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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星期天公司放假,赶早的早早起来去会老乡、同事,不用出去的可以睡一个好的懒觉,不到十点种不会起床。我们宿舍就我一人要出门,其他人昨天晚上看了一通宵的录像。节后虽说不是旺季,但每天还是要加两个小时的班。 机械停止了运转,公司便显得分外的静。仿佛可以看到宁静就停在公司院墙的木棉树上。柔和而新鲜的阳光洒满空荡荡的操场,看不见风,只见那木棉树顶稍的树叶轻轻摇动,仿佛,风便是那摇曳的绿。 我浑身一新,都是过节买的新衫,望着镜子了象个新郎的我,有几分羞涩。 路边车站挤满了人,每一辆公共汽车上挤满了人,司机索性不停站,径直开过去。中巴车尚有余位,但中巴车费比大巴贵一半以上,等车的宁愿多等一会坐大巴。 我上了一两半新的中巴,卖票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车上乘客全是打工的,象我一样身着新衣,新年的喜气还在呢。一路上上下下的均是打工的,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到了阿伦公司所在镇的车站,下车却不知该如何转车,心一横,叫了一架摩托车。远远的,看见那家厂的招牌,好大的一间厂,怕有二、三千人吧。 问门卫宿舍区在哪,门卫叫我往右拐进去。这是条3米宽的水泥马路,马路两边是草坪,往里走,人多起来,一抬头,阿伦正远远地望着我,在前方,含着笑。 他站在草坪上,一身深蓝牛仔,里面是纯白高领羊毛衫,柔和的秀发迎风飘扬。他的身后是工厂的院墙,牙白色,却已泛黄,而阿伦是那么的纯净;他的四周是五颜六色的人,脸上写满了疲惫,举止粗鄙,而他是那么的年轻和沉静。 我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我还怕找不到你呢,问了好多人,还好没走冤枉路。你们这边环境真好!” 他笑着听完我的唠叨,然后说:“可以进去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摇摇头,说:“平时也是这么多话的吗?” “没有,才不是呢,我平时好少话的。” 他带着我走,到门口和保安打了一个招呼,保安客气地向我点点头,由此,可以看出他在这家公司的地位。这使我非常自豪,我将胸脯挺得高高的。 以前,我从未有过当主管的朋友,在我眼里,他们比我们要幸福多了。他们拿高工资,住单人间,经常开会,然后下达各种各样的指令,可以对不喜欢的下属呼呼喝喝。我羡慕他们有权有势的生活,可能我尊重他们但我从未对他们有过内心的亲近。 “路上辛苦吗?”他轻声地问到。 “没有啊。觉得挺好的。”我快走几步,和他并排。 他高我一点,看上去比我瘦一些。他的脸色偏白,如果要我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他对迎面过来的同事只是笑着点点头,看得出来同事对他相当地客气。 我们来到一幢三层楼的房前,墙面被刷成天蓝色,和我家里房间的颜色相同。每一层只有四个套间,每一个套间两房一厅,套间内设洗手间和阳台。这幢房子靠近院墙,在阳台上可见前方的青绿色的湖。 “好漂亮!”我脱口而出。 他轻轻一笑,带我上楼。他的房间在第三层的最里间。门口放着深绿色的门垫,进门,一张大幅油画映入眼帘。油画画的是深夜里蓝色的海,波涛不惊,水波浩淼。 “这画很怪。” 他看了我一眼,“是吗?” “它好象藏着很多的秘密。” “是李昂买的。李昂是我的室友。” 客厅里有一对单人沙发,一张黑色的茶几,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上摆着电脑,三把椅子,电视放在小电视柜上,地板干净,房间整齐,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男孩子房间的杂乱。 “坐啊。”他请我坐在单人沙发上,拿出两只磨砂杯,泡茶。茶的香气清淡。 “喝茶。”他坐在我对面,含笑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望着他,说:“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难得有老乡过来看我。” “上次挺感谢你的。” “有什么事吗?我没做什么,你不要太客气好不好?家里好吗?“ “挺好的。出来后才发觉以前的自己太不懂事了。我出来连招呼都没和家里打一个。在家时,父母老是说我,我觉得他们麻烦,想离他们远远的。可现在有时还挺想他们的。” 他没有接话,小口小口地喝茶。 “吃桔子呀,好甜的。” 他剥开一个,递给我几瓣,我摇摇头,他吃了一瓣,说:“真的好甜。” “是啊,优质产品呢。” “那我要吃多几个。”他真的一口气吃了五个。 “你们这真干净。”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同房的。” “他不在?我来会不会打扰他?” “他上街了。他是山东人,比较豪爽。等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行吗?他是主管。我怕人家......” “就当打个招呼,没什么的,他是个讲礼貌的人。不过,他是一个要求挺高的人吧,做他的下属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等会儿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噢,他是一个很靓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夸他靓仔。” 最后一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压力,我最怕认识有学识、英俊、傲气的小伙子,我太自卑,我怕他们会看不起我。我认为他们的确也有看不起人的本钱。 阿伦又问我那件事这么样了,我告诉他我被记了中过,同事对我的态度比最初要好了许多。我问他过年过得好吗,他说非常好。 “是吗?可你在家才呆了几天。” 他的笑容退下,一抹拒人与外的淡定浮现眉目之间。在笑容与沉思之间,他连几秒钟的过渡都不需用。他可以轻易地将脸上的笑容转为淡漠的沉思,而全然不顾身边人的反应。 “我来的那天好想见到你。” “是吗?”他又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见到你,和你聊天。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投缘吧。” “我以前没有当主管的朋友。” “有点好奇?” “不全是吧。” “都是打工,见多了不过如此。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做主管呢。可能你出来不久,对一些人一些事还有学生般的想象吧。时间久了,很多事你会看淡的。” “真的会那样吗?我不喜欢,那多没意思呀。” “有没有意思好象不在这方面吧。” “但是我觉得这样有些无情。” “你有情还是无情,两年之后再说。” “啊,不会吧。我可是个长情的人噢。” 他抿着嘴笑,笑里含有别样的,不言传的意味。 我们聊起家乡的笑话,用家乡话。他会说我们县的话,他故作丑陋地说着我的家乡话,与他超然的气质格外不符,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他便是在这时进来的。在我哈哈大笑时,在我和阿伦说着家乡话,在冬末阳光明媚的下午。阳光美丽而温馨。 他是如此的英俊,那一刹,我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逼人的阳光令人不敢直视。我觉得暧昧的房间里因他的进入而骤然明亮,他的英俊象一片逼人的钻石亮光,给人的不是温暖。那一刻,他的光芒盖过了清淡的阿伦,阿伦与他相比太过内敛,太过柔和,光芒不够绚丽。 我不禁站起来,傻乎乎的。 他看了我一眼,客气地点点头,说:“来了。” 阿伦笑着说:“我介绍一下,他是我老乡,他是我室友。” 我们因此点点头,客气地笑笑。 “坐下吧,别客气。”他先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看我,眼神有些异样,又看看阿伦。他没说什么,可我觉得似乎他有事要问,仅仅出于礼貌他才没问。气氛似乎有点紧张,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过来吃我们家乡的蜜桔,好甜的。”阿伦露出春风般的笑容。“来嘛。” 李昂从我身边走过坐到阿伦的身边。阿伦为他为他剥了一个桔子,塞进他手里。“怎么穿这么少?” 我这才注意到15度的天气里李昂只穿了一件紧身墨绿色敞领羊毛衫,露出胸口,他胸脯肌肉发达,窄腰宽臀,典型的运动型身材。 “不冷啊,刚才走路还有些热呢。” 阿伦进房拿了一件夹克,李昂披上,说:“我不冷的。” “你好象这样病过一次噢。你不是去买衣服的吗,怎么没买?” “一个人逛街没意思,看了几家,没什么合适的。” “晚上我陪你去吧。” “不如,下个星期去深圳啊,好久没去深圳了。” “久吗?才半个月。”阿伦笑道。 李昂做了一个鬼脸,开心地笑了。 我注视着他们,他们身上散发着青春的光芒,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他们之间应该很熟,他们彼此熟悉对方,他们彼此关怀着对方。他们彼此间的熟悉程度超过了室友之间应有的程度。他们之间有亲人间才有的默契。而且,他们非常的相配,一个有逼人的耀眼光芒,一个有内敛的优雅气度。我为什么会用配不配来形容他们两个呢?在他们的面前,我就象一个不起眼的丑小鸭。 “小寒,饿了吗?”阿伦问。 “还好。”我客气地说。 “我可饿坏了。十二点多了,中午吃什么?” “小寒是客人,听他的吧。” 我连连摇头,“我可不行,我很少出去吃饭的。” “川菜馆,小寒,怕不怕辣?”阿伦提议。 “不怕。”我回答。 “还是去吃饺子吧,我好久没吃了,怪想的。”李昂哀求。 “我没问题。小寒有问题吗?”阿伦笑笑。 “好啊,来广东就没吃过饺子。” “去镇中心那家‘东北饺子馆’,好不好,比较正中。” “要走十几分钟了,小寒行吗?” “没问题。” 正是公司开午饭的时间,我看见许多人拿着饭碗向一间大房子走去,那里应该是食堂。李昂走在前面,阿伦和我并排,边走边哼着歌曲,前边的李昂跟着哼起来。阿伦不时给我介绍镇里的景物。 阿伦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老板过来,亲自倒茶,写菜单。李昂点菜。 “三碟煎饺、三碟水饺、两碟蒸饺、一个凉拌牛肉、一个凉拌猪肚、一个桂花鱼、一个四川泡菜,两瓶‘金威’。” “小寒可以喝多少?” “很少。”我说。实际上,我可以喝五、六瓶。 “那我和小寒共一瓶,你一人一瓶。”阿伦说。 “李昂哥可以喝多少?”我问。 “小寒,不是吧?李昂什么时候成你哥了,你们才第一次认识噢,”阿伦笑道,“我们认识好象还早些吧。” 李昂得意地哈哈大笑,我则不好意思地看着阿伦。 喝了酒话就多了,主要是李昂在说,阿伦附和,我旁听。李昂的笑话很多,我和阿伦被他逗得笑个不停。喝了酒,淡淡的红晕上来,阿伦的眼睛黑亮黑亮,笑容可掬,顾盼中溢彩流光。李昂盯着阿伦看,越发英姿勃勃,英气逼人。 不觉中,两瓶酒喝完,我的脸微微发红。阿伦象是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你们货仓不是招仓管吗?你看小寒怎么样?” 李昂看看阿伦,看看我,笑了一下,问:“你那里不好吗?” 我看看阿伦,不知如何回答,我并没料到阿伦会为我介绍工作。恐怕,李昂事先也不知道。 “不好意思,是我多嘴,小寒不知道。我是想,大厂机会会多些,小寒又是一个肯上进的人,事先没和你说,不好意思。” “我是没想到。就连你这个老乡,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我现在挺好的,我们老总对我还挺好。我出了事,阿伦想帮我。其实,那事早过去了,没关系的。” “不仅仅是那件事,我觉得你在那没什么前途。”阿伦认真地说。 “好吧,我考虑一下。”李昂说。 “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按正常的程序考核他。我上一下洗手间。” 阿伦的表情不象是在求人办事,所以李昂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吧。 “李昂哥,我现在挺好的,不用你们费心呢。” 李昂一笑,:“你们真的才认识一个月?” “是啊,年前回家认识的。老是给他添麻烦。” “是嘛,”李昂微笑到:“有女朋友吗?” “暂时没有,不过,有一个关系还不错。” “喜欢她吗?” “还行吧。”
那天的我应该还是一个旁观者,我那时尚不明了其间的许多事。也许换作第二个人,他从中可以推出众多的结论。而以我当时的单纯,是难以体会到他们一言一行中所蕴藏的微妙情感的。或者,是我的麻木,我没有用正常人应有的理性去观察他们,去辨别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者,是我的本质决定的。我象一个期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那样希望赢得他们的注意和好感,我期待进入他们的生活,无论以什么方式和角色。当李昂拒绝时,我不是愤怒,而是自卑,我凭什么去愤怒呢?李昂酒桌上的态度在我看来就是婉言拒绝。为此,我羞愧极了,让我更羞愧的是,因为我阿伦和李昂之间产生了矛盾。 我后来认识的李昂要比那一天的他自信得多,他是一个爽朗的人。那一天,他更多地被阿伦的举止所控制,他应该是一个放松的人,我非常怀念后来与他在一起时的无拘无束。阿伦呢?那天的笑容里多少有一点冷淡和漫不经心,他的思想似乎放在一个遥远的、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我们在他面前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他似乎可以一个人生活,不需要亲人、朋友。他可以表现得热情一点,可他不,甚至是故意不。 午饭就在某种冷淡中结束的。李昂结的帐。我们逛了一会儿超市,李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阿伦买了三瓶水,也是李昂结的帐。我买了一瓶洗发水,李昂要为我结帐,我拒绝了。 直到我上了回去的中巴,方见阿伦动人的笑容,他挥手告别,说有空再来。李昂拍拍我的肩,说下次一定不放过我。“你知道我能喝酒?”“当然。”他笑着竖起拇指。我在下午的阳光中和他们告别, 此后,有两三个星期我没和他们联络。我象以前一样上班、吃饭、睡觉。晚上躺在床上,回忆起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下午,回忆起他们告别时的笑容,他们阳光般的气质。我开心地笑起来。星期六,我又去看黄片,其中一节的男主角又是那个有着丝绒般华贵气质的金发男人,他舒展身躯,长发披肩,四肢匀称,面容俊美。他脱下衬衫、白色长裤,除了一条T字内裤,身无他物,他将手放入内裤,抚摸自己,他对面的女郎按捺不住,扑过去,他推开女郎,将女郎按在沙发上,一只手去抚摸女郎的阴部,女郎放声呻吟,而他的另一只手仍在内裤里抚慰着自己。他的乳头圆润,大腿结实。抚摸一阵,他也开始低声呻吟,他站在沙发前,褪下红色的内裤,阴茎耸立,全身赤裸裸,象一尊古希腊的男神。他轻轻揉搓阴茎,对着女郎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俯身去舔身下的女郎,女郎快活地笑着,用手去抓他勃挺的阴茎,他索性将阴茎塞入女郎的口里,两人相互口交。 我激情万分,下身膨胀,口焦舌燥,隔着裤子偷偷地用手摸自己的阴茎,我一边摸着,一边贪婪地望着银幕上的美男子,想着与他有同样绒般华贵气质的阿伦,在极度兴奋中射了出来。 出来,身心空虚,沿着与铁路平行的小路走,四周一片黑暗,树的阴影投在凸凹的地面上,月亮清淡、高远,斜挂高高的树梢之上。几滴无名的清泪挂在脸上。我在想我是多么的孤独啊。
5 李昂和阿伦想必是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他们一起去深圳看了一场某位外国歌星的演唱会,然后,徜徉灯火辉煌的深圳街头,转点后去了大梅沙,看海。夜深沉,海风阵阵,海浪滚滚,海的前方遥不可及。中午起来,逛了一下午的书城,到傍晚回东莞,去镇中心最好的西餐厅吃的晚饭。 我不知道李昂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显示他的高雅生活,我本来就比他粗鄙,他的高姿态并不让我嫉妒,那是他们本身应过的生活,在那样的生活中,我本来就应该是一个看客或听客。也许他是一个喜欢抒发的人吧,喜欢让人分享他的喜悦。 我依然有点发酸的自卑,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不希望他来告诉我这些,因为我不能对他说我周末对着一部黄片进行了手淫,黄片中的男人和阿伦有着同样丝绒般华贵的气质。我等待着电话线那头的他说再见,我好挂线。他说完这些,突然问:“我叫你写的简历呢?” “什么简历?” “阿伦不是要将你介绍到我们公司吗?你忘了?” 隔那么久了,我早就不将它当作一回事了,难道阿伦是我命中的幸运神吗?我故意这么反问自己。 “可以吗?我以为不行的。” “你是不是不想跳槽?” “我怕你们麻烦。” “如果我有十足的把握呢?你怎么呢?为什么不说话?” “太谢谢你了,我太高兴啦。”我客气地说。 “小寒子,将简历进快寄给我,能传真更好。” 我兴奋吗?我应该兴奋吗?我可以兴奋吗?我明明知道过去后我将踏上一条康庄之道,我明明知道的呀。我可以不兴奋吗?如果不是阿伦,我有进大公司的机会吗?进大公司,意味着我可以住带卫生间的宿舍,吃三菜一汤的伙食,连加班可以拿近八、九百的工资,这是以前的我不敢奢望的。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不是一直很想和阿伦在一起吗?有时,做梦都和他在一起。去了他们公司不就满足这个愿望了吗?他那么关心呵护我,跟他在一起,李昂也会关照我的。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似乎有点什么,它使我踌躇,似乎那是一道门,我怕推开后看到的是一片废墟,或者,我怕我推错了门,进了我不该进的房间,我只是一个来自小城的少年,我一无所长,我应该过平实的生活。是因为这个吗?我以为会有什么吗?我这样不是有一些自以为是了吗。我想得太多了。 “我真的行吗?我又不会电脑,又没港资厂经验,我怕我会给你们增添麻烦的。” “你不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阿伦啊,他不会看错人的。” “行!太谢谢你们了。我今天就把简历寄过来,行吗?” “行啊。实际上,你现在就可以辞工了。” “真的?我没问题了吗?我今天就辞工?” “行的,记得请我们吃餐哦。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没问题。我大概两、三个星期吧。” “行,你尽量快点。” “好,到时一定请你们吃饭。” 跳槽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我可以尽情地想象未来公司的种种好处,又可以对现在的工作采取漠视的态度。原来辞工的心情这么愉悦,人整个地放松了,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课长、经理,那一刻觉得他们是那样的造作,他们举止夸张,虚张声势,而以前的我竟被他们给吓唬住了。 早上例操,我们沿着厂区跑了五圈。正是七点种的太阳,薄而纯,院墙边的木棉树开满了粉红的花朵,艳丽,大门口的几只狼狗不时狂吠几声,四周是一栋栋厂房,我们被困其中,在一块正方形的空间里慢跑,这是公司制度的一部分,这是我们每天生活的一部份。然后是总经理的训话。台湾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训话,一开口便是我们台湾怎么怎么,你们中国怎么怎么,你们不是中国人吗?台湾人为什么不象香港人那样给打工的多一些自由,我们一定要每天跑步吗?我们一定要站在操场上仰头听你们说你们怎么怎么我们怎么怎么吗?你们不是讲自由、民主的吗,为什么我们加班没有加班费,为什么你们要搞我们的女孩子,你们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吗?你们在海峡对岸不是慷慨陈词吗?你们为什么不过来看看你们台湾人在这边是怎样以强凌弱、欺男霸女的? 董事长今天心情正好。 “我们今天有缘在这里,这是佛的启示。佛说:‘有缘应珍惜。’我们的生命应象院墙边的木棉花一样,将最美的一面绽放出来,奉献给社会。我们不可以改变我们的容貌,但我们可以改变我们的笑容;我们不可以改变我们的出身,但我们可以改变我们的将来。我们应珍惜每一个缘,我们应结善果,我们应珍惜自己,我们应善待社会......” 他善待了自己,六年前,他来大陆时只有几十万的本钱,去年底他在台湾买了一栋价值人民币250万的别墅;他珍惜了自己,幼年双亲亡故,他耕过田,当过学徒,十八岁当兵,十四岁才穿上第一双鞋。二十二岁认识了一个有钱商人的女儿,开始过上老板的生活。四十岁上大陆,六年间赚下亿万身家。老婆不能生养,他就和秘书成为一体,秘书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龙凤胎,台湾老婆即刻从对岸飞过来进逼,双方谈判。台湾老婆要他、小孩,可以付出金钱;他要小孩、老婆最好要,可以付出金钱;秘书要钱。三方唯一可谈的便是金钱,他愿出版50万,女人心善,他老婆是女人,心善,愿意付出100万。秘书来自大西北,自诩新潮、现代,她愿意以200万的价值等换物交换小孩和他。经过艰苦而哭哭闹闹的谈判,秘书大获全胜,她用赢来的钱办了一个去英国的留学护照,用她的话来话,她喜欢英国浓厚的文化气息,她喜欢英国男人的绅士风度,她喜欢奥斯汀笔下幽雅的庄园,她会去 吊莎士比亚,她会流连浓雾中的伦敦街头。多浪漫的新潮女人!他老婆赢了,任何人若看到她怀抱婴儿的慈祥,都会以为她是小孩的母亲,亲生母亲。最高兴的当然应该是他了,他笑得更爽朗了,嗓门更大了,对佛更相信了。于是,某个平常的一个上午,他象平常一样上了讲台,说了一番令人感动的话。他的另外一句话也许就不那么令人感动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上帝对我这么偏爱,将我造得这么聪明,我的智慧用都用不完,而你们怎么这么蠢。”这显然不是事实,因为他不信上帝,他信佛。 人要走了才说这些,多没劲。没有他,有这间厂吗?没这间厂,有现在的我吗?说了半天说了一大堆废话而已。 公司有规定,一般部门员工辞工需提前一个星期,重要部门员工辞工需提前两个星期。货仓属重要部门。年后辞工的员工几乎没有,要辞工年前就辞了,年后的工作不好找,从内地出来的民工挤满了每一个招工的公司门口。年后,老板是无所谓工人辞工的。 我做了一会儿事,发完上午的料,将辞工书呈给课长。同事立即围过来问长问短,非常好奇和惊讶。 “问什么?问什么?没见过人辞工?”课长相当地不耐烦,“为什么要辞工?就因为上次记你中过?我们可都被你连累了,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不是因为那。我家有事。” “家有事?你撒谎都不会选个好的理由。你不嫌年前年后来回跑折腾你的钱吗?” “是急事。” “急事?哼!你可要考虑清楚哦,现在货仓这么忙,我不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走,如果有人执意要走我也不会刻意阻挡的,毕竟外面有大把的人。”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有急事,不好意思。” “不后悔了?” 我摇摇头。他在辞工书上签了名。我又去找副总。 “什么事?我很忙的,小事去找你们课长。”副总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看文件。 “我想辞工。” 他将头抬起来看了我一会,我将辞工书递上去。 “回家?”他皱皱眉头。 “是。家有急事。” “有什么事这么急?” “家里给我找了一份工,要我回去。” 应答的话是李昂交给我的,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你们内地有多余的工吗?”他看看我,“家里那份工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三百块左右吧。” “三百?你在这里呢。连上补助?” “五百多。” “下个月公司调薪,你们仓管一般应该可以加100元左右。你的表现一直不错,应该多些,这样算来,你在这一个月等于在家两个月。” “可是......” “辞工书先放这,你回去想想,不要冲动。过几天我再答复你。好吗?” 我说不出话,只好出来。 回仓库的路上遇到课长,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奇怪他怎么会这么生气,刚才还好好的。返回货仓,同事围过来问副总批了没有。我说暂时还没有。他们就洋洋得意地自夸,说这点工资根本不配他们的工作。我已是要走的人了说这些话已经没有多大的意思,静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我较好的小林过来告诉我说刚才副总将课长叫过去了。我说难怪刚才他见到我一脸不高兴,他一定以为我去告了状的。 吵闹中同事都没有注意到课长的回来。课长冷冷地看了我们,一言不发。同事见到他纷纷走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我。他长时间地望着我,用自以为可以压服他人的目光。我无意触犯他,任他在门口打量我、审视我、进而鄙视我。 “你刚才在副总那说了什么?”终于,他忍不住了。 “我没说什么的,我只是说我要辞工。” “你怎么说你辞工原因的。” “回家啊。”我听他口气不对,就小心地回答。 “没说其他的?” “没有啊。” “没说我、同事什么?” “我一直都不喜欢说别人什么的,你应该知道的呀。” 他用不信任的眼神打量我,我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他在门口呆了几分钟,然后摔手出去。可能副总说了他什么吧,我猜。
过两天见没什么动静,我有些发急,于是又到副总办公室。他一见我便给我让座。 “怎么样?想通了没有?这间厂虽说不大,但各方面还算正规,在这里做还是有前途的。至于你,虽说前段时间出了一点事,但平时表现一直不错。我有几次晚上查夜,看见你们货仓的其他同事都在聊天,只有你在整理货架,我对你的印象相当深。每次盘点,你所管物料的差错率都是最低的,几乎没有一样超过了3%。所以,我必须弄清楚你的状况,明白你辞工的原因,也希望你明白我们对你的看法和态度。” “谢谢你们,我挺感谢公司的,要不然当初我可能要睡街头了。公司各位同事对我都挺好的,我在这也学到了好多的东西,非常谢谢你们。”平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副总的行踪,他经常选择员工不注意的时段巡视工厂,我没料到一个副总会这么留意一个仓管的工作表现。 “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多谢副总,我没有什么要求。我知道我是公司同批进厂员工中工资最高的一个,我没什么要求,我真的有事,必须辞工。“ “我想让你当仓管组长。“他望着我说,目光炯炯。 平常只觉得他是个严肃的人,现在看他发现他的眼睛清澈,看他的眼睛就知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我真的要走。“我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我希望和阿伦同事,天天和他在一起,有他的关照,对我的将来会有更大的保障。 “不用再考虑了吗?“ 我摇摇头。 “OK,”他点点头,在我的辞工书上签上名。 “不好意思。”我轻声说。 “希望你以后有更好的发展,也欢迎你将来能再回公司。”他起身,主动地同我握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 出了经理室,人轻松了许多,暂时没有了牵挂,可以暂时当个自由人,外在的压力消失,自己不再紧张。回头看看写字楼,平时看上去威严的写字楼此刻显得如此的平乏,它不过是一幢小巧的三层楼房,精巧的大厅、回旋的长廊、门口是盛开的鲜花,操场上的阳光这么轻柔地将我搂抱,抬头长久地望着这一轮太阳,有多久没有注意太阳了,这一轮太阳与另一轮太阳又有什么不同呢?平日在工厂里全然不知太阳的升起和坠落,好好地享受一回太阳的关爱吧。 太阳照在我的皮肤上,暖洋洋的,照进干涩的眼睛里,眼顿时清爽了,我闭起眼迎着阳光。“下一次,可能是和阿伦一起晒太阳呢,不用说话,躺在一片草地上,温柔的风从身边吹过,空气里盛满了三月鲜花的芬芳。”我由衷地笑着,笑得象个孩子。 货仓的工友们坚持要请我吃一顿饭,就在工厂大门外一间不太干净的小店里叫了一桌,十来个人围在一起,大大声叫嚷,将小店搞得热热闹闹的。课长说有事来不了,不过他还是凑了份子。工友们叫了二十多瓶啤酒,广东产的某种比较干涩一些的啤酒。几瓶酒下去,说话的嗓门大了许多,言语中多了几分趣味性,免不了有斗酒的,说些胁迫的话,几个人围攻一个,终于将某人“放倒”,那一个人倒了精神不死,依旧滔滔不绝。 更象是一个聚会,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相聚的快乐。而我是他们相聚的理由。我在一边,被他们放过,他们的精神彼此融为一体,而我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们,这群和我相聚了半年的工友。他们叫我不要客气,偶尔敬我一口。这群人虽然年轻却已被生活的压力留下了痕迹,他们享受的是他们难得的极度快乐。他们的衣衫是从廉价夜市上买的,皱巴巴的,他们的面容是不光洁的,就是他们的笑声里也似乎藏着灰暗房间里窃窃私语的暧昧。他们的精神是暧昧的,他们的身上缺乏纯粹的东西,纯净更是罕有。 老板娘是湖南人,热情、精干,在一片掌声中饮了一大杯啤酒。他们越发兴奋了。热闹中我分外的宁静。分别原来是可以这样的无痕无迹,若是沉默对已饱受压力的打工者来说太过做作。在欢笑中无痕迹的告别是否更有意义。我不应该生出这样的感慨:“我们已无视聚散。”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吗?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吗?我和他们干同样的活,拿一样的工资,吃的一样,住的也是一样。他们常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这些,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觉得,我是他们中的一个异类,我和他们格格不入,我们之间并不亲密,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吧。 我没有起身向他们敬酒,他们的欢乐包围着我,离别的、淡淡的伤感被这欢乐融化。大家喝够了、吃够了、闹够了,后来说了一些祝愿的话,彼此拍拍肩膀。 喝完酒,收拾行李,行李塞满了三个包。背上背着装毛毯的背包,肩上挎着装衣服的行李包,手上那着装着水桶、盆的编织袋。 我结好工资,从写字楼出来,拿起放在门外的行李,穿过广场,在工厂大门口被保安拦住,我放下行李,站在側门边。保安检查完我的行李,收下厂牌,等我出门,将门关上。清脆的“咣噹”声在冬日上午的沉寂中传向远方。我不禁回头,灰色的厂房矗立在冬日清冷的阳关下,寒风无声息的过来,越过高速公路,越过一幢又一幢厂房间的空地。“再见了!”少年的情怀使我流下眼泪,不知是留恋还是痛惜,抑或兼而有之吧。 始终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从内地小县城出来,幸运地找到这里,学会了自立,其间有初来不适应的压抑、想家的痛苦、受到不平待遇时的愤懑,许多的感受在我尚未完全消化前却已经随着时间淡忘了。如果不是遇到阿伦,我还会在这家公司呆下去,以我自身的条件,我可能要一直呆下去。 当我站在汽车站时,我已经不再伤感,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渴望。我觉察到自身的变化,我更有力量了,我可以向前,我可以过比以前要好的生活。为此,我要感谢这家台资厂。 我喜欢坐在大巴上的感觉,它好象我们的人生,一幅幅景物就象人生的一个个片段从我们的眼前闪过,大巴上的音乐就象我们生活的一段段插曲,有甜美的、有痛苦的,音符缭绕,就象回忆久久不能忘却。 我望着窗外,我望着自己。
6 意外的是接我的是李昂,我说过不用接的。在车站见到李昂我吃了一惊,他笑着接过我手中的编织带,带我到一家干净的小店。他说是阿伦交代的。小店有五张桌子,我们坐在最靠里的那张。橙黄的台布、茶色的桌椅、椅背较普通的倚子长出两、三寸。身后的电视机里不停地放着歌曲,李昂不时跟着哼唱。他今天穿了件齐膝长的纯棉短套,土黄色,里面一件褐色格子圆领衫,下身一条咖啡色灯芯绒大档裤,脚上一双面包鞋。 “你怎么连桶都要带过来?”李昂问。我立刻羞愧起来,他问我要吃点什么,我说随便,他说没有随便,我羞红了脸。他看着我,面带笑意,“你很容易脸红吗?”我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笑着说。“什么?”我问。“阿伦为什么要帮你。”“为什么?”我好奇地问。“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他帮你的原因。“他说完哈哈大笑。我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起来。 付帐时我抢着要付,他一把抓住我,亲热地揽住我的肩膀,“让我来吧,我还没请你吃过饭呢。” “那怎么好意思?让你帮忙还要你请吃饭?让我来嘛,不然,我真的会不好意思的。” “是吗?你会不好意思吗?” “真的。让我来嘛。” “今天我就要让你不好意思。”他抢先付了帐,然后看我的反应。 我不知所措,使劲地将钱往他口袋里塞,他躲闪着,出了店门,在大街上等我。等我靠近他,他又躲开,边躲边笑。我站在路中央,脸通红。他靠过来,拉住我的手,我不理他,他碰碰我的胳膊,“生气啦?不要生气啦,逗你玩呢。” 我不吱声,跟着他走。 “还生气呢?” “没有。”我轻声说。 “我可不敢接你的钱,阿伦有令,一定要我请你吃一餐。怎么,你平时不喜欢开玩笑的吗?” “不是。你不要取笑我嘛。” “好吧,看在阿伦的份上,我就不取笑你了。”他又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们叫摩托车好吗?” “好哇,我的行李太多了,我出钱,好吗?” “当然是你出钱。” 我们一起笑起来,他的笑爽朗,富有感染力。他和阿伦的气质那么的不同,我为什么对他更依恋呢,我应该跟阿伦更熟才对,可我似乎更愿意和李昂在一起。和李昂在一起,我似乎更轻松,我也揽住李昂的肩膀,他对我一笑,我心里一动。 到他们公司已是下午1:20,他让我先自在大门口等一阵,他先进去找人。我等了十了分钟,他还没出来,有一位保安突然冲过来,看了我的行李一眼,大声吼道:“在这里干什么?去那边站着。” 我正准备去拿行李,另一个保安过来对着那位保安低声说了什么,那位保安立刻脸色一变,对我陪笑脸。“他不知你是李昂的熟人,你不要怪他。”后来那位保安说。 “不会呀,我在这站了太久了。” “你不用急,我帮打电话问一下。”他果真进保安室打电话去了。 公司大门面对马路,马路上空无一人,一辆接一辆的货柜车轰隆隆地弛过,马路边是两排矮小、尚未成长的木棉树。 保安打了电话五、六分钟后,李昂带着一个比我稍大的小伙子出来,他先让我在保安室里填了一张入职表,然后带我进写字楼。这是一个大办公室,每个部门被高约一米的档板隔开,行政部靠近门口。在行政部,人事主管和李昂开玩笑,顺便问了我几个问题,看了一下我的毕业证。李昂在入职表上签完名后就先走了,我在行政部等他们办手续,那个小伙子给我办厂牌,带我去宿舍。他提起我装衣服的挎包,问:“李昂和你很熟吗?” “不是很熟。” “但他对你不错啊,我来快两年了,第一次见他介绍人进厂。” “是吗?我这是第二次见他。” 从工厂到宿舍要过两道门卫,我上次进的是主管宿舍,文员宿舍在主管宿舍的前方,是一栋四层楼,广场、楼梯、走道都很干净,我跟着他到四楼,他打开412房门,迎面是灰色的布窗帘,窗边两排木柜,一排四个,四个高低床两两靠墙,一个小的卫生间在里面,卫生间里装有热水器。房间还算整齐。 “这个房间的人比较安静,李昂让我们给你找间安静一些的宿舍。公司有些宿舍的人晚上要闹到一、两点钟,挺烦人的。对了,我叫小兵,我的房间就在你的隔壁,有空过来坐坐。你明天开始上班,早上是八点钟。“ 交代完之后他走了,我开始整理行李,先是铺床。房间只剩一个靠卫生间的上铺,我喜欢上铺,上铺更干净些。我将我的衣物放进属于我的木箱,躺在床上等吃饭的时间。 到吃饭的时间见很多人拿着碗朝宿舍后边走,我赶忙拿着碗跟过去。食堂有十几个窗口,每个窗口后站着几十个人,饭堂的光线偏暗,人声鼎沸。窗口这么多,我不知该站到哪个窗口排对,问过一位女孩才知道靠里的三个窗口属于文员的。打饭要用饭卡,菜是两荤一素:咸鱼一条、苦瓜炒肉片、大白菜,汤任打,饭是白米饭,任打,比我以前那家台资厂的伙食要好得多,一排排的长桌边坐满了人,我寻到一个角落坐下来。几个保安走来走去,饭堂里的员工没人乱喊乱叫,也没人端着碗窜来窜去。
洗碗的时候看到小兵,他主动地朝我笑笑,我点点头,洗好碗,我们一起回宿舍。我说你来了两年多应该是公司的元老了吧。他笑着说怎么会,李昂才是这家公司的元老。见我疑惑的目光他接着说,李昂来这家公司已近五年了,他来时公司刚刚从深圳搬过来,只有三、四百名员工,他是公司第一位重点大学毕业生。 “真的吗?真的看不出来。“ “这些是看就看得出来的吗?”他笑道,“他对公司的运作了如指掌,他不仅受仓库经理的器重,连总经理都很喜欢他。好象全公司的香港人都挺喜欢他的,不知他有什么本事,他会说白话,英文可以和鬼佬对话。他可厉害呢。” “他这么厉害?” “你不知道的吗?奇怪,那他怎么会介绍你进厂的?” “我和阿伦是老乡,我通过阿伦认识他的。” “你认识阿伦?哇!你可真厉害!“ “阿伦也很厉害吗?” “你可真让人羡慕。我们公司有四个大陆人最受老板器重的,你认识其中的两个。公司所有的电脑程序都是阿伦设计的,我们公司已经电脑联网了,可见阿伦的能力和在公司的地位。不过,他这人有些怪。噢,你可不要介意,这不是说他的坏话。” “我知道。他比较清高吧。” “对!对!表面看起来他挺和气、礼貌的,但他挺难接近的,我们都挺怕他的。他几乎不和任何人往来,除了同房间的李昂。别人也不进他宿舍。你不会到他面前说我吧。” “怎么会?我也觉得他是一个挺特殊的人。” 看来,小兵是一个喜欢聊天的人,他跟着我进了我的宿舍,同宿舍的已有两个先回来了,他们见到我点点头,小兵为我做了介绍,其中特别提到我是李昂介绍进来的,两人的态度变得热情得许多,可那种热情一看便知它的空洞,我只得陪着他们聊天,他们非常好奇我是如何认识李昂的,我不得不再次解释一番,他们又拿出更大的热情询问阿伦的事,我只能说我们认识不久,对他的事我了解不多,他们就有些失望,其中一个后来竟说李昂是他的偶像。 这出乎我的想象,我一直是一个普通的人,在我有限的愿望里,我只希望我能赚到几万块钱回家开个杂货店,为了赚这几万块,我冒险来到广东,我挺满意自己的状况和能力的,在遇见阿伦之前。在那家台资企业,我一个月可以拿五百块,以后每年还可以加10%的工资,公司包吃包住,每个月零用百来块钱,这样算起来,我一年可以存5000元左右,打四、五年工我就可以回家开个杂货店了。我挺满意这个计划的,我也挺满意自己的。能认识阿伦伦是我的福气,对我而言,他是另一个层次的人,可望而不可即。我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敢近距离的接触他,寻找可能的机会。能认识他我是那么的高兴,我体会到以前从未体会到的快乐,一刹间,我就对生活充满了渴望,我的世界变得阳光灿烂,为此,我经常莫名地笑出声来,一个人低头浅浅地笑,内心里充满了喜悦。 可我以前没想过我会通过他获得物质上的东西。和他相处,我会更进取,我的精神状态会更好,但那不是物质上的东西。当我听到他要给我介绍工作时我当然很高兴,因为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可以经常和他面对,当我得知我可以获得更好大待遇时,我非常庆幸,也非常高兴,因为这样我的愿望将会提前实现。而现在我得到的不仅仅是这些,我得到的太多了,远远超过我应得的,我不应该得到这些,这会让我不知所措,我发现我自己不存在了,我只是作为他们两个的影子而存在着,别人也因此而对我另眼相看。多难堪的境地啊。为什么他们两个这么优秀?为什么我这么差劲?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的?
我惟有努力地工作来报答他们的恩惠,我拼命地学习,学货仓的电脑程序,熟悉我所管的物料,发料时多和车间的物料员沟通,这间公司的单据特别齐全,好几种单我都未填过,好在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我和阿伦和李昂的关系,他们对我比较客气,没有任何的刁难。我以前没机会接触电脑,连字都不会打,为了学习电脑,每天晚上十点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到李昂的办公室用他的电脑学习。他找了两本书给我,告诉我有什么不懂的问货仓的文员萍,她对电脑很熟。 大公司的仓管没小公司的仓管累,因为体力活相对少些,但事情却没怎么减少,我日常的工作包栝:早上8点左右接收各生产部门昨晚夜班所生产的半成品;核对生产部的领料单与工程部的物料清单;在仓库备料;早上9点前将物料送至各生产部门;接收供应商送之物料、签单、摆放;整理货架、货仓;接收当日各生产部门白天所生产的半成品;填制各种表格及文件;核对物料手工帐与电脑帐数量等。工作中我发现熟悉工作流程非常重要,熟悉后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重复工作,可以提高工作效率。一个半月后,我可以和他们一起下班了,不用再另外超时。 同事说我上手挺快的,李昂指定班长带我,班长是个本份人,刚进厂时在生产部做杂工,是李昂将他从生产部要过来,先做仓库杂工,后做仓管,去年提他当班长。他对我挺好的,带着我一个一个环节的走,我刚来时经常做错事,有的部门投诉过来,他帮我和别人说好话,我经常要超时加班,他没事便陪着我,帮我的手,等我完全上手后他便经常当着李昂或同事的面夸我,说我上手快,搞得我既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李昂听了,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说:“用心做,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表情淡得就象白开水一样,让我有一点点失落。不过,工作是自己的,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去赢得别人的赞美。 前一个半月,我每天要做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可以下班,下了班冲个凉、洗完衣服已是十一点半了,同宿舍的人比较安静,睡得比较早,十一点半就关灯了,我再听一会了收音机,到十二点睡觉。早上七点半起床,八点钟上班。这样,平时我基本上就没什么时间去找阿伦。星期天,我们货仓通常需要加班,阿伦常常去深圳,到晚上才回来。我想去找他,又不敢,我怕李昂。自从来公司后,李昂对我的态度就象对其他下属一样:淡漠、矜持、公私分明。 每天的忙碌也使我无暇分心,我如一台机器,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逛街。我以为我会和他们成为朋友,我以为我会进入他们的生活,成为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是多么幼稚啊!我自己怎么不想想自己,我凭什么?我和他们认识才多久,他们已经这样地帮我了,我还要怎么样?他们每天也是很忙的呀,李昂每天要对很多的资料,要签很多的单,要和香港及这边各部门联络,要写许多报告、要看许多报告,每一天都有会要开,有空了他还会抽查我们的工作,他抽查我们的工作非常突然,打开电脑,抽出几种物料,翻开我们的手帐,首先看两者是否相符,接着去到货仓,随便叫另一位仓管给他点数,仓管点完,他接着抽点,他抽点一般抽放在下层和里面的,有时会抽点相类似的同一类物料。抽点完,他再看看仓库,看我们的物料摆放是否合规,仓库地上是否有散落的物料。如果被他发现了什么问题,他用对讲机将有关的班长call来,冷笑道:“你给我一个解释。公司请你来好象不是让你闲逛的,你们这些班长成天只顾着偷懒,有没有将公司的事情放在心里面?你们是怎么看下属的?限你在今天下班前写一份报告给我。”说完,他便回他的办公室,被骂的班长立即找回出事的仓管,将仓管骂个狗血噴头。其他的仓管赶紧帮出事的收拾物料,偷偷问文员,主管有没有开处罚单。 阿伦的工作我不太清楚,他们电脑部在写字楼一楼,他又基本上不出办公室,我偶尔去写字楼,远远地望见他在电脑房里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我连招呼都不敢打。仓库的电脑出了什么问题,李昂打个电话下去,电脑部马上会派个助理工程师上来,想见阿伦真的很难。 第二个月我出第一个月的粮,连上加班,我拿了捌佰叁拾块。我拿着鼓鼓的工资袋,一个人跑到仓库里面,数了一遍又一遍,我从未拿过这么多的工资,我在干这一个月相当于我在内地的父亲干两个半月。我庆幸自己,我是那么的幸运。仓库的货架整齐地立在那,地上清淡地洒着透进来的阳光,头顶上的日光灯只有最顶头的那只亮着,仓库里只有我一人,我站在摆满罗丝的两个货架之间,手里抓着一叠钱。 我原想发了工资后请阿伦和李昂吃餐饭,我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却不愿开口。我买了一些水果、饼干放在办公桌上,自己出来。这是货仓的规矩,新来的员工第一个月出粮一定要买点东西请同事吃,加了工资的也是。我出来到货架旁点数,不想李昂也过来了,他口里咬着苹果,找到我,说:“这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点一下数。”我笑着说。 “你不吃,等会儿就没得吃的。”他笑道,露出洁白的牙齿。 “请他们吃的,他们帮了我很多,我非常谢谢他们。”我低着头说。 “你,好象有什么事。” “没有啊!在这里,工资又高,福利又好,同事又团结,没什么的。”我笑着说。 “没什么事就好,你在这表现不错,我非常高兴,下个月你的试用期也该过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不要令我失望。” “是,谢谢!”我笑着说。 “好好干!”他转身走了,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远去了,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出去的门,泪流满面,我在心里拼命地哭,却没有哭声和呜咽。这是我进公司后他第一次问我工作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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