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游戏
----给我的朋友 T
作者:Jet
一
“做我的男朋友吧。”
站在客厅的镜子前,我琢磨着这条米色领带该打大领结还是小领结才比较配衬黑色上衣。
“什么?”罗兵把电视吵吵嚷嚷的音量调低。“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偏过头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为什么,黑色衬衫总让我显得面色苍白而灰暗,有点绝望的意味。“当我的BF吧,今晚。”
“此话当真?别是逗哥哥我开心吧。”罗兵走过来,倚在我身边的墙上,嘴里叼着烟卷,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伸手轻轻拽了下我胸前的领带。“小靓仔,今儿收拾得这么齐整,八成是去见老情人吧,哪能轮到咱啊?”
我一把扯下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自己也向后一仰,颓然地陷落在沙发里。“就是要去见他,才劳烦您老人家啊。”
“怎么越说我越听不明白了。”他也凑过来,坐在我身边,掏根烟递给我。
我正起身子,点上火,朝半空吐了个烟圈,在氲阖里斜睨着罗兵帅气的面孔,忍不住上去捏了一把。“花姑娘,大大地漂亮,今晚跟我睡吧。”
“小样。”他一口烟喷在我脸上。
我不防备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到面红耳赤的,好半天才平复下来,缓缓道:“他要结婚了。”
“谁呀?你以前提过的那个王健啊?”
“恩。”我点点头,用嘴叼着烟,把身上的衬衣脱下来。王健说过,黑色不适合我。
“你不是早跟他吹了吗?可别告诉我你准备去参加他的婚礼啊。”罗兵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正是,我打算在婚礼上把新郎倌拐跑。”我阴沉沉得意地笑起来,很为自己想象的画面受到鼓舞,有点神经质的,半晌才收住。“去你的吧,哪有那么美的事。我跟王健说我已经有了新的BF,他还不信,他说想在结婚前再见见我。”
“那你准备带我去向他示威?”罗兵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
我低下头,把抽剩的半截烟狠狠地撮在烟灰缸里。“是又怎么样?那你去不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们交往多久了?”
“你管的倒宽。”我瞪了他一眼,扭头望着窗外。“谁记得那么多......大概一年多吧。”
窗外呼呼的风,春天的风。我垂下头,叹了口气。“快两年了,我们是前年春天认识的。”
罗兵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跟人家约好了几点,还不快去涂脂抹粉?”
我被他说的笑起来,抬头望着他。“谢谢你。”
“朋友吗,就是拿来利用的,不然还要朋友干什么?”他眼里流露出暖暖的笑意。
罗兵是我的同居男友。
我知道这么讲会让很多人误会,其实已经有很多人误会了。好在我们都不在乎,也都懒得去解释。
我们之间的关系,套用罗兵一针见血的话就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
“我是个Straight。”这是他跟我见面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我的前任室友刚刚搬走,为了有人一起分担两室两厅套间的租金,也想找个志同道合的玩伴,我在同志网页上登了广告。
望着这个送上门来的大帅哥,我喜出望外之余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哪知他一盆冷水兜头浇落来,跟我的口水掺合在一起,把地板弄得湿湿的。
“虽然我不是同志,但我相信咱们会处的来的,也许我们还会成为好朋友。”他说这句话时眼睛盯着我,那眼神邪邪的,似乎有种魔力。后来混熟了,我常打趣问他是否跟李洪志师傅练过法轮功。
罗兵身上的确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象夜里开放的罂粟,不知不觉间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许是那种不羁的味道,使他常常成为女人男人追逐的目标。
他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人,可接触多了,又觉得好复杂。但是象感情这类复杂得纠缠不清的事,他又可以处理得颇为简单游刃有余。
尽管我们常一起出去吃喝玩乐,可以称得上是臭味相投,但我仍然无法完全了解他。不过有这样一个可以理解自己能够沟通却又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的朋友,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怎么我老觉得自己跟祥林嫂似的。”我推开门进了客厅,把钥匙扔在茶几上。
“怎么会?”罗兵笑嘻嘻地跟进来。“我倒觉得你更象杜十娘。对了,你把咱家百宝箱搁哪儿了,到时可记得留给我呀,别跟你一起葬身大海,怪可惜了的。”
“咱们家值点钱的也就你这破玩意了。”我拉着他脖子上图案复杂的纯金吊坠。“不过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怎么我总是遇人不淑呢?结婚就结婚呗,还那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好象被飞的是他不是我。”
“可能你就招这样的人呗。”罗兵脱鞋进了房间。
“你就会说风凉话。”我歪在沙发上。“为什么我就该这么命苦呢?”
“因为你天生是个多情种子。”他换了衣服走出来。“表面上装的挺潇洒的,其实心里什么都放不下,就你这副德行还想出来混?”
罗兵的词锋总是这么锐利,也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我呆了半晌,方低声道:“动了感情的事,很难讲。陷进去容易,爬出来难啊。”
“你多大了,还相信感情。”他走过来用手指撬起我的下巴,咕咕讪笑着。“我从十岁起就不相信感情这回事了,那年我父母离的婚。”他收敛起笑容,顿了顿。“说穿了,人生在世,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不管是夫妻,恋人还是朋友,都他妈一回事。”
“是吗?”我苦笑着低下头,心想不知他是否把我们也算了进去。
“你呀,就是心太软了,还太嫩。”他伸手抚弄着我的耳垂。“你跟几个人上过床?”
“不到十个吧。”我扑哧笑出声来。“谁还记得这些事情,难道你跟人上了床还用小本本一个个记下来。”
“那倒不用。”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装着呢,我还准备破一百的记录呢。”
“你不是吧?”我瞪大眼睛怪叫着。
“那有什么,人家张伯伦还跟两万多个女人上过床呢。”他打了个哈欠。“太晚了,不跟你胡扯了。早点睡吧,明早还要上班呢。”说着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
客厅里忽然间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我关了灯,走到外面阳台上。
暗夜中闪烁的灯火点缀着这座不夜之城。
我们在这座无根的城市里暧昧地浮游着,在一个又一个激流旋涡中追逐游戏,内心却在期盼着沉淀下来的那一瞬。
二
穿着粉红色贴身T 恤白色四骨裤的女孩在我们眼前晃过两次了。
“阿JOE ,你觉得怎么样?”罗兵背靠着吧台,蹬在高角椅上的大腿轻轻碰了下我。
“不错呀。”我半张着嘴,用左手挠着右耳。“丰臀肥乳,能生养。”
“去你妈的。”他粗鲁地搐了我一下。
“你懂什么,我这是专业意见,实话实说。”我用空着的右手拍打着他的后脑勺。“该上了,你个流氓。”
罗兵微笑着站起身,整整衣装,手里端着瓶HEINEKEN,风流倜傥地朝那小妞坐的台前走去。
锣鼓已经敲响,好戏即将上演。
“迈出改变人生方向的关键一步,走向通往理想生活的光明大道。”
“美国三百名专家学者一致推荐,您千万不可错过。”
----《幸福生活指南》----
扶手电梯旁的巨幅海报中那位据说可以给这世上奔波劳碌的芸芸众生指出通往幸福生活捷径的美国佬正挂着一脸璀璨笑容注视着路过的每一个人。你甚至能够想象当成千上万美元的的版税收入玎玲当啷地落入他的口袋时,他可以笑得更加灿烂,更甭提那些赚的钵满罐满的书商了。至于你买了书以后,是上了天堂还是落了地狱,他们可没那么多功夫关心了。
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能称之为幸福生活呢,我想大概没有几个人能说的明白,可偏偏那又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这世界就是如此有趣,实在有太多东西让我们搞不懂,因此听说有人已经开始动手撰写《二十万个为什么》,《三十万个为什么》。可是我想,即使出到了《一千万个为什么》,也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什么会有象我这样的人,会有象罗兵这样的人。
我们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们幸福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很快乐,在这一刻。
置身于这座拔地而起堂皇富丽的巨型购物天堂,放眼四周花花绿绿的时尚世界,我常为自己能生活在这样一个物质极度丰富的世界而感到心满意足。
在商场顶层吵吵闹闹的游戏机中心里,布满了由各种最新电脑科技模拟出来的虚幻空间。在那些虚幻的世界里充斥着暴力血腥速度极限挑战等各类感官刺激,叫人欲罢不能,这也是我和罗兵的至爱。
我在一条排了几个人的队前停下脚步。这是一台刚从台湾运来的一次性快速成像机,曾经听朋友提起过,据说可以自己选择背景,任摆莆士,而又不用受摄影师的摆布。对我们这些喜新厌旧崇尚自我而又中意标新立异的年轻人来讲的确满有吸引力的。
“听我那朋友讲,出来的照片背后还常印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说‘爱情是伟大的,可它只能改变你自己。’之类的,不知待会儿我们的照片上会写些什么呢?”排队等候的时候我对身旁的罗兵说。
“不需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罗兵笑嘻嘻地道。
轮到我们,拉开幕帘走进去,里面摆了一台跟普通游戏机没多大分别的机器。我们按照机器的提示选择了灯光背景和照片的大小数量,揿了START 键,机器的屏幕上开始显示倒数字样:“十,九,八......”
罗兵搂住我的肩膀,很自然地把脸贴上来。当机器显示到‘一’时,他突然用力在我肩上狠狠捏了一把,我痛得呲牙咧嘴,就在这一瞬间机器上的闪光灯亮了起来。
“你有没搞错?”我转身抬脚踹他。
他边灵活地闪着身边笑着:“放心好了,出来的效果保准特棒。你这人平时就爱紧张,绷着个脸,我给你放松放松。”
“放你娘的屁,有你这么放松的吗?”正打闹间,机器下面的出口吐出两张二寸的照片。我拿起一张,居然是两个笑得极灿烂的年轻人。
“这年头,真见鬼,连照相机都不可靠了。”我不服气地摇着头。
“你瞧,背面写的那些字。” 罗兵笑眯眯地道。
我将照片翻过来,见后面印着两行小字:
“青春究竟是什么?
人生又是什么呢?”
“这么怪的。”我哧哧笑起来。“怕只有台湾同胞才能想出这么酸溜溜的问题来。”
“留个纪念。”罗兵掏出钱包,把照片塞到身份证后面的夹栏里。
我把照片转过来,看看上面一脸阳光的两个青年,又掉回去看那背面上的两行小字。
究竟人生是什么?青春又是什么?
谁知道呢。
三
“给我舔舔。”
“滚你妈的。”
“你真的不替我弄,那我自己打飞机。” 他坏笑着,象一头要吃羊的狼。“我自己弄,要花好长时间的。你不急呀?”
我笑着瞟了他一眼,没吱声,又转过头来看着午夜电视里播放的日本侦探系列剧。
他坐在旅馆房间的地毯上,背靠着床垫,用手技术地抚弄着阳具,身体很快地紧张起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斜靠在对面的床头,用眼光摩娑着他那因欲望而充血扭曲的脸,活塞般突出而急促滚动的喉结,向后弯曲有如大理石雕刻般的身躯。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从背后把他搂在怀里,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游移在他腹部垒起的梯田。我的头埋在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
他被激动了,我感觉得到。他靠在我怀里,用背用头磨着我,快乐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然而是不够的,他想占有我,拥有我。
“去刷刷牙,我要和你接吻。”他几乎是渴求的。
我却无动于衷,舔着他的脸,留下气味很浓的唾液,精液一般。
当我洗漱完毕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见他正光着身子只穿了条窄窄的黑色三角内裤躺在床上抽烟。看我在打量他,便颇有些自得地笑起来:“怎么样,我的身材挺棒吧?每天下了班,我都要去公园跑步。”
“是吗?”我又瞥了一眼他光滑结实的躯干,笑了笑,开始套上外衣,带上手表。
“怎么,要走吗?”他一下子坐起来。
“恩,明天还要上班呢。”我看了下表。“都两点多了。”
“急什么,过来坐坐。”他拍着床边的空位,脸上流露出诱惑的笑容。“一会咱们再玩一次,这回我好好伺候伺候你。”
我顿了顿。“算了吧,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那你给我留个CALL机或电话吧。”他眼睛直直望着我。“我没手机,前两天又把CALL机丢了。”
“不太方便。”我咬咬嘴唇。“要不下次我去渔场找你吧。”
我穿好鞋子,起身刚要出门,忽听他问道:“那旅馆房间的押金呢,二百元,你都不要了?”
我楞了一下。“你早上走的时候拿着吧。”
“真的?”他一下子跳下床来。“那我送送你。”
我回头看看他光光的的身子。“别了,你还是老实躺着吧。”
他还是替我拉开门,等我在走廊里走出了好远,又听他在背后叫道:“记得下次去找我呀。”
我尴尬地转过头,见他正探出半个脑袋冲我眨着眼睛。
“你觉得我很像GAY 吗?”我站在客厅的镜子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
“什么叫像啊?”罗兵正坐在沙发上不停来回调换着频道,在搜寻他喜欢的拳击节目。“要我说啊,你简直就是GAY。”
“去死吧你。”我拣起身旁的沙发垫朝他撇过去。
“哎呀呀,阿JOE被人点了死穴,恼羞成怒了。”罗兵得意地笑着伸手接过垫子,很舒服地靠在背后。“可真是的,一般象你们这种人,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你们呢?
同性恋?GAY?同志?基佬?”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啊?我们是哪种人啊?”我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可忘了问你了,一般象您这样的人喜欢别人怎么称呼您呢?花花公子?无赖?流氓?”
他把遥控器扔在茶几上,嘿嘿冲我笑着。“怎么,生气了?”
“象我们这种人只能被人歧视,哪还敢生气啊。”我瞪他一眼。
“小样,还跟哥哥我顶上嘴了。”他站起身,照着后脑勺轻轻给了我一板栗,强拉硬拽地把我拖到沙发上,厚着脸皮笑道。“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别人叫我流氓。”
我被他逗得脸上再也绷不住,笑出来,他趁势碓了我一下,神秘兮兮地问道:“昨晚几点回来的呀,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
“什么叫又出去了?好象我老出去似的。”我板起脸。“谁象你啊,成天勾回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
“对对对,你最正经了。”他拍打着我的肩膀。“谁有你正经啊,正经的连裤子都掉下来了。”
我笑得绝倒在他怀里。跟他逗嘴,我永远不是对手。
他垂下头,俯视着我,轻声道:“家里放着这么个大帅哥,你还要出去鬼混,要是传出去,我多没脸见人啊。”
我枕在他结实而富有弹性的大腿上,仰望着他乌黑的深深眼眸,从那里流泻而出的丝丝柔情让我砰然心动。我仿佛被催眠了,只是傻傻地凝视着他,呼吸
开始急促。
也许他真的有点喜欢我。适当的场合,适合的情调,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可只是那么一瞬间,在他温柔目光后面探头探脑的顽皮笑意就让我悬崖勒马。
我推开他,猛地正起身来,大脑因为突然失血,一片空白,半晌方冷冷道:“又看你的什么烂鬼拳击,我看你这人脑袋有毛病,整天除了暴力就色情,离了拳头就枕头,你还懂不懂点高雅艺术。”
“哎呀呀,阿JOE不高兴了。”他立马儿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要不咱们看点时装表演,或者来个琼瑶电视剧什么的?”
我恨的咬牙切齿。
四
“我觉得自己就象一本书,在等待着懂得它的人来读。”这位名叫SALLY 的网友一脸幽怨地靠在咖啡厅的窗口。
我使劲干咳了两声,拼命想掩饰已经涌在脸上的笑意。
和网友见面,永远会出乎你的预料。尽管我可以称得上是身经百战,可有时仍会讶异于自己想象力的匮乏。明明在网上和电话里都聊得好好的,就象眼前的这位,哪知跑过来一看,不合适宜的深黑风衣裹着肥胖的身躯,乱蓬蓬的头发,双目无神,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刚自慰完毕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跑出来见我。可偏偏这副模样,说话还要拖着浓浓的深闺怨妇腔调。
我正琢磨着怎样尽快摆脱他,哪知天遂人愿,这时手机响了,是家里的号码。
“阿JOE,又在骗谁家的小孩子呢?”闭着眼我都能想象出罗兵在电话那端阴阴嘴坏笑的模样。
“什么?去游泳啊,好啊。”我装模做样地抬腕看看表,根本不理会他在电话里的大呼小叫,笑眯眯自说自话。“你在家里等着,我马上回去。”讲完马上挂了电话。
迎着对面望过来茫然的有些楞呵呵的目光,我在脸上堆出极亲切的笑容。“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哎,从此天下又多了一位伤心断肠人。”罗兵用脚拍打着一池碧波,装模做样地唉声叹气道。
我不理他,仰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天上飘浮着无忧无虑的白云,远处山坡上的小草好奇地探出头来,鸟儿在树丛间唧唧喳喳地鸣叫。暮春的微风轻快地掠过,带来丝丝凉意。
“喂,”罗兵捅了一下我。“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东西经过水泡以后会变小的。”他指着我泳裤中间隆起的部分。
“去你的。”我咯咯笑出声来。“别胡扯了,你听谁说的?”
“不骗你,有科学根据的。”
太阳照在他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向下滴着水,打湿后的面孔更显得轮廓分明,一身微黑的腱子肉反着光,一派诱人景象。
我笑骑骑望住他,他凑过来,伏在我耳边轻声道:“又春情荡漾了?”
我没吱声,坐起身,不远处的泳池里有个男孩正朝这边望过来。
“你觉得怎么样?”我朝他努努嘴。
“他呀?”罗兵眯起眼。“用不了一个眼神,二分之一个眼神,不,我看给他四分一个眼神,他就会立马儿飞扑过来。”
那男孩与我们对恃了片刻,径直游到岸边,跃身上岸。甩了甩头上脸上的水滴,挑染过的金发闪着光,很招摇地朝更衣室走去。
我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约十米远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
忽然间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笑了笑,又转过头去,微微扭动着腰肢。
我掩住笑意,若无其事地接着朝前走。
华侨城泳池的更衣室诺大无比,地形复杂得象一座的迷宫。当我穿行在一排排更衣柜之间时,忽然发现自己把他给跟丢了。
一排又一排,一间又一间,绕过来,又兜回去。正在穿衣或脱衣的人们好奇地望着我,他们不知道我在找寻什么。
头脑有些泛晕,喘息也开始不均匀,我跌跌撞撞,迷失在欲望的旋涡里。
在门口的穿衣镜前我停下来,那里面有个脸色青灰的年轻人也正打量着我。他和我一样,都找不到了自己。
当我回到泳池边上时,罗兵身边已经多出了一位穿着红色三点式泳衣的性感女郎,两人聊的正热乎。
“我不想再玩了。”我走上前去对他说。
五
我蹲下身,拣起滚到脚边的篮球。操场南边的篮球架下,一群女生正在打半场。北边站了三个男孩,其中一个穿着水洗牛仔裤,白色印花T 恤,很酷的样子,看上去有点象罗兵。他身边的漂亮男孩正笑着朝我挥手,我把球抛过去,冲他喊着:“快上课了。”
那漂亮男孩叫JIMMY ,是我英语口语提高班的同学。我不知道他的中文名,但心里面我叫他小张。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年轻秀气的男孩子都该叫小张,何况他长得还特象《春光乍泻》里张震演的那个小子张。
他喜欢穿着拖鞋来上课,随意间却有种优雅地气质流露出来。
虽然我们同在一个练习小组,却勿须称呼他的中文名。因为我们在练习使用另一种语言,练习用那种我们只懂皮毛的语言去表达细致深刻的含义。
就象我们常常试图用干巴巴的词汇来表述丰富敏感的内心世界。
有时我们几个会因为自己的愚笨而哄堂大笑,搞得其他小组的人不满地侧目而视。这种乐趣也算是我参加口语班的额外收获,我原来的目的也不过是装模做样地打发时间而已。
操场边上的树叶已经绿了,油绿的,溢放着生命的色彩。黄昏的微风吹过来,簌簌起舞。
“骗你是小狗。”罗兵气急败坏地举起左手赌咒发誓。“我们之间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我喜欢看他那副急色色的样子,那一刻我是爱他的。
更多的时候我爱我自己。
象这家酒吧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我们来此寻求短暂的欢乐,安慰,放松,刺激以及转眼即逝的爱情----有时它长过一夜,有时它短于数秒,滋生在眉来眼去之间,消失于甜言蜜语背后。
在昏暗灯光和嘈杂音响的掩护下我们厚颜无耻地谈情说爱海誓山盟。
我们是一群‘爱无能’患者,靡集在这令人想入非非的空间里,相互靠近,又相互逃避,渴望同时又恐惧。
我们真正迷恋的只是自己,追寻的不过是自己在别人身上的投影而已。
“我还以为你跟她来真的呢。”不知怎么,我松了口气。“赵嘉可是同以前跟你上床的妞不太一样。”
“有吗?”罗兵仰头望着酒吧黑咕隆冬的天花。“我倒没怎么察觉。”然后他诡秘地笑起来。“最近你可消停多了。”
“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我嘻笑着。“我要改邪归正了。”
“哎呀,那江湖上不是要冷清许多。”罗兵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怎么,准备削发为尼?”
“那还没考虑。”我忍住笑。“打算改变战术,守株待兔,等哪个倒霉鬼自己撞上门来。”
“真的?”罗兵斜瞟着我。“那倒霉的白马王子是副什么德性啊?”
“恩,跟你差不多吧。”我端起酒来喝了一大口。“最近我发现自己其实还是蛮挑剔的,一般人还真看不上呢。”我闭起眼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内心里期待的是一种理想的爱情,肉体和精神的完美结合,彼此是对方不可替代的另一半。只可惜现实......”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罗兵嘴巴鼓鼓的,正以一副奇怪的神情望着我,然后猛地张开嘴一口酒喷出老远,整个人笑得弯下腰去。
“哈,哈,哈......”
我们从酒吧出来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外面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几辆的士亮着灯依次排在门外等客。
“阿JOE,不如咱俩走回去吧。”
我回头望望依然兴致勃勃的罗兵,笑着点点头。今夜是我俩史无前例的全军覆没,一无所获地从酒吧空手而归。
初夏清爽的风拂在我们微醺的脸上,别样地惬意。
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我们并肩朝前走着。
我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他马上撞回来。象两个嬉戏的孩子,我们摇摇晃晃的身影在空荡荡的街头碰来撞去。
“阿JOE ,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总是觉得特别开心。”罗兵咧嘴笑着。
我低头瞧着自己忽短忽长的身影微笑着:“因为你喝醉了。”
“说真的,我的朋友不多,可你算一个。”
“象你这种风流人物朋友还会少?”我跑前几步,一脚将丢弃在路边的易拉罐踢出老远,空罐敲打在夜深人寂的路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知道你不信。”罗兵从后面赶上来。“其实我小时候很自闭的。那时父母刚离婚,同学都瞧不起我。”他停下来,将手插在裤兜里,耸着肩,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忽然笑起来。“上初中的时候,我的同桌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很可爱的,我暗恋了她三年,可跟她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不超过三十句。”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刚发觉原来她长的很象一个人,你猜是谁?”
“恩,叶子媚,要不就象叶玉卿,你不是喜欢波霸型的吗?”我说罢远远逃开。
“欠揍。”他冲我挥着拳头。“想你也猜不到。你知道那时我最喜欢谁的文章吗?”
“古龙,要不就金庸。”我也认真起来。“因为你想做个风流侠客。”
“不对。”他很得意地摇着头,眯起眼笑着。“是三毛,没想到吧。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远走天涯,再也不用见到那些令我憎恶的熟悉面孔。”
远远望着他,清晨微黄的路灯斜照在他笑得有些落寞的脸上。我知道他喝多了。
站在十字路口,我等他过来,和他并肩一起朝前走。
轻轻地,我又碰了一下他的肩,那奇妙的触觉象电流一样传遍我的全身。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
六
6 :6 平 。
“阿JOE,给我顶住啊。”罗兵坐在球网边高高的裁判椅上,就象是预备着让我和赵嘉争夺的奖品似的。
头顶的烈日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汗水顺着额头滚落下来。我微弓下身,做好接发球的准备。
看不出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两下,本打算让让她,别给人家输的太惨,下不来台。那知一不留神,竟让她把比分扳了回来,追个平手。
我打醒十二分精神,望着对面正准备发球的赵嘉。与以往那些跟罗兵交往的肉弹相比,她的身材算不上出色。可白色T 恤白色短裙打扮的她,映着红绿相间的球场,却别有一番清丽脱俗的味道。
真估不到罗兵还有这么高的品味,我一直以为他只喜欢波大无脑的小妞呢。可赵嘉和那些女孩完全不同,平日里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她,在场上却表现出另一种冷静和沉着,柔中带刚,何况她的网球水平还真不赖。
胡思乱想间,我又输了一盘,彻底败下阵来。
罗兵从裁判席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跟捡了宝似的。“怎么样,不错吧?”
我白了他一眼,没吱声,把拍子递给他,走到场边坐下休息。
赵嘉显然不是罗兵的对手。
不过罗兵从朋友那里借了车,大老远地拉我们来石岩湖渡假村,相信绝对不止兜风打球那么简单。我知道他想安排个适合的机会让我和赵嘉沟通沟通。
“真是煞费苦心啊,看来这次花花公子是要玩真的了。”我瞄着球场上的赵嘉,虽然她以大比分落后,可脸上的表情依然那么镇定从容。“可能就是这点最让罗兵心动吧。”
罗兵说过他最不喜欢那些在球场上黏黏糊糊,跟他撒娇取宠的女孩,看着都烦心。
赵嘉决不是那类女孩。她蛮独特的,是那种有着坚定目标并且勇往直前的人。对于象我和罗兵这样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人来讲,她这样的人往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我们不配这样的人。
“他配不上赵嘉。”望着罗兵在场上生龙活虎的身影,我忽然想。“他也就只配跟我这样烧糊了的卷子混吧。”
“她不合适你。”
打完网球罗兵请我们吃了顿海鲜大餐,然后才开车把赵嘉送回去。待车上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我冷冷开口道。
“你说什么?”前面路口的红灯亮起来,罗兵把车停下扭头望着我。“为什么?”
“象她这样的女孩最好不要惹。”我不看他,眼睛盯着前面的十字路口。“她不是你那种类型。”
“我是哪种类型?”罗兵嗤嗤笑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用车上的点火器点着。“真新鲜,你还把我喜欢的女孩归了类,我倒很想听听。”
“你心里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不过潜意识里你不想承认罢了。”
“呦,阿JOE 什么时候改行当心理医生了。”绿灯亮了,罗兵放下手闸,一踩油门,车子朝前冲去。“我想什么你比我知道的还清楚。”
就在这时前面路口的斑马线上突然冲出一辆自行车,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耳旁响起尖锐的摩擦声,我整个人惯性地朝前冲去,脑袋一下磕在挡风玻璃上。
幸亏罗兵及时刹住了闸,车子只是刮了一下那辆单车。可那辆单车还是被撞翻在地,后座上驮的两桶卤水撒了一地。那乡下人狼狈地爬起来,惊惶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你他妈找死啊。”罗兵跳下车,朝那人冲过去,就想动手。那三四十岁的乡下人吓的脸都绿了,抖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开门下了车,上前拉住罗兵的胳臂。“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事。”
罗兵反过身来握住我的手,另外的手轻轻试探我的额头。“都肿了,还说没事。”
“没关系的。”我往回拽他。“一会就消了。”
罗兵捏着我的手,顿了一下,转身恶狠狠地朝那人道:“这次算你便宜,还不快把你的烂车挪开。”
他牵着我的手往回走,到了车门口才松开。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再言语。直到罗兵把车子开进我们住的大厦下面的停车场,停好车,熄了火,他忽然一个人咕咕笑起来。
我给他笑毛了,问他平白无故笑什么。
他靠在驾驶位上,眯起眼盯着我看。“阿JOE,你该不会是在吃她的醋吧?”
我楞了两秒钟,然后猛地摔门而出。“吃你个大鬼头。”
“好象还是我了解你多点。”他用遥控器锁了车门,追上来笑嘻嘻地搂着我的肩。“撞的地方还疼吗?”
七
罗兵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晾衣服。
“我们已经到了天涯海角。”透过纷乱的手机信号他的兴奋传进我的耳膜。
“天涯海角?”我仰起头,青蓝的天刺痛我的脸。
“海南这边好热,把人都晒冒油了,赵嘉眼看要变成曼得拉夫人了。”两个人在千里之外打情骂俏。
我端着洗衣盆,穿过阴凉的客厅,走进洗手间,扭开水龙头。
“阿JOE,什么动静?哗哗的。”
“下雨了。”我说。
“哦,那么大的雨?”他嬉笑着。“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没有。”我轻声道。“是下雨了,这里好冷。”
冷冷的夏
我真的好傻 我好傻 我好傻
迷惑的心四处张望 不见炙热的胸膛
多情的泪纵然温暖 暖不了黑夜长长
寂寞随风飘荡轻轻唱 今夜好凄凉
也许我该邀请星光 共度这忧伤
......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网友聚会好象越来越无聊,除了吃饭就是唱歌,似乎就没其他的事好干了。
我从卡拉OK包间的沙发上站起来,拍拍正在情深款款演绎着这首《冷冷的夏》的小朋的肩,道:“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唱。”
车子过了一站又一站,人们上来又下去,在我身旁匆匆掠过。
我懒懒地斜倚在车厢过道的栏杆上,窗外不时投射进来的惨淡灯光将我的身影拉得忽短忽长,映衬着我忽明忽暗的心思。
窗框形成的阴影一次又一地滑过我的面庞,就象划过我心头的对那个人一遍又一遍的思念,任我如何闪躲,也徒劳无功。
望着窗外一瞬即逝的街景,我凄凉地笑着,我猜我是爱上他了。
有人说过,爱情与恋爱是不同的。恋爱要两个人,你来我往相互呼应,而爱情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而我只是痛苦,我的痛苦与他无关。
我把痛苦打包折叠,一压再压,只等它象充气气球那样忽然爆裂开来。
或许这连爱情都算不上,而只能称为一种习惯。
我只不过是习惯了他,习惯了有他的日子。
我要克服这习惯。
八
“哎呀,不行,疼死了。”
“放松点,再放松点,别紧张。”
“喔唷,求求你,轻点,别那么使劲。”
罗兵的手从小桌那端伸过来,捏着我搁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臂,笑嘻嘻道:“干吗,阿JOE ,怎么听着跟叫床似的?”
我一把将他的手拨拉开。“滚,你有听过我叫床吗?”
正在给我进行足底按摩的小师傅抬起头望着我俩,脸上露出憨憨地笑容。“看来你还不受力,那我这么按,行吗?”他改用大拇手指的指心。
“原来阿JOE 还不受力啊。”罗兵仰在我隔壁的沙发上一脸坏笑瞧着我们。“小师傅,你可要温柔点,别太粗暴了。”
“流氓。”我无奈地笑着,不去理他,低头问小师傅:“你干这行多久了?”
“两年多了。”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有种粗枝大叶的美感,仍挂着温和地笑意。象他这样的小伙子,在村里肯定是好多姑娘暗恋的对象。
“刚才我看领班带着个人过来问你要不要。”我指着旁边正在给罗兵按摩的女孩道:“那你是她们的师傅吧?”
“恩。”他点点头,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带着乡下人特有的纯朴。这样的男孩,你不会想跟他如何如何,但他身上未被污染的亲切感却不知不觉吸引着你。
“阿JOE,你是公安局来查户口的,记得要问清姓字名谁,家住哪里,是否婚配啊?”罗兵又在一边多嘴。
他今天好象特别兴奋,跟我打完保龄球,居然又执意要请我到这家新开张的洗浴中心进行足底按摩。
“是呀,问清楚了好许配给赵嘉啊。”我笑眯眯地回敬他。“对了,今儿怎么没见咱们赵大小姐呀?”
“她?”罗兵打了一下奔儿,表情怪怪的。“她忙,公司里有事。”
“怪不得。”我朝后仰卧在沙发靠背上。“原来是没人陪了,才想起我。”
“哎呀呀,小姐,不好了。”罗兵突然大声怪叫。“你们这屋里有个醋坛子打翻了吧,要不我怎么闻到这么大股酸味呢?”
“也许你说有道理。”
“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一贯的光荣正确伟大。”我和罗兵并肩走在流光溢彩的深南大道上,刚才的按摩让我觉得步履轻盈,神采飞扬。
“可能我和赵嘉并不是很合适。”
“什么?”我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身边的罗兵,想判断他是否在和我开玩笑。“怎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要是吵架就好了。”他摇头苦笑着。“是冷战,我俩都是硬脾气,谁也不肯让步,可又不愿多说什么,连个痛快架都吵不起来。”
“是吗?”夜风吹来,身上有股凉意,我把外套的拉练拉上。“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你又出去偷食了,给抓个正着。”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我忽然想搞搞气氛。“不会是因为我吧?”
“小样。”罗兵果然笑起来,拍着我的后脑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也说不清楚。”
“人家说热恋中的人才会为不值一提的小事吵架生气,看来还要恭喜你啊。”
我接着落井下石。
“可能是我们俩的脾气真的不对路。”罗兵若有所思地道。“她什么事都太认真。”
我沉默下来,半晌才幽幽道:“也许是你太不认真了。”
九
“中央电视台。”
“人民日报。”
“广州同志。”
“倪萍。”
我和罗兵都喝的HIGH HIGH 的,开始玩‘假正经’游戏。游戏规则是限每个人十秒内必须说出一个双方都认同可以称之为假正经的人或物,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讲不出来,或者说出来的不被另一个人认同,就要罚酒一杯。
“克林顿。”我脱口而出。
“李洪志。”罗兵不紧不慢地跟道。
“净胡扯,李洪志怎么能叫假正经呢。”我挥挥手。“不算,不算,要罚酒。”
“哎,你有所不知。”罗兵吸了口烟。“李洪志这个人啊,虽然自称是佛的化身,却只知道坑害咱们无知老百姓。尽管我跟他老人家练过几天邪教,可我还是要大义灭亲。”
“好,好,算你蒙混过关。”我撇撇嘴接着道。“赵忠祥。”
“蔡国庆。”
......
我们就这样一路不停讲下去,讲到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我的中学老师。”罗兵朝空中吐了个烟圈,得意洋洋地望着我。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过了,我已经山穷水尽,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了。
“喂,时间快到了。”他开始拍着桌子为我倒数。“五秒,四秒,三秒,两秒......”
“我自己。”我涨红了脸,大声叫道。
“哈,你这个人真是不要脸,为了区区一杯酒,竟然说自己是假正经。”罗兵颇有些不屑。“真喝不了,言语一声,哥哥我替你喝,又何必这么糟贱自己呢。”
“我说的是实话,可惜我说实话的时候总没有人会信。”我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垂下头。从酒吧天花投射下来的细碎灯影不停地在身边的地板上来回转动,象是密密麻麻缠绕不清的心思。“你不是也说我表面上装得挺潇洒,其实心里什么都放不下吗。明明是爱,可又不敢......”
“说的好,谁又不是呢?”罗兵打断我,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这把算哥哥我输了。”
“别啊。”我强打精神笑着。“可该轮到你说谁是假正经了。我现在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我看到罗兵嘴角轻轻掀动一下,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我站起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你说什么?”
“赵嘉。”他声嘶力竭的嗓音里满是绝望的意味。
罗兵缓缓抬起头来,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路边上一大滩白色的秽物发出刺鼻的腥臭。
“你还行吗?”我掏出纸巾递给他。
“我没事。”他把背靠在街边的墙上,接过纸巾,抹着嘴角。“咱们在这儿站一会吧,一动肚子就难受。”
其实今晚罗兵喝的并不算特别多,可能酒入愁肠的缘故吧。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十字路口的黄色信号灯在自顾自地闪个不停。
“你和赵嘉真的分手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半晌没什么动静,我转过身,见他正醉眼朦胧地抬头仰望着天空上那个圆圆的月亮。
今晚的月光特别亮,照得人心发慌。
“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啊。”我淡淡地道。
他低下头,看着我。“阿JOE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别过脸望向远处。“但我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头,良久不语。
刚刚走了没几步,他又“哇哇”地大口大口吐起来。我上前掺住他,用手拍打着他的后脊梁。这次他吐的好凶,搜肠刮肚,简直把胆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待慢慢平复下来,他索性蹲在地上。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俯视着他,觉得他就象一个荡失在城市街头的孩子, 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安抚他。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女孩吗?就是我在初中暗恋了三年的那个女孩。”他低垂着头,声音遥远而悠长,象从连绵的山谷里传出来。“赵嘉长的很象她,真的好象。可惜象她们这样的女孩都是可望不可及的。”
“是吗?”我用膝盖轻轻触碰着他的后背,路灯斜照着我们一长一短的寂寞身影。 “可能我也有过那样的初恋,只是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轻轻笑着,月光洒满了一地的忧伤。
“把衣服脱了吧。”我把枕头塞到他的头底下。“盖上被,不然该冻感冒了。”
罗兵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盯着我,突然痴痴地笑起来,低声嘟囔着:“咱俩来一次吧。”
“什么?”我俯下身去问他。
“咱们做爱吧。”他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
“喂,你喝迷了?”我拍拍他的脸。“看清楚是我,阿JOE,不是赵嘉。”
“我知道是你。”他的手温暖而湿润,握住我的手,声音很平静。“阿JOE,你不说你喜欢我吗?”
“是啊。”我苦笑着。“问题是你并不喜欢你。”
“谁说我不喜欢你?”他摇摇晃晃赖皮赖脸地凑上来。
“你那种喜欢和我的不同。”我推开他。“我指的是你对赵嘉的那种喜欢。”
“甭提她。”罗兵一下蔫了,又颓然倒下去。
“我可不是赵嘉的替代品。”我冷冷地转身走出去。
十
我几乎一夜不曾合眼。
用手支着脑袋,我偎在床头。
也许我该换张床了。罗兵的床阔大而舒适,怪不得他那么喜欢在这上面尽情折腾。
此刻,他正躺在我身边,背对着我,发出清晰而均匀的微鼾。
我慢慢靠过去,胸口贴住他的后背,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间,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无声的幸福溢满了我的全身。
我轻抚着他柔软的耳垂,手指在他宽厚的肩头缓缓地游移着。
“也许你说的对吧,有时我也这么想。”他突然发出喃喃自语。
我以为他醒了过来,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哪知他翻过身来,脸朝着天,又接着呼呼大睡。
我抚摸着他胸口用皮绳吊的颈坠,笑笑望住他。他睡着的样子没那么帅了,丑丑的。但丑的好可爱,男人的那种倦态,看了都让人心疼。
昨夜的宿酒,再加上我们在床上近一个小时的翻云覆雨,的确让人精疲力尽。我的嘴角漾起甜甜的笑意。床上杀手,他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知道自己好贱,明明是拒绝了,可又在半夜里爬上人家的床。
即使他只想找个安慰,即使他只想一夜风流,我也不会怪他。 我只想紧紧揽着他,任由他旋风一般裹住我,将我刮到半空,让我在他怀里失去方向,迷失自己,直到重重跌落下来的那一刻。
“几点了?”他突然睁开朦胧的睡眼问道。
“才六点多,你再多睡一会吧。” 说着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待会儿我叫你。”
不知为什么,经历了昨夜,我竟不些好意思和他的目光正面接触。
他不再言语,从背后抱紧我,结实的肉体压迫着我。
我呼吸急促起来,没话找话:“你刚才说梦话了。”
“是吗?”他的声音充满着沉醉的倦意,似乎还没完全醒过来。“我说什么了?”
“你说:‘也许你说的对。’我问你什么说的对,你说:‘不告诉你。’”
他咕咕笑起来。“真的?”
“没有,骗你的。”我也笑起来。“你只说了前面那句。”
他用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身体。“你的身上好烫。”
“恩。”我轻声应着,微微颤栗起来,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只怕那样我的美梦就会“啪”地一声破灭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没了动静。
我翻过身,见他又睡了过去。
他不老实的大腿忽然压在我的腿上,我一动不敢动,怕扰了他的好梦。
微笑地看着他熟睡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
此刻,那沉甸甸的幸福压在我身上,再多的,我也不敢奢求。
从大厦门洞里走出来,清晨和暖的阳光融融地照在我们身上。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罗兵已经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
“是呀。”我一下子充满了朝气,神采飞扬,完全不象一夜未睡的人。
“小时候我也常讲梦话。”罗兵走在我身边,我走在他的影子里。
“真的?”我笑起来去逗他。“是不是还经常梦游啊?”
“那倒没有,不过长大后就很少说梦话了,除非很累,”他顿了顿。“或是醉得一塌糊涂。”
“是吗?”我望着他。他脸上一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不说,我就不问。
我和罗兵的公司是相反的方向,在路边他先替我拦了出租车。
在等那辆车掉头的时候,罗兵忽然开口道:“阿JOE,昨晚的事你不会当真吧?”
他的脸逆着光,我看不太清那上面的表情。
清晨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朝着自己的目标大步迈进。只有我和他静静地伫立在夏日清早阳光明媚的街头。
“怎么会?”挡风玻璃上的反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眯起眼似笑非笑着。“当
然不会了。”
拉开车门,我把自己塞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跟他分道扬镳。
十一
看一个人留下的垃圾,你会很容易知道他最近做过些什么。
我很清楚,有些人是不适合太接近的。
知道得太多,反而没了兴趣。
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知道怎么样可以使自己更快乐。
......
这是《堕落天使》里李嘉欣的一段台词,那时她正暗恋着她的PARTER--杀手黎明。
当我提着垃圾袋走下楼梯时,这些话不知怎么一下涌进了我的脑子里。
垃圾袋里装着罗兵昨晚和那个不知姓名的小妞儿用过的避孕套。
三个,我数了,杜蕾丝加厚型,罗兵最喜欢的牌子。
想想吧,一夜居然用了三个,怪不得日上三竿了还趴着不肯起来。我真担心有一天他会象西门庆那样纵欲过度精尽而亡。
楼下的草坪还是绿油油的,午后阳光猛烈地叫人睁不开眼。
它们仿佛不知道盛夏已经远离。
在离垃圾箱十几公尺远的地方,我摆出一副投掷保龄球的姿势,白色的垃圾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啪”地一声爆裂在垃圾箱边缘尖锐的棱角间,里面的垃圾被溅得到处都是,收容了罗兵千百万个精子的避孕套垂头丧气地散落在马路中央。
站在十字路口聊天的两个阿姨很不满地望向我。我恶狠狠地往草地上吐了口痰,转身朝门洞里走。
谁说在中国没有自由。
十二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话说的有道理。
我的股票狠赚了一笔。
说起来还得感谢罗兵,要没他的正确指导,恐怕我还发不了这笔意外之财。
我一直觉得罗兵是天生做股票这行的,因为他对人性有着太透彻的了解。在总结我炒了几年还亏得一塌糊涂的教训时,他用了两个词:贪婪和愚蠢。虽然我当时很不服气,不过后来仔细想想他的话还真有点道理。
“运气,消息和技术分析只是表面的东西。”罗兵振振有辞。“最重要的还是对庄家脾性的了解。看着坐在我们证卷公司里打发时间的那帮小股民,我觉得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在他们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反正赚了钱,任他怎么绉都行。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交朋友历来都以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处理的,从不想发生任何经济纠葛,但这次是个例外。想想反正都跟他睡了,又没捞到个什么名分,实在心有不甘,只好床上损失股上补了。
抛出股票的当天中午,我请罗兵到他们证卷公司大厦顶楼新开张的旋转餐厅去吃西餐。
豪华电梯无声无息平稳飞快地驶离地面,从电梯的玻璃钢窗望出去,近处人群车辆街道越来越小渐失眼底,远处的高楼大厦青山白云慢慢映入眼帘。感觉就如腾云驾雾般,飞离地面上那个喧嚣的平凡世界,整个人飘飘欲仙。
两瓶红酒落肚,我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酒量颇佳的罗兵脸上也开始泛起红云,嘴里叼着根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偎在身后的藤椅上,凝望着醉态可掬的他,觉得他那副样子比自己赚了钱还开心。
午后阳光静静地洒进来,细微的尘粒在阳光中翩翩起舞。
身上暖洋洋的,头脑昏沉沉的却又有些兴奋,我冲着罗兵笑着开口道:“为什么我们不试一次呢?”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去尝试做那种朋友,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就象买股票,觉得不合适,大不了抛了不玩吗。”
他的笑容慢慢凝结在脸上,半晌没吱声,低下头去抽着闷烟。
我醉眼迷离地望着脚下透明的钢化玻璃地板,从这里可以直接望到几百米楼下的另一个世界,感觉就象立在万丈悬崖边上,马上要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符合我们的习惯,躲在安全的地方幻想着坠落的快感。
过了不知有多久,罗兵才抬起头,扔掉手里的烟蒂,眼睛直直地盯住我。
“阿JOE,你是一个太容易动情的人。”
“是吗?”我嗤嗤笑起来。“想了那么半天才想起这一点?”
“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真的。可我不能够想象我们俩如果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他眯着眼,冷静地似乎在分析一只没有前景的股票。“我和你领着孩子,走在星期天的街上。这样的画面,不是温馨,而只有滑稽。”
“王健也是这么说的,显然我不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我被这盆冷水一下浇得浑身湿透,不安的手指敲打着台面,很为自己刚才的卤莽和愚蠢而后悔。一直以来我都在扮演这种角色,没事找事,自寻烦恼。“我知道我很愚蠢,愚蠢到只想别人给我一次犯错的机会。”
“阿JOE,别这么说。”罗兵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也许你该象王健那样,找个合适的女孩结婚。咱俩不同,你是那种很需要家庭的人。”
我把手从他的掌心中抽离出来。“是吗?我倒不觉得,等我三十五岁以后再说吧。”
“你上次不是说三十岁就结婚吗,怎么又推迟了?”他居然还不肯放过我。
“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摇头苦笑着。“不过这也难怪,连毛主席,邓伯伯的话都成天改来改去的,何况咱一个小人物。”
脚下的城市车水马龙,嚣嚷喧哗,象一台不停隆隆运转的巨型机器,而我们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部件,在不断地旋转中磨损老化,直到有天残旧得被淘汰出局。
到时谁还会记得我们?
十三
人生是一道多项选择题,你可以任选以下答案:
A:同一个女人幸福地生活
B:同一个女人平淡地生活
C:同一个女人不幸地生活
D:独自生活
却没有我想要的答案E:同一个男人幸福地生活。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在观赏网上的征友广告。用观赏这个词一点都不夸张,真的,不看那些征友广告,你就永远不会知道原来现实世界除了抹杀了那么多的天才之外,还埋没了那么多的帅哥靓仔大猛男。
幸亏有了网络这个虚幻世界,才一并将他们的美貌智慧和肌肉一起挖掘出来。真要谢天谢地,谢谢比尔盖茨。
我正在看的这则广告,差点让我连午饭都喷出来。
登这个广告的先生显然很有钱,然而他是不满足的,他还想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家,他是个有品味的人。于是在谈到最难忘的经历时,他毫不吝啬地用了一连串不厌其烦的排比:在巴黎街头的浪漫邂逅;在古城罗马的异国情缘;在时髦东京的砰然心动;在美丽香港的快乐时光......
他这些难忘经历里没有一次发生在他呆得时间最长的中国,可能有,只是人家不屑于提起,那多没情调啊,再说也显示不出他的富足啊。
真是让我们这些小市民看了都汗颜。
“猫在家里干吗呢?”电话里小朋嗲声嗲气地道。“晚上一起出去HAPPY 吧。”
“出去也没什么意思,来来回回都那么几张面孔,连点新鲜感都没有。”我故作矜持地推辞着。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如果呆在家里,这个无聊的周末也只能在网上混过去,说不定还要忍受隔壁那没完没了的叫床声。
“来吗,介绍几个新人给你认识。”
“真的?”在小朋还没有气馁之前我答应了他。“那好吧。”
小朋是少数几个跟我来往还算密切的网友,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称得上是我的朋友。我这人没什么朋友,或者说朋友少得可怜。因为交朋友要懂得付出,或是舍得付出,可惜这两点我都做不到。
我必须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
就象对小朋,我只有寂寞无聊,失望苦闷,想去寻欢作乐时才会想到他。
有时我发觉自己真是一个冷酷的人,就比如现在和身边这个网友有一搭无一搭闲聊的时侯。
我大口大口喝着酒,心中暗自奇怪为什么总是这些其貌不扬的人才肯跟我套近乎。
“你跟多少个人上过床?”他大概也喝多了,仗着酒意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罗兵以前也问过我,可看着眼前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我真想上前抽他一巴掌,和这种人调情想想都觉得恶心。
“你看呢?”我放下酒杯,冷冷地望着他。
“看你的样子挺老实的,跟我一样不认识什么人,也很少出来玩吧?”
我嗤嗤笑着,觉得自己象个骗子。
“阿JOE ,聊什么聊的这么热乎?”小朋跑过来,搂着我的肩,整个人伏在我身上。
我讨厌他将我和身边这个人扯在一起,也讨厌他那夸张卖弄的语气,好象他是这家酒吧的女主人似的。“咱又不象你,是交际花,满场飞,只能老老实实呆着聊天贝。”
“胡说。”他一脸得意地敲着我的脑袋,俯在我耳边指着舞池正对面那桌的两个男孩问。“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那两个男孩正襟危坐,象开屏的孔雀高傲地微扬着头,目中无人的样子。
“什么怎么样?”我斜睨着两人。“我觉得他们都一样,只是一个比一个更虚伪。”
“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小朋扒拉一下我,又指着舞池里的另一个男孩轻声道:“他们三个在玩三角游戏。”
那男孩高高瘦瘦的,喝迷了似的,一个人在舞池中央晃晃荡荡。
音响里正流泻出熊天平高亢而忧伤的声线。
爱让谁落泪
哭成流水
不知去向
往事在每一夜
陪伤心人入睡
......
这晚我也喝了好多酒。
我想这家酒吧的酒里肯定掺了很多水,不然为什么我会不醉呢?
突然我又想到我的每次恋情也一定都掺了很多水分,不然为什么我爱了这么多次,却从没象罗兵那样酩酊大醉过一次呢?
为这个发现,我居然有些自得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然后又敬了自己三大杯。
就在这时,那个在舞池中央的男孩忽然哭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他身上。他蹲在地上,舞池里迷幻的灯光不时扫过他身上,看得出他肩头一抽一抽的,哭的很是凄惨,
整间酒吧一下变得好安静,只有那似有若无的音乐好象在给那哭泣做着忧伤的背景。
痛苦站在离我们很远的位置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有人走过去,掺扶起他,轻声安慰着。
我用手托着下巴,远远地望着,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了。
我们都只是不开心吗,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快乐坐在那儿,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十四
我是在秋天出生的,我常认为这是造成我多愁善感的主要原因。
“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静静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
我就象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
我一个人站在台湾花园的门口,面对着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耳边特卖场的高音喇叭里飘扬着田震磁性的嗓音。
国庆节马上要到了,灯火璀璨的街头游人如织,熙熙攘攘,扶老携幼,个个将幸福挂在脸上。
我抬腕看看表,罗兵已经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然而我只有等待。
等待或者离开。
手机响起来,我按下通话键没好气地道:“死哪去了,到现在还不来?”
“是我啊,王健,你在等人吗?”电话里传来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没有。”我冷冷的。“有什么事吗?”真奇怪,半年多没联系了,不知他哪根神经搭错线,居然又想起我。
“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要是没事咱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哦?亏你还记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多谢,不用了。”
“昨晚做梦又梦到你了,真的。你身上披红挂彩的,象是有什么喜事。”他尤自在电话那端笑着,轻轻的,还是那么动听。“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不必费心了。”我咬紧牙关。“还是留着送给你老婆吧。”
令人无法喘息的长久沉默,然后“嘟”的一声,他挂断了电话。
一旦下了决心,我可以是个很决绝的人。
对面的街道上人来车往,穿流不息。我象茫茫海中的一座孤岛,静静伫立。
有人轻拍我的肩头,回转身,见罗兵正站在身后微笑地看着我。
“别生哥哥我的气了,小人不记大人过。”
看着服务小姐慢慢将红酒斟入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一抹笑意掠过我的唇边。“你什么时候准时过呀?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生你的气,那我恐怕早就气死了,”
“嘘。”罗兵将食指树在嘴边。“过生日,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说着从提包里掏出蓝底白色小花彩纸包装的礼物盒递给我。“将功补过, HAPPY BRITHDAY。”
我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块最新款的NIKE运动表,正是上次我们去友谊城逛时看中的那种。“你还记得?”我心头暖暖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不好意思收了。”
“咱哥俩还说这个,反正股票赚了钱,刺激消费,也算是为国家的经济建设添砖加瓦吗。”他说着举起酒杯。“来,干杯,祝阿JOE生日快乐。”
我和他碰了杯。“也祝你发大财。”
放下酒杯,罗兵微笑地望着我。他今天穿了套浅灰西装,配上宝蓝衬衫,整个人更显英俊潇洒。“对了,先说说你的生日愿望吧。”
“生日愿望?”我用手拄着下巴,偏着头向大堂中央的小型舞台上望过去。那里有位一袭白衣的女孩正坐在钢琴前优雅地弹奏着克莱得曼的《致爱丽丝》。温柔的乐曲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缠绵地萦绕在我们周围。制造这种浪漫情调,是罗兵的拿手好戏。我想,在这样的地方,即使谈分手也该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吧。
慢慢垂下眼帘,我缓缓地道:“我的生日愿望就是离开这里。”
窗外五彩斑斓的霓虹跳跃闪烁,不安地在暗夜深处绽放着它们的璀璨。我深深吸了口气,只有高悬半空的月亮能窥见我眼中的寒意。“在这座城市呆了五年,我已经有些厌倦了,想趁年轻,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如果有机会到外面去......”
“你是说你想离开吗?”罗兵突然打断我,脸上有一丝丝的迷惑不解。
我点点头,做出决绝的表情。“我已经跟公司辞了职,定好了明天的机票,飞北京的,我想先去那里看看。”
说这话时我心里竟涌动着些微恶意的快感。美丽的餐厅,浪漫的氛围,却在你最在乎的人心口狠狠地捅上一刀。为什么不可以呢?想想都让人兴奋。
他显然被这突如而来的决定搞懵了,楞了半晌,低头给自己点上一颗烟,嘴角牵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带出来的只有无奈的苦笑。
“我先去趟洗手间。”我站起身来走出去。
拉开洗手间的窗户,我倚在窗边,让外面清凉的风透进来,吹在我脸上。暗灰的天空下夜的都市依然年轻灿烂充满活力,只是我已将要离去。
别了,这座埋葬了我青春记忆的美丽城市。
回来的时候,见罗兵将脑袋埋在臂弯里,趴在桌上,象一个遭人遗弃的无助孩童。望着他孤单的背影,我的心‘簌’地抖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如此的冷漠无情。
“你不会舍不得我吧?”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鼻子里酸酸的,却在颧骨上努力堆出笑容。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脸色因为忧郁而显得有些苍白。“ 真是舍不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我转眼就会消失。“怎么口风瞒的这么紧。”
“也不是,只是怕说的太早,大家都......”我掉过头,躲开他那令我愧疚的目光。“罗兵,我是一个不值得做朋友的人。”
“算了,别说了,我能理解。”他宽容地截断我苍白无力的解释,举起酒杯。
“来,为阿JOE 的生日愿望干杯。”
我也端起杯,用力吸了吸鼻子。“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吧。”
他的手停在半空,注视着我,脸上有种苍凉的意味。“好,为我和阿JOE 的友谊干杯。”
罗兵说话,不太喜欢用‘你’这个人称代词,总喜欢阿JOE 前阿JOE 后的。我悲哀地发现,还没有离开他,我已经开始怀念这样的称呼了。
“收拾好了吗?”罗兵推门进来,环视我那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房间和堆在地板上的大小行李。
“差不多了。”我点点头。
“明天我还要上班,就不去送你了。”他说着从脖子上摘下自己的颈坠,递过来。“这个你拿去吧,做个纪念。”
“这是干什么?”我笑着推开他的手。“你不是刚刚送了我生日礼物吗?”
“这不同,这是我的护身符,在仙湖开过光的,能避邪。”
“那我就更不敢要了。”我拍着他的肩膀。“别这样,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咱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你小子可要记着去北京看我呀。”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多保重。”罗兵把我轻轻拉到他身旁,抬手将颈坠套在我的脖子上。
我象是受了催眠,垂下头,静静地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抬起脸望着他轻声道:“谢谢你。”
“嘿嘿,拿什么谢我?”他的嘴忽然裂开,露出诱惑的笑意。“想不想再来一次?”
一开始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便笑着一把将他推开。“你小子,真有你的,还跟我来这套,你还是留着那些宝贵资源用到那些最需要的地方去吧。”
他轻轻地笑着,慢慢合拢了双唇,那薄薄的优美而坚毅的双唇,凝望着我。
“我是认真的。”他跨前一步揽住我。“我会想你的,阿JOE。”
在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是要离开他了。
我紧紧搂住他,靠在他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道。他的一切,他的每一次灿烂笑容,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包括他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都已经深深溶入到我的呼吸我的血液当中,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我怎么能够失去他呢?
人生是如此的飘忽不定,有些东西你永远都抓不住。这一刻拥有的,可能转眼间就会失去,似乎没有什么是可以把握得住的。也许有,只可惜拥有的时候我们还不懂得珍惜。
忽然间,他猛地推开我,毅然转身走出我的房间,“碰”地一声带上了房门。
我呆呆地立了半晌,上前熄了灯,一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任泪水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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