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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童话


回家,对于冯石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值得兴奋的事。不知为什么,每一次从学校回到家里,他都没带着一丝笑容,也许是火车和汽车使他变得疲惫不堪的缘故吧。明天又是回家的日子了,半年回一次家,现在已经历过三次了,再过三四次,大学生活也就被pass掉了。天将傍晚,他没去吃饭,一个人来到海边。
海永远能给他一个好的心境。夕阳躲在他的身后,大海像一块碧蓝的翡翠,安详娴静,几只海鸥从他头上轻巧地滑过。山海相映,残阳如血,海面上没有丝毫的雾气,远处的小岛清晰地浮在海面上,这个世界几时变得如此浪漫了呢?冯石最佩服大海的胸襟,正如《庄子·秋水》中所述,和伯只有见到大海才知道自己的狭隘,“望洋兴叹”了。海也许真正能给人以启示,让人们悟出道来。
其实人的头脑又何尝不是汪洋的大海呢。冯石的脑海里也许也容了许多“溪流”,却又乱成一团,无从谈起了。无论如何,他是一个怀旧的人。他总不吝惜去花费大量时间去读他过去写的日记。后来干脆把他的日记加以扩展,综合其中的线索和枝节,联结成文,形成了又“自己特色的日记”。这是一件很令他自豪的事。他把他的日记和露儿的信看得同等重要,总是不时地拿出来独自品评一二。他也是一个畅想狂,虽想不出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也想不出曹雪芹的《石头记》,更想不出这个主义,那个理论,但却能使他变得充实饱满一些。正如那句广告词:“人类失去联想,那将怎样?”他对自己的家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回家就是回家嘛,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家乡又没有海,没有海边这清新潮湿的空气。辗转反侧后,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还是快点回宿舍去吧。于是就漫不经心地挪动着脚步。刚走到宿舍前的小花园,里面便传来了悠扬的笛声。这时已对面不见人了,只闻其声。他驻足听了一会儿,这人吹得确实不错。气流均匀,缓急适度,恰倒好处,技巧上也十分纯熟,单吐,双吐,滑音等运用得得心应手,功夫很是到家,可是,冯石并未被这笛声所吸引,他只是觉得这人只是在为吹笛子而吹笛子。“唯手熟尔。”他匆匆走进宿舍,房间的门锁着,其他的人都到那去了?他打开门,进屋后只觉得无事可做,只好躺在床上,眼望着墙上的一幅“猛虎下山图”的国画。窗外的笛声去不绝于耳,他有一种受到骚扰的感觉。只好把窗户关得严严的,——虽然这样热了一点。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叫东方日,冯石很崇拜他,崇拜他精湛的笛艺。冯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日记本,——那可是他的命啊,是他在高中时日记的基础上,花了近两年的心血修订合成的一本日记。他向来讨厌形式主义,于是日记也并非按照正规的日记的格式和内容所写。日记写的不全是自己的事,还有他想象中的别人的生活,似诗非诗,也不是散文,有点象小说,唉,管它呢,就叫日记不就行了吗?又哪来那么多废话?他信手翻了一页,上面记着:


95年6月2日 星期日 天气:晴

其实我很佩服林冲霄的才华——他读过许多书,明白很多道理,文章写得十分出众,可是他总是有些孩子气,有时让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十分聪明,上高中的一年以来,一直是全年级学习的尖子。我很想和他交个朋友,况且我又是团书记,要广泛接触同学才是,全班近80名同学,哪一位也忽视不得呀。今天吃过晚饭,我请他出去逛一逛,他笑着答应了。
“你不觉得我们好象缺点什么吗?”他眨着眼睛,很正经地问我。
“是吗?缺什么?”
“icecream.”
“原来你想宰我呀!”我无奈地说。
“没办法,天太热了,不是吗?”他诡秘地一笑。
两个人吃着冰淇淋,似乎显得浪漫了一些,但我兜里的钱也少了一些,他吃了三个还意犹未尽,我只好说:“咱们去体校的大操场散步吧。”他有些不情愿地跟我去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太阳早就钻进了地下。“过一会儿就要上课了,我们可别迟到,吴老该发脾气了。”我说。
我们刚到体校门口,婉转悠扬的笛韵就萦绕在我们的耳畔了。这笛声徘徊在湛蓝如洗的夜空,趁着清风,映着繁星,轻盈而悠远,委婉而绵长。时而如高山流水,飘忽而下,丁冬而至,缓急有秩,余韵不绝;时而如碧海泛舟,闲适而安逸,闻之忘俗,超然物外;时而如杜鹃啼血,凄婉悲凉,动人之深,催人泪下。千旋百转,回味无穷,真是让人“宠辱谐忘”,超凡脱俗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林冲霄叹道。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冯兄,你听出他的“折柳”之意了吗?”
“我没有,”我有些惭愧了,“我只是听着好听罢了。”
“此何人哉?”他说,“这一首曲子所奏的乃是取道家的‘逍遥’之意。庄子曾欲
‘御六气之变……游于无穷’,超脱地生于天地之间,《逍遥游》中是这样说的,看起来他深明其意。‘渺孤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露……”
“是吗。”我随口答应着。笛声忽然低沉了下来。
“他这首曲子是在告诉我们‘春梦随风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是啊,‘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坠
入情网不能自拔,情为何物?”
“哦!”我附和着。笛声又不知不觉地平和深邃起来了。
“他这一首曲子带有佛家‘万事归空’的深意。是啊,人生本是从空处来,到空处去,匆匆如朝露,渺渺如流星,生死轮回,几多愁苦,跳出三界,才能得到永远的超脱。
大智大慧之人,他定悟出了虚无之理,无常无相之法,此非凡人,我想知道他是哪位高人……”
我听得有些迷茫了,却不忍打断林冲霄,没办法,要上课了,我只能劝他回去了。
还好,我俩踩着上课铃声进的教室,班主任吴老师早已等在了门口,在抓迟到的‘英雄’,今天很没让他失望,他终于在5分钟之后抓到了东方日。每一天东方日都踩着上课铃声进屋,吴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天可找到机会了,唉,这回东方日可有罪受了。
“在讲台上站一节课!”吴老横着眉毛,扶了一下800度 的近视镜。“袖子里藏着什么?!”
东方日没开口,偷着拿眼溜了一下班主任大人。
“拿出来!听到没有?!”吴老高声断喝。
东方日无可奈何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原来是非常精致地支竹笛。
冯石合上日记本,早早地上床睡了,明天早上还要赶火车。
他从汽车上下来时,早已疲惫不堪了。眼前就是生他养他的小镇。不是很繁华,不是很漂亮,不是很干净。人们整天在这忙碌,为生计而奔波。车站往前不远就是他读高中的地方。他信步至校门口,端详着高大雄伟的校门上,那四个金色的大字:求知中学。进入校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崭新、气派的教学楼,白底带蓝点的马赛克给人以清爽之感,红色的陶瓦嵌在飞檐上,不乏古朴、高雅之气。油板路面很干净,连一片纸屑也没有。路边有一所凉亭,亭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乐知亭’三个字。从教学楼向后而行,是一幢六十年代的建筑,褪色的门窗再刷上新的油漆,显得十分做作,楼没有经过装潢,红色的砖裸露在人眼前,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感受。那是女生宿舍楼。再往后走,绕过一个大花坛,便见两排红瓦房,窗上钉着钢筋,破旧的木版门上着锁,那是男生宿舍。当时可是三十个人住一个大屋子,这个冯石还是很清楚的,毕竟他住过两年校。男生宿舍门口有一排大土坑,那是倒脏水用的,当然,在关灯之后兼作小便池用也无妨。
“这就是我读高中的地方?”冯石自问。这是一句大废话,当然不该发此一问。可他又确实觉得这儿很陌生。这又他三年的喜怒哀乐,三年的艰辛苦读,三年的青春韶华……往事茫茫,一时他的头脑里乱成了一团。 
妈妈笑着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真是喜形于色。匆忙接过冯石手中的提包,问他累不累。饿不饿,说他人瘦了,想必学习很紧,紧接着有怪他几个月不给家里写信。冯石只是笑,时而敷衍一下。爸爸还没下班,冯石对妈妈说他累了,在火车上一夜没睡,先回房去睡去,别打扰他。妈妈笑着答应了,问他吃什么,冯石只说不饿,回到自己房间后便把门叉了。一头倒在床上。朦胧中有人叫他,声音好熟悉,细腻而又甜润,难道是她?睁眼一看,房内只有自己,哪有别的人。“唉,她怎么会倒我家里来呢?怎么可能呢?”他痴痴地想。想来想去,却没有了睡意,打开房门,到外间屋找到自己的提包,从里面翻出日记,又回来卧到床上看。

95年6月14 日 星期二 天气:晴

东方日的笛子被吴老师没收了,并且在罚站一节课后,又被叫到办公室训了20多分钟。他被放回教室时,一脸不自在。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同桌秦迟对他说了一句话:“别往心里去,理他是蘑菇,不理他是块狗尿苔!”周围的人都笑了。东方日也笑了。无奈地说:“笛子别没收了。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刚从南方寄来的,可惜。”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一手呢?”秦迟问道。
“我平时不爱吹。”
“别上火,我爸是艺术团团长,明天我托他给你弄一把好的。”
东方日没说话,用手拍了拍秦迟的肩头。
东方日抬眼向正前方望去,心里不由得一片茫然,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消于无形了。他望见的是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乌黑飘逸的长发,洁白的连衣裙,……他不敢再想了,只好低下头来写作业。

95年6月13日 星期三 天气:晴

秦迟果然在下午上课时给东方日带来了一把很漂亮的笛子。一放学,东方日便带着笛子冲出了校门,来到镇外北郊。当然学校已经算北郊了,只不过在它的周围有一些营业性场所(台球厅,录象厅,歌舞厅,卡拉OK厅,电子游戏厅,租书店等),很多,显得繁华一些罢了。
北郊外总是一片淡蓝的天空,下面是菜农的采地。不远的地方是一大片苗圃,树苗约有一人多高,深绿的叶片使它们显得格外成熟。菜农总是辛勤地耕作,他们享受着真正的田园乐趣。东方日来到一片麦地前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只见微风拂过,麦浪此起彼伏,清新柔美,鲜嫩宜人。风里夹杂着麦花那清淡的芬芳,还有泥土的芳醇,只有在这个时刻才能体会到溶入自然的真正含义,才能知道庄周化蝶的深刻。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映衬着含笑的斜阳,东方日把他的笛韵扬的很远很远,似乎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他的存在了。
一曲之后,他定睛细看,不远处已多了一位白衣少女。晚风轻轻地牵动着她洁白的衣群,嫉妒着她如缕如墨的长发。她面对着斜阳,整个身形被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飘然如举,似乎并非尘世间的凡人,真让人产生一种遥遥而不可及的伤感。
东方日不由心里一荡,那不正是他近来头脑中日夜浮现的那个倩影吗?他知道她是谁,却从未正面看她一眼,只是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她是刚转学过来的一个女孩子,来了快一个月了,她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许多不可能的事却往往会在某一时刻一起发生。那个女孩子向他走过来。东方日早已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走近前,微笑着说:“你吹的真棒!《梅花三弄》吧?这么有深度的曲子你都能吹的有模有样,可真了不起。对了,你叫东方日是吧?”
“是……是的……”东方日匆忙从她脸上移开了目光,他只看清了她有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从里面透出一股浓郁的伤感。他有些困窘了;“她叫什么名字呢?我怎么从来没留意过,真是可怜!”
“时间不早了,我们一起回去好吗?”她落落大方地说。
东方日腾云驾雾一样回到校园时,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应该向她道歉,说明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却万难开口,经过好几次努力,也没说出半个字来。转眼已来到楼门口。恰好赵笛从他们身边走过,“佟雪莹,生活真滋润啊!还有人陪着散步。”
原来她叫佟雪莹,真是人如其名,如雪花一般晶莹圣洁,东方日不由肃然起敬。
整个晚自习他都没有学习,只是眼睛望着书本发呆。脑海里满满的,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缺少些什么,或许是多了些什么。

95年6月20日 星期三 天气:阴

午后的阴郁却笼住了午前的高温,整个世界象被玻璃罩盖严了一样,一点气都不通。
一丝风也没有,雨也不下,只是把乌云铺满了天幕。
东方日接连一周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点,痴迷笛期待着什么,却又怕期待的到来。
徘徊在如诗如画的田园,却又偏偏缺少一道风景。他总是努力地把笛声扬起,却总在不知不觉中动错了手指。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他所通悉的佛、道、儒等学问却没有能为他解忧的法子。他总是承认佛法的深刻。
色由空而起,就是说宇宙间万事万物都是从虚空中演化而来的,它们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表象而已;情自色而生,是说人凭借“六根”而对凡尘中的事物产生了贪恋之情,迷恋于其表象;传情而入色,是说人把这种贪恋执着地倾注到他所钟爱的事物中去;由色而悟空,意思是终于在受尽痛苦折磨之后,才发现各种贪爱的事物本是虚幻的,内里是空空如也的,悟到了这层,才达到“涅磐”的境界,才能脱离生死轮回的苦海,“渡”到“彼岸”去。推究起这四句话,归根结底是一个“情”字——一个广义的情。它是诸般冤孽的总根源,多情即苦。无情是空,多情亦是空。参透了这个“情”字,恐怕离“参禅”的境界不远了吧?如今虽知其意,却难于自拔。他只是无奈,只能无奈。
正是:
多少词曲为情歌,
情多爱多自消磨。
即告天下痴情者,
苦海泛舟莫停泊。(此诗……)
95年6月22日 星期五 天气:晴

“佟雪莹,有人找!”门口的同学叫她。
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走廊里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左右,身材高大,面如冠玉,两道又浓又粗的剑眉,一双炯炯的眼睛,两撇浓黑如墨染的小胡子,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女的不到三十岁,衣着华丽,容貌虽很出众,却被浓厚的脂粉和唇膏掩住了大半风姿。“爸爸!”佟雪莹一头扑到她父亲怀里,两行清泪不经意地流了出来。旁边的女人也许是她妈妈,却表情木然,漠不关心。
“爸爸,一周以前你答应过要来看我的,为什么没来,人家伤心死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乖,别哭,爸爸太忙了,今天才抽出空来,这不,立刻就和你阿姨来看你了。”
佟雪莹也不理睬那个女人,携着她爸爸的手,就往楼下走,“爸爸,我要你买礼物给我,谁让你生意一忙就把女儿忘了呢?!”
“好好好!”爸爸笑了,透出了一股男子汉的豪爽。那女人没趣地跟在后面,佟雪莹依在爸爸肩上,三个人进了“奔驰”车,消失在车流之中。让冯石在家里呆上十天,似乎比杀了他还难受。这不,刚一周多一点,就买了车票,匆忙“逃亡”了。送他上车时,妈妈哭了,他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头也不回地钻进汽车。爸爸叮嘱他的时候,他只是不理睬。
这次回家他没碰到任何故人,这让他恨不开心。只听妈妈说林冲霄来过一次电话,问他好,同时也询问范平的通信地址,由于他不知,也就没回电话。林冲霄这小子,听说他在清华大学混不下去了,每学期都有不及格门次,恨危险,也够他受的了。不过,他总是承认,林冲霄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1995年9月8 日 星期六 天气:晴

我和林冲霄接触多了,才觉得他并不总是调皮,至少在一个人面前他很少来这套,这个人就是范平。
范平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林冲霄曾对我说过,范平长得很有侠士风范。“黝黑的面庞现出了他的刚正,两抹浓眉代表了他的侠义,传神的双眸暗示着他的机智,”也许林冲霄真的读过相书,“其实我最欣赏他的发型了——板寸,象征着男子汉的坚韧和刚强。”这的确是很高的评价了,特别是经过林冲霄这个添油加醋的专家的加工之后。
范平是林冲霄的后桌,林冲霄总是回过头来,说些废话,范平很少理他。可是,今天范平却开口问他:“今天我想去一趟我舅舅家,你能帮我向老师撒个谎吗?他向来信任你,你就帮我请个假行吗?”
林冲霄诡秘地笑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我一起去。”
范平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我不知林冲霄对班主任编造了什么,只知道班主任对他这样的“尖子生”,一向是优待有佳的。
“我舅舅家很偏远,很穷,你不嫌弃?”
“我觉得你这句话很废。”
范平不言语了,林冲霄觉得自己好象把话说得太随便了。汽车在公路上疾驰,拥挤的市镇渐渐远去。过了两个多小时,眼前不由得展现出另一个世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林冲霄家在南部,很少看到这么广阔的草原。
“师傅,前面路口停一下,谢谢!”范平朗声道。
下得车来,已置身于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天地了。其时已是秋高气爽,天分外的蓝,澄清如洗。举目四望,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微风过处,风吹草低,碧浪涌动,令人神清气爽。远近几户人家的草屋,点缀在这无涯的绿毯上,牛羊悠闲低吃着草,马儿在尽情低驰骋,任意东西。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林冲霄脱口而出,极目四望,悄然忘我了。
“我舅舅家还有一段路呢,咱们还是快走吧。”
“金庸在《天龙八部》中有一回‘塞上牛羊空许约’,他为阿珠编制了一个美丽的梦,梦想和亲爱的人在塞外牧马放羊,远离江湖的是非恩怨,安度此生,也许这就是她的梦乡吧?”
“你对金大侠有研究?”
“不敢说研究,”林冲霄皮笑肉不笑低说,“林某何德何能,敢对金大侠评头论足?只不过持有己见罢了。”
“说说看。”
“好,那我就来一段‘口头作文’: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十四本著作我已读过大半,金庸妙笔生花,远远超脱了一般意义上的武侠小说的俗套。”
“说下去。”
“金庸不是为了写刀光剑影,不是为了写争名逐利,不是为了写奇闻逸事,野不是为了写恩怨情仇,他只是写出了中国人的人味儿,写出了五千年以来他们在骨子里积攒下来的那种独有的中国人的人味。
他笔下的侠义之士,不论是豪气干云,义气如山的悲剧英雄乔峰,还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仁义之师郭靖;不论是放荡不羁,洒脱豪迈的酒客令狐冲,还是血气方刚,至情至性的西狂杨过,都是中国人心目中理想的人中之龙的形象,是对现实的一种去粗取精的超脱,是人们情感的最终趋向,所以,中国人爱读,爱看。他们从中体味着自己心目中的梦想,消磨着现实中的失落,远离了你争我夺的都市的喧嚣,灵魂最终有所寄托,因为他们在金庸的小说里找到了中国人在生生不息的进化中不经意地遗失的那种宝贵的人味。”
“说的好。”
“不光是写出了人味人们就爱看,要看他以什么方式写出。金庸的才识渊博,通今博古,天文地理,医道相卜,中国人的三教九流,中国人的文化玩弄于他的手掌之中。用到处信手拈来,让人拍案叫绝。他把自己虚构的人物和真实的历史完美的结合起来,天衣无缝,在宏大的历史画卷上,编织着中国人自己的童话。《射雕》便是成功的一例。”
“我同意。”
“不是知多识广就能写出好的作品,有识无才野不能立足文坛。金庸在运用语言上已达到相当的高度。言如其人,人物的个性必须通过他个性化的语言来表现。黄蓉的聪明绝顶,阿紫的乖戾偏执,赵敏的机智才略,全是个性化的语言为表现手法的。”
“有道理。”
“不是语言大师都能成为小说家。一个高明的小说家必须会把手中的各个情节巧妙地用线索串起来,构成层峦叠嶂的群峰,波涛汹涌的沧海;层层设下伏笔,处处遥相呼应;巧而不怪,似在情理之中;宏而不乱,弄于股掌之间。没有这种风格的故事情节,人们不会喜欢;没有巧夺天工的精妙构思,野难为世人所认同。九十年代的人们,把金大侠和鲁迅、矛盾等老一辈文学家相提并论,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也承认。”
“不是成为小说家了,热闹就一定会喜欢他的作品。一部优秀的作品,没有深邃的思想性和主旨,也不能让人折服。《红楼梦》是中国最优秀的文学巨作,‘红学家’们研究了一辈子,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只是有人说《红楼梦》是‘对封建社会’的无情鞭挞,说曹翁代表了某某阶级……其实文学就是文学,文学有这自己的空间,文学不是政治,不是哲学,不是那些世俗的东西,其实,我觉得曹雪芹只是写了两个字:人生。他在经历了人世种种沧桑后,他用他的才华和灵气把自己的人生感悟全力注入了80回作品中,他以道、儒两派的思想为主,阐述人生的某些真谛。平庸之人只见了书中的一个‘淫’字,才学之士之瞥了其中的诗词曲赋,而政治家又给它涂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只有用纯文学的眼光来看待它,用心灵去感悟它,才知道《红楼梦》‘云空未必空’,作者问起‘谁解其中味’时,敢说上半个‘我’字。而金大侠的作品也在各个精彩之处溶入了人生的至理,让人回味无穷。《天龙八部》写尽了人生的‘虚空’,《笑傲江湖》道出了人生的不平和对世事的慨叹。”
“妙。说的妙。”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不多,说得很有道理,很有深度,也很有个人的偏颇之见。想不到你对文学认识得还挺深刻,那你给我讲一讲什么是文学。”
“文学并不单单只是小说、诗歌、散文、戏剧,其实文学没有定义,文学只是一个‘美’字而已。不美的诗不该称其文学,不美的文不该谓其文学。《诗经》是诗之始祖,是世界上最美的诗集。李白也好,杜甫也好,《古诗十九首》也好,所有的后人全从诗经中领悟的诗的主题和意境。‘文’的范围可就广了,骈文也好,古文也好,给人以美感的并不多,〈史记〉、〈资治通鉴〉、〈左传〉带有很多的别的成分,大多美文全出于诗、词人之手。苏轼的〈前赤壁赋〉、王勃的〈滕王阁序〉,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而词、曲便在宋元两代搜寻,小说这一独特的单元却难于定论,优秀的小说不是〈三言〉、〈二拍〉、〈三国〉、〈西游记〉、〈水浒〉、〈金瓶梅〉,只有一部〈红楼梦〉。”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学问还真不浅啊。”
“范兄过奖,林某+岂敢受此殊荣?”
范平笑了,他的笑很不多见。
“你谈了那么多,却有个很大的遗漏。”
“哦?”
“古今中外,你只谈了一个‘古’字,还局限于中国的‘古’,所有不能称为‘博才广识’。”
“范兄错也。不是林某不知,不过我只想补充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它是有国界的。
我们无权对任何一部外国文学作品品头论足,因为我们永远不会理解西方文化,也就永远不会习惯和读透他们的文化成果了。你认为呢?而当今时代,包括近代的作家、作品,无一能和古文学的精华相媲美,或许有一位可能……”
“谁?”
“远在天边无踪影。……”
“还是没有嘛!”
“近在眼前……”林冲霄象孩子一样笑了。
范平又笑了:“你真无耻……”
说笑着,眼前多了一间茅屋。房顶用芦苇压上碱土,墙壁是用草皮夹着碱土一层层垒起来的,好象一场雨便能浇倒它似的。房前栓着两条大狼狗,恶狠狠地叫着。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30五六岁,衣衫破旧,满脸灰尘,头发乱蓬蓬的,显得十分苍老。
“老舅母!”范平上前打招呼。那女人笑着拉住他的手,问他为什么一年都没来,之后把林冲霄和范平让进屋里。林冲霄紧跟在范平身后,生怕那两支恶狗挣开锁链窜过来。
原来他舅舅出了远门,去战友那借钱去了。闲谈了一会儿,老舅母忙着做晚饭,范平非要走,她却说什么也不让走,非留着吃顿饭不可。晚饭上来的是四碗面条,林冲霄肚子早就叫起来了,虽然他有点嫌这脏,却不能饿着,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觉得特别好吃。范平看他吃的香,把自己的一碗让给他,他推辞了一下,之后不客气的“消灭”了那碗可怜的面条。范平说吃好了,趁他舅母不注意,把100元钱压到了饭碗下面,便起身告辞。他舅母也没吃饭,送到门外,并叮嘱他们有空再来。回来的路上,范平一句话也不说,林冲霄也不敢言语。
“你和老师请了一整天的假吗?”下车后范平才开口。
“是。”“那先到我家去吧。”
“这……好吧。”
林冲霄有点犹豫,随便到人家去,不太好吧?
范平看了他一眼:“我是自己住在外面的,没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真酷。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也不住校,有意思!“他想着,也憧憬着有一天也脱离那三十个人的大房子,开辟自己的小天地。
镇里大多数人还是住平房的,楼房不是平民百姓所敢想的。范平的住处也算得上清净雅致了:打开大门,是一条通向屋门的甬路,方砖铺得十分讲究,图案明快,路旁满是花丛,映衬着斜晖,似含娇羞。进得屋来,令人耳目一新。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水磨石的地面油光可鉴,雪白的墙壁,绿色的天棚。墙上正中间挂着一幅字,上书两句诗:“仗剑倚天笑,乾坤任逍遥”。用行书写成,笔势如行云流水,飘逸间夹杂着浓重的豪气,显得力道实足行止适度,旁边是一幅马拉多纳的彩画,床头摆着一个很大的书架。林冲霄上前仔细一看,不由汗颜:上面的书籍门类齐全,博古通今。
自己看过的书被轻松地囊括于其中。想起自己狂言无忌时的样子,不由得心有余悸。
于是开口道:“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我有的是空闲的时间,有些书我读了四五遍了。”
“这本《佛法研究》看过几遍了?”
“记不清了,也许十五六遍了吧?”
林冲霄不由得规矩了许多:“难怪你学习成绩总是后几名,原来你心不在焉。”
“我只想做我喜欢做是事,考大学是你们和他们这几年甚至是这些年的奋斗目标,对我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看起来,我在你面前有些放肆了。”林冲霄讪讪地说。
“其实一个任最难具有的东西不是名、利、色诸般事物,而是涵养。这是我的书法老师告诉我的。”
“你练过书法?”
“七年了,他教了我两年。”
“墙上的字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
“你真棒!”林冲霄不由的赞了一句。
“每个人都有他的优点,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他多么低贱或世俗,甚至是卑劣,他都和高人雅士一样有你不如他的地方,所以,你要虚心学习。比如说我舅母,她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粉也拿出招待客人,自己都舍不得用,你没发现面条只有四碗吗?”
林冲霄的脸腾地红了。
“我妈从小和我舅一起长大,吃不饱,穿不暖,受了很多苦。”范平眼睛湿润了。
“后来她和爸爸一起来到镇里,做小生意,生活才一天天好了起来。后来爸爸做起了大生意,妈妈却又开始受苦了……”
他说不下去了,从壁橱里拿出一瓶酒来;“来,陪我喝几杯!”
“喝酒?!”林冲霄还没想过酒是什么味道,他只知道好学生是不该喝酒的。

95年9月9日 星期日 天气:晴

周日和周六一样,要上课的。林冲霄却没来上课,他醉得不成样子了。原来酒真的能醉人。

95年10月12日 星期六 天气:晴

“其实我把你当成朋友了,要不然不会让你喝那么多酒。”
在黑暗中散步,也有点独特的浪漫气息。
“我没想到我享受不了这个福分。”林冲霄道。
“一个人没有朋友,还不如死了好。”
“Right!”林冲霄很欣赏这句话。
前面一个黑影晃来晃去,步履蹒跚,原来是个醉鬼。他绕来绕去,带着一身酒气,猛地撞到了范平身上。
“操你妈的,你干嘛挡老子的道?”醉鬼嚷着。
不知什么时候,范平手中多了一把弹簧刀,“铮”地一声弹出刀片,顺势顶住了醉汉的的脸上。
“你把嘴擦干净了再学说话!”
醉汉好象突然清醒了,一时没了主意,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咱们走!”范平说。“你以后别这样骂人,小心把舌头丢了!”
范平又不开口了。一直到楼门口,林冲霄才怯怯地问:“你生气了?那醉鬼真可气,不该骂你。”
“他咱们骂我无所谓,他错在不该骂了我的母亲。”

95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天气:阴

林冲霄接到电报时,已经手足无措。上面分明写着五个字:“母病重速归”。我赶忙过来告诉他快回家去,余下的事我会帮他办好。他匆忙离去,班里的同学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范平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没说什么。
这一天晚上,佟雪莹的寝室非常热闹,今天是她十七岁的生日。生日蛋糕上点了十七根蜡烛,温馨和祝福充满了整个房间。她的床头上堆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盒,五颜六色,十分悦目。同寝的女同学都有说有笑,她却不言不语,好象在等待这什么。
“雪莹,快来吹蜡烛吧,我们都谗死了!”
“你想什么呢?快来呀!”
她只好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佟雪莹飞也似的冲了过去,开门一看,原来是沈老师。她教我们几何,和雪莹关系很好。他好象很失望,接过沈老师的礼物,连屋都没让她进。沈老师只好对其他同学说:“你们好好玩吧,我该下去了。”
大家都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魂 不守舍。于是又叫她来吹蜡烛,只见她脸色惨白,十分怕人。
“你哪不舒服吗?”
“没事。”
“真的没事?”
“没事。”
人们都有些不解。“Happy birthday!”“一口吹灭,OK?”
她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当然,还有同学的帮助。他们欢呼着。正在这时,一支吹灭的蜡烛又燃了起来,在那不停的跳动。
电话铃响了,佟雪莹奔过去接:“爸爸——”她有些失态,“你不是答应我来为我过生日吗?我等了一天……”说话间已多了两行泪珠。“又是忙生意,难道生意比我还重要吗?难道你忘了你答应妈妈要好好照顾我吗?是不是那个狐狸精缠着你,不让你来?!”她的确有些失态了,雪一样的肌肤泛起了一层红晕。“好,你不来,那就永远别见我好了!”“啪”地一声挂了电话,一头栽到自己的床上哭了起来。人们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95年10月24日 星期一 天气:雨

林冲霄一大清早从家里赶回来时,晨读还没下。他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双眼深深地陷了下去,嘴唇干裂得不成样子,左肘上系着那块谁都不想戴的黑布。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想去安慰几句,却又无从说起,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便伏在桌上,好象睡了。
第一节课是语文,语文老师讲着她的“之乎者也”。忽然,他叫到:“林冲霄!”林冲霄还是伏在桌上没动。“林冲霄!”她把声音提了八度。林冲霄站了起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上课都半天了,你为什么还在睡觉?”他没开口。
“你没听见吗?”
他没开口。教室里静得可怕,人们都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个僵局。
“我愿意,你管不着。”林冲霄清楚地说道。
“你说什么?”她显然不相信这个全校闻名的“好学生”会当着众人顶撞老师。
“我说你管不着!”他吼道。范平在后面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才冷静了一下,起身走出教室。语文老师张了两下嘴,没说出什么话。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绵不断的阴雨一直下道傍晚还没停。树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地上已堆了厚厚的一层。秋风萧瑟,卷着地上的几片落叶,在那里狂舞。沉重的黑夜一寸寸地压近,压在默默无闻的大地上。在这冰冷泥泞的地面上,跪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秋雨已打透了他的衣衫,雨水顺着他的两颊流下,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南方出神。落叶飘零而下,秋风渐劲他只是不动。南方是什么?有他失去却未曾珍惜过,而且永远不会再度拥有的母爱!寒来暑往,母亲始终如一地照顾他、关心他、呵护他,而他又几时珍惜过?眼见青丝添白发,该道她老人家安享天伦的时候了,她却无声无息地抛下了儿女,独自远去了。做儿子的没进过一天孝道,她却狠心地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他。他没有见道母亲最后一面,这是令他抱憾终生的事。苍天啊,你为何戏弄人间?难道人的一生真的如此短暂吗?“妈妈——”林冲霄失声叫道。
一支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你该听说过吧?起来。”林冲霄缓缓地站起身,一头扑在范平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乃人生七苦,男儿的肩膀再结实,也难于承受。林冲霄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虽然在家里他一颗眼泪都没掉,那只是怕父亲更伤心。如今再也控制不住了,泪如雨下,夹杂着金秋的苦雨,滑落在范平宽阔结实的肩膀上。范平只是拍着他的肩头,象哄小弟弟一样,“哭吧。”
秋风更劲了,在这漆黑的夜里咆哮。

“今晚到我那去住吧。”
林冲霄没有反对,只是倚在范平怀里,这样才觉得安全些。雨已经停了,风还没有住。
走过一个胡同口时,忽然从里面窜出来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把值钱的东西留下,要不留只耳朵也行!”
其中一个手握匕首,阴恻恻地道。
“你他妈 的没长眼睛,连我都敢耍?!”范平厉声道。
忽然又从四外窜出六七个人,把他俩围在中间。
“他妈的装什么?老子先废了你再说!”那人怪叫道,同时匕首已刺了过来。范平抱住林冲霄,一侧身,让过刀锋,飞起一脚,把匕首踢出一丈多远。
“住手!他妈的反了?!”一个身形瘦弱的人从胡同里快步走了出来,隐约看见那人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发亮的鹰眼。
“你们这些崽子活腻了?连天王老子都敢劫?”他沙哑地叫着。
众人都不吭气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是发哥的公子,你们瞎了眼啦?”他嚷着,众人连气都不敢出。
“走吧!”范平拉着林冲霄就走,也不理那些人。
“小平,回去替我问发哥好!”那人嬉皮笑脸地说。
到了范平的住处,范平便找了衣服叫林冲霄换上,并且说要替他把湿衣服洗一洗,转身出去了。林冲霄换了衣服后,不见范平回来,便出去找他。卫生间的门开着,林冲霄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范平正在冲澡。健美的躯体在灯光下显得充满了弹性和力量,倒三角形的上身暗示着坚定和勇气,浑圆有力的肩头给人以无限的依赖,在他背上,分明纹着一只下山的猛虎,栩栩如生,神态威武,林冲霄不由得看痴了。范平转过身来,笑道:“对不起,冷落了你,你先去喝杯酒——少喝点,驱驱寒,我马上就回去。”林冲霄脸上一热,转身回去了。
“其实我一提起我母亲,我也很伤感的。你虽然为你母亲的去世而伤心,我却也为我母亲的生活不幸而痛心。”范平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范平……”
“如果你喜欢,可以喊我大哥,我还没有弟弟,不知做哥哥是啥滋味。”
林冲霄迟疑了一下:“大哥——”
范平爽朗地笑了,又干了杯酒。“好兄弟,接着说。”
“大哥,你父亲是做什么生意的?他们说的发哥是不是你爸?”
范平叹了口气:“我爸爸是做没本钱的生意的,全镇道上的人都敬他三分。”
“哦——”
“我最不喜欢叫他爸爸,虽然他很爱我。”
“为什么?”
“他对不起我妈妈。”他顿了一下,“从我六七岁时开始,他象换了个人似的。经常喝酒,有时醉得不成样子,回来就打骂我妈妈。”他又干了一杯。
“记得十岁那年,他有一次烂醉回来,又要打我妈,我就从房里冲出来,挡在妈妈身前,对爸爸说,如果他再打我妈,我早晚有一天会把他杀了,给我妈出气。当时爸爸却笑了,说:‘我儿子有出息!象个男子汉!’从那以后,果真没再打骂过我妈。可妈妈总是郁郁寡欢,直到现在,我也不方便问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我受不了家里那种压抑的气氛,才搬出来住。爸爸给我在生活上的支持,从小让我受良好的教育,但无论如何我也不喜欢他。而对于妈妈,我只有无奈。”他停了下来,不再喝酒,望着林冲霄;“如果你真的爱你的母亲,就别沉沦在痛苦之中,要把做好身边每一件事当作对母亲的最终报答,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会让母亲在黄泉下难以瞑目的。你是很聪明的小伙子,应该树一个目标,好好努力去拼,去闯,活出个人样来,才不会辜负你母亲对你的深爱!”林冲霄的眼泪在眼眶中直转,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林冲霄几乎没合过眼。

95年10月26日 星期三 天气:晴

林冲霄的高烧已好了大半,这两天可苦了范平。他跑前跑后,把林冲霄照顾得细全周到。帮他买药做汤,陪他聊天。还会给他讲小笑话,尽管林冲霄不想笑,他还是勉强笑出来。范平看出他的心思,也就装做不知道,继续闲扯些什么。忽然,林冲霄冒出一句话:“大哥,我要是一辈子都和你生活在一起该多好呀!”
范平先是一楞,而后一笑。

95年11月11日 星期一 天气:晴

秋天已接近尾声,特别在晚上,已有了初冬的寒冷。
林冲霄拉着范平的手,走在路灯下。
“两周来你魂不守舍,无心学习,动不动还逃课,上次数学考试,才打了90分,是不是还在为你妈妈而伤心?”
“不全是。”
“哦?”
“我心里很矛盾。”
“怎么回事?对大哥说不可以吗?”
林冲霄转过头来,迷离的目光落在范平结实的肩上:“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希望他能陪我一辈子。”
“你想谈恋爱,为时过早吧?”范平若有所思。
林冲霄倚在他的肩上,停住了脚步。范平的双眼现出了一片茫然:“看起来我不希望发生的事也许已经发生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远处飘来了哀怨的笛声,是东方日的笛声。
“你不知道那不是正道吗?”范平先开口了。
“何为正,何为邪?正邪只不过是一念之差。我喜欢,我就去追求,管它是正是邪做什么?喜欢一个人还有错吗?”林冲霄有些兴奋。
“错不在你,也不在我,冥冥中早已注定,何必追问谁的错呢。今天你还是搬回宿舍去住吧,别多想,如果要想,就该想想改变自己,一定要改,你会成功的,语文你有一种强烈的正义感。”
“我为什么要改?我偏不改,我又没错。我喜欢,就是喜欢!”
“时间不早了。”范平转身去了。
林冲霄象喝醉了酒一样迷迷糊糊向校门口走去。
这时大门早已上锁,他只好绕到旁边的墙角,爬上墙头,跳进校园。忽然脚下好象踩到了什么东西,之后是一阵唏唏簌簌的声音,原来是一对鸳鸯。他这一脚好象是踩到了谁的腿上。林冲霄真是很内疚,搅了人家的好事。一见两人边走边穿衣服,他更不
好意思了,转身奔回了宿舍。兄弟们已经睡了,不象往天吵的那么久。而这么安静的睡眠环境,反而让他睡不着。
过了好一会,东方日也回来了。两个人都是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林冲霄才悄然入梦。而东方日却一直没睡。这正是:
郁郁园中柳,无言锁闲愁。
日落乡关远,月出玉人悠。
欲辩苦难已,将述恨无休。
园外草萋萋,斯人独登楼。
冯石还是喜欢看球的,虽然他不喜欢踢足球。在他眼中,足球不仅仅是世界第一大体育运动,而且还是世界上最有凝聚力的体育运动。足球是一种团结的象征,是一种机智的表现,是一种默契的配合,是一种拼搏的音符,更是一种火一样的激情的迸发。
在一次次令人如痴如狂的竞技中,涌现出了一大批耀眼的明星。贝利、济科的时代渐已远去,罗马里奥的风采很难一睹为快。98年世界杯赛已过去了三个多月了,而在整个的比赛进程中,欧文也好,齐达内也好,中田英寿也好,巴蒂斯图塔也好,都难以给人以王者风范,在他心目中,和很多那个时期的人一样,只有一个球王——马拉多纳。他是从奥特加身上看到了一丝马拉多纳当年的风采。有人对马拉多纳的生活品头论足,但冯石总认为,球王是球场上的雄师。马拉多纳在足球上的精妙技艺,超前的传球意识,绝伦的进攻组织,都令人折服。还有不可忽视的一点,那就是他高尚的体育道德,马拉多纳是球场上不折不扣的王。他的生活,和他是球王没有一丝一豪的关系。或许,在范平身上,他依稀感受到了老马的某些气质。

95年11月12日 星期二 天气;晴

在每一场大赛中,范平都是我们班足球队的中场核心。今天和五班的这场比赛当然也不例外。五班是我们班唯一的敌手,其余的班都不堪一击。
今天,我们班排出了“442”的阵形,两名前锋是秦迟和李劲,队长徐金鼎打中后卫,左、右前卫是李振、杨涛,门将是人高马大的杜伟峰。场外的拉拉队队长是方汀,她的感召力连班长徐伟和我这个团书记都自叹弗如。
开场不久,徐金鼎一个长传,左边卫李振得球,李振顺势将球直塞给高速插上的范平,范平带球轻巧地晃过了对方一名队员,急速插入禁区,对方两名后卫急忙上来抢断,范平忽然一个轻巧的180度大转身,将球传给了正身后的秦迟,秦迟心领神会,一脚怒射,球从守门员的指尖滑过,应声入网。1:0。
场外欢声雷动,方汀又是跳又是叫,还不断地向秦迟送“飞吻”。林冲霄却为范平的妙传叫好不止。吴老也乐得合不拢嘴:“我操,射得漂亮!”
上半时补时阶段,对方前锋在我们大禁区前一脚远射,杜伟峰扑球脱手,五班的锋线尖刀禾依补射成功,比分被搬平。范平走过来拍了拍杜伟峰的肩膀:“别在意,你已尽力了。”杜伟峰点了点头。
下半时一开场,五班就全线压上,我方的配合出现了过多的失误,门前险象环生。
“大家别慌,稳住,打反击!”范平回头对队友高喊,十多分钟,他一直在中场附近全力拼抢,几次传出漂亮的球来,秦迟和李劲也打出了几次果断的反击,可惜运气不佳,球要么擦网而出,要么被守门员化解。下半场打了近30分,范平中场断球,带球疾突,对方后卫回防的速度很快,眼看难已破门,他在大禁区外横向带球,想撕开对方防线,在晃过对方一名后卫时,被拉倒在地,裁判判了前场任意球。范平操刀主伐,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绕过人墙,旋入了球门左上角,打得守门员没有反应。刚过了不久,我方后卫线一次配合的失误,给敌人以绝好良机,禾依倒地铲射,比分变成了2:2平。场上局面越来越紧张,双方相持不下。范平高喊道:“别急噪,注意配合,把握住机会!”双方在死拼下,补时只剩一分钟了。赢了这场比赛,我班就提前夺冠了,全场观众都屏住了气,全神贯注地看比赛。这时,杨涛一个横传,把球传给了范平,范平顺势一垫,把球吊起,飞向小禁区左边,这时,李劲飞速插上,一个干净利索的冲顶,把比分改写为3:2。顶住了对方“最后的疯狂”后,我们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冠军,在全班同学的欢呼声中,范平开心地笑着。方汀忙活着给队员送饮料,而林冲霄只是呆呆地望着范平出神,范平猛一回头,四目相对,范平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了。
今天晚自习,范平没来。

95年11月13日 星期三 天气;晴

林冲霄正在迷惑之时,沈飞送给他一个纸条,说是范平昨晚给的,并且,千叮万嘱说必须在今早上送给林冲霄。
带着满腹狐疑,林冲霄打开纸条,上面是清健而有富有神韵的笔迹:
“小弟:
大哥我不辞而别,你别怪我。你也不要找我,我这次走得很远,你也不必打听我的下落,没有人能告诉你。我本不愿考大学,这一离去,也随了我的心愿,我要去外面闯一闯,跳出这个小圈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你。没想到我的存在会给你带来无休无止的烦恼,如果为了这个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大哥便是千古的罪人了。我的离去,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走后,你要全身心投入学习生活中,干出成绩来,我从来都认为我的兄弟是一流的!记住,如果你真的对大哥好,就在96年8月中旬把清华大学的通知书拿到手。到那一天,大哥一定会来看你,如果你没成功,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切记,切记,多多自砺,自强不息!
大哥:范平
95年11月12日夜
林冲霄把纸条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它飞了似的,目光中一片空白,苦辣酸甜咸一齐在心底打翻,自己夜也辨不出什么味道。

95年12月3日 星期六 天气:晴

在紧张的高三总复习进行快到一半的时候,吴老师开了一次班会,他在会上把林冲霄大肆表扬了一番,说他这一段学习态度端正,目标明确,肯吃苦,全班都要以他为榜样。同时,也狠狠地批了三个典型:东方日,佟雪莹和方汀。说东方日心猿意马,心不在焉,上自习还总和秦迟说话;佟雪莹上课总睡觉,学习成绩老是提不上来,问题不小;有说方汀老是上窜下跳的,课上课间从没老实气,就是看不到学习,一定考不上大学。号召全班同学监督他们,并把秦迟调到了前面座位,把平时连一个屁也不放的白迟宝塞给了东方日做同桌。但他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秦迟的旁边正是方汀,两人桌子挨在一处,以后可有闹的了。
晚上佟雪莹回到宿舍,已是一肚子气。老吴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没皮没脸地损了她一顿,真让人意难平。已经熄灯了,她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和往常一样,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吃两片安眠药,她从抽屉里信手拿出一瓶来,就了开水吞了两粒。她想起了爸爸,爸爸在她生日以后几天便打一次电话给她,说了成堆的好话,她也不生气了,可不知为何,快一周没来电话了。爸爸的笑脸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知为何,有些羞涩,嘴角却挂了一丝甜蜜的笑容。
迷迷蒙蒙中,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不知从何而来,多了一种极端的恐惧,她感到自己好象掉进了无底的深渊,又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好孤单,好寂寞,也好害怕。她只好打开手电,排解一下心中的不安,一看表,已凌晨一点了,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她的心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定出了什么事!什么事?爸爸……爸爸他……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想收住自己可怕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却幽灵般地缠着她。一夜的不安和惶恐后,终于迎来了可贵的破晓。但太阳却没出现,天上铺了一层彤云,好象要下雪了。

95年12月4日 星期日 天气:阴转雪

佟雪莹还是不安地等待着什么。她往家里打电话却没人接,她更沉不住气了。
直到傍晚,她实在忍不住了,要和老师请假回家看看。刚一出教室,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爸怎么没来?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已经去了。”女人说。
佟雪莹并没有哭,也没有晕倒,只是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女人,仿佛她早就知道爸爸已去世了一样。“怎么回事?”
“车祸。昨天夜里一点钟,我们开车从豪门大酒家出来……”
“这回你满意了?”佟雪莹的声音让人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女人没再说下去,默默地看着佟雪莹。
“其实你早该有自知之明,”佟雪莹冷冷地说,“爸爸只喜欢我一个人,你是什么东西。”
女人还是没开口。
“我会永远追随在爸爸身旁,而你能吗?”她目光如闪电般犀利,让人胆寒。
女人低声道:“我早就知道我不该嫁给你爸爸,特别是听说他前妻很迷人,而且你又是个白雪公主。我嫁给他后,起初我也待你很好的,可你却处处与我为敌。因为我爱你父亲,所以也要爱他的女儿,我也就认了。谁知你变本加厉……我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我忍了两年。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女人的忍耐更是有限的。是我劝你爸爸让你转学的,我要你见不到他而伤心;是我缠住他不让他脱身,好不让他来看你,让你孤苦无依;也是我在得知他爱你胜过爱我之后,送他上路的。属于我的,谁也不能拥有。”女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去报警啊,枪毙了我,我现在是杀人凶手……”
佟雪莹并没有理她,而是默默地从她身旁走过,走了很远,转过身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冷笑:“哼,你想和爸爸再一起生活,你配吗?别做梦了。”她无声无息地下了楼。
一出楼门,只见地面已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天色将晚,雪花无声地飘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她惨白的脸上失去了玉一般的光泽,雪一样的精纯。晶莹的雪花夹杂着无形的死寂锁在无垠的大地上。轻柔、高洁、冷漠的雪花,被她踩成一块块雪饼,发出“吱—吱—”的响声,在校园里回荡。黑夜的降临和黎明的到来一样无法抗拒,人们在黑夜面前总是显得怯懦和脆弱。
她走进寝室,锁了房门,关了灯,躺在床上,脑海里分明一片空白。她似乎并没有伤心,反而有少许的庆幸,仿佛不远的地方有某些奇遇正在向她招手。窗外的雪下个不停,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迷茫中,一个人走了进来,原来是东方日。他手里拿着精美的竹笛,衣袂飘飘,笑容可掬:“我给你吹一首《梁祝》吧。”
“为什么吹这首曲子?”
东方日窘态实足:“因为……因为我……我喜欢……我喜欢为你吹笛子。”
佟雪莹顿了一下,冷冷地说:“谁稀罕你的喜欢,你走吧。”
“让我再给你吹一曲吧……”
“我偏不喜欢,你给我滚出去!”东方日不开口了。
良久,佟雪莹抬头一看,哪里是什么东方日,爸爸正笑眯眯地望着她,她刚要坐起来,爸爸已伏下身来,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浓密的胡须刺得她痒痒的,她不由周身涌过一阵热浪。
“爸爸,我以后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好吗?”
爸爸笑了,翘了翘他的小胡子,拉住她的手。她从床上起身,和爸爸走出了宿舍。
外面已雪过天晴了,一轮金黄的月亮悬在天上,深蓝的天幕上缀着闪闪的繁星,神秘地眨着眼睛。学校周围的建筑却朦朦胧胧无法辨清,她只是好开心好开心,和爸爸一起无言地走了下去。或许这是天堂吧?她总是想开口问爸爸,却又不忍心打破这晶莹
的世界。

95年12月5日 星期一 天气:晴

这 永远值得记忆的一天:统治了两年半之久的吴老师,被免去了班主任的职务,停薪一年,校长说他对佟雪莹的死要负全责。昨天在医院抢救时,全班同学都在场。女孩子们在哭泣,男孩子们在焦急,而老吴在思索。谁都承认安眠药比海洛因更可怕,谁都不能接受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孩子会象早春的雪花一样,在须臾间从世间消逝。
人生苦短,争由人算?
尘世恨如烟。
渺渺三生缘,怎堪挂牵?
冰玉谁人怜,休云闺怨。
春流秋已尽,空耗流年。
下午上课时,新班主任闪亮登场了。他姓昙,刚从外校调来。似乎比老吴年轻了一些,最主要的区别是他没戴近视镜。他竟然破天荒地宣布今天我们班无偿放假一天,明天再上课。同学们虽很不习惯,却也鼓掌致谢了。
5分钟后,教室里只剩下了三个人——林冲霄、东方日、秦迟。东方日一直在发呆,秦迟当然知道老同桌的心思。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低声道:“走,我请你喝酒去!别们在屋里了。”
东方日也知道朋友的好意,不好推辞,起身随他去了。刚到门口,秦迟回过头来:“小林子,我请你喝酒去,走吧!”
“我还没做完这道题,不去了。谢谢你!”
“给个面子嘛!”
“这……好,我去!”
鹤翔大酒店似乎不是学生们消遣的去处,可秦迟却把这定成了主场。不一时,酒菜上齐,大鱼大肉,全是秦迟一手吩咐的。
“林冲霄,我是个粗人,有话也说不好,”他搔了搔脑袋,“东方日是饿的哥们儿,他的事我不能不管,可我又没把握劝好他,谁老婆死了谁不难受啊?!你帮我开导开导他,行吗?”
林冲霄已经明白了大半,原来东方日对佟雪莹一往情深。“先干了这杯吧!”范平辍学出走后,林冲霄学会了喝酒,每天都出去喝,三番五次后,倒有了一些酒量。
“来,干!”秦迟一饮而尽。
东方日不声不响地喝了下去。林冲霄忙替他满上:“没关系,啤酒不醉人,再来干一杯。”东方日也不吭气。
“其实喝酒是很浪漫的事。”林冲霄悠悠地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古人总是把酒溶入诗情画意之中。”
“喝酒也是很伤感的事。”东方日终于开口了,“‘浊酒一杯家万里’,‘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李白说‘借酒销愁愁更愁’,也讲过‘与尔同销万古愁’,曹操也说‘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范仲淹‘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陆游的‘红酥手,黄滕酒’是对往昔的慨叹喝无奈,警幻给宝玉的酒却名为‘万艳同杯’,看起来酒的本身就是一种无奈喝伤感,连盛它 的容器都称为‘悲’。”
“其实酒的本身并没有什么伤感,它本身是没有错的,只不过人们把‘悲’强加给它罢了。其实情也是一样,情的本身并没有错,而人们总是把一个‘悲’字强加于它。来,再干一杯。”林冲霄来了个“先干为敬”。
东方日毫不含糊地紧随其后,并且自己又满了一杯。
“你既然爱一个人,又何必在乎她的形骸是否存在这污浊的尘世?爱永远是圣洁的,一种纯粹的,而发自内心的爱却又往往是盲目的,不切合实际的,远超脱于现实的,虽然爱的本身并没有错。你不该错的,事情已过去了,伤心也没有办法。”
“爱即是苦。”东方日接下了话题。“你越爱一个人,也就越尊重她,也就越不能去玷污她。你只有远远地避开她,只有把情感深深地埋在心底,任它在心里挣扎、咆哮,任它用匕首在你心房上刺出一道又一道伤口,你唯一的义务就是保守这个秘密。香远益清的美莲是不许人去亵玩的,晶莹的雪花是不能放在你自认为很温暖的掌心的。爱就是痛苦,即使她还在我身边,我也依然会痛苦。只有爱一个人爱到及至时,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你不能一心去摆脱,因为你是被蜘蛛网粘住的蚊蚋,越挣扎就缚的越紧。你也不能逃避,因为它是你的影子,你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你走的越快,它便跟的越紧。正如李清照的词:‘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一番话说得林冲霄连干了三杯酒,东方日也干了三杯,把秦迟吓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眼看两个人有喝醉的迹象了。
“只有一条路,才能解脱我的苦楚。”东方日不再往杯里倒酒了。
“你不会……也……”秦迟有些发傻了。
“你误会了,我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品味一下佛法,让自己从无边的苦海里得以解脱。我要走了,远远地离开这……”
“看起来你并未深刻理解佛的意义。”林冲霄打断了他,“大隐隐于世,佛祖坐心中。你只未逃避才想遁入空门,那可是‘空门不空’了。佛并不是有的佛经中所描绘的在西方乐土上光彩照人,身具64相的人形,那是放屁,那是对世人的麻痹,是对佛法的贬低,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佛经’尽是经典。只有一部短而精的《金刚经》才多佛法有最精辟的论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凡尘间的万事万物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只不过是空与幻的一种表象,万事皆空,佛家说‘无我’,‘无相’,这才是对现实世界最贴切的写照。你只为了一己私情,伤心绝望,便想从佛那里得以解脱,那是对佛的亵渎。真正意义上的佛不是释迦牟尼,而是一种信仰,一种真理,一种永恒。口口声声说看破红尘的人,才是真正的痴男怨女,才是不折不扣的愚公!我劝你还是清醒清醒吧!”
一席话说得东方日清醒了许多。三个人半晌没出声。
“爱也成空,恨也成空;死者无所谓死,生者无所谓生;爱怨离愁,尽为尘土,有为法无常,我相即非相。”东方日说完,起身走出了房门。
天快黑了,小镇还是那座小镇,天空也还是那片天空,不知“佛”是否还是以前的那个“佛”。这真是:
天将暮,皓月出,
青山深处邀月宿。
人已故,绝尘俗,
沧海万里任我渡。
都云人间苦,
轮回不归路。
打灭韶华从兹去,
婆娑树,
终何处?

很久没收到露儿的来信了,冯石觉得很无聊。每每单放机里传出露儿的声音,他总是产生一种莫名的惆怅。露儿的信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高三开始,他结交了这个笔友,一来二去,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他犯过一次不可饶恕的错误。记得那次露儿写来信向他要一张照片,他觉得自己形象太差,便向通于世事的班长徐伟请教。徐伟向帅哥东方日讨了一张,让冯石给露儿。冯石虽觉得不该骗人家小女孩儿,可终究照办了。事后不久,露儿寄来了一盒录音带,里面是她自己唱的歌。当时他又是兴奋又是后悔。一直到现在,冯石都觉得对不起人家。
今天吃午饭吃出个烟头来,差点把他恶心死,连宿舍都没回,一边骂,一边上自习室上自习。刚坐下拿起书来,便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很有特点,单个拿出来,让人想起“垃圾”两个字,而组合起来,让人想起“该倒垃圾桶了”六个字。冯石总觉得人不用张得太漂亮,不让人讨厌就行,可是,唉!没折!这两位大爷偏偏坐在了他的后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窃窃私语,女的时而乐得直喷唾沫星子,喷了冯石一脖子。三十六计走为上,冯石只好拿起书冲出了教室。
看起来只好上网去了。他主要是到处浏览,直到访问过某些特殊的外国网站时,他才开始讨厌浏览了,因为他觉得那些网页上的外国人很像牲口。近来,他终于玩腻了MUD,开始聊天了。在聊天室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大家聊得异常火暴,时而亲密无间,时而短兵相接,或者高谈阔论,或者低俗无耻,真是气象万千。今天,网络的速度特别快,看起来能“爽”一把了。他化名“傻呵呵”进入聊天室。在线的人物个个名头很亮:“乔峰,杨古怪,花花公主,流川枫”,还有三位很特别的人物:“小蝈蝈,流鼻涕,想做爱”。下面是其中一段对话:
girl杨古怪:(伤心地说)怎么没人理我?:-(
boy想做爱:(淫淫笑地说)宝贝儿,要我陪你吗?开个价吧。
boy乔峰:(拳打脚踢地说)想做爱,你这淫贼,看我降龙十八掌的厉害!
girl花花公主:(微微笑地说)乔大爷,别那么大火气嘛!我好喜欢你呦,今晚约个时间……
boy流鼻涕:(无表情地说)再没人理我,我可要走了!!!
boy傻呵呵:(私下只对杨古怪淫淫笑地说)你到底是男是女?
girl杨古怪:(私下只对傻呵呵微微笑地说)woman.
boy傻呵呵:(私下只对杨古怪淫淫笑地说)那怎么证明呢?:-)
girl杨古怪:(私下只对傻呵呵拳打脚踢地说)呀-呀-呸!
boy想做爱:(淫淫笑地说)到底谁想和我作爱,我好空虚呦……
boy流川枫:(怒气冲冲地说)大家一起来攻击想做爱!
boy小蝈蝈:(笑着说)操你妈,想做爱!
boy傻呵呵:(拳打脚踢地说)我操,怎么没人理我了?他妈的!
Fuck you,everybody!
girl杨古怪:(微微笑地私下里只对傻呵呵说)很无聊是吗?越骂越不理你!
boy傻呵呵:(拳打脚踢地说)滚你妈 的吧!我他妈的不玩了!
从机房回到宿舍时,已经晚上8:00多了,冯石更觉得无所事事,只好翻出日记来看。

96年5月3日 星期四 天气:晴

班主任昙老师的课是人人都喊难的物理,几个月来,同学们渐渐喜欢上了这位新“奴隶主”。他从来不罗嗦地让我们抓紧时间备考,总是鼓励同学们多踢踢球,跑跑步,别把生活搞得太紧张又单调。别的班早已开始高考倒计时了,我们班却不搞,他说形式主义害死人,没用的东西能省就省。
讲课总是干净利索,从没半句废话。而今天他在讲课的过程中却停了下来:“秦迟,方汀,你们俩站起来!”
两个人一起站起了来。
“你们不听课还不算,还在那看小说,什么书?”
秦迟支吾道:“《笑傲江湖》。”
“两人共阅一本《笑傲江湖》,挺会享受啊?”听了这话,大家都不感笑,不知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也爱看这本书,可是我决不会在课堂上看,因为我觉得我们不该把两门学问一起糟蹋了。”他顿了一顿,“金庸的书,要细细地品读,在物理课上偷偷地看,担惊受怕的,不是糟蹋了好东西了吗?在这同时,物理课又没听,也是一种浪费,要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拿一门学问对我们来说都是成长所必需的,都不能慢待了。你们先坐下听课吧,课余再细细地看《笑傲江湖》,好吗?”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结局;谁也没想到,昙老师的话这么有分量。

96年5月10日 星期四 天气:晴

谁也没想到,第三位班主任到任了。听说昙老师考取了大连理工大学的研究生,近日前去面试,他精力有限,怕耽误了我们,向校长申请辞去班主任职务。我们没有办法挽留他,只好迎接这位五十多岁的刘老师。他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黑板的右上角搞了一个高考倒计时。
今天,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林冲霄年级第一名,在人意料之中,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又贪玩又好吃懒坐的秦迟夺得了年级第二名。
秦迟早已兴奋得坐不住凳子,他盛情邀请方汀去打台球。据说秦迟“枪挑”镇里“台坛三剑客”,功夫十分了得,而方汀经常打得秦迟不及格。
“我让这她,好男不和女斗,和她动真的,多没风度呀!”秦迟半真半假地说。
“今天打得你永不翻身!”方汀恶狠狠地答了一句。
台主早已把球摆好,他们已经熟了,从外面往这边一来,老板就知道生意来了。
“我开球了。”方汀毫不含糊。母球飞过,入洞三球,全是“球”(小号)。
“行啊,姐们儿!”秦迟有点不服气,“点儿挺高啊!”
“这叫功夫,不叫点儿!”方汀故意拉长了声调,“来,我教你几个绝招。”
“这叫‘鱼越龙门’。”母球从桌面上跳起,跃过9号,直击“黄一”,“黄一”应声钻入底网。方汀狡鲒地一笑。
“这叫‘回眸一笑’。”“绛七”弹到台壁上,径直飞底洞。
“这叫‘南柯一梦’。”“绿六”在两个中网间往返数次后,落入网洞。
“没有把握时,‘梦’是最高一招。”她有些得意,“我本来不想打‘黑八’,可是没办法呀,真是没办法,不打也不行啊,唉!”她调皮底看着秦迟。
“看清楚了,‘红三’还在那呢,别没得太早了,连北都找不着了。”
“说你差好象太抬举你了,该说你弱智。”方汀扬着她的眉毛,“两球一起进不行啊?”
“真能吹!听见没?大伙听见没?”秦迟对旁边看热闹的人大声嚷嚷,“牛都吹死多少头了,还不改这毛病。”
“这叫‘落井下石,一石双鸟’。”她乱编出的名堂远不止这一个。杆头击中母球的右下部,母球旋向“黑八”的途中,忽然跃起台面寸许,落点在“黑八”右下方1/4处,“黑八”带着旋转轻擦了一下“红三”,“红三”轻轻溜进了中网,而“黑八”却反向旋向了底洞,“啪”底一声,方汀“一杆挑”了秦迟,大伙齐声喝彩。秦迟只是笑嘻嘻底说道:“再来一局,这局不算……”

96年6月10日 星期五 天气:雨

谁也不反对林冲霄报考清华大学。其实我在填志愿表的时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谁让我没有林冲霄和秦迟的能耐呢?秦迟报的是复旦大学,他却有些犹豫,想报个低一点的,象方汀报的学校那样,他说他就知足了。后来他父亲硬作主张,给他填了志愿表,依着他可不知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96年7月9日 星期日 天气:雨

考场是什么样子,终于有了定论。其实年什么也不会照样考个本科大学,只要你大胆地“拿来”。监考人员给我们看着市里的寻考,考场里纸条狂飞,人们都忙着答这三年的辛苦换来的几页纸做的考卷。而秦迟一直为他的哥们Copy 着一份又一份的答案,他说过:“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大不了我少答几道题呗。”哥们们果然“亲如一家”,一点都没客气,我们那个考场中大半都是秦迟的答案,连我也弄了几份“参考”了一小下,秦迟这小子,真他妈 的够哥们儿!今天是最后一天,一切照旧,秦迟之中如一,算起来我也粘了他不少光。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人流如潮水一般从大门里涌出,莘莘学子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知是Game Over了呢, 还是“You win!”
冯石合上了日记本,他很讨厌这一段他所记的日记。他来到这所大学,决不是机缘巧合,不能说“时也,运也”,而是凭借他人的“能力”。
虽然他是贴着分数线被录来的,但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大学生嘛!
至于“参考”秦迟的答案,那是另一码事,煮熟的鸭子放在你的面前你不吃吗?难道你会给它插上两支翅膀让它飞走吗?傻×才那样做,而冯石毕竟不是傻×,秦迟的“哥们们”更不是傻×。
冯石来到窗前,只见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天上,秋天的明月,澄清而又晶莹。他想起后主李煜的词来:“春花秋月何时了……”
为什么他连秋月都厌倦了?他又觉得这问题好象有点无聊,不如看日记吧。


96年8月16日 星期六 天气:阴转雨

当我拿到了鲜红又贴金的录取通知书时,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而看着林冲霄的清华大学通知书和秦迟的复旦大学通知书,我只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们的“名牌”的通知书真破,一点都不精致,没有收藏价值,他妈的!
谁稀罕那玩意儿!
林冲霄把入学通知书贴在胸口上,生怕被小雨淋湿了。他也不和同学讲话,也不去理老师们,只是默默地站在校门口。
小雨不紧不慢地落在他的肩头上。他望着街上穿梭的人流和车流,耐心地等待着。时而掠过一阵风,把雨丝扯的满天飞舞。等待往往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特别是执着地期待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 的时候。
秦迟惊讶地发现他的哥们儿们都拿到了不错的通知书,也惊讶地发现他的哥们儿们对他都失去了往日的热度,有些不理不采,他更惊讶地发现方汀没有拿到最后一点点希望——毕竟她没有很高的分数作为等待的条件。方汀不象平时那样叽叽喳喳了,闭口不言。
秦迟忽然觉得自己也高兴不起来了,想上前安慰她,却不知说些什么。他只好过去请她吃午饭,她无精打采地答应了。
当他们俩从小吃部里出来时,看见林冲霄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注视着来往不息的车辆和人群。雨时大时小,风时起时消。来取通知书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天将傍晚,他还站在那没有动,似乎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似乎等待着雨过天晴,似乎……
这真是:
望尽天涯路八千,成由天,败由天。
彩笔漫舞,难绘美流年。
痴心空遗世人笑,留不住,弹指间。
月上东山玉如颜,方欲言,又忘言。
此中滋味,甘苦谁堪怜。
灵志消磨终不改,惊回首,恨如烟。
“多才者必多忧呀!”冯石不由得慨叹道,“多情者亦多忧啊!”他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但总得找出论据来支持一下,可一时又找不到太恰切得。唉,又何必呢,数学公理还不用证明呢,我说的这两句难道不也象“公理”吗?他得意的想。
“祝你前途无量!”方汀的双眼凝视着秦迟,“我该回去了,回家准备一下,到市里去补习,他让位7年必须考出去。”她欲言又止。一辆开往他家去的出租车向这边开了过来。“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再陪你打台球了。”她急忙转过身,向司机招手。售票员殷勤地迎下车来:“正好有两个座位,快上车吧!”“我不是……”秦迟支吾道。
方汀没有回头,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秦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她却一直不抬头。汽车就要开动了,秦迟忽然感到一阵心痛,他觉得自己好象什么都不拥有了,一个人孤单地立在天地之间。不,好象还有一张纸,是什么“书”来着,但它毕竟只是一张纸而已。车慢慢开动了。忽然,透过车的后窗,他看到了方汀正在回头望着他双眼含着泪,他不由周身热血沸腾,大步追了上去,“停车!停车!”
车停了,售票员笑眯眯地迎了下来:“一起走吗?赶紧上车吧,有座!”秦迟没有回答,跌跌撞撞地冲到方汀身边,从、兜里掏出那张珍贵的纸,“唰唰”几声,它已变成了,七零八落的一把纸屑,顺势将它抛向窗外。纸屑迎风而舞,优美的舞姿掩饰了它消亡的命运,美的,就是美的,永远无可厚非。
“你——你这又何苦呢?”方汀诧异地喊到。
“这回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你一起补习了。”
“你——”
“咱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打台球了!”秦迟傻乎乎地笑了。
方汀羞涩地一笑,拉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汽车渐渐地远去了,渐渐远离了躺在水泥路面上的纸屑,雨点不断地打在它们身上,几天过去,它定是花为尘土了。那是一堆纸屑,任何人都会这么说。
林冲霄终于等到了黑夜的到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再等下去连旅店都没法住了。细雨早已打透了他的衣衫,打湿了贴在他胸口的那张彩纸。看起来这张彩纸现在已经时期了它存在的意义了,他终究没来看他,他原来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不守信用的人!可恶!”他马上又后悔了,他不该这样骂自己的大哥。但他毕竟用一年的心血和汗水换来了见他的条件——那张彩纸。
他只是感到委屈。他拿着手中的通知书,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如今,在它手里,真如一纸空文了。他忽然想把它撕得粉碎!就在此时,妈妈慈祥的笑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起来这张纸不光是我自己的。”他好象明白了什么,“看起来我的生命也不属于我自己的了,我决定生死的权利也不光属于我自己,那我到底拥有些什么?”他古怪地笑了,默默向旅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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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石合上了日记,用心品味着他一手编制的美丽而又无奈的童话。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对面的窗口传来了崔键高亢的歌声。那个年代 的人,是唱着崔键的《一无所有》长大的,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还有人兴致勃勃地品味这首歌。
冯石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寒意,往事悠悠,逝者如斯,如今,他除了一肚子的空虚和无聊之外,仿佛真是一无所有了。不,他起码还有露儿的来信呀,想到这,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可那毕竟是“一点”。
向窗外望去,月光如水,整个世界装扮得朦胧而又静谧。花园里的水池里有一个月亮,与天上那轮相映成趣,真是如诗如梦。是啊,古代文人墨客,向来借月为题,以咏其志。《诗经》中有《月出》之诗,日“月出皎兮,皎人缭兮。”“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曹操醉吟“明明如月,何诗可掇?”;李白豪言“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个中意境,深深几许。
“桂掉兮兰桨,击空明兮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他不禁诗意顿生,信口低吟:
轻泻流光,白露为霜。
我心悠怨,秋意凄凉。
纵扁舟一叶,临沧海之汤汤;
伴竹笛一曲,唱穹庐之茫茫。
把酒狂歌兮卧斜阳;
御风轻扬兮宿三江。
笑红尘嗔痴,庸庸人世几人醒?
悲青天迷惘,渺渺苍生皆为相。
执着一何苦,爱恨几无常。
虚花君当悟,……
到了这最后一句,却一时词穷了。
他忽然感到水中的月亮不该称之为月亮。“那天上的呢?”这么高深的问题,他不敢枉言,他只知道人们都叫它月亮。

后记

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写完了这篇小说,心情很不平静。先后给好多人看过,反应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我达没达到我的写作目的。我最希望的是给人以启迪,让人看完了有所收获。虽然,对成年人似乎没有多大的“诱惑力”,可我毕竟把许多感悟夹杂在文中了,虽不敢说血泪铸成,可是也有我的辛苦在里面,可别视而不见呀。
不多说了吧,最后补充一点:
我写完后,才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把所有的人物组合成一个人,那可好玩呀!也许,这个人就是我吧。嘻嘻!:-)
你看完了我的文章,那就是我的朋友啦,谢谢你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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