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还寄宿在老梅的家里。老梅是我的导师,长着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是中央某下野领导的儿子。老领导下野后无所事事,就热衷于炒炒房地产,和老部下们交头接耳互通有无填山补海翻天覆地。老梅四十多岁的年纪,庇父亲的荫郁占据了城东一片很大的房子,和老婆关系不是很好暂时分居,和稀奇古怪的学生们倒是打得异常火热。我在毕业的时候四处寻找房子而没有着落,给老梅倒了一下苦水,他便义气滔滔地舞舞黑瘦的胳膊说,来来来,我那里还有块空地,来住先。
我是那种陶醉于酒吧小请调的不务正业的坏学生,从大一开始就没有把学习当成一回事情,抱了一罐啤酒倒在自修室里喝得很HIGH胡乱地说话是很正常的事情,三天不洗头五天不刮胡子脏衣服成小山地堆在宿舍的墙角,遇到考试重要时期和学习委员勾肩搭背,体育课和体形完美的老师打情骂俏。奇怪的是还算有许多的好朋友,大家在我落魄的时候还能挠起袖子不客气地帮一把忙,这些都是我自以为得意的东西,说明我还没有腐朽到无药可救终究还有些闪光点可以蒙蔽同学们的眼睛。可是在老梅那幢古色古香的房子里我是不敢放肆的,每天从木头浓郁的清香中醒来的时候我就犯困,我天生不是享受的料,注定是要住在猪圈或者是马棚里的,最多只是毛胚房子,我期望的是晚上放上低质粗糙的摇滚,喝点让人飞的酒,然后看墙上的涂料在簌簌地往地上落。
还有一点是因为老梅终究曾经是我威严的老师。我的低头哈腰卑微恭谦让自己犯恶心。我甚至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小裤衩在阳台上看坏书,生怕老梅悄无声息地抱着一些四书五经推门进来。
所以我还是准备自己租一间房子。
老梅倒是竭力挽留,最后看挽留不住了就替我四处询问。我也在下班之后跨辆破车大街小巷地找房子。有一天倒是还找到了一家,八百大洋的两室一厅,在臭水沟坑坑洼洼的小巷子旁边,从远处望去,五颜六色的裤衩背心罩衫和不明形状的衣物挂得象五彩旗帜。墙上的涂料倒是不往下面掉,但是伸手摸上去就是一层厚厚的白粉。我还算满意。那个上了年纪口齿有点不清楚的老房东擅长于讲价钱,尽管我装出了三年没有吃过一口饱饭从越南流窜而来的穷学生的样子苦苦哀求,老人家还是精于世故一口咬定八百大元不放松。
这可是我当时微薄的工资的一半呀。
所以我决定招一个同居伙伴。
我把这个主意告诉阿彪的时候我本想他给点反对的意见,可是他不置可否哼哼哈哈就过去了。我们一起到臭水沟看房子,空荡荡的地上铺了一年前的新民晚报,在黑色没有灯的屋子里面纸面显现出白色的光辉出来。房子里闷闷的有点雄老鼠的体味,我和阿彪站在空无一人的阳台上。外面是流动的灯火,有人家的窗户里飘来古老的的刘三姐同志的咏叹调。我的腰被阿彪紧紧环住,他的手触动着我最隐秘的部位。我们都膨胀起来,然后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面飘了起来,我们的呻吟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新鲜的空间里回荡,直到悄无声息。
爱上阿彪对我来说不啻是一个空前的灾难,他的出现完全地打乱了我小农阶级无所忧虑的生活。阿彪结婚了,三年前和区领导的女儿在锦江摆过铺天盖地的酒席,从此陷入他自我编制的所谓驯服而幸福的生活。我是在那个臭名昭著的小花园认识他的,那时候还没有上网一说,我和他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孤独地坐在花园的小凳子上等待无所描绘的未来,我看见远处身材高大魁梧的阿彪看着单一的天色发呆。我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故意装出轻松而成熟的样子,我发现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发抖,然后终于有一刻他身体倾斜和我靠近,温暖而馨香的体味在我的鼻间荡漾,我在这一刻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觉得他需要我的保护和安慰。如此而已。
说实话,我只是一个长得不算难看但是也不算好看的穷学生,生活颠三倒四没有规律。阿彪和我迥然不同,他是一个大公司体面的职员,有一个剔除了性的因素而表面温馨的家庭。他的金钱全部掌握在他可爱的小爱人手中,他的英俊魁梧的外表让他青云直上但是他的懦弱退让让他无时无刻不处于可怜的被动。我有幸见过他亲爱的小妻子,那天我上班的时候就听见阿彪来电话做出万分喜悦的样子说小兰才去香港出差,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的,我就逃了班到他们豪华的小窝去幽会。当我敲门的时候陡然出来一个满脸雀斑脸上涂了薄薄的油光的小女人,穿了睡袍迷迷糊糊地看我,我随机地拿上我手中的文件夹说亲爱的小姐我是来推销马利亚牌文件夹的。
"马利亚牌文件夹质量一流享誉国内外畅销东南亚地区还实行三包四包全包。"
我声音甜蜜装出十分的专业口吻向她推销我都有点破破烂烂的夹子。我看那个女人在我勇猛的进攻下变了脸,带着哭腔对着房子里的男人说,"彪,来个了小赤佬,给我赶将出去。"
我就看见阿彪铁青着脸穿了小裤衩从房间里走出来对我毫不客气地推推攘攘。他的表情异常怪异,嘴努到了鼻子上。腿上青一杠紫一杠。
我后来知道小女人在到机场的路上堵了倒霉的车误了该死的飞机,回来呼天抢地地涂面膜同时给也逃班的阿彪床头跪。我去的时候伊正在S&M高潮,阿彪正跪得七七八八的。
我在房子外面吐了一口唾沫。
可是我还是如此地眷念这个懦弱的小男人,他身体上的香味,他的体贴,甚至于他的没有根底的懦弱。我都喜欢。
可是我从来不奢望从他那里得到怎样有用的建设性意见。
"阿彪,我们今天晚上去哪里?"今天阿彪借口说加班的。
"随便啦。和我家隔十公里就行。"
"阿彪,你看我租的这个房子如何?价格如何?品位怎样?"
"随便啦,有地方住就可以了嘛。"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如此魁梧帅气大只的男人会对人说话小声小气没有主见。可是我还是爱他,就好象在一段河流里我被冲刷而下阿彪是我遇见的唯一一只同路的舟。我已经依他为桨了。
回过头来说我八百大元的房子。我是舍不得一个人独自承担如此一笔巨款的。阿彪根本就不敢从家里抠出一分钱来,我也可怜他时刻准备着床头跪的样子。我想想算了还是在网上找个ROOMMATE吧,替我分担一半的开支。我问阿彪,阿彪说随便。其实也不用问的。给大家一点时刻合作的印象而已。
我说我要找就找个同志。来个什么什么的杂人我害怕我和你的关系就当世不可翻身了,阿彪你放心我不会怎么的,你是我遇见的唯一一条船了我都认到底了。
阿彪说随便。
我们于是就光着胳膊叠坐在一起在电脑旁敲文字。地点在我黄昏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我在那里还混得人模狗样的,取得了资本主义的信任,一个办事处寥寥几个人我还算了老二,把下面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指挥来指挥去的看得人心痛。我和阿彪草拟了广告贴在网站上,
"在城东有一房约八十平米大小,两室一厅,无家具。招同租伙伴。若有意者请写信给
abc@def.com
或者给我电话,123456789。谢谢。"
我第二天就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说他大学刚刚毕业,(天,和我一样),到处找房子没有着落,(处在被人四处追杀的流民境地。我流泪了)我说你有BF吗?他说没有的。我说我有BF的,但是他不常来,你介意吗?他说不介意。那我说好吧,什么时候我们见见先喏,他说今天可不可以。
少年托尼在第一个电话之后就和我在公司隔壁的咖啡屋见面了。我打电话给该死的阿彪可是他说今天领导有点小恙看来脾气不好的要煮煮汤迎合一下伊。我说好吧。我就站在热气腾腾的咖啡屋外面等那个自称托尼的小孩过来聊天看房。
那天的确很热,天气预报小姐说是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说全市热死了N个人,其中还有些花季少女少年。我等了托尼十五分钟我就在想他是不是热死在路上了,因为据他描述我知道他公司和我公司只有十三四分钟的脚程。他小脚一点十五分钟也够了。我同时又有点为我恶毒的猜测所不安了,热得我头昏脑胀的时候转头到处看看,就看见从马路对面出租车上走下来一个梁朝伟。
我是托尼。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我是螃蟹。叫我小庞。没有关系这个城市的交通就这样烂。
我们客客气气地在喝夏天里的咖啡。认同对方认识对方了解对方。我也毫不掩饰地向他介绍了阿彪。阿彪是我的BF,我们怎么怎么的原来怎样现在如何。托尼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置可否的样子,酷酷地在一旁喝咖啡。然后他又介绍他自己,怎么毕业什么公司,全是红旗手标兵等等的。我听得都呆了,社会小痞子似我等听得满脸彤红。我说,我们的房子可是毛胚的乱七八糟的,他说看看先。
晚上阿彪终于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了。他始终还是想看看和我将要朝夕相处的同志的模样。我丝毫不怀疑他关心我的一丝有点猫腻的动机。但是我也铁定地认为他不敢如何,他的懦弱注定了他要我一个情人已经非常的足够了,三两个他还得衡量衡量小兰同志的威慑力。他有这么多班要加吗?
阿彪和托尼的见面淡如云。两人客客气气温温柔柔地握手寒暄。然后同时又把眼光转向我了。阿彪甚至还客气地给了他的名片,对待客户似的,上面可是还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我有些嗔怪他的大意但是还是暗中赞颂了一下他的厚实没有戒心。我带了托尼去看了城东的毛胚房子,我已经在我属意的房间里面摆放了我的一些小农意识浓厚的用品,散了一地的盗版CD和就地铺在地上的席子和眼花缭乱的书籍,还有薯片爆米花什么的。托尼也看了他的房子,还算好,朝南的。我和阿彪是嫌弃这间房子对着一家人的厨房,主妇每天在里面忙里忙外的,眼睛闲不住就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地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邻居都不简单,我们一个激情荡漾不拉窗帘就地解决问题就得穿帮,这个城市里的主妇都善良同时也三八得可以。我和阿彪的房子面对的是一条臭水沟,气味倒还将就,每天喷点空气清新剂就行。
我带少年托尼四处逛了逛,看了看断了线的抽水马桶和灰尘积满的厨房。他拍板了,说可以,没有问题,今天就搬出来。
我倒是没有想到问题以如此快的速度解决掉,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安起来。
我建议我和托尼一起去搬家。他说不必了东西很少,但是我还是做出屋檐下就是一家人的大无畏的样子说多少也帮帮忙。阿彪说他要回了,小兰可能在家里酝酿着晚上的鞭子,我就送他到臭水沟旁等车,他高高大大的影子印在楼道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心痛,那天很热的,阿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有板有眼地打着黑色的领带,后背又宽又大,他的影子象一块粗糙的石搁置在梯级上折折婉婉。我抱住了他,两个人陡然都凝滞在楼道里面疯狂地亲吻。我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不要回去,可是理智还是把我推开让他打了车。
我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阿彪的唾液的,湿湿的润润的。托尼在房子里面打扫,他不知从那里搜寻出来一把扫帚灰尘四扬地扫起了客厅。我在客厅热气腾腾的空气中发现他很白,很瘦,他扫地的样子不是特别专业,看得出来不象我们这种小农常干这活。我过去,说,
"晚了,明天再和你去搬家好吗?"
他说好,可是没有挪动脚步,继续努力地扫地。我说不用了我来,抢了他的扫帚规规矩矩地扫了起来。他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
其实在咖啡厅里面还真没有问出他什么东西来。一是第一次见他,有些东西不是很好开口问。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人家说不定还看不上我这个陋室,看完了保不准转身就走十年也不见一面的,这个城市这么大,谁耐烦理谁?托尼托盘而出的历史给我的印象就是,好学生好职员,红旗手标兵,完了。完了的定义就是还有许多的神秘感潜伏在只言片语的介绍中。
扫完了我把他房子的钥匙给了他,说好明天下班和他搬房子,我在家里等,换上脏兮兮的球衣鞋子。他说好,然后把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了我说这是彼此的信任,我愣了一下,然后掏出张纸记了,心里想想我这里全部东西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的。但是还是觉得有些温暖。
我送他到楼底,然后伸手在臭水沟旁给他叫了辆车。他在进车的时候和我郑重地握了握手。他钻进了车去,我看见他的腰很细很细。
当天我睡得特别的死。老鼠在客厅里面千军万马地跑,时不时还有雌雄交战的号角,但是我都听不见了。我睡得特别安祥。当然我知道最特别的原因是我的八百大洋有人分摊了,心里坠着的石头哗啦一下就落了地,白花花的银子又重新装进了口袋。
4
同居时代2
第二天我使唤办公室的小真去复印,小女孩可人地笑了笑甩手就走开了,旁边童经理拉我过来说小真升了,总部来了SmithTomJohnJulietMary等等的大人物当天是小真去陪吃的,那天她委婉动人清新出众,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帮子洋大人们就觉得孺子可教前途无量就顺手升了她当办公室主任,寥寥三个人的洋办事处的小小办公室还来了个主任,于是原来复印倒水打文件的小真就主任了起来白领了起来也架子了起来,早上还穿得一本正经西装套裙的,怪不得在走廊里见了迟到的我脸上笑得象是烂了的向日葵,还甜甜地说,
"Morning."
我回答小真你明天考托福?
我身上由此有点痒痒起来,怪不自在的,听说小真同志还管了员工考勤,抓一个扣五十块钱的。我反应过来今天我的五十大元泡汤了,心里酸得要命。同时我看了看我的schedule上说洋大人来的那天本来是我去陪吃的,但是阿彪一个电话来说他心里烦想要我,我就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小真,我的想法是我是拼死不做三陪的,牺牲色相牺牲一个晚饭时间还不算加班工资我何苦。我就屁颠屁颠地去赴阿彪的约去了,那天做了什么倒记不起来,反正没有什么历史性的一页可以从此划开。我后悔死。
于是我就去复印,一个人窝在复印间里面让嫉妒心发芽生长。看雪白的纸张从机子一边滚出来。象钞票似的溜走。
当天的事情还特别的多。除了小真主任在吃饭时间做了三十分钟的就职演说以外,童经理还励精图治加大了工作的力度。我三个小时内打了三十份单,接一百一十个电话。小真主任的演说做得图文并茂激越动人,从她从小为中华的崛起而读书童年苦难的旧社会到现在坚韧不拔天天向上终于拨云见天日,最后被童经理打断说同志们开始工作了。我后来怎么看小真怎么觉得她象是一个刚从贵州山区逃出来的童养媳似的。
我做完了单给阿彪一个电话向他报告今天办公室的大改革。那边接电话的人说阿彪主任已经走了。我凑到电脑上一看原来已经六点钟了,我在不知不觉中为资本主义无偿地贡献了我的珍贵的一个工作时。转头看看小真主任,她还在努力地往票据上粘胶水,孜孜不倦的样子,丝毫不知道已经日落黄昏。
我骑了破车拼命地往家里跑。我想我失约了,托尼等我呢。这可不是好现象,第一次和同室约好就迟到,以后扫地呀交电费什么的怎么约法三章?
我到了臭水沟就看见托尼老远地就坐在那里了。他穿了一身的白,地上放了一个大大的包。我把车子一放,然后不好意思地和他打招呼,说迟到了迟到了,他说没有关系,显得很宽容的样子。然后我注意到他的包,那是一个硕大的航空箱,我有点愣了。
"你就这么点行李?"
我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嫌贫爱富的意思都没有。想当年我搬进来的时候还着实费了点力气,我的杂物我的床我的小电视小音响。把那几个搬运公司的年轻小伙子给累得不成样子。家当倒不值几个钱,但是终究吃的穿的用的是一个航空箱子填不下的呀。
"就这么点。"他坚持说,"所以说你不用帮我搬的呀。"
我怀着万分疑窦的心情和他上了楼,帮他扛箱子。重倒是蛮重的,他在屋子中央把一箱子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除了书CD床单衣服以外似乎别无他物。我有点吃惊了,但是我的道德准则一再提醒我不可多问不可多说,别搞得我象一个小八婆似的。我就特讨厌在办公室里面老的小的两个八婆刑讯逼供我说我的私生活,我编织的美丽谎言让我难受,他们要是知道我和阿彪在一起还不会黑了脸昏厥过去从此不醒。托尼是一个话少的人,我不问,他也不说,沉稳地收拾东西。我就到隔壁给他倒了杯可乐来。
晚上我建议托尼去臭水沟大排挡买席子和床,总不能让一个大小伙睡地上。看起来托尼对生活的安排并不是那么的认真和熟练,他喏喏唯唯地说好呀,大排挡在哪里?
我和他一起去买。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过水坑。排挡里面灯火通明,叫卖声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男女的打情骂俏情感抒发小孩子的哭闹。空气中有一股鱼腥味道,我想那是排挡里面烤鱼烤羊肉串的。我和阿彪经常来吃,一块五一串,有时候晚饭也如此地解决。我对这里熟门熟路的,见了小贩子们有的还打打招呼。托尼显得有点紧张,看样子他不是这些地方的常客,我想起来他是标兵红旗手的,想来也不会在这种市井气息浓厚的场子里出没。
卖席子和床的老太婆我还认识,那天还在这里和她讨价还价买了双五块钱的拖鞋。阿彪常常老是埋怨没有拖鞋穿,搞得回家前都要认真地洗洗脚,我便狠了心和他来买了一双塑料的。太婆人还是不错,平时在马路上见了面还挺友好地打打招呼问吃了没。我得到了托尼对席子和床的质量的首肯,然后谦和地问,
"太婆吃了没有?"
彼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太婆说吃了,随便逛逛吗?
我说随便看看。你今天的席子和小木床还挺好颜色,怎么个卖法?
太婆妩媚地说就一百五吧。才进的货。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样委婉地措辞杀价,就看见托尼在一旁掏钱包了,他对这个数字似乎无动于衷似的。我有点心痛红旗手标兵来,看来他们都是超市里面跑惯的,对大洋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样子。同时我顺便又否决了自己的看法,想想现在象我这样的小市民上海有几,人家都不习惯于对一毛两毛说三道四的,给了就给了,只有我这样外地迁移进来的小农阶级才会如此的斤斤计较。
我推开托尼的手甜蜜地对太婆说能不能便宜一点,你看我们上大学的口袋里面有几个钱,都是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地攒下来的呀,太婆家里几个小孩念书了吗吃力吗现在的教育制度真是叫人恶心寒心却又不得不读书。说说我的眼泪就快下来了。
托尼很愣很木。这是我对他第二次见面的评语。他站在那里听我和太婆两人无比亲切的言语交流无动于衷。最后我们以一百元成交。我和太婆温馨地告别后就帮他扛上拆成一块一块的简易小木床和凉席子回家了。一路上大家都没有怎么说话。我本来不是一个沉默的人,整天叽叽喳喳的,但是遇上了托尼这样的哑巴,我挑起来的话题总是在一句简明扼要的回答之后消失殆尽。
"觉得这样的大排挡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吧。"他神色俨然。
"以前没有来过吗?"我咽了口水。
"很少。"他惜字如金。
我后来就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和他到超市里面大笔一挥买个豪华床回来的,还省了我的口水和交情。童经理常常教育我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如果是一个红旗手标兵的就要在他面前拿出正义凛然的样子来,对于这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小商们贩毫不同情坚决镇压。我有点怀疑我在托尼的眼中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市侩气熏熏的小人物,走在楼道里面我都觉得他反身抬床的样子有点威慑着我,眼睛狠狠的尖锐的刺透我的内心,照出我破了两个洞的球衫下面的小来。我理解鲁迅先生当年的苦衷了。
我于是决定不帮他铺床了。走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换了个电池和死人阿彪煲电话。我们都约好十点钟谁耐不住了给谁传呼,说××同事有股票事宜请教,那是小兰同志一般的洗澡时间。如果兰同志刚好被哪个台湾电视剧给迷住了阿彪就回电说经济低迷捂在手里别乱动相信终究会有拨云天日大好形势的一天,如果兰同志洗澡正痛快阿彪就大大声声地来两句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在电话里给我一个虚拟的吻。一般来说小兰领导对于炒股票是绝对支持的,自从阿彪看准了长虹狠赚了一笔之后小兰看新闻时都把笔记拿出来,对狗屎股评家字句都细细地记录然后叫老公认真背述。这一点上我和阿彪都觉得她可爱,领导再可怕跋扈终究还是有她的可爱之处动人之处。
我们聊了十分钟。我在电话里把今天小真主任的晋升事宜告诉了他。他不置可否,安慰安慰我而已。当然我也不要在他那里得到一个如何怎样的答案,在嫉妒的时候找点恭维安慰而已。我收了线起来刷牙,顺便看看隔壁的小孩装床的进度如何了,隔了门就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乱翻天似的。
我敲敲门进去,看见托尼在把床腿的木樨往床头套,他穿着一条小白背心和小白短裤,让人有点咽口水的那种凸凹清晰。我醒醒神,关心地问,
"还没有好?要不要帮忙?"
我怀疑他本来想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的,但是张开了口又收了回去,他迟了三秒钟说好呀,话音低沉的。
我于是上来和他一起装。说实话,床的质量的确并不是如何的好,木樨总是凑不到眼里,狠狠地敲打还是徒劳,我又拿了小刀削,弄得我汗漉漉的象从桑拿才出来一样。我的姿势很大,有时候就和托尼碰在了一起,我不好意思地躲开,可是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似的,一本正经地和我装,他的手常和我的手搅在一起,在抬杠子的时候我的手臂叠在他的手上,汗水交融。我有点晕了。
凑木樨的时候我敲得狠了一点,突然听见嚓的一声,可怜的木樨在我们恶毒的手中不可挽救地断裂,我痴呆了不少时间,然后看看托尼,他站在我后面,胸廓快要触及到我的背部了。我有点迷惑,同时又后悔,托尼在笑,很浅的那种笑,我不知道这种笑容中有没有一点嘲讽的样子。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少。早知道到超市里面买了就停当的,还这样忙乎了半天落得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我转过头来说对不起。汗水咕咕咕地冒。
"没有关系的。"他说,露出很好看的牙齿来,"我常常睡在地板上的,本来有床没床就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呀。
我狠狠地诅咒着假冒伪劣产品同时帮他收税烂摊子。我发誓说明天我就去找那个骗了我们钱的老太婆给换张好的床回来。
晚上托尼就铺了席子睡地上了。他关了门说晚安。我说晚安。
我没有睡好。老是有蚊子在飞耗子在跳。隔壁悄无声息,我听见臭水沟上有些烂仔在打架,一个人破了皮在呜呜地哭,哭声刺耳地穿越过我的发梢,然后攻击了我的肺部,我咳嗽了起来。我在一晚的咳嗽中睁大眼睛看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数绵羊。后来我发现其实还是有白粉往下面簌簌地落的。那个老房东还是亏了我八百大洋。
同居时代3
第二天我起得比托尼晚,到半夜三四点钟才睡着早上困得象只冬眠的熊。我听见隔壁唏唏簌簌地好一阵子,然后有礼貌的敲门声。我说上班呀,然后直立起身子来,托尼的一个头就探了进来,这让我骤然不及防。他问,你感冒了吗发烧没有?昨晚一直听你咳嗽的。我哼哼说没有,说话有气无力,我还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呢。他进来了,然后手往我额头上面凑,我傻傻的也不知道躲,就让他触摸了一下。他说有点烧的,大概高了一度的样子,然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面比较。我傻子似的看他行动。他说他还有一点药让我先好好休息,转身就跑到自己房间里面去了。
我陡然看见自己赤裸裸的样子。白色的小三角裤鼓鼓的。我有点羞涩起来,连忙把自己往被子里面藏。对自己说我怎么啦我怎么啦?
他回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个方形的箱子,上面画了一个白色的十字。他告诉我里面什么什么药怎样吃,然后还说了些什么话我都听不清了。就看他帮我掩好被子,关上门走了。
我愣了十分钟。半天才回味过来。
我发现自己确实有点烫。额头上面闷闷的,也不觉得热,就知道脑袋中有些细胞在拼杀和死亡,红的白的战场上兵刃见血。我意识到自己确实感冒了。情绪不太好的时候总感冒,我的红细胞有情绪的波动规律,在小真主任上任的时候它们同时也气死了好一大片。我撑起身子去倒水喝,咕咕咕咕地把一大杯子水往肚子里面灌,然后抓了一大把托尼捡出来的药塞进嘴里,苦苦的,舌头上有些说不出来的涩味。
我决定还是要去上班。小真姑娘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不定迟到扣工资加到一百大洋我这个月的甜蜜生活就泡汤了。挣扎着起来,眼前模模糊糊的象是罩了一层膜。我走动的脚步象舞步,三二一,一二三,数数数数我就有点精神了起来,念叨着誓死捍卫自己的一百大洋穿上了衬衫打上了领带转身一个快捷的关门。
在臭水沟上我狠狠心打了的。车子飞快地穿过大街小巷。我在车上觉得有点头晕,嗓子里面烧了一样。想呕吐,却又反应过来早上还没有吃东西呢。心里一片苍茫的凄凉。
到办公室发现小真姑娘早到了,童也在,大家都正襟危坐的样子。小真主任穿了一件白色的西装套衫,下面是青色的裤子,有点显眼。我模模糊糊的觉得还好看。童拿了张单子在仔细地看,腿一张一扬的。我说早。小真说morning。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美丽的早上开始了。八九点钟的太阳直射入空调房。
我依然做单。眼睛和脑袋不管用了,在敲电脑的时候老是出错。这时候我就特别地想和阿彪通一个电话。可是四周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玩命似的工作,平时还时不时打打电脑游戏的童经理象是换了个人似的,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有点朱总理的铁板样子。我想是他有点危机了,想来这个位置是说换就换的,不凭借年龄资历。我看看童脑袋上秃了一块的地中海有点可怜起他来。想想电话也不敢打了,但是头脑中乱糟糟地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浆糊,我的思维大部分已经僵化了。有时候连一个平时用得异常熟练的代码也记不起来。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一愣。天,我转头看过去,所有的人都在扭头看我。
我的手机音乐设置得不好,赛马的前奏曲,激昂的要命。这个规矩的办公场面就这样在一阵赛马声中被彻底打破了。童经理咳嗽了一声,欠身好象要上厕所的样子,也难为他,或许在这样的氛围中憋了很久,这样才找了个空子。
"喂,"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低沉下去。小得象蚊子。
"你好我是托尼。"那个声音很熟悉,亲切,"你的感冒怎么样了,吃药了吗?"
我有些感激,但是又有点讨厌他的婆婆妈妈起来,"好了,差不多了。谢谢。"我想我的话肯定有点冷冰冰的,丝毫不领情。
"好好睡觉休息吧。"他说。
"我在上班呢,能不能我中午的时候再复你电话?"我装出公私分明的口吻来,这句话是说给小真主任听的,我看她身子朝我这边倾斜了三十度,手里还拿着歪歪斜斜的本子。
"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注意身体。晚上见。"那边电话挂上了。
"晚上见。"我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叫了一盒虾仁,养养身子。小真叫了番茄炒蛋,童经理的是牛肉。大家在办公室里铺开报纸大吃,原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童还会恰到好处地开一些无伤大雅的淡黄色玩笑。可是现在都吃得很闷。我知道童也不高兴,连我也防备了起来。我伤心透了。伤心的时候吃得就越多,化悲愤于力量猛吃蛋白质。
"刚才给你电话的是你女朋友吗?"小真说,她的问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从沉闷的空气中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终于她勇敢地打破僵局了。
"不是,等童经理给我找了,他去年就说好了给我相一个,现在看我还是孤家寡人可怜的样子。"我把话题推向了老童,看他地中海上泛着油光,我有些不忍。
老童没有搭话,我不知道他也犯烧了还是今天耳朵不好。小真仿佛特别内疚的样子,想打开话题但是看看老童严肃的样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饭盒里的虾仁,眼睛里面闪着泪花。
一整天都是这样沉闷。下午就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了。大家各忙各的。我分明地看到一条大厦将倾的阴影。大家上厕所的速度异常频繁。在四小时内我上了五次。在里面抽烟每次花了十分钟。越抽越闷,越来越烧。我想我快挺不住了。在马桶上坐着我给阿彪打了一个电话。
阿彪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很好。昨天领导好象又有点青年期综合症了,吵着说房子太空要买家具。"其实她是寂寞了。"阿彪很理解地感慨地说,"她想要个孩子了。"
我长吸了一口气。孩子?孩子就意味着要拉屎拉尿,拉屎拉尿就意味着要人看管,小兰领导会躬身屈尊吗?小兰是领导呀小兰不会的,我的脑海里面就出现了阿彪系上围裙在小孩红润的小屁股上抑扬顿挫地上下晃动的画面。阿彪管小孩就意味着他不能借口加班了。那我呢?我在感冒中伤感得比以前厉害,鼻子有些瓮了。
我想说我感冒了。可是这些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阿彪潮水般滔滔不绝的小孩话题所淹没。我在马桶上坐得腿都麻了一半,终于我说好了我感冒了今天你来不来看我?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勉强地说,"好吧。"我听出了他的勉强来,狠狠地挂了电话,拉了一下马桶,水哗啦啦啦拉。
回到办公室里发现只有小真一个人在深奥地研究电脑,我出来的时候老童还在的。我问小真,"童经理呢?"她说上洗手间了。我脑子里面突然一阵嗡嗡嗡的。我记得进洗手间时候其他的几个房门都是开着的,我记得中间没有发出其他的声响,有人进来拉拉链抽皮带我该听到的呀。我真是头晕了,耳朵在感冒细菌的绞杀下退化了不少。连童这样重的脚步我都没有听出来。我的天,我说了什么没有?我对阿彪说了些啥?孩子,奶粉,小兰,别理睬她,我爱你,我吻你。我越想越觉得自己黄色不象话玷污了好青年的形象。
童在十分钟后回来。我注意看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异常,咳嗽一声便又投入到工作中去。间或和客户打打电话,都是不咸不淡的生意。我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擦了他一下,他没有看我,巍然不动。我害怕了起来。
下班的时候我拿上包想走,童也跟了上来,在电梯里面我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他看我似乎不忍,"感冒了是吧?我听你在洗手间里讲。"
我的眼泪快出来了。我差点就昏了过去。真是被他给听到了。孩子,奶粉,屁股,爱你吻你我和阿彪的结束语。我战战兢兢地说是感冒了,然后等待他做阶级斗争的报告。可是到了一楼,他转身走了。给我一个巨大的悬念。
今天我坐公交车回去。在车上我就陷入了极度昏迷的状态,我使劲地拉着横杆不松手,我知道我垮得很厉害,如果一松手我会倒下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口吐白沫发羊癫疯。
感冒真不是个东西。今天倒霉透了。
同居时代4
回家之后我就立马睡觉,脑袋一粘上枕头马上进入甜蜜的梦乡。我听见潮水奔腾恶浪滔滔,我站在岸的一边咳嗽连天,可怜的阿彪伫立在岸的那边向我张开宽阔的双臂,他口里喃喃地呼唤着螃蟹呀螃蟹,我甚至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两腮挂着的泪珠。他的背后小兰同志追来了,她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奶瓶和一个头发秃秃的小孩,小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还说话,说还我爸爸还我爸爸。我又看见小孩突然幻化成为一根大棒,狼牙棒,上面尖刺林立,朝我无情地挥来。小兰同志则在一旁冷笑。突然间童经理来了,他的影子在阿彪后面晃动,一闪一闪的,他的眼睛象狼一样的阴冷。我的眼前冒出了无数个金星,头脑里空洞无物,我陷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我在挥舞手臂在呼唤着阿彪的名字。我突然醒了。
我的床边是托尼。
我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我象是看一个小孩子似的,眼光温柔而安祥。
"好点了吗?"他问,顺手拖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我听见你叫阿彪的名字。"
我有点羞涩,今天老是犯迷糊。不知道我梦里有没有提到奶瓶呀孩子什么的。脸上红红的,我感觉到热了,想爬起来,但是浑身象是散了架似的,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
"好好休息吧,我给你熬了绿豆粥了。"他说。
"不要不要,怎么好意思呢。"我假谦虚推攘了一阵子,突然记起昨天说的去和那个卖床的老太婆讨还公道的一事,"我还要到大排挡走一遭呢,给你弄张好床回来,不然你今天怎么睡?"
"你躺着,我自己去好了。"
他突突地就钻出了房间,三分钟后就端了碗粥回来。我昏沉沉的也不管他如何折腾,粥就放置在床边的凳子上,上面漂着黑糊糊的豆子,我知道不是绿豆的,想来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把廉价的黑豆说成绿豆卖给了他。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来向他分析阐述,就腾出只手来虚弱地端上来碗稀里呼噜地喝,声音特别不礼貌。他在旁边满意地看我喝完,然后接过碗又跑了出去,然后又是一碗黑糊糊的黑豆粥回来。这次我彻底地昏迷了过去,说得确切点是睡了过去,我的骨架子已经支持不住恶毒的睡虫的骚扰了,在他的脚步从这个房间消失的一个刹那我就转了头靠在床柱上面再次和阿彪小兰孩子奶瓶约会。
我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半个小时以后,粥稍微有点凉了,天太热,我从粥的温凉度测算出了我昏迷的时间,中间睡梦的内容枯涩无味乏善可陈,总之都是一些重复了再反复的裹脚布。我呆呆地望着黑粥,想起阿彪来,想打电话,但是拿起电话来却又发现时间远远不到十点,这时候电视里面正是黄金剧场,有些傻瓜浪漫的节目,小兰同志正在观赏评论阿彪正在给她剥瓜子,如果是星期六还有什么相约星期六正大综艺等小资请调节目,小兰此刻是洗手间绝对不光临憋住不离开一分钟的。我突然有些莫名的悲哀起来孤独起来凄凉起来。
就这样傻傻地让时间匆匆流逝让万物消磨在我空洞的眼眸中。我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知道是托尼的,外面有些乱七八糟的拖动物体的杂声,我知道床回来了,挣扎着想起来帮他,脚步踉跄着拉开门看见一张全新的木床散着骨架放置在客厅中央。托尼的脸有点红,很高兴的样子。
"换回来啦?"我问,我想孺子可教,多跑跑大排挡标兵也变了痞子。
"嗯。"他回答,挺高兴的样子。
"太婆态度怎么样,还不算太凶吧。"我想托尼的词锋或许比老太婆差点,我这样浆糊的人和老太婆交手都觉得有些吃力的。
"还好。最后我补贴了五十块钱给她。"他说。
我差点吐血。
梁朝伟托尼同志站在客厅中央无动于衷神情淡漠硬梆梆的一块石头。我想踹他一脚。这是什么世道?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被年迈龙钟的老人家背后温柔一刀并且刀锋过后不见血。我可怜起他来,我想再度昏迷。
人家说感冒发烧以后是要说胡话的,但是我还算比较的克制从头到尾总算比较的安静,如果是处在平时我是按捺不住要磨刀霍霍向大排挡的,至少早就拉开窗帘向臭水沟方向咕噜一通了,然后我会整理好红卫兵时期的装束带上红宝书象冲杀到前线一样到臭水沟阵地向太婆同志宣读革命的条款讨回正义和公道。这是什么世界?
可是我病了。我昏了。我快晕倒了。
托尼的第二句话让我再次昏倒。
"我给你男朋友家打电话了,说你重病了,叫他马上来。"他说,关切的样子。
"谁接的?"我吓了一跳,心里念叨千万不是小兰千万小兰提前洗澡千万小兰今天拉肚子痢疾吃了毛蚶得了水痘。我有过经验的,阿彪的每一个朋友都经过小兰严格的政审推敲反复考验,我从来都不敢冒险夜间打电话骚扰他的,除非实在忍耐不住了用股票友的名义传呼一下他并且他不一定要回,全看领导脸色行事。我有次潮水般的思念阿彪忍不住犯了禁忌在十点以前直接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尽管是阿彪接的,但是后来领导再三盘问追根问底研究了阿彪供出来的我的三代历史。阿彪是个老实的人。
"他怎么说?"我有点害怕阿彪穿帮了。小兰的狼牙棒飞舞了过来,正宗打狗棒法。
"他说他马上来。"托尼回答。
我晕倒在门槛上。
后来我发现我睡在了床上。床边是托尼和穿了件灰色体恤的阿彪。阿彪象个大孩子似的抚摸着我的脸,手上冰凉冰凉的。他的眼睛里面全部是关切。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想坐起来,却又不能够,身体虚弱得象块松散的海绵摊在床上。
"小兰呢?"我问,我第一个就想到了领导和奶瓶。
"今天上班的时候说好来看你我就想好了托辞,早早就说同事病了晚上会出去看他,托尼一个电话我就出来了。还好还好,她比较通情达理。"阿彪说,很平静的样子,不象经历了千辛万苦二万五千里的反围剿到达了朱毛会师的井冈山。
我心里踏实了一点。迷糊地闭上了眼睛。
晚上阿彪就躺在我的旁边,他象一尊厚实的墙壁替我遮挡了风雨和梦中的奶瓶。他抚摸着我把脸和我的脸贴近。隔壁有装床的声音,但是一直很小声,咯咯咋咋的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知道托尼的床完工了。半夜醒来,阿彪已经走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过了我的脖颈,温暖得让我想哭,突然想起这个男人不是我的,他的铭牌已经刻上了牛小兰的名字,他终究是在一个夜晚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
在梦里我大哭了起来。我发觉自己是那么的可怜和微弱,我的身体栽种在一个浩荡无边的沙漠里面,风卷着骆驼的体味从我的头顶掠过,我是一闪孤独的流萤。
5
早上七点钟醒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没有那么多灰蒙蒙的东西了,脑子也比较的清楚,我心算了一下七加八等于十五想想还能为资本主义鞠躬尽瘁就爬了起来。外面有晨练的老头老太们叽叽喳喳地拿着木头宝剑从臭水沟上面走过,拾破烂的小女孩扯长了脖子在对着每个窗口说酒干倘卖无。我光着身子偎倚在窗口抽了一支烟,嗓子里面空虚得让人发慌,想找些什么气味浓厚的东西来填充和刺激。未来象一条长蛇一样地铺演在大街上,看不见首尾,形状方向暧昧不清。我有点可怜起自己来,我想我或许该过一点所谓正常的生活了。阿彪终归不是我的,牛小兰的户籍本上有他的名字,而我呢,始终只有他在黑夜里面简单而快捷的温存和抚摸。醒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感觉到脸上有些泪痕,湿湿的,或许昨天在他怀里或者梦里哭过了,但是做了什么样子的梦却又想不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没有踪影,只有我还在这里清楚地看到那时候哭过那时候痛过。
隔壁已经起床了,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轻轻地到了我的门口,在那里安静了几秒钟,但是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进来,然后是关门声。托尼上班去了。他以为我还要睡觉的,没有打搅我。我想想笑了起来,昨天挺失礼的,不知道有没有爬在阿彪的肩膀上面嗡嗡地哭流鼻涕眼泪的。我拉开门,前面是张凳子,上面是黑糊糊的黑豆粥,还有一张黄色的粘纸,
"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托尼。"
粥是热腾腾的,用一个碟子盖好,有水汽从碟子上面凝成水珠滑了下来。我的心里有点酸。
打上领带,擦了把冷水脸,我推车出了门。在喧嚣的大街上面行走,脚踏不上去也不想踏上去,用一种无所谓的姿态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孤独得象一棵沙漠中的树。我想小真扣工资就扣了吧。五十块钱没有什么的,当打了一个水漂。街上不时地有人和我打招呼,我嘿嘿地说您好,可是许多人都没有看清楚也记不起名字来。每个人都象一个个鬼魅的影子从我身边飘走不留痕迹,象天空中四散飘浮的云。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如果是平时的话老童会跳起来扯我的耳朵然后悄悄地说算了算了,小真在复印机前面会面无表情毫不关心。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都准备着聆听小真主任的演讲了,她就职的第一次演讲中就一再声明要管理好员工的迟到早退,该拿我来点她的三把火了吧,我推门的姿势有点象刘胡兰就义,悲壮而有力。
老童在打字,小真在写字,两个人看我进来都没有说什么。我说早,他们答早和Morning。然后又回头专心地工作了。我放下包,倒上茶然后看文件打资料。一个早上过得闷闷的,中间除了工作的交流以外大家都似乎无话可说,从头到尾都是单调的打字声,与客户客气的电话沟通,还有上洗手间哐当一声响动。我看老童的脸色灰灰的,我又想起洗手间事件来,但是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蹊跷,依旧的持久的表情严肃。我还真希望他找我到走廊上面谈话给我当头一鞭子打我灵魂出窍让我清醒点。可是都没有,这里是牢狱,而我们是穿上号衣奔波的小卒。
"吃顿饭吧,"中午吃饭时间老童向我提议,这时候小真去楼下叫她的外卖去了,老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面说,"我们到下面的咖啡厅里面喝点。"
我有些受宠若惊,但是却又惊惶了起来,东窗事发后我和阿彪终于还是没有逃过人民雪亮的眼睛和无情的审判。我说好,然后收拾桌上的东西,拿好钱包,在后面灰溜溜地跟着老童走。在走廊上面碰到买了饭回来的小真,我看见她买了虾仁,看见我们走到一起没带饭盒她一愣一愣的,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到办公室里关上了门。轻轻的哐当一声。
灯光很暗淡,这是一个装饰得比较有请调的小咖啡厅,柱子上面雕塑着裸体的身子细长的女人,小姐的胭脂搽得让人青筋暴热,走步象是时装舞台上面的,一步一个交叉。我和老童在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他点了一个总统套餐,我点了个蔬菜饼和碗粟米汤还有一杯咖啡,然后我就低下了头,听老童说话。好久没有和他来这里了,第一次是公司筹备办事处他招我的时候,请我到这里贵族了一下。第二次是他的小女儿拿了市里什么珠算大奖他一高兴就被我和小真强邀来放了血。现在是第三次,我已经沦落了,小真是主任了,他的地中海头发也日渐干涸,中间漂泊的岛屿不断地扩大着势力范围。
"我准备辞职了。"童说,他的声调有些悲哀和无奈,我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混浊仿佛有些水珠在那里面晃动但是没有掉下来,"我已经向上面提交了辞职的报告,相信在下个月就会批下来。"
等到的是这样的一个消息。
"公司打算重组,总部会派些人过来也会招兵买马,我很清楚我不会在领导的班子里面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呀,我老了老了。"
他的总统套餐上来了,硕大的盘子里面装着些排骨番茄等东西。他叉了一瓣番茄却没有送到嘴里,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好干。"他把手跨越了桌子送到我的肩膀上来,重重地拍了一记,我的眼泪出来了。突然间觉得老童真是很好,真是很不错的一个大好人。
"童经理,那天在洗手间里面。。。。。"我很想对他说些真心话,但是还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孩子,阿彪,小兰,我爱阿彪我说吻阿彪我还说了些什么?
"年轻人嘛,有些东西慎重点就可以了。别沾花惹草的就行了。在洗手间里面和女朋友卿卿我我又不是什么坏事,还记得干吗?"童说,不动声色。
"我说了什么没有?"我问他,小心翼翼的注意他的眼色。
"你说了什么?"他问,一脸迷惑的样子。
这顿饭吃得有些慢,但是我的心里是舒坦的,至少我知道我和阿彪不会被推上道义的绞刑台了。我不会因为洗手间事件而破坏了一个将要有孩子的家庭。中间老童又给我讲了些公司重组的计划,据说小真在陪客的时候汇报了一下前期的工作,内容不详,但是洋大人们因此就决定要励精图治改变管理的队伍重新来过。"你或许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棋子的,"老童提醒我,他有敏感的政治因子,我从来都不怀疑这一点。然后老童又描绘了一下他退出江湖后的美好生活,钓鱼,看护小女儿,旅行,总之温馨得一塌糊涂。"这些年也赚了不少了,该是歇歇的时候了,别为以后后悔吧。"
我啃完了我的蔬菜饼,听得眼泪汪汪的。
下午大家又陷入了荒凉的办公室里搞冷战。闷得要死。老童一到办公室里面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和我说点知己话一个人在电脑前面瞎忙乎。小真看起来还是心平气和的,她也还倒没有提到扣我五十块大洋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太阳依旧落山我们依旧地下班了。
我走到楼梯口就发现有点不对头了。把车放在楼道下面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淡又悠长的象是山谷中的杜鹃,我怀疑起自己大病刚愈的鼻子来,我的感冒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鼻子的功能恢复总还是有待时日。我猜测大概是我的嗅觉细胞在重病打击之下恶化变态终于香变成了臭隔壁的马桶转化成了山谷中的野百合。这个楼梯道里面几乎都是老鼠和马桶的天下。我为自己的器官退化有点耽忧了。但是当我踏上第三层楼的梯级时我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我闻到了浓郁的香味,浓郁得铺天盖地,我想有人在结婚吧或者就是打碎了香水的瓶子。我缓缓地爬着梯级上去,抬起头来,我看见了两张化着淡妆的女人脸,美丽的不带有一丝瑕疵的脸,我听见了胸口砰砰的响声一阵一阵。我掏出了钥匙。
她们对我的到来似乎有点吃惊,看我掏出钥匙来开门脸色变了一变。一个人问我,声音小声地,"这是你的家吗?"
我有点冒无名火了。这不是我的家是你的家?我的钥匙都塞在孔里面了还是谁的家?我掏钥匙来开门有其他很多可能性,一是我是管理处的,二是我是带万能钥匙的小偷,三是我来看我的二奶三奶四奶的,但是臭水沟管理处的人象我穿衬衫打领带吗?小偷在你们俩面前明目张胆地开人房门吗?我来见我的N奶们我早在门口叫Honey我来也还用开门吗?真是少女痴呆症。不过乘机我仔细看了看两个女人,一个有些老了,四十多岁的年纪,但是身材异常的纤细脸上没有过多的纹路,有一点成熟的玲珑剔透的美,我想老了的张曼玉就是这种样子吧。小的二十岁的样子,怯怯的,她的身上有种浓郁的少女青春的美丽。
"是我的家。"我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想我还是维护我们臭水沟居民良好的形象吧,看在她们是老小两个美女的份上。
"喔。对不起。"老的回答了。她侧过头和小的商量着什么,"是不是阿芳记错了?该是四楼或者六楼吧,我们要不到楼下等等看?"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还是被我窃听到了,我都在吃惊在大病初愈后我的听力也还依旧那么好。
"这个楼的人常不在家的,"我在孔里旋动着钥匙,"每个人都好象狡兔三窟,你们要不抬个凳子在楼道里面坐坐先?"我觉得我面对美人态度就变了,今天积蓄了一天的火气在空谷幽兰的熏陶中消失殆尽。臭水沟的居民的确是狡兔三窟四处有窝的,象租房给我的老房东据说就在城东城西占据了几家物业,守着房子吃老本的,工资是我的无数倍。
她们谢了我。但是还是岿然不动,好象拿不定主意。小的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大的还神情自若。我开了门但是没有关门,有些不好意思把两个美人关在黑洞洞的楼道上面。我拿了两个凳子到客厅,说,"你们进来坐坐吧。"
老妈常常说我的心最软,她听那首驰名大江南北的心太软就会想起儿子来。我也知道的,虽然我是一介小农意识强烈的混混,但是还是心软可爱。我抬凳子出来发出邀请的同时当然也考虑了一下她们是不是女飞贼,打扮漂亮走门窜户迷倒一个就劫色劫财,最近常有这样的报道,深圳那边还带毒针的。我经过内心的强烈斗争凳子终于还是出来了。老飞贼迟疑了一下,小飞贼跃跃欲试了,她看起来很累,马上说,"谢谢。"
"我们还是在下面等吧。"老飞贼很稳重,或许她看出来我的房间里面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值钱的货色赶紧扯乎撤退。
我想随便你。
楼道下有唏唏簌簌的声音,有人上来了。我知道是托尼。我比他早半个小时下班,我骑车他坐公交车也该到了。他的脚步声劈里啪啦,到了楼梯口然后突然一下子停住了,两个女飞贼脸色都不好。
"妈,妹,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也愣了半晌。扶在门框上。
"我们怎么不能来?"老飞贼说,"和我回去。"她义正词严,毫不留情,我想到了另一个近代的飞贼江青战友。
其实当时我有点吓坏了。我差点没有把托尼的母亲和老妹大人用扫帚当飞贼扫出去。这个臭水沟里面什么人都有的我就没有把她们两个往托尼身上去想。我拿出公关的口吻来把三个红了眼睛却不怎么说话的人让进客厅然后乖乖地倒出可乐来让她们尽量地安静。托尼的房间打开了,他换了一件休闲的体恤出来,两个女人都冷冰冰地看他不说话。我看见那个厨房里上看下看搜寻新闻的主妇停了锅勺从窗台上够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我赶上去朝她瞪瞪眼然后唰地一下拉上了帘子。
6
屋子里面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说话,小飞贼瞪大的眼睛看着托尼,老飞贼的眼神中有一丝的哀怨,但是她也不张口,托尼也是。大家都如此沉默地坐着。我想这一家子都是哑巴吧。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中我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来,不敢轻易地开口。我拉上了门,然后听见门外有人在哭,女声,然后是男声,很小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是老飞贼和托尼的,我蒙上了被子,然后睡觉。
其实至始至终我都是八婆的,想从这次突然的事件中窥探托尼的一些究竟来,我猜想托尼是不是瞒了家里出来住现在被逮了个正着,或许就是私奔呀打架呀和家里关系不好呀。后来乱想想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因为很累。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有拖动凳子的声音。然后有人敲门,我想她们的谈判是不是完了吧,也不知道托尼究竟怎么样了?然后我穿套上裤子就去开了门。进来的是老飞贼。
"我能不能和你谈一谈?"
我明显的吓了一跳。和我谈?有什么好谈的。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介好市民呀,我从来都没有带坏勾引撺掇你的儿子,是他自己跑到臭水沟来住的。
我把老张曼玉让进了房间。我看见客厅里面托尼和他老妹的眼睛都红红的,刚哭过的样子。
"伯母请坐。"我抬了张凳子。眼神往她的脸上溜,我看见她也哭过了,眼影擦得有点花。
她在我房子里面踱了几步路。眼睛四处看了看。幸好大病来临的时候我少折腾,房子里面的东西还摆得规规矩矩,如果是平时精力旺盛我会把房间弄得象个狗窝似的。她顿了三秒钟然后坐了下来,把手伸给我,
"我是张雪风,张小强的妈妈。"
我尴尬地也伸出手去和她一握。这种见面有些生意上的客套。我想起我还穿着一条沙滩裤来。
"我是庞谢。"
"这些天来,小强的事情麻烦你了。"她说,语气很平缓,一滩潺潺的流水从山间缓缓流过没有一丝痕迹。说实话,她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做女飞贼肯定有前途要迷到一片的人。
我赶紧说没有什么关系我应该做的。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帮他从臭水沟大排挡买床?让他分享我的八百大元的毛胚房子?
"小强从小就宠惯了不太习惯外面的生活,以后多麻烦你了。"
还好呀。我想,今天我还喝了他一碗黑米粥。
然后她客气地问我了一些我的家庭背景工作情况学历经验现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我据实回答了,有点不自在的感觉。我在女人面前从来都有些不自在,她们老是幻想着征服所有的男人,但是有些男人就是不吃这一套的但是却又总是被动最终还是吃了这一套。我对我老妈就这样的感觉。
说话的同时我扭头看了看托尼。他也在看我,眼神中有些歉疚和耽心。我趁张雪风女士不注意时候给了他一个眼神说没有关系我搞定。
审判终于结束了。张女士和我再次亲切握手。我想我应该给了她一个良好的印象,尽管我穿着有两个洞的破体恤衫和沙滩短裤和她谈话,但是我还是说话不卑不亢姿态优雅显露出我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有时间来家里玩。"她客气地向我发出邀请。我说好呀谢谢你伯母。我送她和小飞贼到楼梯口上,然后和她们亲切地告别。
我转过头来。
我想我应该好好地认识一下我的室友了。在他一开始简单的介绍中我并没有很清楚地认识到我在和怎么样的一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我说,"我要和你好好地谈谈。"
在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小真主任的,我有点吃惊,站在楼梯口上大声地问,"小真,怎么啦?"
她说明天有总部的Mary来视察工作并负责在内地的招聘,叫我做好准备别迟到。我说知道了知道了,想起来现在小真还在加班也真难为她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七八点钟了还在办公室里面泡着。我开始对她有些好感起来。
托尼听我打完电话,然后和我进屋。我和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面,我看着他,我想我的眼神很象长辈似的,严肃得有点过分。
其实我从与张女士的对话中也知道了有些大概。托尼,男,张小强,23岁,出生知识分子家庭,从小不知稼穑,从家里搬出来住也不打招呼,让老人家小人家四处寻找未果,从而派小保姆在托尼办公室守候然后跟踪到臭水沟终于发现敌情,老人家苦口婆心招安于他终于功亏一篑。就这么多,完了。
"你妈妈来找你了不回家吗?"我问,其实心里有点酸酸的,我想我老妈老爸怎么不来管理我。长途迢迢的。
"我不想回去。"他说。
我觉得我的凳子高了点,这样子象是在做审判似的。
"我想有有点自己的生活,哪怕是一点都好。"他接着说,"虽然很难很难。我也知道的。"
"出来没有告诉你父母?"我的话有些严肃,我想我有小孩窜逃出门我会把他恨得牙痒痒。
"我父亲早就去世了。"他说,"如果告诉她们肯定是要反对我的。所以就独自搬了出来。不过早晚她们都会找出我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我有点歉疚问到他的家庭。
我没有问题了。很简单。就这样。托尼是和我一样的叛逆心里严重的青少年,少不更事,遇上我还好啦,如果网上招室友天知道谁是谁谁想做什么?阿彪就常常说他幸运能碰上我这样的大好人,我得意地经常想阿彪是对的。我读高中的时候也常想一个人出来住过,我老妈比谁都唠叨老爸比谁都社会主义严肃得要命。我能体会托尼这样的水深火热的生活状态。
他开始有些嘘唏了起来,我拍拍他的肩膀,"干什么?这样的大小伙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来来来我们去吃排挡。"
我拉他去解决晚饭问题。从臭水沟走到一拍长蛇般拉开的大排挡,在烟雾缭绕的摊位上面点了些小吃和啤酒两个人吃。中间我说了不少有趣的笑话来,逗他笑。他一半天才反应过来,从低沉的情绪中开始露出些灿烂的笑容。我们开始又嘻嘻哈哈起来,尽管我知道,在他的心里还是一片幽深的蓝色,主宰着他忧郁的神经。
"你叫张小强。你原来告诉我你叫托尼张。"
"托尼是我的英文名字。"他说,"我的大名叫张强,很土吧?"
"还好还好。"我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还是叫小强的好。你知道小强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问。他肯定不看那些郑裕玲演的烂烂的片子的。
我指了指一只在地上快捷爬行的蟑螂说,那就是。
"你找死呀你。"我挨了一筷子。我突然发现,噌笑起来的托尼是那么的纯洁和好看。
7
我和托尼的关系从亲密邻居到亲密朋友进化了许多。他也敢在我面前开些他所谓荤的玩笑了,我听着不怎么的但是也坚持笑完,于是他放松了很多。晚上顺便和他到木床老太婆那里坐了坐,她看见我们来了就笑得呲牙裂嘴的,然后在我们问完天气身体等等后主动问我和托尼木床如何?
我说不如何。又坏了。来换还是退钱?
我们顺畅地得到了二十五块钱的补偿费。
第二天我们一起做早餐。我的感冒好得七七八八了。从昏迷到现在稍微的精神抖擞只经过了两三天的样子,看来身体还算不弱的。我和托尼一起在厨房里面做了正宗的绿豆粥。熬得比较有火候。做完了之后托尼把手张开伸向我,我愣愣地说干嘛?然后被他拉起我的掌心猛拍了一下说合作愉快合作愉快。笑得象个快乐的大孩子。
我出门得蛮早。小真昨天提醒我今天Mary总部大使是要来的。说来这个跨国公司也有意思,想打开中国市场却又徘徊不前,从老童来主持办事处阵地到现在快一年了总部来人还只有寥寥几趟,让我这种捣蛋份子伪装在资本主义的阵脚下面混混了无数日子。也不知道大使来干嘛?或者真的如童所说,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或许我将荣幸地成为那样的一个重要棋子?天知道。我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托尼就出门了。他坐公交车我骑车。早上阳光好得一塌糊涂。
今天我到得很早,比以前提前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但是进门的时候看见童和小真都在那里了。小真穿得很中国,浅红的一件旗袍,小小的裹着她瘦瘦的身体,有点姿色。老童还是古板的西装,他穿了无数年的。我说早他们说早呀Morning呀。然后我问Mary到了吗?童说打电话来过了,说在车上。然后大家都忙自己的。手脚都放得规规矩矩,等待检验。
抽空我给阿彪打了个电话,在走廊里面。昨天被两飞贼的事情搅得有点晕晕沉沉的,也没有问他好。
"还好啦。"电话那边说,"小兰又要去日本学习去了,一个月吧。"
"一个月?"我有些惊喜,不太相信。
"是呀,"阿彪也很高兴的样子,"这次我会亲自送她到机场看她走人的,你放心好了。我看她飞上天了我再给你电话。"
万恶的旧社会。终于等到光明的一天了。
我正在喜形于色的时候扭头看见从电梯口上出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子。她妙目四顾,看见我就把牙齿笑得露出了根来,"Hello,
Pang."
我吓了一跳,想想国际友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但是转念一想马上就明白过来,她应该就是童和小真正在严阵以待的MARY大使了。我原来脑海中一直以为大使应该是老态龙钟的样子,至少也要四十多岁了吧,穿条古板的西装裙,打扮得象吴仪似的。可是我面前的大使如此的年轻和朝气,象从电影画报上跳下来的人物。
"HELLO!"我也装出欣喜的样子把手伸了出去。然后得到了她的一个凶猛的HUG。
童和小真都从办公室里面跑了出来,他们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走廊上的脚步声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无限欢喜的笑纹,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小美人也是象囚禁在艾丁斯堡监狱里面数十年终于有点放风的机会开怀大笑。她的笑声恐怖的大和放肆,隔壁都有其他写字楼邻居钻出头来望个究竟。
我比较奇怪的是小美人对于我们每个人的名字档案记得清清楚楚。她在简单而非常热情的介绍之后马上开始宣布改组计划。这些东西早就在老童的预料之中,无非是要励精图治加强管理招兵买马等等。末了小美人问大家有何意见否?我们都鼓掌说没有的。每个人眼睛都流露出刻骨的谄媚。
小真下午来回地跑,做出雷厉风行的样子,总共给小美人倒茶五次拿文件二十次。老童有些沉稳的样子,话音低沉地和小美人讨论,大将风度。我忙我自己的,我的地位不上不下,也找不到可以拍拍马屁的地方去搭讪,总之我想我在小美人的印象中是个呆呆的小伙子吧,老实人。我就这样假装老实地做东西。
做东西,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做了我就拿起文件胡乱地看,一副认真工作刻苦钻研业务的样子。
连续两天都是如此。报纸上面的招聘广告两天后登了出来,我抽空看过,写得天花乱坠似的,说得这个四方的小办公室是中国的硅谷人才的聚集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发端。文稿是小真撰写的,我相信她忙乎了几天终于搞成了这个欺骗大学毕业小孩子的东西。小美人让小真翻译了过来看了特满意,一副众志成城的样子。两天以来电话不断,来招聘的人象赶集似的,人人都带着卑谦的表情穿得规规矩矩地来应征。我也在无数帅哥美女的口水资料淹没下昏了头。自从大使来以后每天来得早去得晚,连阿彪托尼也懒得搭理,晚上回去后蒙头就睡,睡眠的质量还出奇的好,一点顿号都不打的直到天亮然后就往办公室里面赶。年轻人来得多了就知道危机到了,小真跑得高跟鞋都断了一双,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腾出只手去揉揉。我有点可怜起这个小女子来了。相比较之下老童是最有涵养的,准时上班准时下,知道自己要告老还乡了谁还耐烦理睬谁?拿一份安心的工资就拜拜啦。
有一天回家的时候十点钟了,我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我想托尼这小子早睡了吧。客厅里面的灯熄灭了,我掂起脚尖往自己房间里面钻,刚进门一双手揽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刚想大叫非礼鼻子尖就被咬住一股熟悉的香味沁入心扉。是阿彪。
"想谋杀亲夫呀?"我放下包扯下牢牢套紧我一天的领带说,"看我这两天累死了。"
我做出一个颓唐的姿势,然后把自己摔在床上。
"小兰今天终于走了。"阿彪说,欣喜若狂的样子,"我亲手送她到机场的,这次可没有塞车。"
隔壁响了起来,托尼站在门外面。
"小庞,终于回来啦?"托尼说,"阿彪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我告诉他给电话可是他老说要让你惊喜一下的。"
"收到收到。"我疲惫地笑笑,"看我每天焦裕禄似的,吃了没?"
我到现在还没有解决晚饭问题,下午来了一批帅哥应征文员的职位,小美人出了些乱七八糟的考题让他们做,完了叫我去批,那可是厚厚一叠MBA全真版呀,帅哥们每个人做得唉声叹气我也批得头昏脑胀。想想明天依然还要重来一遍就发怵,赶快今天做完先,可是等到完成了以后才发现肚子早就游行示威过了,咕咕地叫。
"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住了。"阿彪说。
我在客厅里面吃方便面,托尼和阿彪搬了个凳子在旁边聊天。我听他这样说一口面喷了出来。托尼在旁边笑起我来,阿彪拍了我脑袋上一下。
"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激动啥?"阿彪说我,"我给你洗碗去。"
阿彪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我侧过头去看托尼,他的表情有点尴尬。
"还不找一个吗?"扫地的时候我问托尼,"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听你提过你的BF,有没有中意的人没有?"
他在凳子上坐着喝可乐,"没有呀。现在好不容易从家里才搬出来,有这样的相对比较自由的生活已经很好了,随缘吧,我不奢望很多的。"
我想想也是。托尼很不错的。不象我。
晚上阿彪就睡在这里。我在他温暖的拥抱里面睡得很实。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着躺在我身边一动不动的赤裸着的男人痴呆了起来,有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漏了出来铺洒在我们的身上,馨香的气息满鼻间都是。我想这样子多好呀,就一辈子吧。可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8
到最后办公室一共添加了十个人,职责分明任务艰巨。小美人留了下来做我们的头目。老童暂时留了下来,说是公司希望在卸任之前有一段过渡期。小真还是担任着办公室主任的闲职,每天准时来公司报道。我因为还算元老的缘故,暂时管了三四个小兵,算做什么巧立名目的经理助理。据小美人称,本公司要洗心革面从头来过,还将有大动干戈之势头。弄得每天办公室里面人心惶惶的。自从阿彪搬来住了以后我也马上滋润起来。可惜他并不是常来,说是搬来了还得提防敌人三更半夜来电查问,他早打了报告向牛小兰领导陈述最近要到苏杭等等的地方出些小差,可惜他们公司在大江南北的业务不广,否则早说跑海南一个月去了。所以三两天算计好出差归来的时候他就要回家等候领导指示。弄得我患得患失的。
阿彪打过电话到小兰同志的单位去证实她的确是一个月后的机票回来,于是后来也比较放心大胆地让我到他们的豪宅里面去住。我坐在温暖的大沙发上面靠在阿彪的膝盖上喝可乐觉得特爽,尽管也知道这种感觉和滋味是暂时而短暂的,但是幸福味道却弥漫了整个身心,久久不能消散。有时候闲着没有事情我会缠着他把他们的结婚照拿出来看,两个人满足地在相纸上面傻傻地笑着,手和手绞缠在一起,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我心里有些酸酸的,想起来,原来我爱的人已经不是我的了,这样心就会交割似的痛,在心底深处缠结。
我每天每天都在痴痴地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如果牛小兰永远在日本出差就好了。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呀。
我早晨上班和阿彪每天经过他们小区的林荫道,从莺歌燕舞中看见一对对老头子们在打太极拳,他们的神情安祥而平静。我侧过头去看走在我身边的阿彪,他啃着白白的肉馒头,满足的脸上现出红色的光润。我有些伤心,这样的幸福我可以多少年?这样的慢慢携手上班的日子我们可以持续多久?十天?一个月?而一个月以后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就不是我的了,他会臣服在一个女人的声旁,做一个为社会所认同的好丈夫。而我在哪里呢?
我在什么样的位置上苟延残喘?
一段时间里面就托尼一个人守臭水沟的房子了,白天我还打打他的电话,看看他还好不好?
"张小强在吗?"我趁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忙着的时候煲电话粥。
"在呀我是。是小庞吧?"那边的声音很恬美,我想起来托尼清秀的面孔,"过得好吗?阿彪好吗?"
"一般啦。阿彪那家伙还好的。"我突然想起来是我打电话向他问好的呀,"小子你呢?那臭水沟老太太没有来骚扰你吧?小心现在男女色狼多别着了谁的道。黑豆和绿豆要分清楚,睡觉前关煤气,煤气罐空了告我一声,老房东来催房费了要能拖就拖不能就压,隔壁楼层的那个家庭妇女当心点她八婆。。。。。。。"末了想说什么,但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唠叨,侧过眼睛看去小真头弯了一百八十度。
"别为我耽心啦。"托尼说,"其实我真还好的。"
挂了电话有些怅惘的样子。我其实在为谁耽心呢?盛开的花在一季后会败,我和阿彪是不是就是那些在枝头的瓣,生命的终极是尘土归尘土,不是我奢求的终归不是我的。我抚摸着今天花团锦簇的盛世,那么明天呢?哪里是我停栖的彼岸?
这些话也是我常和阿彪说的,他不说我唠叨,只是拥抱着我,叹息。我们在黑夜里面绽放成最绚烂的并蒂莲,洁白而无辜。黑夜流成了水样的哀愁。
白天上班的时候小真姑娘问我,"看你情绪好象不是很好嘛?失恋啦?"她瞪大的了眼睛看神情憔悴的我。我不回答。转身拿东西去了,心里面悠长的痛切切漫漫,彻如心肺。我在小兰离开家的一个月里面和爱人厮守,越是珍惜这一段两个人可以平淡携手度日的光阴,越是对未来的铺展深恶痛绝。我害怕在月底那个日子来到的时候我会哭得不能自已,害怕终日活在怀念一种生活的记忆里。这些都是小真不懂的,她活得实际而幸福。
这段时间我都尽量避免加班。在大家都争相在新领导面前挣表现的时候我却选择了逃离,早早地和一个人相守。有时候我们吃完饭也会跨辆车骑到臭水沟去看托尼,我坐在车座后面手环绕住阿彪的腰,在市井中听见他有节奏的呼吸和鼎沸的人声,然后慢慢地沉醉,多么希望时间消失在流淌的人里,容我们两个人终生相守相依偎。
很多次到家的时候托尼总一个人在安静地听音乐,看见我们雀跃的样子。然后三个人便欢快地跑到大排挡去点上几瓶啤酒和一些小菜,热闹地谈最近的一些趣事。这种时候我觉得异常的放松,卸下了平时伪装的面孔,真实地和恋人朋友在一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是这种日子能维系多久呢?我不知道的,手中淌流到腕底所生命线总是那样的苍白和单薄,到一个节点便细短,消失。我看着我的恋人和朋友的面容,我看着飞逝的光阴,我看着人流中短暂的相逢和离别。
在离开阿彪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躺在他的怀里哭得很伤心。嗡嗡郁郁地哭,没有理由地哭,在厚软温暖的被子里面浸湿了阿彪的手臂。我终于知道我还是要离开的,在这样的社会里,阿彪不是我的。这种幸福也不是我的。
一段时间我过得特别的忧郁。这些单位的同事们都看了出来。小美人和小真还有老童。尽管我在拼命地用努力踏实的工作态度来遮掩,但是这些东西在浩荡的悲伤面前都无济于事,我总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电脑屏幕发呆,发丝上面黏上了阿彪的气味,在我的鼻孔里面悠长地旋荡,让我不可遏制地思恋和感觉孤单。在复印机旁边我久久地看着雪白的纸张飞速地抽刷而无动于衷,手指麻木头脑麻木。这一天小兰终于回来了。我和阿彪走过的人行道小菜场会被另外的一个人所践踏,而我在哪里呢?
我想我该振作一点了。托尼告诉我,我这样下去会死掉的。他总是在我矗立在阳台上发呆抽烟时候给我一点劝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一种我熟悉的亲切的笑容对我说,站起来。
所以小真那天兴高采烈地在办公室里面宣布要参加电视上的一个综艺节目时我也动心了。她站在办公室中央用一种夸张的姿态向大家宣布她将要踏入相约星期六的演播室,我们都要去给她做后援部队,她的眼睛看了我,我说好呀。我想让自己快乐吧,快乐总是自己的。
晚上给阿彪打了电话。那是我们分开住一个星期。这是一个那么恐怖和孤独的七天。两个人住到一起长达一个月还是第一次,第一次的温馨就这样消失了。他的声音在线的那端还是如此的性感和成熟,
"还好吗?"
我说是的。还好呀。可是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我在哽咽着说我还好的。我还在这里,好好的,可是我想你。可是我想你呀。
那边是久久的叹息,然后我听见他回答我说,"最近行情不好,股票抛了吧。"电视机里面一个老女人在哼哼唧唧唱沪剧的段子。然后就挂了。
我哭得很伤心。
9
其实小真在办公室里面的人缘并不算好。她是一个并不算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努力,用功,可惜并不成熟。在举手投足中无形地表现出来一种霸势,有点威胁到周围的意思。在老童离开这个集体的时候和我和小真吃了顿饭,很客气地给了她一些忠诚的诫告,从老童的意思来说,毕竟也是要走的人了,大家一起朝出晚归地共事了好久,不管原来怎么看,毕竟还是朋友的。这些话让小真听得眼泪汪汪的,我看得出来她的单纯。这次还是在办公室附近的那个小咖啡厅里面,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老童循循善诱从历史讲到了未来,不无巨细地分析了整条人生长河中的险滩礁石鲨鱼龙卷风,语重心长,让人泪如雨下。
这段时间大小两个飞贼不时拜访臭水沟,她们穿上最典雅的衣服裙子走在到处是蟑螂老鼠垃圾的走道上。老飞贼对托尼的态度显得比较宽松了一点,至少不会再象第一二次那样对我们房间的构置指手划脚唾沫飞扬。她会用一种比较娇媚姿态来责备我们而同时让我们欣然接受。我也在她教育托尼的空闲中间受到了她不少的指点,比如洗内衣不要用洗衣粉用雕牌肥皂呀煤气晚上关好呀等等的。我心里面大骂八婆脸上笑得象冬天里面烂了的柿子饼。
到办公室的时间里面就是拼命地做事。小美人换了一种角度来教育大众,小真在吃饭时候的空余时间焕发了久违的笑容恭维着各位同事,同时讲解着相约星期六的种种条款。我们似乎都被她邀请做为她的后备军了,每个人被分配了无限光荣的任务。比如说我,要做什么牌子呀口号呀准备讲话呀,毕竟是老同事啦,在同一个战壕里面蹲过不少时间,彼此多少都熟悉了脾性。这两天来小真对我的态度也是特好,有时候过分到了头,除了吃饭的时候不时塞给我一个狮子头以外,有天我从洗手间昏头昏脑地出来,在女厕所门口碰见小真凝滞着看我,说HEY你好呀去吃饭好不好,嘴巴笑得裂到了嘴根,两只眼睛分开差不多半尺宽。我当场想装死过去。长眠不醒。
为了伟大的相约星期六的准备事项,小真力约我到淮海路上某咖啡厅排练,她在办公室里面对我无限崇拜地说,我现在是她强有力的后盾了,她的未来的幸福掌握在相约星期六的手中,我应该也必须担当起这个光荣的责任来,和她一起奋力争取最养眼的奖项,同时在她二八之年抓住一两个俊俏的后生完成繁衍后代的使命。我唯唯喏喏,在她努力讨好我的同时转身逃之夭夭。
这两天心情特别的不好,除了在单位里面小美人以及小真同志的纠缠以外,房东还三番五次地来骚扰臭水沟。她颠簸着来到我们门口用满脸的皱纹来向我和托尼陈述一个铁一样的事实:我们该挪挪地方了。当然,她不无悲悯地对我们说,如果想继续在臭水沟苟延残喘下去也是可行的,换个三室一厅或者N室N厅的房子和其他的租房大众们将就一下,和其他外来的租户们共同享用锅碗瓢盆的群居生活。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和托尼都大呆了一下,把门关上时傻乎乎地站了很久。
托尼说叫我翻翻有没有什么契约什么的,比如写的租期是N个月呀等等的小纸头。我摇摇头。当时就想着老太太少来收点钱什么的,盼望着她老人家早点忘记我们的房租是八百元改天收个八十元什么的,哪里会去想和她签什么契约把自己给捆死掉了。
彼时托尼坐在客厅的板凳上面看着我,一副期待的样子。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纤长的身上,有点象尊雕塑。我沮丧地站在窗口发傻,天,群居?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早了十分钟,然后到楼下和卖豆浆的不算太婆但是远看还比较太婆的女子八卦。她每天都在楼下吆喝的,东家婚娶西家包二奶北家搓麻将清一色南家小姑早恋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谦虚地喝完了她三毛钱的豆浆,胜赞了她兢兢业业的卖浆事业,同时我也顺带提到了她在走家串户的流水线作业中强大的信息收集功能。她不无得意。
"侬晓得毛家阿婆出啥事体啦?"我问,"搬家搬得老快。"
豆浆女子嘴一瘪,娓娓道来了毛家世道的艰辛:
毛家有个小孩叫毛小非
小非前前年出国到了南非
如那个今海外归来叫海龟
海龟住在阿婆阿公身边难受得
那个
那个象个贼
所以,小非说我家房子多得可以做地产了,干啥要租出去赚那个七八百的,空间给我住不是老好吗?毛阿婆经过深思熟虑后终于决定放弃你们的八百元给了小非。故事就这样。
卖浆女子的陈述简洁有力。我悲从心来。
回去的时候托尼在刷牙,啃吃啃吃的。我看他都可以去做牙齿广告的还那么卖力。
"有什么消息?"托尼转过头来问我,他满嘴的泡沫,说话含糊不清。
"完了,我们的对手很强大,是个海龟呀。"我说,"俺们还是想着搬了吧。"
看看相处了三个月的还没有被我污染的墙壁,我的眼角有点湿润。这还是我和阿彪两个人刷的呢,费了半天的功夫。改天我要让毛阿婆和毛阿公打个折扣先。
我和托尼一起去上班的,两个人骑车经过黑糊糊的大道,路上人潮汹涌。我们被淹没得无边无际的看不到头颅。托尼在他单位的门口下了,我停了车,看他把车靠在路边,然后转头来向我说再见。我有点烦,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是不是该搬还是再另起炉灶。他看我发呆,走过来,在我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温柔地在我头发上面拂过,我抬头来笑笑。都没有说话,然后我推车走人。
上班前十五分钟照例和阿彪煲电话,
"兄弟呀我们要搬了。海龟来了。我们没有地方住了。海龟妈说就让我们住其他的房子和其他的不认识的人同居吧,三房两厅或者N房N厅的我们占一个房你说怎么样?或者我们就誓死抵抗或者我们就投降或者转战他乡?"
我在电话的这边念叨一半天把事情终于说清楚了。也听不见阿彪在那边说什么。这时候并不是要他给我出主意的时候,一般来说他的主意无非就是安慰我两句,我从不奢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真知灼见的东西。我揉揉头发,把话筒转来转去和他叹气。放下电话的时候小真从隔壁伸出头来认真地对我说,
"早上那个男的是谁呀?和你这么亲密?"
我吓了一跳。
托尼单位的对面是一个油条铺子,小真偏爱油条,小真在这个清晨在油腻的桌子旁边坐着等油条的时候看见了对面托尼的手,我的头发,我和他的表情。还有什么呢?
天!
10
一个星期天。
关于星期天我们一般是这样过的。如果阿彪有时间有机会从牛小兰温暖的怀抱中出来的话,我们大概是躲在狭小的房子里面缠绵的。星期天的托尼是属于大小两个飞贼的,一大早就会忙不迭地往家里赶,接受她们的再教育。星期天感觉是温馨而安静的。
这个星期天注定了有点麻烦。首先大小两个飞贼在周末发出了对我的隆重的邀请,其次阿彪要陪小兰同志去检查身体,据说小兰开始吐口水了,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一副喜滋滋且非常紧张的样子让我伤感了一个小时,最后是毛房东的,毛老太毛阿公毛海龟已经对我和托尼发出了最后的通谍:搬,还是不搬,你们的选择,要回房子,我们的选择。其实我和托尼已经通过狭窄的渠道对上下两层隶属于毛家房客作了一个细致的调查,结论是乌七八糟,各色人等,从街头小贩到大学讲师(当然还有小贩太太和讲师太太),这些东西都是从走廊上面晒的小裤衩以及深夜喧闹的打情骂俏声中得出来的。我们深深地失望。
这个星期天还有点麻烦的是,在周五公司惯例的总结会议上小美人用她的媚眼对我们扫了一周,然后翘起她的兰花指不无悲悯地对大家说,我们的资金紧张,位置暴涨,最后,我们都心领神会地得到这样的一个信息:我们其中的一些中坚份子将要卷被子出门,小美人周末的一大任务就是去超市买鱿鱼回来炒给大家吃。我们在会场上都带着那么惶恐而猜忌的表情,追随着小美人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到自己的未来。最后散会到走廊上面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帅哥紧随美人其后,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什么,小美人直进厕所,帅哥不遗余力地为她开门关门,还顺带有一个鞠躬的姿势。我有点开始悲哀了起来,大悲哀。甚至有些想让她把我炒了吧。小真一个下午都处于极端静谧的状态,她自己的一个纷色橡皮都咬破了,嘴唇上面红白一片。
我从烦琐的梦中醒来。梦里我如愿以偿地打败了毛海龟,依旧住在了我和托尼的小居室里。
托尼在房间里面炒饭,最近他刚刚学会了台湾小厨里面的精制小炒,然后回来施展一下手脚。房间里面油烟阵阵的,我捂了鼻子,一个箭步跨到他的后面,
"喂,傻小子,今天我们吃什么?"
托尼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小子你尿裤子啦?"
我低头,没有发现什么。
"黄黄的,黄黄的。你七天没有换裤头了吧?"托尼笑得坏坏的。"都有味道了。"
"你傻B你。"我狠狠地给了他头上一记。心里恨恨的。现在谁都欺负俺。什么世道?这两天忙得昏头转向的,谁还记得裤头是什么颜色,非常时期呀。
门响了。我推了托尼一把,然后飞快地跑回去穿长裤。
等我装束结束出来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头发呈朋克状的小子,他不无轻蔑地看着我们,同时两眼扫视着我们的居室,"我是毛雄伟。"他说,"我来接管你们的房子。"
鬼子终于进村了。我在心里把枪上了膛。一开始就有了呛鼻的火药味。
"我们现在还没有想好搬不搬。"我说。托尼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这种场面上的话还是让我这个坏孩子来说,"说实话,你们毛阿婆也太欺负人了一点吧。说好租给我们的,现在又反悔。你们懂不懂法律?"
"法律?"他轻蔑地笑了笑,拿出南非的痞子强调来,"契约的有没有?拿来看看呀?你懂法律吗?法律是有文字呀。UNDERSTAND?"
我是痞子我怕WHO?但是我也知道,在这契约这点上面我无话可说。
"还有事情吗?"我问,"还有正经事吗?"
他摆了摆手。很潇洒的样子,"就看看房子啦。"
托尼在旁边很尴尬地笑了笑。我看这小子要把海龟往里面让了,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看啦看啦。别赃了您的手。"我反身进了屋子,把被子衣服扔得乱七八糟的。然后到客厅拿了一个硕大的盆子开始唰唰地洗我累计起来的裤头们。海龟有些不自在,眼光在四周扫了扫,然后得意地说,"搬楼上去吧,上面可以腾出来一个位的。本来嘛,阿婆说了又没有签什么约让他们出去就可以了嘛。我说呀妈,人家小孩子嘛,给人家一条后路嘛,侬晓得的,现在找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体,能给人方便就给啦。好不容易和上面好说歹说让出来一个位,你看看你看看,不要狗咬洞宾吕啦。"
我操你。
我把洗衣粉的泡沫扬起来高高的。托尼在厨房也放大了烟雾。我想这小子今天还算有志气。打鬼子就是要这样。
"后天。记住啦。后天。"海龟边说边往外面退。我在他脚跨出房门的一秒钟内把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我的眼角有点湿润。转头看看住了这么久的房子,和阿彪在这里度过的日子,有点感伤。
托尼在房间里面炒得不亦乐乎。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象我,是那样的有点小情绪的小痞子。他不是。情绪对于他来说,只是瞬间过去的烟雾而已。他也不象阿彪,从一个角度上来说,阿彪是圆滑的弧线,我是紧贴着他的曲折的弯度,托尼是顶上的一个尖锐的点,不张扬,但是绝对的不软弱。我想多数时候他的心理状态都是比我表面上的坚强优越得多。
"小子,洗好了换衣服。吃饭,我的黄金炒饭。然后,"他说,"到我家,看我妈。"
我糊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洗衣粉倒掉,换上了雕牌肥皂。老飞贼说洗内衣裤要用肥皂的。
同居时代11
我和托尼在经过臭水沟的层层涉险后终于乘上了车子,N路车子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走着。我在愁眉苦脸地想着房子和毛海龟和未来的房客的问题
,托尼把一支胳膊晃荡在我的视线三厘米处,让我看见他纤细而性感的胳膊。我同时发现车厢里面都是一些未谙世事的少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他们的头发有型极了,发出一些薄荷的香味。托尼开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不住地瞟上两眼,我偷偷地笑了起来,清纯如托尼者也有七情六欲的一刻。
"你家是不是待拆迁户?"我问托尼,我们走在昏暗的小胡同里面,周围是古色古香的壁。赭红色的转土一看就知道至少是我婴儿时候建造的。在低矮的房屋上面,罩着一层黝黑的薄薄的光辉。我们转过繁华的四川路走入这个狭小但是整洁的小道,我都有点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眼睛,繁华山穷水尽朴素铺天而来。
"你猜对了。"托尼坏坏地笑笑。一般我都是知道的,托尼嘴角上翘的笑容有些不真实的意味。
转眼间张雪风女士就端庄地站在我的面前了。我笔直地站着,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流溢着光泽的苹果。"吃。"
我吃。
托尼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硕大的沙发,棉麻布质,从质地上看起来就知道主人独特的品位。不是那种大富大豪的举止。托尼脱鞋倚上沙发的样子极其纯熟,三秒钟完成全套动作。我傻乎乎地站着一动不动。从进门的第一眼我就惊诧于这种都市繁华中掩藏的宁静,和,当然的,朴素中掩饰不住的繁华。我在心里悄悄地猜,托尼家上辈子肯定是一个大地主的。我从赭色的雕花窗棂看出去,绿色的院子简单地躺在屋子的外面,上面张挂着白色的裙子,随风飘扬,象一张极有格调的旗帜。我有点看呆了。
"阿曼,今天煮啥?"主人张雪风优雅地问那个忙来忙去的小保姆。那是一个满脸通红的似乎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穿一件早已过时的花布衫,用大绿的围裙系起来,手里扛着看起来象钉耙的锅铲子从厨房里进去又出来。
"红烧带鱼蘑菇炖小鸡番茄炒鸡蛋"阿曼慢慢地说来。
我听得有点傻。
我就不说吃饭了。在长长的桌子上面坐着大飞贼阿曼我托尼四个人吃得象几尊木雕塑,都不说话,筷子在桌上缓慢地飞舞,托尼在路上说过的,他家里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这叫有家教,但是但是,我当时眉飞色舞地喜欢极了地说,我喜欢。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风格,天,千万地不要问我问题,我害怕问题,吃饭就吃饭,我害怕被噎着呛死。可是现在没有问题了,我感觉到有种毛茸茸地感觉在脖子里面钻来钻去的,很可怕。平时在单位里面和小真同志吃饭以及在家里和托尼同志吃饭都是有说有笑的,喷饭,把脚趾翘到桌边看鸡翅膀,看脚趾头上的指甲是长了还是短了,看小真的胭脂搽得是否均匀,看老童头上的细碎的头发掉在蚂蚁上树里面被他搀和着大口地吃。现在我看张雪风女士安静地吃饭,我不知道小飞贼是什么样子,她在学校没有回来,可是我敢想象,在一年以前,托尼就是这样地,缩手缩脚地吃着丰盛的饭菜。可怜见的。
吃饭完了就漱口。擦手。洗脸。
"我家小强不是很适合外面的生活环境,从小到大都是和我一起过的。"张女士又拿起了一个红色的苹果,在苹果的屁股上开刀,然后旋转,红色的皮一溜地掉了下来,"我们开始的时候都挺矛盾,不希望他到外面学坏,后来想想也好,到外面多见点世面。"
她顿了一顿。我想阶级斗争开始了。我拉紧了脖子上衬衫的扣子。
"现在他也不大不小了。我们希望他能找一个好的女朋友。"苹果的裸体出来了,白白的,"你和小强是好朋友,如果有机会有好的女孩子,也让他多接触接触。张家是一个家教甚严的大家庭,我们不允许他学坏,堕落。"
一个苹果塞在我手里。我吃我吃我吃。
后来的话我都听了一半,全部的心思都沉浸在吃裸体苹果的快乐中了。也或许是,我开始有点厌恶和害怕张女士的唠唠叨叨,和我妈一个TYPE.托尼坐在沙发上面不发言,一动不动的,我想他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听人唠叨。我从一进门开始就从心底里面体会到了张女士的良苦用心,也接受她对托尼雷锋同志般春天的关怀,可是我厌恶这样喋喋不休的大人式样的教导。
一句话,我真的不想叙述在张家大院里面受到的和风细雨式的洗礼,这是和思想政治课雷同的招数,我烦了。
"你真的要结婚吗?"我在路上问托尼。
"是。"他说。
"你真的是同志吗?"我再问。
"是。"他回答的口气不容置疑。
我的天。
我在车上碰见阿彪和他的小兰,他们一副准备逛四川路商场的甜蜜样子,远远地看过去,小兰领导的肚子似乎是真有点凸了,穿了一条背带裙子,一只手拉着阿彪粗壮的胳膊,一只手提着坤包,喜滋滋的。阿彪也瞥见了我们,他的脸上有明显的一刹那的尴尬和吃惊,但是神色马上就缓和过来,装着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大咧咧地站在我们的前面,肩膀和小兰的秀发贴在一起。我的手吊在车上,身体的前方是阿彪,左边是托尼,再前边是小兰,心里有点抽搐似的痛楚。我的左手慢慢地放了下来,把它搭在了阿彪的腰间,他稍微闪了一下,然后有马上麻木了,我感觉到了温暖,很遥远很遥远的温暖。
那曾经是我的爱人。现在是我的爱人。可是未来不是我的。我知道。
12
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房子,然后做决定。托尼洗了一个澡,我在外面等他梳洗完毕,我穿上了厚重的运动服,准备和上面的房客做一次最野蛮的交流。海龟打过电话来说他和上面的客户都已经说好了,还可以空出来一个房子,我们可以住在那里,房租可以从此从八百大元减低到六百大元。我和托尼都想过,看看先,如果真的邻居和房子结构都不能接受的话,那就和旧居相守到底,打官司吗?打呀,WHO怕WHO?
开门的是一个的梳了长发的女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睡衣睡裤,白花底子,眼睛小小的很朦胧的样子,我想我可能是在早锻炼的时候见过她扭秧歌的,"侬寻啥人?"
"我们是下面的房客,现在可能会搬上面来,来看看房子。"托尼说。今天他先说话,我来当打手,如果谁一个不满意我就把拳头敲将过去。
"好的呀,"她说,"地方比较小,你们看看啦。还有一间房,原来是堆杂物用的,还挺宽敞。"
显然毛海龟已经把一切都已经交接好了。说不定还在房租问题上面给他们了一个巨折,不然我还真看不出来她为什么如此的热情漾溢。
一个男人从一间房子里面跑了出来,穿花睡裤。他戴着一副宽大的眼睛,(此女子的老公?情人?未婚同居?男保姆?弄臣?面首?),他脸上也都是笑容,谦和地把我们往一间房子让。
"我和老陈住这间,隔壁是两个小年轻租借的,你们的房子在这里。"她纤纤玉手一指,我看见了一张一个宝宝婴儿坦胸露乳的年画,然后是黄色油漆的门,和锈迹斑斑的门把手。
我们推开门,看得见窗外依旧的臭水沟和遥远的高楼大厦。
"旁边的客人没有回来吗?"我和托尼问,顺便瞟了一眼旁边黄色的门,没有什么异样,"周末都不回来?"
"两个小年轻到处逛去了呀,"女人开始打哈欠,昨天晚上有点过去兴奋的样子,"都小年轻嘛,周末是要出去逛逛看看的,他们象你们一样,也是两个小男仔,也不知道大学毕业了没有,平时都不问的。"
不问?我很欣慰地知道我的隔壁还不算特别的八婆,我和托尼会意地一笑。
"叫我小杨啦。都差不多年纪,以后有空常过来坐坐嘛。"上了年纪的小杨老陈把我们往他们房间里面让,从门缝看进去有点乱糟糟的,是家居的味道。有炖骨头腐竹黄花菜的味道从厨房里面飘了出来。我朝东面的厨房瞟了一眼,看见黑糊糊的锅子和一望无际的油烟,顺便的,我还看见有条CK的内裤在厨房外面的窗台上面随风飘扬,我想我们的邻居可是还真有情调的。哈。
我和托尼踱进了即将属于我们的小窝,也可以这样表述,即将有可能成为我们共同生存的地方,粉刷得还可以,但是堆满了不少破烂家具,看样子是杂物间还没有彻底地改造过来。不过看起来还算满意了,比较起我们原来的想法来说还资本主义了一点,至少二分之一的邻居还算知识分子,通情达理,长得不丑,将就着看看,并且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邻居自称不八婆。我在地上蹭了蹭,灰积了很厚,
"没有啥的,打扫打扫就可以了,上个月小杨家来了亲戚就在这里搭的地铺,睡得也挺好的。"
我想六百块大洋,省一点是一点吧。难得了。
不过在心里还是对毛海龟恨恨的。
托尼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不置可否。在房间里面踱步了三秒钟我问他如何,他傻着脸回答我,"可以呀。"
正在这时候门碰地开了,两个很时髦的小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很高,不是很帅的那种,但是装扮得有点异常,我感觉出来了。转头看看托尼,他的神情也是有些异样。那两个小孩看见我们站在客厅的中央,脸上也有点不自然的颜色。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和我们一样。
可是奇怪的是,我还从来没有注意到在这个楼层里面他们的出现。
"阿风阿地,这是新来的房客,要住在杂物间里面的,大家都多照顾点。"小杨说话了,高声地热情漾溢地,我现在发现她其实还是满八婆的,至少是有点人来疯,我可以想象她和老陈同志枯守小屋的生活,难得来了新人并且还是新的年轻的有活力的男人,多多少少会给她郁闷的生活来点刺激。那两个小孩并不是很爱说话的样子,都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把房门关上了。我都有点傻,在正规的场合混久了我还以为他们至少会来个简单的介绍呀出格时候会拥抱一下啦可是就听房门一摔,留给我们尴尬的空气。
"小孩子的,不懂事。"老陈摆摆手,"也是才搬进来没有多久。毛家阿婆原来把房子全租给我们,后来想想给我们搭了伙,现在干脆把杂物房也给牺牲出去了。不知道下次客厅还会不会有人搬进来。"
我没有怎么听,我在想刚才那两个小孩的眼神。在关门的时候那个大一点的叫阿风的孩子转了头,他的眼神中有种我很熟悉的东西。不知道,但是在一个时间的点上,我掂量过那种眼光,和记忆里的一部分丝丝入扣。
我突然想起了阿彪。
阿彪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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