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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我们仍属于彼此9-16 作者:阿勘


第九章


    老天爷还是没能帮上忙,上高三那个冬天里,姥姥无声无息地走了。

    等消息传到我这时,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姨在宿舍里找到了我,我那天还特别热情地喊了声"姨"。

    当我的耳朵清晰地听到"你姥姥去了"这五个字时,我发了疯似地冲了出去,"不,不,不……"我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宿舍楼。

    姥姥的后事办得挺隆重的,为什么人死了大家才装模作样地走在一块,其言哀哀呢?我总觉得只有我才是这场丧事的殉葬品,只有我那无声的抽泣才是人群中最真实的声音。

    那几天妈妈也回来了,我没让她有和我说话的机会,她一过来,我扭头便走,我想她的眼泪可能有一大半是为我对她冷淡的态度而流的吧。

    丧事一完,我便回到了学校。学习已经很紧张了,但我老是无法集中注意力,一天到晚恍恍惚惚的,话变得更少了。阿昕知道这事后,好一顿安慰我。我告诉他我没事,过一阵就会好的,可我还是扑在他怀里痛哭了好几次。

    又放寒假了,宿舍里的同学一个个回家过年,我却不知该往哪去了。放假时宿舍是不让住人的,姥姥的家呢,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我了,我真的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

    已经是傍晚了,今天是办离校手续的最后一天,再过一会儿,宿管科的老头儿就会把整座宿舍楼都锁掉了。

    阿昕来了,空空的宿舍里就剩我一个。他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我告诉他回去是会回去的,但家已经不是家了。

    "那你上我家过年吧,阿勘,我家就是你家。"阿昕诚恳地说。

    我摇摇头说:"你家是你家,我终究是外人。我不可能再上你家的,你不记得我们在你爸妈面前做过的保证了吗?别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那你能去哪呢?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我苦笑了一声:"我才没那么狼狈呢,你放心好了,寒假不就是那么二十来天吗,一晃眼就过去了,我保证下学期让你看到的我还是活蹦乱跳的。

    阿昕满面狐疑地望着我,说:"可你总得有个地方过冬呀,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只身闯荡江湖。"

    嘿,我还真有这个打算呢。其实我并不缺钱花,自从我和姥姥一起住后,我家的房子就由姥姥作主租给人家了,每一年的房租也相当可观。再加上妈妈每个月的汇款,我手头从没紧张过。况且我平时花钱也不会大手大脚,所以银行户头上还存着些钱呢。我要真想来个"冬游记",还是够我挥霍一阵子的。

    "阿昕,你就甭管我了,等会儿我不走也得走了,反正我会先回老家一趟。倒是你自己,紧张一下这次期末考成绩吧,要是排名一不小心落到了十名开外,你也有的受了。"

    阿昕虽然吊儿郎当的,但成绩可从不含糊,特别是那次东窗事发向他爸妈立下军令状后,他的成绩在班上的排名还真没出现过意外。倒是我,一次比一次考得差,期中考已经跌到二十八名了,这次估计更惨。

    阿昕终于回家了,条件是不管我在哪过年,隔三天都得给他打个电话。我满口应承,打着哈哈说一定照办。经过这些事后,我觉得自己变得成熟多了,有的时候阿昕在我面前反倒得听我的,因为我已经不想再依赖谁了。

    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本书,我留恋地看了一眼人去室空的宿舍,挎着背包走进了霭霭暮色中。

我并没有兑现诺言,连半个电话也没打给阿昕。在市郊的一户民宅里,我租了个小房间,过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冬天。

第十章


    这已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

    十年寒窗苦读,就在这一朝见分晓了。

    对我的不守信诺,阿昕肯定耿耿于怀,他甚至连问都没主动问我寒假跑哪去了。开学好几天,他和我说的话也没当初我们一节课里说的话多。我骗他我是在一个远房亲戚家过的年,他只不过淡淡地"哦"了一声。

    而我从几个要好的同学口中得知,阿昕寒假里不但打遍全班同学家的电话打听我的下落,还特地跑到我老家找了我两次。我漫不经心地听同学说着,心却被重重地抽打了一下。痛吗?好象更多的是麻木。

    我暗中观察了阿昕几天,他也似乎变得沉默寡言了,我们正渐渐疏远起来。

    上次期末考我果然考得一蹋糊涂,数学和历史都挂了红灯,排名已经一路狂跌到四十名。我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了,当初的万丈豪情如今已经消磨殆尽。

    班主任不止一次找我谈话,说什么考上大学怎么怎么好,考不上大学怎么怎么不好,最后总是那一句:"王勘同学,你可得好好把所握呀!"

    我又何尝不想念大学呢?那不但是我埋藏在心底最有诱惑力的梦,也是我改变现状、脱胎换骨的唯一途径。可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彻底底地触动了我。我仿佛从酣梦中一下子惊醒了,我大声对自己说,你必须考上大学!你不能让别人看你的笑话!你得找回从前的自己!

    那天下午开班会,班主任告诉大家:三月份市考,四月份省考,五月份填报志愿,六月份模拟考试。通常情况下呢,省考的成绩就差不多代表每个同学的真实水平了,省考以后是没多少时间念书的,填考志愿,毕业合影,学籍手续等等杂七杂八的事一大堆,所以同学们要注意安排好进度。

    放学后,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光了,教室里居然只剩我和阿昕两个人没走。除非是阿昕故意等我,不然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通常不是我躲他就是他躲我,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堵厚厚的墙,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阿昕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半天书包,终于走过来对我开口了:"阿勘,你想好填报什么志愿了吗?我打算报考联大,你愿不愿意和我报一样的?"

    我看了阿昕一眼,他的目光热切地期待着,跟当年让我和他一起练球时一模一样。我心头一热,几乎就把"好呀"脱口而出了。可是联大是全国重点,想想自己的成绩,我灰心地摇了摇头,说:"你真会开玩笑,我有什么资格考联大?能上地专线就谢天谢地了。"

    "你别这么贬低自己!"阿昕着急了,"你那么聪明,只要下定决心,还是来得及迎头赶上的,这不是还没到三月份嘛。"

    "你真想让我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我漠然地望着阿昕问道,"你认为你爸妈会放心我们天高皇帝远地念同一所大学?"

    "又是我爸我妈!我是我,不是谁的附加品,我是为我自己活着!"阿昕用力摇着我的肩膀,大声说:"阿勘,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你是不是在逃避我?我知道,你姥姥的死对你伤害很深,可是你不能一直活在死人的阴影下啊,你要振作起来,证明你不是不堪一击的孬种。"阿昕很激动,全身都在颤抖。

    "哼,我是孬种怎么样?轮得到你来数落我?"阿昕的话触到了我的痛处,我毫不领情,反而恶意地中伤他:"我知道高材生是比较喜欢垂怜一下差生的,这样你才会有成就感嘛!"

    "你,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阿昕气得话都结巴了。

    "我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联大的帅哥多的是,你想找的话一竹竿拦一大堆,不会差我一个的……"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我脸上,我身子趔趄了两下,把手撑在桌子上才站稳。这个耳光是阿昕亲手给我的,也是我长这么大挨到的第一个耳光。

    眼前是一只颤抖的手在半空中哆嗦着。

    我想哭,但我这时候不愿意让他看到我哭。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只手就是当初递烧饼和可乐给我,牵着我在溜冰场滑翔,手把手地教我打篮球,还温柔地抚摸过我的那只手!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想起了姥姥,姥姥和蔼地用她那爬满皱纹的手摸着我的小脑袋轻声轻语地哄着我:小勘乖,小勘不哭,姥姥给你买好吃的……这一瞬间,我好想好想见到姥姥,好想好想去那个世界找她,向她倾诉我所有的委屈。

    阿昕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看他那样子好象这巴掌是打在他脸上似的。

    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好,真有你的,阿昕!这就是你喜欢我的"明证"!你够狠,书念得好就了不起了吗?有爸有妈就了不起了吗?对我好过就可以随便给我来一下吗?我不会让你看扁的!我恶狠狠地推开阿昕,夺门而出,扔下一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走着瞧!"

    从那天起到高考结束,我始终没有和阿昕再说过一句话。同学们有目共睹的是我没日没夜地抱着书狂啃,连班上最用功的女生也惊讶于我的疯狂。

    市考成绩我一下子升到了全班第十六名;省考更夸张,居然全班第七。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了我好几次,要大家学习我这股孜孜以求、全力以赴的拼搏精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么拼命不是什么劳什子拼搏精神,那是憋着的一口气。

    高考成绩终于放榜了,我的名字赫然列在全班第四位,看来进重点是没问题了。就为了那口气,我报志愿时愣是没肯在重点那一栏填报联大,尽管联大曾经是我梦寐以求过的高校。

    看看阿昕的成绩,出乎我的意料,居然少了我二十来分,想必他只能进一般本科,与联大是无缘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悲喜交加。我在心中默念:姥姥,我考上大学了,我还是您的乖小勘,您在那个世界里替我高兴吗?阿昕,你听着,我不是孬种,我能做到的。

转眼就到了该起程去报到的时候了,我打点好行装,给阿昕打了个电话。因为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大哥,而且,要是没有阿昕那天的一番激将,我根本就不可能圆我的大学梦。阿昕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终于说:"恭喜你!"

    虽然我再三申明用不着阿昕送我了,但他还是坚持了一回,把我送到车站。我笑着对阿昕说,在大学里大家都不要忘了打球,争取当个校园球星,到时候我们比比看谁的名气大。他也笑了,说比就比,他可不怕。我说我有空会给他写信的,他说他也会。

    我登上车门,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阿昕,他的双眼湿润润的。我向他挥挥手,一种感觉却油然而生,人群中的阿昕离我似乎很遥远,很遥远……

    到大学后,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让我找到了新的兴奋点。和阿昕时不时会通通信,后来就慢慢变少了。我记得阿昕在他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他和他们学校的一个女生发生关系了,他必须对她负责。还说他常常想起以前和我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希望我放假能到他家去"作客"。

    看了这封信,我有点意外,也有点失落,但我还是平静地面对了。我没有回信,因为我不知道我回信能说些什么,不如就此作罢。而阿昕也就再也没有来信了。可能是因为宿舍里都装了电话吧,用不着写信这么麻烦了。有时会打个电话互相问候一下,但除了篮球就再找不到什么话题了。

    感觉告诉我,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属于彼此了。

第十一章


    时隔三年的今天,我一个人坐在舍友们翻翻抄抄一哄而散后显得杂乱不堪的大学宿舍里,思绪似乎又飘飘忽忽地飞到了高三那年的寒假。放假那天,宿舍里的场面也是如此萧条。此情此景,与当年是何其的相像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真的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所有的人物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个一个出现。我想起了姥姥,想起了阿昕,想起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老师和同学。如今,走的走了,散的散了,剩下我嘶声力竭地上演着独角戏。在那个发生太多太多事,不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的年头里,我挣扎着走过来了。可是,往后的路,我还得一个人继续挣扎着走下去吗?

    上大学后每一个假期都是在学校里渡过,久而久之,都已经习惯了,至少能图个清静。可是,这个寒假却因为一个名叫阿欢的少年变得让人心烦意乱。他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海市蜃楼,我看到了他,感觉到了他,走向了他,却未能抓住他,这是命运对我无情的嘲笑,也是我胸口难以抚平的痛。

    路在延续,岁月不会为谁停驻,我如果不想在岁月中煎熬,我就必须反过来驾御它。

    整栋七号楼的学生差不多都走光了。当然,也有一些嫌路途遥远没回家过年的学生,他们的存在至少能让校园看起来不会显得过于死气沉沉。

    为了避免假期无所事事,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寒假计划,除了每天该做的事,该看的书外,晨跑也是计划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今天是寒假计划正式实施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穿好运动装,精神抖擞地跑向校园的林荫道。

    绕着校园跑了一圈,身上出了点微汗,感受似乎舒服多了。我买了早点,慢条斯理地边吃边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经过三楼时,忍不住往301室的方向望了一眼。没想到这时候门居然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阿欢!他也没回家!

    阿欢没看到我,回身把门带上。我趁这空当老鼠躲猫似的闪到了四楼,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阿欢向楼梯口走来,蹬蹬蹬地下楼了。

    阿欢为什么不回家?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答案很快被我自己找到了,因为肖悦也没回家!这个寒假敢情是被他们当成蜜月了。

    我暗暗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可笑,人家是不是在渡蜜月关我什么事,自己不是在阿欢面前说过"你可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也可以别觅新欢"吗?如今人家是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我的新欢又在哪呢?唉,别再感天伤地的了,难得起个大早换来的好心情,我可不想随便糟蹋掉。还是干自个儿的事吧。

    宿舍里走掉七个人后,连翻书的声音都会大得惊人。趁自己还没发霉变质之前,还是去球场打打球,寻找一下热闹的感觉。

    球场的人并不多,一来正值假期,二来天气冷,比我想象中的要冷清。

    过了一会儿,呼呼啦啦地来了一帮社会上的球痞。这些人技术粗糙,小动作多,爱赖皮,我们统统以"球痞"称之。

    我不爱和他们一起玩球,便自己找了个半场,和几个低年级的同学一起热热身。

    有句话叫作"冤家路窄"吧,虽然我和阿欢谈不上什么冤家,但是他也来到篮球场,让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挺小的。

    我感觉到他离我远远的时候一直看着我,走近我这个半场时,却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了。

    那帮球痞好象七缺一,就招呼了阿欢去凑数,四打四。我暗想,这帮球痞动作粗鲁,阿欢跟我混了那么久怎么还是忠奸不分。也只好由得他去了。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阿欢一声惨叫。我惊愕地望过去,只见阿欢蜷成一团,在地上直打滚。

    "阿欢,怎么回事?"我几个箭步冲过去,查看阿欢到底伤在哪。可阿欢已经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谁干的?"我怒冲冲地质问那几个没事一样的"痞子"。

    "什么谁干的,打球难免都会碰碰撞撞嘛,这么不经碰就别来玩什么篮球了。"一个斗鸡眼的傻B说着风凉话。

    "你他妈的把人弄成这样还说人家不经碰,是不是人话!"我不禁火冒三丈。

    "哟,你小子还蛮横嘛,是不是欠揍啊!"斗鸡眼仗着人多势众,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怒了,起身给了他一拳。斗鸡眼立马惨叫起来,大呼着弟兄们帮我教训他,张牙舞爪地扑将过来。

    眼看我们就要扭作一团,其他几个"球痞"拉住了我们。看来这些"球痞"并没有仗人多欺负我,毕竟不同于"街痞"。

    一个看上去说话作得数的发话了:"我看这位同学伤得不轻,还是先送医院看一看吧。"

    我这才想起阿欢还躺在地上,自己光顾着逞强了。

    我赶忙过去扶起阿欢,向"球痞"们扫了一眼:"谁来帮帮忙?"

    那个发话的人立刻走过来,帮我把阿欢送到了医院。

    阿欢好象伤的是跨下要害部位,手紧紧的捂着,一张脸都痛得扭曲了。

    一路上,我问那人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刚才那个斗鸡作了个假动作,阿欢还以为他要投篮,就向他猛扑过去,结果斗鸡胳膊肘往边上一抬,就正中阿欢的要害。

    这该死的斗鸡眼,黑心黑肺黑肠子,有机会撞在我手里我一定给他来几下狠的。

    医生说,阿欢是跨间软组织挫伤,造成水肿并淤血,需要静养一阵子,让身体渐渐吸收,对以后的正常生活倒是没什么妨碍的。听医生这么说我稍感宽心,到药房取了些消肿化淤的内服外敷药,我便打车送阿欢回到宿舍。

    阿欢着实伤的不轻,连走路都很困难,稍有牵动就痛得龇牙咧嘴。况且伤到的又是这种羞于启齿的地方,就算我愿意照料他,他还是会很难堪。

    差不多吃晚饭时间,肖悦来宿舍找阿欢了。可能她在楼下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便急冲冲跑上楼来看个究竟。

    她一见阿欢躺在床上,样子有点不对劲,便慌忙问我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我开口,阿欢抢先一步回答肖悦,说没事没事,只是被人撞了一下,休息一下就好。

    但肖悦还是嘤咛一声,作出柔情万种的样子,嗔怪阿欢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在旁边立马起了一身疙瘩,暗想是不是谈恋爱的人都会变得和她一样肉麻。

    不管怎么,他们俩现在是一对,如果关系够"铁"的话,有肖悦照顾阿欢就足够了,我现在还站在这里可能显得有些多余。

    我正想告辞,阿欢却开口了:"肖悦,我没什么大碍,有阿勘照看着就足够了。这是男生楼,你也别呆太久了,快去吃晚饭吧。"

    "那你晚上吃什么?要不我买盒饭给你?"肖悦有点不情愿这么快离开。

    "真的不用了,"阿欢皱皱眉头,"那还有些饼干和方便面,我凑和着吃。"

    肖悦幽幽地瞅了阿欢一眼,这才千叮万嘱地走了。

    她一走,宿舍里又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对阿欢那爱恨交织的情愫不知不觉又浮上心头。现在阿欢已经有肖悦了,我再说什么做什么只会自讨没趣。虽然我心底一万个情愿留下来照料阿欢,但是又害怕让阿欢察觉到我哪怕有一丝一毫想留下来的意图,那是面子问题。

    "我,我去帮你煮面吧。"我想自己应该干点什么。

    "别忙,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你要饿了就先吃一点吧。"

    "我也不饿。"

    "阿……阿勘,谢谢你。"阿欢说出这句话时,终于肯直视我的眼睛了。

    "有什么好谢的。那几个呀,是球场纳粹分子,以前我告诫过你别跟他们打球的,可狠了,你就不听。这次算买个教训吧。"

    阿欢不语了。

    "我给你倒点水,你先把这药给吃了。"我掀开水壶,"这杯子是你的吧?"

    阿欢没有回答我的话,却问:"下午花了多少钱?我改天还你。"

    我愣了一下,想说"别还了"又没好说出来,便说:"你先别管那么多,来,吃药。"

    我坐在阿欢的床沿,把水杯放在凳子上,取出下午开的内服药,认真地看着上面的使用说明。

    "阿勘,你瘦了。"阿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啊?"这突如其来的话又让我愣了一下,我傻笑两声,"真瘦了吗?呵呵,可能期末考给熬的吧。"

    我取好一次服用的药片,本想直接往阿欢嘴里送,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是让阿欢自己伸手接住。我怕开水太烫,端起杯子好一阵吹,当我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把水递给阿欢时,竟然发现他凝视着我的双眼里似乎水汽一片。

    我只装作没看见,故作轻松地说:"好了,可以吃药了。"

    阿欢服服贴贴地照办。直到这时,我才认真地端祥了一下阿欢。他没什么大变,比夏天白了一些,头发长了不少,眼神却忧郁多了。

    一时间,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在我全身四处冲撞。阿欢,你不快乐吗?

    接着我又帮阿欢用湿毛巾擦了擦身子。擦到阿欢的眼睛时,不知是不是毛巾没拧干,擦了好几下还是湿湿的。

    敷药水的时候就比较尴尬了,我想让阿欢自己敷,可他连脱裤子都会牵痛,更别提让他劈腿上药了。看样子这事比较棘手。

    没办法,我只好摒弃杂念,小心翼翼地替阿欢褪掉脏裤子,擦好药水,再换上宽松的衬裤,整个儿一条龙服务。

    阿欢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羞的;我的滋味更不好受,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

    煮好面条,又伺候着阿欢吃了,我这才发觉自己又脏又累又饿。该去洗个澡,吃顿饭,然后好好睡个觉了。

    帮阿欢盖好被子,我告诉他好好休息,明早我会再来看他。我知道阿欢此时一定不愿意我走,从他哀求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可是我必须走,只能走。
    
    狠狠心,拉灭灯光,我走出了301室。

第十二章


    接下来几天,我除了晚上回宿舍睡觉,其他时间都在陪阿欢。和阿欢的对话,刚开始凤毛麟角,到后来也渐渐多了起来。阿欢的心情不错,有时还插科打诨几句,弄得两个人愣头愣脑地傻笑。

    肖悦每天都会上来几次,带点水果什么的,嘘寒问暖一番。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他们俩不像是在谈恋爱。阿欢对肖悦的热情有限得紧,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强作欢颜不了吧,我这么替他们解释着。

    几天下来,阿欢行动已经无大碍了。我想也该到我消失的时候了。

    那天晚上,我把新开回来巩固疗效的药品拿给阿欢,告诉他用法用量,注意事项,并帮他洗完最后一次换下来的衣服,然后有点艰难地告诉他,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下来了。

    阿欢静静地听着,嗫嚅着说:"是呀,这几天害你天天都守在这边,什么事也做不了,我实在太过意不去了。明天你不用下来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以后要记得吃药,按医生说的去做,知道吗?这可是为你自己好。"我轻描淡写地说着,其实这时阿欢哪怕流露出一点点希望我明天再下来的意思,我也会改变主意的。阿欢没再多说什么,我也没有理由再去改口,真的该走了。

    像往常一样,帮阿欢盖好被,便要拉灯走人了。我塞着被角,心想这次走出这扇门,以后就找不到什么理由再来这了,不由的一阵百感交织。

    刚想起身,阿欢突然一把拉住了我,一双眼睛里写着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内容。

    "怎么了?"我有点出乎意料。

    阿欢默然,猛地,他抬起头,热切的道出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三个字:"你别走!!!"

    我的心一下子被抽紧了,阿欢叫我别走。在沙滩买醉那天要是可以不走,我早就留下了。可是没办法,我只能带着满腹的辛酸断然离去。今天这"你别走"三个字是阿欢说的,可谁知道是要我今晚别走还是永远别走呢?这令人揪心的场面和那天晚上雷同吗?结局会不会又是一样呢?我又想起了阿欢那晚说的"我们别再谈'爱'这个字了,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我似乎清醒了,我和阿欢不可能在一起的,我还是得走。

    于是我故意开玩笑地对阿欢说:"怎么,这么大了还怕黑吗?怕小倩从窗口飞进来找你?你看,都十一点了,马上就要熄灯,你想让我摸黑回宿舍呀?"

    可阿欢还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放,一副要和我生离死别的样子。

    "啵!"日光灯发出一声闷响,真的熄灯了,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你看你,硬不让我走,现在可好,一路回去得碰一鼻子灰了……"

    我正说着,阿欢突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把楼住了我,我一个不稳,被摁在了床上,我刚想惊呼,阿欢已经用双唇把我的嘴给封住了。My god!世界末日到了!

    所有的理智似乎都已离我远去,我的欲望无可遏制地被阿欢熊熊燃烧。这些日子以来压抑已久的感情、伤痛和委屈,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汹涌澎湃的狂热。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阿欢,我要占有你!

    ……

    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阿欢已经偎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刚才的激情已经把我们所有的精力耗尽,在那浪潮的巅峰,我们的灵与肉疯狂地燃烧碰撞,化成了片片灰烬。

    阿欢的骁勇足以证明他已经完全恢复,只有从他那低沉的气息中我才能捕捉到阿欢的痛楚。我原可更温柔一些,可是当阿欢抓住我的双臂的力道大得如此惊人时,我们一起选择了疯狂!

    望着阿欢酣然入睡的样子,我真希望明天不要来临。

    也许做人真的没有必要太认真吧,在感情上如果一味苛求的话,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这个道理是我在那天晚上突然悟出的,原本以为已经走进感情的死胡同的我,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光明。

    虽然我很希望阿欢能够完完全全属于我,可是我明白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能做到的就是索性闭口不谈感情这个敏感话题,和阿欢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肖悦的存在依旧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无法忍受我、阿欢、肖悦三个人同时在场的任何情况。可是,为了能和阿欢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些,我还是装作泰然处之。

    我问过阿欢寒假不回家的原因,他告诉我他哥哥前不久结婚了,原本他是和他哥哥一起睡的,现在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他若回家肯定不受欢迎,索性在学校呆着了。我又问肖悦怎么也没回去,他看了我一眼,说,她不回去,我能逼着她回去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肖悦是因为阿欢才不回去的,这个"追欢族"实力不强,决心倒是不小哇。她是女的,我拿什么和人家展开竞争?唯一让我暗自欣慰的是,和肖悦相比,阿欢更需要我;而一直让我提心吊胆的是,阿欢不喜欢肖悦,同时他逃避我的感情,假设有一天出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肖悦好,相处起来比我自然的女孩,我将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整个寒假的绝大多数夜晚,我都在阿欢的宿舍渡过。每晚熄灯后,我们就会忘情地接吻、拥抱、缠绵……回荡在暗夜里的轻轻喘息和声声呢喃,是我们彼此存在的证明。我们绝口不提"爱"或者"喜欢"之类的字眼,我害怕再次表白的结果将会重蹈覆辙,再次将两个人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已经像是湍急的河水中一只依附在一根救命稻草上的蚂蚁,而这根稻草,是唯一的一根了。

    有个成语,叫作"饮鸠止渴",而我,正是那"饮鸠"的疯子。

第十三章


    日子总是匆匆忙忙地过去,新年的钟声余音未绝,新的学期又要开始了。

    当301室开始人声鼎沸时,寒假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似乎已经成了前世的幻境。

    我们既不能再像刚认识时那样坦坦然然地相处,也不能再像刚分手时那样把对方当成陌路人,更不能再像寒假时那样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我和阿欢的关系陷入了胶着状态。这三种"不能"着实已经把我们之间所有的可能都排除得一干二净,我该怎么办?

    "总是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再回着往事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我应该学会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吗?或者让自己举步维艰地游走于三种"不能"的罅隙间,寻找苟延残喘的空间?阿欢,你把我到底当成什么?朋友?球友?大哥?还是爱人?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对我吐露,爱我还是不爱我,你给个说法,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呀!

    又到校园后山的枇杷树挂满金黄色果子的时候。往年我常常凭借身高优势,撸回一串串枇杷和宿友们一起大开牙祭。当桌子上只剩下一堆枇杷皮和枇杷核时,舍友们便舌底生津地大夸我够义气,有好处总能想到大伙。

    今年枇杷成熟时,每天上完课我一瞥见后山那黄澄澄的枇杷,我就想应该让阿欢也痛痛快快地尝一尝。

    找了个中午,我趁全校的阿猫阿狗都在午睡的当儿,穿着拖鞋轻装出马,花了半个小时撸回八九串甜得像蜜汁的枇杷,兴冲冲地把阿欢从宿舍里叫到走廊,等着欣赏他发现枇杷时垂涎三尺的样子。

    没想到他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我期待中那么强烈,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瞅了一眼我辛辛苦苦弄回来的战利品,问:"枇杷?还带着叶子,哪来的?"

    "管它哪来的,你不喜欢吃吗?可甜啦!"我没想到他看到枇杷就好像看到白开水一样,所以拼命挖掘着他的食欲。边说着,我已替他剥了一个,硬往他嘴里塞:"来,尝尝先!"

    阿欢看这架势,只好张嘴咬住。

    我一看阿欢终于吃了,便兴高采烈、忘乎所以地大吹大擂起来:"这些呀,都是我一个人从山上摘回来的。别人呀,可都是望果兴叹,我呀,嘿,一蹦就是一大把,再一蹦又是一大把。今天这些,可是专门给你摘的哦!"

    "噗!"阿欢把咽下一半的枇杷一下子给吐了出来,那神情好象发现自己吃了一只虫子,"你说什么,这些枇杷都是你偷摘的?"

    我傻眼了,没想到阿欢前后的反应居然悬殊那么大,忿忿地说:"什么偷不偷的呀!这是学校的果树,又不是谁专门种的,没人施肥没人杀虫的,一颗颗可都是它们自己长出来的,谁路过能够得着的不会采几个尝尝鲜呀!再说,现在要不趁早消灭掉,等过了季节,掉的掉了,烂的烂了,不全浪费了?"

    "那你也不能摘!"阿欢说得斩钉截铁,"这些枇杷我一个不吃,你全拿走吧!"

    "你,你,你装什么清高嘛,招你惹你啦?好像这枇杷是你家的似的,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被阿欢这么一搅和,兴致全败坏了。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偷东西的人,这枇杷有人看管也好,没人看管也好,只要不是你自己的,你就没资格去碰它!"这死阿欢,居然还得理不饶人。我年年都摘这些枇杷,可是从来就没有人说我什么呀!

    "发什么脾气呀,你不吃还有人等着吃呢,你以为我是在求你呀。"我的火气也渐渐被挑起来了,本来想把这些枇杷拿回去给宿舍里那几个饿鬼塞牙缝的,可就这么回去也太没面子了,不行,我也要使使性子!"不就是几颗枇杷吗?我也没放在眼里!"说着,我就要把枇杷往楼下扔。

    "你还敢糟蹋东西!"阿欢竟拿出类似保卫黄河的架势来阻拦我。

    哼,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扔。

    阿欢使劲抓住了我的双手,我却一心只想挣脱他的控制,几个推搡之下,我没把枇杷扔成,阿欢也没把枇杷抢成,我却一个踉跄一脚踩进了走廊边上的垃圾堆,而那堆垃圾正是一堆碎玻璃瓶。

    只觉得一阵剧痛,便发觉鲜血像泉水一样从我穿着拖鞋的脚丫底下冒出来。一块锋利的玻璃片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右脚掌。

    阿欢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一声惊呼,怔立当场。

    我抬起自己的脚,缓缓地拔出玻璃片,那长长的伤口似乎正狰狞地发出冷笑。望望被血水慢慢侵染的地板,又望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阿欢,再望望还抓在手中的那袋枇杷,我猛地使足全身的力气将它向阿欢掷去,歇斯底里地狂吼:"这回你满意了吧?!"

    枇杷滚了一地,黄灿灿的,和那滩血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一来像一幅蹩脚的水彩画。

    整个世界只剩下钻心的剧痛和嗡嗡作响的脑袋。我用力踩扁滚到脚下的一颗枇杷,并泄忿地碾了两下,然后转身而去的时候,已经听不到阿欢在身后喊些什么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转身。而这次,仅仅为了几颗枇杷。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包扎。血要流让它流好了,伤口要痛让它痛好了。我反倒有一种快感,我的脚痛要是能换来他的心痛,也算是够本了。

    可我那帮舍友突然就变得有爱心起来,一个个发扬社会主义温暖大家庭的互助友爱精神,像抢救国宝大熊猫一样把我架到了医务室。他们说这么热天气被脏玻璃给扎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也仅知道我被玻璃扎到而已),万一"破伤风"就不得了啦。于是,又是打"破伤风"针,又是包扎伤口,又是吃消炎药的,忙乎了一个下午。

    回到宿舍,眼尖的舍友便发现我的桌子上放着些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一瓶消炎水和一盒创可贴,另外还有一张纸条。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阿欢放在这的,本想不让他们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无奈手慢脚慢,那小喇叭已经拿着纸条大声念开了:"'阿勘,I'm so sorry.'哇塞,还来英文的呐,阿勘,这是哪位小妞呀,这么体贴,还告诉你'她'很难过呢。"

    我没有回答。我想那句"I'm so sorry"的意思可能不是"我很难过",而是"我很抱歉"。

第十四章


    由于包扎及时,照顾周到,没几天我的伤口便结痂了,但还是不能碰水。舍友们帮我请了病假,我心安理得地跷着二郎腿躲在宿舍里养精蓄锐。

    虽然我一直不能理解阿欢为什么对我摘枇杷的行为如此愤慨,但从他这几天的表现来看,我还是感受到一丝暖意。阿欢毕竟是在乎我的。

    有时候很想摆摆臭脸给他看,可是众多舍友在场,他又一直陪着笑脸,我的脸就怎么也臭不起来了。踩到玻璃我并不怪阿欢,那是意外,可是"枇杷风波"的问题出在哪,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约摸十点钟左右,阿欢神神秘秘地到宿舍来找我。此时我已经恢复正常学习生活好几天了,走起路来能快能慢,放学时冲向食堂的时候也不见得让谁抢了先。

    阿欢一见到我,便不由分说攥着我往外走。我连问几次"干嘛呀",他都笑而不答,说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就这么到了楼下,我一甩手说:"你别装神弄鬼了,有什么事不可告人的?"

    阿欢眨巴眨巴眼睛,笑了:"就是不可告人呀,我要你陪我去摘枇杷。"

    "摘枇杷?"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的程度绝不低于听到一只蚂蚁踩死了一只大象。"你开什么玩笑,寻什么开心?是不是想拿我这个偷东西的反面典型来个二次教育啊?"我大声呵斥着,眼前又浮现起那天鱼死网破的情形。

    阿欢眼中闪过一丝无辜的表情,旋即又笑了:"我哪敢呀,我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想那天的事我可能太偏激了,你一定怨死我了,这次你就算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阿欢,不知道他葫芦里头卖什么药。

    "阿勘,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个故事?"阿欢认真地问我。

    "你说好了,我听着呢。"其实我心里暗骂,这么晚了要我出来听故事,真是病得不轻。

    "那好,你跟我走,我们边走边说。"阿欢拉起我的手,往后山栽枇杷的方向走去。

    "从前有户人家,承包了一片果园,有龙眼树,荔枝树,但最多的还是枇杷树。全家五口人就靠卖水果来过日子。有一年,刮起了罕见的大台风,整个地区在台风的肆虐中狼籍一片,他们家的果园也不能幸免于难。许多果树被刮倒了,幸存下来的几棵枇杷树,原本挂满了青涩的小果子,这时却掉得满地都是。这家人很伤心,他们辛辛苦苦的劳动全都泡了汤。特别是家里的小兄妹俩,一天到晚怔怔地望着光秃秃的枝桠,希望能再长出枇杷果来。

    也许是上苍被小兄妹俩感动了吧,没过多久,那几株枇杷树还真的重新挂上了不少青果。小兄妹俩甭提有多高兴了,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它们早点熟透,好让爸爸妈妈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当金黄色的枇杷缀满枝头时,再过两天就可以收获了,那年水果市场缺货,这些枇杷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可是有一天,这对小兄妹发现枝头上最大最熟的那些枇杷不见了好多,他们天天瞅着果树,连每串枇杷上有几颗都数得清清楚楚,少了枇杷怎么会不知道呢?等他们第二天发现枇杷又少了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他们把这事告诉家里人,可家里人都说他们一定是小眼看花了。于是兄妹俩便决心夜里守在果园里看个究竟,这枇杷到底飞到哪去了。

    到了深夜,他俩都犯困了,还好有讨厌的蚊子东叮西咬的,他们才坚持了下来。这时,围墙那头传来了沙沙的声音,不一会,两个黑影拎着折梯和箩筐,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了。当一串串枇杷被黑影扔进箩筐时,兄妹俩明白了,枇杷不是自己飞走的,而被眼前这两个贼给偷走的。只是他们还太嫩,只想告诉这两个人枇杷是他们的。那两个黑影惊觉自己被人发现时,便想溜。小妹妹拉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角,那人丧心病狂地反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小妹妹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起来,摔在一边就动弹不了了。小哥哥大喊:爸,妈,抓小偷啊!才喊两声,便被人捂住了嘴,他不假思索,张口就咬了下去,那人飞起一脚,踹在他小腹上,慌忙挣脱,和另外一个人翻墙跑了。等家里人都赶来时,只看到在哀哀地哭泣的小哥哥和依然昏迷不醒的小妹妹,那两个偷枇杷的早已不见踪影。

    小妹妹醒过来后便变得有些痴痴呆呆的。小哥哥看着心爱的妹妹一天到晚念叨着'这是我们的枇杷,这是我们的枇杷……',心里像刀割一样。那两个黑影长什么样子小哥哥没有机会知道,但他痛恨所有的贼,特别是偷枇杷的贼!"

    讲到这,阿欢停口了,看来故事说完了。我感到阿欢握我的手有点紧,我也紧紧地握住了他。

    是的,阿欢讲的故事一开头我就知道那个小哥哥是谁了,但我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讲下去。我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那天发生的所有一切我都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了答案。

    "阿欢,我向你道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阿欢说,"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摘山上的枇杷了,可我希望你也别把我当成可恶的偷枇杷贼。"

    阿欢挡住我的嘴,急切地说:"快别这么说,阿勘,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我没有道理向你发那么大的脾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本不该再想着它。现在这年头,有谁还会为了几颗不值钱的枇杷去做贼呢?"

    "那你妹妹后来呢?"

    阿欢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好不了啦。这件事一直纠缠着我,我总为我那可怜的妹妹鸣不平,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被人给毁了。阿勘,我觉得自己真没用,连自己唯一的妹妹都保护不了……"阿欢忍不住哭了。

    我一阵揪心,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阿欢。

    过了许久,阿欢渐渐平静,又接着说:"前几天,我一个人到后山那几株枇杷树下呆望了好一阵。一个老婆婆见我那副样子,以为我馋了,想吃几个,便乐呵呵地告诉我想吃就随便摘,谁吃都一样的。我还是愣愣的,老婆婆又说你们年轻人有力气摘就尽管摘吧,这都不是卖钱的,中吃的也没多少。现在生活好了,花不几个钱就能上水果店买回一大堆,谁还希罕这几个没人料理的野果,都只当它是绿化环境罢了。再过几天,来一场暴雨,可都得往地上捡罗。说完,她就自顾着走了。我想了又想,最后觉得自己真的是错怪你了。"

    "那天的事,我一点都不怨你。你要是不愿意,我碰也不会再碰它们一下。"阿欢不是因为我发脾气,无疑给我极大的安慰。

    "你是热心肠的好人,忙乎半天摘回来,自己其实也没吃几个,都管让大伙高兴了。那天我实在太不应该……"阿欢深吸了口气,"后来我想,这么多年了,我心头那块疙瘩怎么也该解开了,所以我今晚要你陪我一起去摘枇杷,一来为了向你解释,二来证明我已经走出那个心理误区了。"

    我突然觉得一身轻松,阿欢的一番话让我释然了。

    "阿欢,这么晚了,我们也别去摘了,这不都说明白了吗?摘不摘都一样的。"

    "你瞧,这不是到了吗?你等着,今天让我摘给你吃,算我负荆请罪。"阿欢乐呵呵地笑了,我发现那久违的笑意又重新爬上了他的双眼。

    过了这么多天,枇杷树上已经没剩多少枇杷了,真像那老婆婆说的,要下场暴雨,这点缀着的金黄估计便要从树上彻底消失了。我和阿欢借着月光仔细搜索着下手的对象,可每一株都是稀稀拉拉的,而且挂得又高,蹦起来也够不着。

    "瞧,这了!"我发现新大陆般惊喜地叫起来,"快过来!"

    阿欢闻讯赶来,连问:"哪了哪了?"

    "快看!"

    阿欢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也兴奋了:"哇,这两个真是极品!"

    两颗乒乓球大小的枇杷紧紧地挨在一块,丰满圆润,毫无瑕疵,能幸存到现在真是难得。

    "看我的!"阿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嘿!一下没够着,就差那么一丁点。嘿!再一下,阿欢像弹簧一样高高跃起,滞空了一小会儿,掐下那两颗枇杷,然后衣袂飘飘地落在地面。这一连串动作,在我的眼里就好像是在放慢镜头,阿欢如同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毫不费劲地完成了下杠动作,稳稳地站在海绵垫上,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我不由得痴了。

    "摘到了,摘到了!"阿欢没店铺继续发痴下去,兴奋地喊着,比捡到两粒珍珠还高兴。

    "哇,好棒,真不简单。"我由衷地夸着阿欢。

    "来,我们趁鲜吃,我帮你剥。"阿欢小心翼翼地剥好其中稍大一点的枇杷,不由分说便往我嘴里送。我猜想那天我把枇杷往阿欢的嘴里送时,神情一定和他现在的一模一样。

    嗯,真甜,这颗枇杷可能要算我这辈子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了。

    "阿勘,这颗你也吃了。"阿欢说着就要动手剥剩下那一颗。

    "不,这颗你吃,我来给你剥。"我轻轻抢过那颗枇杷,"不过这回你可不许吃一半就吐出来了。"

    "保证不会啦!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连皮带核一古脑儿咽下去。"阿欢讨好地说。

    我笑着把剥好的枇杷往阿欢嘴里一送:"那可不大好,万一枇杷核在你肚子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怎么办?"

    阿欢嗤嗤笑着:"那还不好,你以后想吃枇杷就用不着那么麻烦了,直接来找我就成。"

    "你不怕我连你也一起吃了?"

    "那不更好!你把我吃了,我们就可以血肉相连,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再不用分什么彼此了。"

    我一愣,阿欢似乎话中有话,可我不敢肯定他确切的意思。

    见我不笑了,阿欢也敛起笑容。从他那扑朔迷离的目光中,我找不到任何答案。

    阿欢,我不会再苛求你什么了,别把我的存在当成你的压力,好吗?只要能永远这样和你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真的。

    "阿勘,还有句话我想告诉你。"阿欢的声音突然变得那么不真切,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其实,这句话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你,也没有那份勇气告诉你……"

    天哪,是什么话?不会又是一枚重型炸弹吧?我忐忑不安地想。

    "阿勘,我发觉,其实我……其实我……我一直都爱着你……以前我不敢承认,可是现在我觉得非说不可了。没有你,我做什么都不对劲;有了你,我才重新找回感觉。那次我没有接受你,是因为我害怕那样做会失去很多……可我当时就后悔了,拒绝了你,一切对我都没有意义。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阿勘,你告诉我,你还爱着我吗?"

    你还爱着我吗?你还爱着我吗?你还爱着我吗?……阿欢的话像空谷的回音,在我心头层层荡开。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激动,我一下子热泪四溢:"阿欢,等你这句话等得我好苦啊!我爱不爱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应该最清楚的,不管是过去、现在、将来,我爱的都是你,也只有你!"

    "阿勘,都怪我,伤害了你那么久,让两个人都在忍受着折磨。"

    "这不都好了吗?能等到你,以前再难过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阿欢轻轻地把脸凑过来,一点一点地舔干我脸上的泪滴。

    我清晰地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枇杷的清甜。

    阿欢已不是海市蜃楼中的幻像,我看到了他,感觉到了他,走向了他,今天,我终于抓住了他。

    直到此刻,我才感觉我们真正属于彼此。

第十五章


    "直觉我们应属于彼此,否则我不会每次无法停止,

    想你想面了心事,等你等成了坚持,

    眼中渴望来不及掩饰又如此诚实。

    直觉我们应属于彼此,否则我不会常常若有所失,

    白天眨眼瞬间里,夜晚呼吸气息里,

    都写满了我是多么爱你想你的讯息……"

    感情丰富的人都喜欢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而我既不羡鸳鸯也不羡仙。因为在我和阿欢两个人的世界里,我们与快乐为伍。

    肖悦的决心再大也没多大意义了,阿欢会处理好同学之间的正常关系的,我无需操心。久而久之,肖悦的热情也成了受潮的鞭炮,再也放不响了。

    我和阿欢都不糊涂,懂得根据不同场合进行自我调整。况且我们爱的是对方整个人,不是追求肉体上的一时满足,所以我们既使再亲密无间,也没让人给抓住了什么把柄。

    岁月的车轮辘辘向前,当全世界的人们都沉浸在千禧年到来的喜悦中时,我开始面临的问题是--毕业!

    世纪之交那晚,到处都在狂欢。我和阿欢坐在公园的草坪上,静静地欣赏着夜空闪出朵朵璀璨的烟花。

    "阿勘,我有件事想问你。"

    我微笑地看着阿欢,说:"你问呀。"

    "你毕业后打算上哪工作?"阿欢努力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可演技尚缺火候。

    我笑了:"你希望我上哪工作呀?"

    "你明知故问。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小傻瓜,我当然是留在这啦。你舍得我走我还舍不得你呢。"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捏着阿欢的鼻子取笑他的多心。

    阿欢这才放心了,他知道我不会骗他的。

    元旦刚过便要着手准备自荐材料,逛人才市场,参加各种招聘会。三个月的实习将占用我几乎全部的时间,冗长的实习报告和毕业论文更是忙得我晕头转向。

    好在一切进展顺利,当地一家效益不错的外企急需法律方面的人才,愿意尽快和我签协约,只等校方一批,我便可了却一桩心事,大功告成啦。最重要的是,阿欢知道后肯定很高兴,我都开始合计着拿到第一个月薪水后该给阿欢买什么礼物了。

    "阿勘,电报!"舍友从一大堆信件中抽出最薄的一封,递给了我。

    我居然还会有电报?我有点奇怪。这段时间同学们都在狂投求职信,造成班级信箱的空前爆满。大都是单位的复函,私人信件倒是少之又少。

    我拆开一看,傻眼了。电报是三姨发来的,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母危速归。"

    在那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妈妈她出什么事了?我该不该回去看她?……

    在我看过的电影里头,主人公要是接到类似的电报,通常眼前马上就浮现出小时候母亲疼他爱他的情景。可我这时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妈妈拎着大包小包和那个陌生的男人一步一步消失在巷子的那一头的场面。说句心里话,我真的恨她!在我最需要爱的时候,丢下我不管,在我那幼小的心灵留下永难愈合的创伤。

    为什么?我恨恨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手中的电报被我揉成一团。

    不!我不回去!我要让她为当年所做的一切后悔一辈子!

    过了良久,我的怒气渐平。我疲惫地望着天花板,怔怔地流下两行清泪。

    我又展开了那张皱巴巴的电报,"母危速归"四个黑字渐渐变得让人触目惊心。我感到双目一阵刺痛,痛苦地闭上眼睛。

    舍友们见我那副样子,一个个惊讶地张大嘴,面面相觑。

    "阿勘,It's time for lunch. Let's go!"偏偏在这不尴不尬的关头,阿欢兴冲冲地来叫我吃饭了。他最近英语进步挺快,常动不动就冒出两句。

    我赶紧抹了一把眼睛,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挡住脸,应付着回答:"就来了。"

    阿欢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满面狐疑地扫了所有人一眼,好象自己走错了门似的。

我不愿意自个儿的事影响大家的情绪,扯住阿欢的手便往外走:"吃饭去!"

    一出门阿欢便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迟疑着,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电报。

    阿欢接过来一看,也愣住了。他沉默了半晌,试探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知道。我连自己该不该回去都搞不清楚,又怎么决定什么时候回去呢?"我茫然地倚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边的一只孤雁。

    "阿勘,你听我说,你无论如何都得回去看望看望你妈妈。我知道你恨她,不愿意见她,可是不管她以前做的事有多错,她都是你的亲妈呀!"

    "亲妈又怎么样,她有没有把我当成她的亲儿子?她有没有资格让我回去看她?当年她弃我不顾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必须付出的代价!"我开始爆发了。

    "每个人都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她当年也许有自己的苦衷,说不定现在早就后悔了,你总得给她个机会呀!阿勘,你知道吗,人世间最大的悲痛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你们毕竟血脉相连,现在不回去,今后你一定也会后悔的!"阿欢的立场很明显,他是个孝顺的儿子,懂得"百行孝为先"的道理。可他没换作我亲身经历那茬子悲剧,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幕,我能轻松揭过吗?

    "阿勘,别犹豫了,快回去看看吧,听我一次,就当我求你好了。"阿欢真挚的眼神消融了我心头冷得最澈骨的那块坚冰,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便踏上了归途。阿欢在站台上用力挥手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晃动,他大概想喊:早去早回!可是从嘴里说出的却是:好好照顾你妈妈!

    在车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姥姥、爸爸、妈妈、阿欢和我五个人开开心心地围在饭桌上包饺子。我恶作剧地把面粉涂在阿欢脸上,他嘻嘻哈哈地舞着拳头追得我满屋子跑,姥姥、爸爸和妈妈则慈爱地看着我们瞎闹……

第十六章


    人都在医院。妈妈面容憔悴地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大姨和三姨在病床旁坐着。

    一看见我回来了,三姨便想叫醒妈妈。我连忙制止她,说别急,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在病房里不好大声说话,三姨便领我到"候诊室",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医生说你妈妈是中度中风。"三姨说这话时,一个劲地唏嘘,"唉,还不到五十岁的人呢,就跟中风扯上关系了,往后日子可怎么办呀!"

    原来妈妈两个月前就回到老家了。大姨和三姨原还以为妈妈是和家里人吵架,回娘家来赌几天气呢,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一年前便收罗了家里的存款,说是到深圳去发展,就至今没都听到消息了。妈妈等了又等,最后万念俱灰,万般无奈之下,回到了娘家。

    可能是忧郁过度,积劳成疾,几天前妈妈上菜市场买菜时,突然身子一瘫,就不省人事了。好心人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说性命是保住了,可以后行动就没那么灵便了。

    说到这,三姨又是一阵长嘘短叹。

    "小勘,你知道吗,这两天你妈妈清醒也好,昏睡也好,嘴里可一直都念叨着你呢。"三姨觉得很必要就这一点进行补充,"小勘,你妈妈能再熬几年,就全看你了。"

    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万般滋味俱上心头。妈妈的遭遇实在可怜,我突然对她同情起来。我想我有那份责任让她安度晚年。

    可这个念头刚出现,我就想到了阿欢。阿欢该怎么办?我若回老家工作就势必违背我对阿欢许下的诺言,我若不回家工作却又将置孤苦伶仃的妈妈于绝境,我总不能带着行动不便的妈妈去那座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吧!我迷惘了。

    回到病房,妈妈仍然沉睡未醒。我怜悯地看着她,发现妈妈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鬓角的白霜,都在证明她已不再年轻。

    突然,妈妈不安地呓语起来:"小勘,你不要不理我,小勘,别扔下妈不管……"

    我的心被抽紧了,我想起那时自己对妈妈不理不睬的样子,不禁一阵愧疚。我握住妈妈冰冷的手,在心中默念:妈,小勘在这,我没有不理你,我没有扔下你不管……

    这时妈妈睁开了眼睛,看见坐在她身边的人居然是我,足足呆了好几秒。然后她才如梦初醒地惊呼:"小勘,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真的没看错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妈,真的是我,是我,小勘呀!我回来看你了,妈,儿子不孝,让你受苦了,……"我眼中已经泪光盈盈。

    "小勘啊,我的好儿子啊,"妈妈嚎啕大哭,"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泛滥的泪水,搂住妈妈抱头痛哭。

    大姨和三姨在旁边一个劲地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地说:"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在妈妈病床边守了一个多礼拜,我无论如何也得赶回学校去了。我没有告诉妈妈我已经在那边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说等我毕业后马上回来照顾她。

    阿欢说的没错,她毕竟是我的亲妈,就算过去有再多不是,做儿子的都不能弃之不顾。我已经完全原谅了她,并决心让她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可是,阿欢对我的决定会怎么想?难道我们历尽周折换来的真情也要随着我的决定付之一炬?我恨自己分身乏术,为什么命运的安排总是如此残酷?我的心头不由一阵隐隐作痛。

    回到学校,我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欢,包括我放弃这边工作的打算和回老家照顾妈妈的决定。

    我希望阿欢听完后能骂我几句,打我几下,要么哭闹一阵也好。可是阿欢出奇的平静。

    "阿勘,你做的一点没错,我支持你的决定。"阿欢的话里拧不出一点情绪。

    我无言,唯一能做的就是长时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阿欢……

    阿欢,这回我欠定你了。

    离毕业已经没剩几天了,我和阿欢脸上的笑容,似乎像初秋里最后的几声蝉鸣,干涩而牵强。

    阿欢一直没哭,他一定不是不想哭,而是怕他的眼泪会让我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我真希望阿欢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我不知道要多少泪水才可以和我们两年来的恋情等价。阿欢决堤的时候,冲垮的将会是什么?

    我辞掉了那家外企的工作,人事部经理不无惋惜地说:多少人想进都进不了呢,你真的就放弃了?我告诉他也许今后有机会还是可以为他们效力的。随即,我联系到了老家的一个律师事务所,和他们签了协议。待遇当然不可能与那家外企同日而语,但养家糊口怎么也够了。

    户籍证、粮油证、报到证都已办齐,开完毕业典礼即可离校了。

    毕业生总是学校里最最疯狂的一族,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一到手,似乎谁也奈何不了他们了。于是乎,扔的扔,砸的砸,淋漓尽致的轰轰烈烈。

    我没有随随便便扔掉自己四年来积攒下来的东西,我能留的都留给阿欢了。能想象到今后阿欢睹物思人的情景,我也算有所慰籍。

    开完毕业典礼,我订了第二天的车票。上车之前的全部时间,我要完完全全和阿欢一起渡过。

    尾声:

    "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蓦然回首你在哪里。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潮声越来越近,海浪正渐渐朝我们的脚下漫过来。枕在我臂弯里的阿欢,此时似睡非睡,他的心情,一定也像这海浪一样,起伏不定。

    我一遍又一遍地捋着阿欢的头发,时间正一点一点在我这个简单地重复着的动作中消逝。

    无论我在心里如何诅咒不识时务的太阳,它还是从海的那一端投来了第一道亮光。

    夜结束了,新的一天与此同时宣告开始。它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任何一天一样平淡无奇。而它,却是我另一种意义上夜的开始。

    阿欢,我就要走了,为了那与爱情一样重要的亲情,为了那别无选择的选择,我残忍地留给你远去的背影。阿欢,你能为我坚持下去吗?我会等你毕业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营造属于我们的那份快乐。

    相信这只是暂别,有真爱就会有真永远。

    好好过吧,阿欢,为了你,也为了我。没有我的日子里,请你想着我,照顾好自己。

    从我们相爱的那一天起,你已经不仅仅属于你自己,而我也已经不仅仅属于我自己了。因为我们已经属于彼此!

    不管我们将在哪一天重逢,我都会告诉你,也请你告诉我--我们仍属于彼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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