然而,对于像我这样一个丧失爱人或被爱能力的人,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注定是可悲的结局,也许,连结局都不可得。



东北季风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吹来,横过日本海时,想来是蔚蓝的海水里一股深蓝的暖流沸腾了冷气团,1998的冬天不太冷。台北并不多雨,太阳常从灰色的云端露出半个胀得火红的脸,洒落热情的光芒。

那天是系运,一早从床上醒来就听见窗外淅沥的雨声,滂沱的雨直直地从灰蒙的云际降下;寝室的电话铃声突然大作,我机械式的爬下床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原来是班代通知比赛啦啦队的场地从操场移到体育馆的武术房里。叫醒室友后,我呆板的泡了一杯牛奶然后去简单的盥洗一番。



「1234、2234···」喊着这节奏时,我觉得自己像白痴一样,加上热舞动作,我更觉得自己毫无疑问就是个智障了。

这是一个腐败的官僚的有着自以为是的优良传统的学系,在一年一次的运动会里,大一的学生必须愚蠢的拿着两颗彩球,穿着可笑的衣服,像个小丑一样耍猴戏给学长姐看。

「这是传统。」当有人提出为什麽要跳啦啦队时,他们说。



十点钟结束了愚蠢的活动。我回到寝室换上另一套衣服,打算出去逛逛,因为很难得周末会留在台北,又是我喜欢的下雨天,心情感到很宁静,不想蜗居阴暗的寝室。

出宿舍大门时,雨已经小了许多,天空飘着细如牛毛的雨丝,除却雨大时那份湿淋淋的不舒服换上了一种浪漫的诗意。在红砖墙外的站牌边等公车,路上的坑洞积满了清澄的雨水,看来像是一个个从天球掉入凡界的耳坠子,车轮驰过时,碾碎了一地,溅起一颗颗透明的水晶,落下来又无声地聚集起来。有一些小朋友会用他们可爱的小黄鞋去踩人行道上破掉石砖的小窟窿,当水花在他们的脚下四溅开来时,他们咯咯地笑开了;我盯着他们小小因玩耍而泛着苹果红脸庞上的笑容,他们害羞地藏进妈妈的背后,我从心里笑出来,感觉到天真的幸福。

坐上公车,溺陷进一股阴暗的沉默中,每个乘客都面无表情,空气凝聚出一个把声音割离出去的结界。突然我的手机大声响起,有些人转头过来寻找噪音的来源,大部分的人依然冷漠地维持原来的静默。我感觉自己像个犯下错误的小孩在全班同学面前被老师指责般的难堪。

「小均吗?」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忧郁而声调错落有致。

〈注〉小均是小凡之前的花名,只有Forbidden会这麽称呼。连这个都注解,好像很怪异呢,呵。

我彷佛坠入五里迷雾里,眼前一片朦胧。心口上几乎遗忘而结痂的伤疤又被狠狠慢慢地扒开,热热的血大量沁泌出来,温热而流动似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寸一寸划开结晶的记忆。

「小均吗?!喂!喂!」男人因为我的呆滞无声而急切了起来。

「我···是···。有···什麽···事情吗?逸···尘。」

我的声音因快速喘息而断断续续。「卧听逸松风,纵情尘世外。故曰逸尘。」记忆里F存放已久快要斑驳的音轨自动地播放着。

「十二点,火车站西三门前面,我等你。」男子说。

他就是吃定我对他的爱,他知道我永远不懂得怎麽拒绝他。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的死亡了,对他的爱也只有以凄怆自虐的型态才能在记忆里残存下来;凭藉着他,在我身体里一点点剩余的腐烂发臭败坏的爱,复苏过来,驱使着我去见他。

[ 25 ]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细雨丝如愁。」秦观说。



十一点半我就等在西三门了,天空还是飘着小小的雨丝,我张望着来往穿梭的男人,内心已经平复激动的哀怨。

我揣想着再见到F时他的模样是不是还会和以前一样?旁边会不会多了一个人?他这些年来还有没有爱过?猫咪呢,他会不会记得他抱到我手上的它?他应该不会寂寞了吧?他一定早就忘记我们在一起时的日子吧?其实,我还是很在乎,自己有没有成为他的记忆。成为记忆,是的,那是我唯一可以确定永远活在他面前的方式。

有个女生气冲冲地往前快速走向天桥,后面有个男生拿着雨伞追上去,替她遮雨。女生停下来,好像正怒火中烧骂着那男生,那男生伸手去拉女生,把唇靠到女生的耳朵边说着话,女生把他的手甩开,继续向前走,男生似乎也火大了,掉头就走。女生走到我面前时,我可以看见她美丽的眼睛里噙了一湖浅蓝的泪。

爱情呵。



「小均!」我循着F的声音找到了他。他把头发蓄长,额前两撮柔软的发直直垂到眼角旁,并且挑染成暗红褐色;高猛的身材似乎更加强壮了,从他白色的薄毛线衣外,我还是可以看见他的胸肌挺拔,宽阔的肩到紧束的腰缩成一个倒三角形。他变得更有男人味了,走向我时,发波轻动,绰约风姿吸引住路过的行人;他戴了一副银框的墨镜,我看不见他深邃的眸,鼻翼挺立,双唇微闭,脖子上仍然是那条我熟悉的金链子。

「好久不见。你的气质一点都没变。」他走到我面前,用手拨了拨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我看见他的尾指戴了一枚银戒指。

我抬起头看着他,刚要张嘴又把话吞下去了。我的思绪被打乱而无法重组,只好低下头去用手摸摸自己凌乱的发。「要去那里?」我突兀的吐出一句。

「先去吃饭。吃完饭去喝杯咖啡聊聊天,好不好?还是你想去那里,我开车带你去吧。会不会冷?你看你都淋湿了,真是,还长不大。」他的体贴依旧,我却觉得有些无力承受。

我们一起去吃了养老乃泷。我好像灵体分离般的,无神的吃着东西,空气很静默,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是这样。他不时的把东西夹给我,怕我没吃饱;我吃完寿司后,摇摇头,要他别再夹食物给我。我看着在面前的他吃东西,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是我所能够想像的了。



他捧着两杯热巧克力到靠墙的座位上,然后把其中一杯端到我面前。那天中午丹堤人不多,而且也不全都是gay;我很喜欢这个地方的简单风格,偶尔我也会在星期日晚上坐车到台北时,从车站走到这里喝杯咖啡。

「你过得还好吧?」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拿下了墨镜,露出深邃的双瞳。他变了很多,比以前我所认识的他阳光多了,虽然不经意在他的言谈间我还是可以找到些微忧郁的痕迹。

「我现在在外商公司上班,从家里搬出来住了。平常就做那些活动,偶尔爬山健身;不然就是和朋友去pub喝酒或到KTV唱歌。交了三个bf,都分手了,我在想,我大概不适合谈恋爱。一个人的生活太寂寞,两个人的生活却又太麻烦,和上一任分手是一年前,现在有个人一直在追我,喏,你看,这银戒指就是他送我的,不过我对他没有太大的感觉,不想伤害他。」他说。

「为什麽还要找我?」在说完了我和他分手后的生活情形,我问。

他甩甩头发,说:「 不知道,突然觉得很想你,为你心疼。」



那冬天冷冷的东北季风始终没来。

我和F一起走过台北的每个街道,我们交谈着,用身体和灵魂,在深与浅之间,是快乐且哀伤的;在耳蜗的深处长出厚厚的茧,包裹住高潮和空虚。



「我们再在一起生活好不好?」隔年的一月F对我提出要求。

我摇摇头,笑而不答。

「你不爱我了吗?」我讶异他的不理性。

「不是不爱你了,而是不可能爱你了。」我给了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就维持现况吧,这样的关系对我们来说或许才是最适合的相处方式。」

爱人与被爱都是一种能力━━就像快乐、幸福、哀愁、伤痛一样;当我在刻骨铭心的爱过以后,被掏空了所有感觉的能力。再一次在F的床上拥着他阳性的肉体,我证实了我连高潮的能力都没有了。我深切的认知到,我永远无法再爱上一个人;我停在记忆里守护陈旧的爱情,于是,不是不爱了,而是不可能爱了。



我们最后还是疏远了,他是容易灰心的,在他的完美主义下。我们的确爱过了,不可言说,在夕暮时,自焚于寂寞与忧伤之中。

这是我们的悲剧。我们真的都爱过了,所以,这是个悲剧。

「过去式,造成悲剧,因此。」在男人的面前我连语法的能力都丧失。



1999的春天,在梦中,我向他走去。

「我没有爱上你,却赔上了我的记忆,为什麽?」

他哭了,忧郁开成一朵一朵蓝色的玫瑰,花瓣纷飞,我也哭了。

<< 完 >>

文字之外的哀伤〈尾声〉

我只是想吃一片草莓吐司而已,却摔破了草莓果酱的罐子,释放了被禁锢的草莓味道的精灵,吐司在冰箱的第二层,失形。



「是可悲的唷。」吐司说。

在我面对零碎回忆拼凑出来的故事里,我试图去记起一些关于你的符号,却发现破碎的终究破碎,也许美丽,然而再也无法成形。

在寂寞之前,我们都是可悲的。



这是个缤纷的夜。

草莓味道的精灵踩着莫札特的音符走进我的心里,玻璃碎片渗出一点浅银蓝的色彩,心是哀伤的,草莓味道的精灵于是停止旋转的舞步,流出透明的水滴。



阙。



我还能说些什麽?当回忆之后,我发现我空乏得竟然只剩回忆可以述说。

即使还有寂寞与哀伤,然而,那却是无法言说的;只有以文字。

文字之外的哀伤〈后记〉

【移转哀伤】

文字解构自记忆的空白扉页。

并未意识到的,飘浮游移降落再起飞,柔软得无法扯碎看见了吗? 我们问。也许,寂寞的方法还有很多,转弯时经过我的身旁,你的眸,将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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