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夜色如墨
周伟强轻轻地弹掉烟灰,沉思了良久。
屋里的时钟有节奏地行走着,不知不觉,天色将暗。
“强哥,现在看来形势对我们极其不利,甚至于很危险!”大卫表情凝重:“如果罗家福真的已经进去了?那对我们无疑是凶多吉少”
“是啊!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周伟强声音低沉,语气疲惫:“希望不要出现那样可怕的局面”
“强哥,我的意思,您还是早走为妙!”大卫有些心神不定:“不管罗家福有没有被捕?我们还是应该防患于未燃!”
张军把传真往何威的办公桌上一放,叫道:“快看,云南那边取得了惊人的突破!”
何威忙着把云南发过来的传真看了好几遍,心情止不住地一阵激动:“好极了!看来,这个案子真的快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我们怎么办?人家云南那边已打了一个漂亮的突破战,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张军跃跃欲试的样子。
“当然,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何威一拍桌子,说道:“连夜再审罗家福,一定要他在我们的强大攻势下就范!”
周伟强摆摆手,示意推门进来的大卫先坐下,自己继续接听着电话:
“这次办护照的事真的多亏您帮忙了!感激不尽!…..好的!机票嘛……一切就拜托您了…..一会我派人来取……”
见周伟强收了线,大卫开口说道:“强哥,您吩咐办的事都办妥了!您名下的房产除了‘缘源园’过户给了繁嘉、虹梅的别墅赠给了一家老人院外,其余的全部脱手。这几天股市虽然交投清淡,但您名下的三家股份也全部平仓出掉了,只是价位有点出血。没办法,您的货一砸,下面都没有接盘了?”
“非常时期,损失一点也再所难免,顾不了许多了”周伟强多少有点无奈:“我叫你打包托运去大同的那些物品都发出去了吧?”
“您放心!都按您的指示办妥了!那些您准备好的日用品和药品都按大同繁嘉家的地址发了”大卫说道:“您手下跟了多年的弟兄们都做了妥善的安置!没听到什么怨言。只是弟兄们实再舍不得离开您……强哥,大伙在一起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感情不一般呢!…..”
周伟强望着窗外,窗外夜色如墨。一轮皎洁的弯月挂在天幕上,宁静、高远。
周伟强轻轻叹了口气:“哎!真是对不住这些年来一直跟着我的好兄弟们啊!……很多时候,人真的很难做到二全!对自己?对朋友?……何况为了这段感情?”
“我明白!您就放心的去吧!我们都会善待自己的!”大卫的声音放的很低、很慢。片刻,问道:“强哥,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余下来就是‘鸥宝’的事了,您看,是不是赶快把它出手……”
“不!”周伟强用力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道:“‘鸥宝’不能卖!至少在我手里…..”
大卫不无迷惑地望着周伟强,猜测着他的心思。
周伟强悠悠地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
“大卫,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所有财产都处理了,而惟独‘鸥宝’一直未动?…..‘鸥宝’不能卖!至少在我的手里它是不能卖的!……”
周伟强眼望皓月、月光如水。
“‘鸥宝’是一个梦!是萦绕在我脑海里的一个挥之不去的梦!……记得,我和你第一次相见,就是在那里!你当初的那个样子此刻我仍记忆犹新。这许多年来,你一直留在‘鸥宝’里,没有显赫的名位,勤勤默默,无怨无悔!……就是在那里,我下定了决心要把你带出来……就是在那里,我要你跟我去了我的家…..就是在那里,我又用杉杉和杨康从我的生活里换掉了你……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从我家搬出来后的你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就是在那里,雪上加霜的你得知了唯一的亲人离开你的噩耗……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刚刚料理完父亲后事就匆匆赶回来的你,无助、疲惫、痛苦……当时面对我的第一眼,你给我的那个笑……我至死都不会忘却!那是个怎样的笑容啊?当时你才二十四岁……大卫,若问强哥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有二个!第一个是我那苦命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她的儿子带给她的幸福时光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第二个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强哥,您别说了!”大卫眼含热泪,头压的很低:“求求您,别再说下去了!”
“是强哥害了你的一生!把一个清白的你变成了现在的你……把一个阳光的你换成了现在的你……这都是强哥造的孽!你把一切都交给了一个不值得你付托的男人……他何德何能?他辜负了你的青春、辜负了你的清白、辜负了你的感情……”
周伟强哽咽地说不下去。大卫抽泣的哭声低沉、悲凉。
窗外的夜色愈加浓重。月光依然皎洁。
屋里好一阵寂静、静的可怕。时钟的摆动声清晰可闻、响亮夸张。
“记得,那一夜,我接到了老男人的那个电话,繁嘉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我蓦地发现此生我终于找到了前所未有的真爱!找到了自己宁愿为之献生的感情!我还能怎样?……我下定决心,要勇敢的去面对这份感情!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世俗的眼光来看吧!世俗的偏见来笑吧!我不再会在乎别人给予我的评语如何?我只要对得起这份情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足够了!…..”
繁嘉放下电话,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谁啊?”妈妈在厨房里收拾着餐具,问道:“谁打来的?咋没听你出声?”
“不知是谁?通了又不讲话?”繁嘉疑惑地说道:“这样的电话我接了好几次了。奇怪?不象是打错的?”
繁嘉的话音未落,电话铃声再次骤然响起。
望着电话机,繁嘉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大卫,你坐过来”
周伟强吩咐大卫紧挨着他坐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已叫人买好了三天后飞渥太华的机票,然后再从那里转道瑞士”
大卫睁大眼睛,问道:“告诉繁嘉了吗?”
“还没有。我也是刚才接到机场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周伟强说道:“我办好了二份护照、买下了二张机票。我会尽快让繁嘉知道!……至于他……他愿意随我一起去?那是我的梦想!如果他不愿和我在一起……我也绝不勉强他!我尊重他的选择。我会把余下的事务全部处理好了再走”
周伟强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三天,只有三天了……”
大卫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强哥?”
“说说而已!”周伟强叹道:“叶落归根。我想,我也不例外吧!……这些日子,我天天和繁嘉母子在一起,每每看到他们无邪坦荡的笑,我就觉得自己过去所做的那些事有多么的可恶可怕!每每看到他们脚步塌实、神情安逸地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自己走过的那条路的危机和汹险!……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大卫,强哥离开后,你一定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重新做事!”
大卫用力地点点头。
周伟强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大信封。
“大卫,我知道你对‘鸥宝’感情弥深!强哥亦如此!所以当初才会把繁嘉也按排到‘鸥宝’里来!……我已经让毛律师办好了过户手续,明天起‘鸥宝’就是你的了!”
大卫瞪大了双眼,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罗家福如果没出事?云南那边的人会按排他尽早出境。如果真的东窗事发?……大卫,你立刻离开上海!这里是强哥为你准备好的护照,还有一张一百万美元的瑞士银行的支票。你把它们收好!……强哥有愧于你!我这一走,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可要见机行事、多多保重啊!切记切记!……”
大卫的手颤微微地接过周伟强递来的大信封,嘴巴张了又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伟强咬了咬唇,把手里的烟头使劲地摁进烟灰缸,低下头说道:“有句话,强哥憋了很久,一直想对你说。今天,到了非吐不可的时候了!大卫,是强哥害了你!如果有可能……你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大卫早已泪眼婆娑,秀而明彻的大眼睛闪着彷徨的光芒。他的唇抑制不住地打颤,泪水模糊了视线。面对即将离他而去的周伟强,此刻,大卫的心声显得格外的无助而又迷茫:
“强哥,你说我还可以吗?……”
第三十二章 我欲乘风
黄昏。
夕阳的余辉映红了天的那边,把个浦江水染得变了颜色。
还是那家饭店、还是那对坐位、还是那份醇香四溢的红酒。
对面的外滩车水马龙、霓虹耀眼。
繁嘉和周伟强临窗而坐,好一会,二个人都没开口。
沉默后的静寂,多少有点尴尬。
繁嘉夹了一只蛤蜊放至周伟强的盘中,周伟强一阵激动。侍应生送上来了“钓金龟”,繁嘉往周伟强面前推了推。
周伟强记得:当初自己和繁嘉第一次来香格里拉的时候,就是这样招呼他的!
“你也吃!”周伟强不无怜惜地看着繁嘉,问道:“象是又瘦了?还是睡不好吗?”
繁嘉摇摇头,想答,不知说啥?
音响里有歌声流出,邓丽君在唱《在水一方》。繁嘉说了句:“挺好听的,每次来都能听上这首歌,我都会唱了……”
周伟强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眼睛凝望着晶莹透明的红酒。
“繁嘉,你觉得上海这个城市怎么样?”周伟强开口问道。
繁嘉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答道:“很有气质的城市!是个能改变人的地方!我挺喜欢的!”
“我也是!”周伟强淡淡地说道:“上海是圆我一个儿时梦想的地方!如今,早已梦想成真!但我仍然一如既往地爱着这个城市!……可是,不久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离开?”繁嘉被周伟强的话惊的张大了嘴巴,疑惑的表情久久写在脸上:“大哥,您要去哪?”
“离开上海!去瑞士!去妈妈离开这个世界升向天堂的地方!”周伟强望向窗外,黄浦江水悠悠不息地在脚下流淌。
繁嘉默然良久,脑海里一片混沌。
周伟强大口大口地喝着杯里的红酒,不一会,红晕满脸。
“这个城市,留下了我太多的记忆和故事……如今,又平添了一份挥之不去的感情!这个城市也留下了我太多的悔恨,为了自己所犯下的错、所走过的路……是逃避!也是重新开始!为自己、也为……”
周伟强喝的太猛,繁嘉用手止住了他再次端起的酒杯。
蓦地,周伟强一把握住了繁嘉的手,撰得紧紧。
“繁嘉,你想跟我一起去吗?……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繁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呆了!他无意识地坐在那里,感觉整个人没有了知觉。
“我们下去吹吹风吧,我有点头晕”周伟强提意。
清冷的江风拂上脸面,繁嘉感到了一阵阵的鲜新。江水有节奏地拍打着亲水平台,象是歌唱里的和声。
周伟强脱下自己的黑色西服,给繁嘉披上:“江边冷,小心别着了凉!”
繁嘉没有推辞,他闻到了西服上传送过来的一个成熟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繁嘉感到很亲切!很神秘!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很会表达感情的人!有时甚至在感觉上有点木讷。但,对你?我想我已经把自己的心声传递给你了!相信你也一定很明白我的这份心意了……她的真假?她的深浅?她的执著与否?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大哥,我……”繁嘉欲言又止。
“你不必急于表明你的想法,我会再给你时间”周伟强慢慢走到江水边,声音放的很轻:“我知道,有时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但是,我抵挡不了这份感情的潮水,我只能顺流而去……你不要怪怨我的自私!”
“我已买好了后天去渥太华的机票,然后再转道瑞士”周伟强背对着繁嘉,有点自言自语:“我准备了双份的护照、准备了双份的机票。一份给自己、另一份给你……在我的心里,始终在编织着一个梦,就是能把自己余生的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都给你!给一个自己挚爱不已的人!我多么渴望在我离开上海的那一天,我的身旁不会是形单影只!我多么渴望能看到你的笑容陪我飞越重洋!…...”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想。我不会食言,绝不会勉强你的去留!我爱你!是要你未来幸福!我爱你!是要给你未来有一条快乐无忧的人生之路!绝不想看到你面对未来的痛苦、面对这条路的艰难!……希望你能慎重抉择!”
站在周伟强的背后,黄浦江那清冷拂面的风被他健硕的身体紧密地阻挡,繁嘉再也感觉不到风在他脸面上留下的冷意。
“后天早上八点的机票……如果你决定好了,可以来取你的那一张……”
繁嘉默默地望着周伟强的背影在悄悄来临的夜色中伫立。他抬头望向夜空,却找不到月的影子?
黄浦江边,风,忽地大了!
何威带着一脸的疲惫走出审讯室,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张军从对面的审讯室里出来,二人相视一笑,胜利的成就感使他们精神亢奋。
“太好了!”张军叫道:“不愧是将帅之材,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攻破了罗家福这道城墙,我们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何威久久不能从兴奋中摆脱出来:“我这里取得了惊人的突破,你那里也水落石出,真让人激动不已!历时近二年,这个跨地区、多层面、组织严密手法奇特的贩毒网到了被彻底攻破的时候了!这么多辛苦的日日夜夜,现在终于要全线告捷!当然,这是我们跨地区合作的成果”
张军递了支烟给何威,声音有点忧虑:“不过,繁嘉他……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不足以表明繁嘉摆脱的了干系?看来,他有麻烦了!”
何威的笑容刹那间荡然无存。他放下手里罗家福的笔录,心情格外沉重。
张军看着何威在屋里来回不停地走着,自语道:“要是这个案子的关健人物周伟强和大卫提供的口供能够证明繁嘉是无辜和不知情的话?那么,繁嘉就一身轻了!”
“是啊!关健在周伟强和大卫身上!”何威咬了咬唇,说道:“如果他们狗急跳墙,泯灭人性,执意要把繁嘉也拉进去陪绑的话?……那么,繁嘉他……就死定了!”
“那,繁嘉岂不是到了极其危险的关头?”张军充满焦虑地问道:“他肯定是无辜的?!”
“我们应该以证据说话!而不是单凭对某个人的印象或感情!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证据只能表明,繁嘉已经身陷其中……”何威夹着的烟头烧到了手指,还全然不知。他不住地叹气,显得坐立不安。
“繁嘉啊繁嘉,你现在哪里?”何威背对着张军,尽可能的不让张军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其实,繁嘉一直身处在极其危险的边缘,那么多的手都在不断地伸向他、伸向他……”
鸥飞过来的时候,繁嘉看到了它的翅膀,在午后的阳光下更显得坚强和舒展。时儿高翔、时儿低徊。
浦江边,亲水平台的椅子上,繁嘉一坐就是半天。
望着滚滚东去的黄浦江水,繁嘉的思绪亦如江涛翻滚。
黄浦江奔腾向前,义无返顾,向着东方,奔向海的怀抱。浪,在前仆后继中涌动着无穷的活力。慢慢地,与天际的云交吻在一起。水天一色间,人的心,恍若亦随浪而去,融化进天水交汇的尽头。
繁嘉看到:鸥,也在往东飞。
昨晚,就是在这个地方。周伟强的话让繁嘉彻夜难眠。他辗转反侧,前尘往事全都袭上了脑海。
繁嘉索性翻身下床,站在落地窗前,久久地凝望着夜幕下的浦江二岸。
周伟强的话象子弹,射穿了他本已无力虚掩的门防,使他整个人一下子感到了震颤。
周伟强的话象炮弹,轰开了他赖以逃避闪躲的城墙,让他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此刻,他已无处可藏、无法回避。只有面对?面对眼前的一切、面对人生十字路口的何去何从?
蓦地,繁嘉感到了一阵暖意。回头一看,妈妈为他披上了外衣,和蔼可亲地站在他的身后。
在自己最彷徨无助的时刻,妈妈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身旁或梦里……每每看到妈妈的笑、有了妈妈站在他身旁的坚定支持,繁嘉一下子觉得心里塌实了许多、勇敢了许多!
“妈妈,如果您的儿子离开了您,去向了一个遥远的国度,此生也许难得再同您见上一面……您会咋想?”
“妈记得,你小的时候,常在村头的小河边玩。有时没日没夜,总是要等妈来牵了你的手才肯回家。因为那儿有棵老歪脖子树,树上有一窝鸟巢。老歪脖子树长的都快够着云彩了,你那么小,咋上得去?可你天天站在那大树下,望着那树上的鸟巢。你忘了当时你问妈的话吗?”
……
“妈!这树上的窝窝是干啥的?”
“这是鸟儿们的家啊!”
“那飞来飞去的鸟儿在干啥?”
“那是小鸟儿们的妈怕小鸟儿饿死,忙着给它们找吃的呢!”
“那鸟妈妈该有多累啊?”
“是啊!可它没办法。因为没有它的累,小鸟儿们就没得命活”
“那小鸟儿们咋不自个飞出去找食呢?”
“它们都还小啊!它们的翅膀还嫩着呢!它们飞不高飞不远。你看,外面的风有多大!”
“那啥时候小鸟儿们才能飞的又高又远又不让鸟妈妈担心呢?”
“等小鸟儿们翅膀都硬了!风再也吹不倒它们!那个时候就能离开鸟妈妈的身旁,飞到更高更阔的天地里去!小鸟儿大了总是要离开自己的妈妈、总是要去经风雨、见世面的!……不过,小鸟儿们就是飞的再高再远,鸟妈妈的心总是牵怪着它们!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日渐长大、高飞展翅,鸟妈妈就是再舍不得?也心满意足了!”
……
望着妈妈的脸,繁嘉忽然忍不住觉得鼻酸。
妈妈轻轻拍拍繁嘉的手背,笑道:“哪个鸟妈妈都舍不得自己的小鸟儿远走高飞!可每个鸟妈妈都会为自己的小鸟儿能展翅翱翔而自豪!我的儿,你就是妈妈的小鸟儿!”
“我知道你在这!”
有个男声在繁嘉耳边响起,回头一看,是大卫!
“‘缘源园’里找不到你,就猜你在这!”大卫坐至繁嘉身旁,把手轻轻搭在繁嘉的肩上:“想什么呢?看你出神的样子?”
繁嘉下意识地笑了笑。
“那天,我到处找不着强哥,最后,是在这里找到了他!今天,也是在这里找到了你!这里,和你们有缘!”
大卫把一个纸袋递给繁嘉:“你在这坐了老半天了吧?肚子不饿?吃点东西!”
繁嘉摇摇头:“我一点都不饿”
大卫叹了口气,沉思良久。他拢了拢额前的垂发,缓缓说道:“我给你说说我和强哥的事吧!”
繁嘉诧异地看着大卫。
大卫转过脸去,眼望浦江,神情显得悠游:
“自从进了‘鸥宝’后,我在那里一干就是半年多,想的只是拼命工作、拼命赚钱。强哥对我很好,很看重我。其实,他对手下每个员工都很和气……强哥带我出头露面,教我学会了很多如何做人做事的方法和道理。跟着他,使我大开了眼界、大长了见识。在我的脑海里,强哥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渐渐地,我越来越崇拜他!越来越佩服他!……直到有一天,我跟强哥去了他的家……”
大卫声音低徊,二只手不停地交搓在一起。
“当强哥提出要我留下过夜的那一刻,我的心差一点从嗓子里蹦出来!……那个夜,窗外下着朦朦细雨,风铃响个不停。我躺在强哥的身边,感觉整个人已然麻木……当我第一次接触到另一个男人的肉体,仿佛打翻了五味瓶、感觉不知是什么滋味?……我真的羞于触摸到一个相同于自己一样的男人的身体、羞于被另一个相同于自己一样的男人亲热和抚弄……”
繁嘉的眼神迷离。大卫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浦江的水面上。
“可是,奇怪?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几天?很快,另一种感觉完全占据了我的脑海。突然地,我发现,对面前的强哥自己有了种说不出来的崇拜和欣赏。他是我的榜样、他是我的偶像!对这个男人,我只有好感!只有十二分的亲切!甚至于有些依恋!……这种感觉强烈地控制了我的思想后,躺在强哥身边,再也没有了那种尴尬、再也没有了那些羞怯,以至于和强哥的肌肤之亲,也觉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了……”
“我已分辨不清对强哥是爱还是敬?只是觉得面对一个充满亲近好感的人自己找不到可以拒绝什么的理由?有时候,也不想拒绝什么。当然,也可能不忍心开口于这种拒绝?……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感情很失败?做人也很失败?虽然我做了种种努力,但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强哥的那份感情。直到那一天,强哥对我说‘在感觉里,你是我最好的弟弟!’”
“后几天,我仍然住在强哥的家里,独守空房。满目都是和强哥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到处都留着和强哥在一起时的影子……我还是躺在远来的那个位置,身边放着强哥和我过夜时穿过的睡衣。想着这一夜、这一刻、这一秒强哥怀抱着另一个男孩,他们也许正在亲亲热热?而那一个男孩却不再是我?……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开始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这时候,再也没有那种因为面对的是一个等同于自己一样肉体的男人而所有的厌恶和排斥、再也不会去计较对方因为是一个和自己同性的男人而所有的顾虑和无所适从。有的只是面对一个人所产生的那种感觉和感情!只想长久地去拥有和把握这份感情。全然不会再去考虑他是男人或是女人?……”
大卫站了起来,慢慢走向江边。
“人的感情真是一种极其微妙而又复杂的心理活动。某一天、某一个邂逅就可能有了一份天长地久的缘份!感情,是很难区分对与错?很难区别应该或不应该?悄悄地,爱来了!不知不觉地,二个人就走到了一起!……不需要什么理由、不需要任何借口,爱就爱了,做就做了!……人生苦短、缘份难求。天荒地老间,有多少人一生能得遇一段属于自己的轰轰烈烈地真情实感?而既然天降美意、情缘已然来到了面前,何必再把自己固封于自己的心墙之内?束缚自己于世俗的樊笼之中?”
大卫的声音愈说愈亮、愈说愈响。
“今天,在我的意念里,人与人的美好爱情只有一种,那就是一个人钟爱痴情于另一个人!而不会人为地去区分他是男人或是女人?无论男女,爱的情感都是一样!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我们世俗的藩篱歧视同性之间的感情、仇恨同性之间的爱恋。多少年来,各种言论、各种压迫无不用尽其能事……好比大家都在玩的一个游戏,一方是压倒的多数、一方是弱势的极少数。游戏的规则是多数方定下的、游戏的模式也是多数方设定的!多数方可以在他们自以为是的条条框框里为所欲为。他们可以为他们的崎恋、怪恋、老少恋、人鬼恋等等大唱赞歌、大书特书,却很难容忍少数的弱势群体之中产生出来的惊天动地的纯真爱恋……这原本就是一种自古以来强大的主流群体压制弱势群体的游戏!本无公平可言!”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变成了一个同性爱者?自己是不是在未来的生活里只能选择同性伴侣而无法面对异性情爱?……想了很久,有时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敢想下去?……但,有一天,我忽然明白!深究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感情,来就来吧!只要二个活生生的人相聚有情,何必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自然而然,无怨无悔地去拥抱与日俱增的爱恋!性爱,做就做吧!只要二个活生生的人情挚所至,何必管他性爱的方式或对象?水到渠成,用一腔的真情来迎接人的生命中精神和肉体交汇后的升华!如此,不是龌龊!而是高尚!不是下流!而是文明!不是变态,而是人的本性!……”
繁嘉看到,大卫迎风而立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挺拔俊朗。
有位年青的母亲,牵着一个小男孩从他们面前走过,表情悠然而满足。小男孩嘴里“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没几步,小男孩手持的大汽球蓦地失了手,汽球飘飘荡荡地飞向遥远……小男孩急得哭了!
年青的母亲一把抱起了小男孩,把他搂的紧紧,嘴里不住地说道:“球球是那些卖球的人吹出来的!球球的肚肚里都是空空的!宝宝一只小手手拉着妈妈、一只小手手牵着球球,宝宝好累!不小心,球球飞了!宝宝要牵球球只是依着别的宝宝的样。其实,我的宝宝不想学别的宝宝的样、我的宝宝不要依别的宝宝的样。我的宝宝没有球球,还有妈妈!妈妈最疼宝宝!宝宝也最爱妈妈!放掉球球,抱紧妈妈,宝宝是最幸福的宝宝……”
小男孩破涕为笑,在妈妈的怀抱里,二只小手拍的通红。小男孩使劲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口里喃喃不已:“妈妈爱宝宝!宝宝要妈妈!宝宝好幸福!……”
小男孩跟着妈妈渐渐去远,身后,洒下了一路欢歌笑语。放飞的汽球被她们甩在了背后,汽球离母子俩越来越远,不一会,在远空中炸开、消失……
繁嘉的眼里闪着激动的泪光,手微微有点颤抖。
大卫用力拍了拍繁嘉的肩,给了他一个坚定又会意地笑!
黄浦江,舒展开博大的胸怀,在金色的阳光下,后浪推动着前浪。风,在浦江的天水间盘旋翻卷。几只鸥正在随风飞舞,张开翱翔的翅膀,与风同行,踏着滚滚浦江浪的脚步,冲出江口,奔向浩瀚广漠的海天一色间。
第三十三章 危情时刻
繁嘉在大厦下伫足良久,心狂跳不已。他仰头上望,几十层的大饭店直插云霄。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这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繁嘉刻骨铭心!
繁嘉定了定神,大踏步地迈进了香格里拉大饭店的门。
出了电梯,繁嘉找到了大卫留给他的客房号码。站在房门口,繁嘉伸出去的手不免有些微微颤抖。繁嘉习惯性的甩了下头,为自己紧张而又慌乱的表现暗自发笑。
门开了,手里拿着移动电话的周伟强看到繁嘉,眼睛睁的很大!
繁嘉发现:客房里很乱。床上几乎被散开的衣物完全占据,地毯上到处都是纸张,桌上还有吃了一半的套餐。
繁嘉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周伟强忙碌着。帮不上忙?只能眼巴巴地看。不一会,周伟强就接了二个电话、打了二个电话。看到他忙乱的样子,繁嘉忽地想笑!
繁嘉走到床边,把床上散乱的衣物归类整齐,又把满地散落的纸一张张地捡起放好。
周伟强打完了电话,扒了几口饭,又急急地四处找着什么?
“实再不好意思,你看看,这么多的事要处理。这不,一份传真又找不着了,你先坐一下……”
繁嘉点点头,没坐,开始整理周伟强堆在沙发上的大衣和皮鞋。
“那是要拿下去烫洗和上光的”周伟强一边接电话、一边对繁嘉说道。
“我拿下去。大哥,你忙吧!我过一会再来”
繁嘉刚想出门,周伟强叫住了他。
“你看,我这一个个电话……哎!没办法,后天就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呢!……对了,你来有事吗?”
抱着周伟强的大衣和皮鞋,繁嘉站在房门口,被周伟强一问,犹豫了片刻,声音低低地说道:“也没啥事……我是来向大哥要样东西的!”
“哦!要点东西……”周伟强下意识地点点头,用手示意繁嘉留一留,自己继续接听通了一半的电话。蓦地,他整个人愣了一下,表情紧张,眼神惊异?
周伟强突然停止了通话,转过脸来直直地望着繁嘉,声音有点颤抖的问道:“要……你刚才说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
繁嘉低着头,知道自己的话使不经意间忙乱着的周伟强的神经一下子吊了起来。轻轻说道:“我想……向大哥要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周伟强感觉心都蹦到嗓子眼了!
繁嘉不敢看周伟强,只是埋着头,抱着衣物站在那里。
周伟强快步迎上前来,连珠炮似地问道:“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繁嘉鼓足勇气,声音坚定地说道:“我想要大哥手里的那张机票!”
周伟强站在繁嘉面前,惊呆了!
繁嘉看着半天回不过神来的周伟强,迷惑地问道:“大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周伟强压抑不住地狂喜使他的表情完全失态!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不迭地追问:“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繁嘉被周伟强激动而失态的举动弄得反而不知所措?他一字一句地复述道:“我想要大哥手里的那张机票!那张飞越重洋的机票!那张和大哥一起去圆梦的机票!行吗?”
周伟强疯了一样地把手里正在通话的手机抛出去老远,把繁嘉怀抱着的衣物甩到一边,一把将繁嘉抱了起来。
“繁嘉,你知道,你给大哥送来了什么吗?……”
看着兴奋的难以自持的周伟强,繁嘉鼻子发酸。周伟强用力握着繁嘉的手,脸涨得通红。
“我要去给菩萨敬香!我要去给菩萨敬香!…..”
“队长,周伟强要跑!”
张军急急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神情紧张地叫道:“周伟强买下了后天早上八点去渥太华的机票!他想跑!”
何威猛地站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
张军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他把所有的房产物业出手后,一直住在酒店里”
何威用手摸了摸下巴,咬住唇,想了片刻:“这几天,他忙进忙出的,看来一切都按排妥当了!”
“不过,他买了二张机票?”
“哦?莫非……”
“另一张是繁嘉的!”
何威不住地在屋里来回走着,下唇被他咬得发红。张军不安地说道:“这个周伟强,想带着喜欢的人远走高飞啊?”
何威轻声问道:“那个叫‘大猫’的口供全录好了吗?”
“这个大猫自从昨天在酒店里和别人接头时被我们抓获,态度到一直很好,不但主动的坦白,还有立功表现。对付李标,我们会很轻松!”张军说道。
“李标这家伙真是想钱想疯了!竟去步周伟强的后尘?”何威叹道。
“一个想全线收兵!一个却自甘堕落?难道钱真的是害人吗?”张军不解地问道。
“不是钱害人!是有的人在钱面前迷失了方向、忘却了做人最应具备的本质!……人之初、性本善!有的人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豪杰!而有的慢慢腐化成了遗臭万年的不齿小人!……这就是人的众生相吧?”
“那,周伟强是什么人呢?还有,他对繁嘉的感情又怎么解释呢?”
“首先,周伟强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是人都可能会犯错!甚至于犯罪!但并不表明他就一定是个薄情寡义、泯没人性的高级动物?人性是个极其复杂的东西!很多时候,善与恶、美与丑是会交缠重叠同时出现的!”
“莫不是周伟强的灵魂得到了感知?他想立地成佛了?”
“这世间将会留下无穷的谜?无穷的问题?也许永远都没有人能解释的清楚?……”何威拍了拍张军的肩,说道:“好了!言归正传。我马上去向上面汇报!你立刻去做好一切行动准备!”
望着张军渐渐远去的背影,何威沉思良久。脑海里,有个熟悉的面容不断出现、那双幽怨无助的眼睛仿佛正直直地射向他……
何威站在家里的窗台前,久久地凝望着窗台上的圣诞花。圣诞花红叶如火,依然当初模样。
何威的眼前:繁嘉为圣诞花浇水除草的场景油然而生。此刻,景物依旧,人事亦非!
何威不禁唏嘘不已。
“繁嘉,你可知道?我爱你!我一直都在爱着你!你知道吗?……我的这份爱一直深埋在心底,没有机会对你表白……我也不敢开口对你表白!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可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的矛盾?盼望着向你倾诉我心里深埋已久的爱恋,又害怕一旦你不能接受我的这份情感?我将会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是一个男子汉!看到周伟强对你如火一样的感情,我觉得自己无比的惭愧!我比不上他!周伟强是勇敢的、是执著的!为了自己最爱的人,他可以抛弃一切而不顾!为了自己最爱的人,他做出了很多人难以做出的牺牲!感情上,他是个强者!是个值得你依恋终生的人!你知道吗?内心深处我有多么的妒忌他?……”
何威用手抚摸着繁嘉睡过的床,思绪飘荡。
“没想到,事态发展到了这一步?现在,面对我们每一个人的竟是这么残酷的现实和可想而知的结局。难道,我们的所有感情和爱恋都只能是悲剧的结束?……此刻,我感到了无比的孤独、感到了极其的无助!接下来,我该怎样去面对你?一个我深深爱恋着的人?该怎样向你彻底公开我的真实身份?……你会怪我吗?怪我事到如今都还没有向你坦白我的所作所为?你会恨我吗?恨我把最爱你的人和你将要去圆的那个梦打个粉碎?……这一刻,我是真的进退维谷、左右二难了?……”
何威双手捧着繁嘉离开他家时给他留下的那二张便条,凝视许久。他把繁嘉的留条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唇上。片刻,二行热泪滚滚而下。
“繁嘉,我深爱的人!你可知道?此时我的心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奈!我为我最爱的人将身陷囹圄而痛苦!我为眼看最爱的人将可能和自己终生都不得再见却回天乏力而无奈!……我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能愿谅自己的人!……”
何威把拳撰得紧紧,狠狠地砸在桌上,蓦地,疼痛使他的手麻木了。
“强哥,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的把繁嘉母亲送回大同”大卫表情肃然地说道:“您就安心的走吧”
周伟强拉起大卫的手,说道:“大卫,每次最辛苦的事都是有劳于你……你这一路要千万小心啊!”
“我会的!只是……我明天一走,就不能去机场给你们送行了。这一别,不知哪天才能再相见?”大卫的眼眶湿润了:“强哥,你们要保重啊!别忘了我……”
周伟强觉得视线有点模糊:“大卫,你是强哥一生最可信赖的好兄弟!无论天涯海角,强哥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大卫压抑不住自己的一腔感情,伏在周伟强的肩上,哭了!哭声凄凉悲壮,周伟强感到心仿佛要碎了。
繁嘉推门进来,目睹此情此景,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卫,罗家福下落不明,李标已为钱疯狂。目前的形势相当严峻!强哥走后,你自己要千万小心!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离开上海。我一到瑞士就会把落脚的地方通知你……”周伟强不住地叮嘱大卫:“强哥不能没有最爱的人!也不能再失去你这个无依无靠的好兄弟!”
晨曦初现的时候,周伟强再也躺不住了。他刚起身,大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强哥,您和繁嘉一路上要带的物品我都为你们准备好了!一会我就给你们送过来”
周伟强有些不安地问道:“那些事我们自己会安排的,你今天就要去大同了,还想着我们?”
“让我再为强哥做点什么吧?”大卫轻声地说道:“昨晚,我把强哥最爱抽的烟和最爱喝的茶都打了包。离开家乡,身为异乡客,每当想家的时候,强哥抽着家乡的烟、喝着家乡的茶,心里也会好过些的!”
周伟强好一阵感动:“大卫,难道你一夜都没睡?”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悠游:“也许以后会常常的难以入眠了!”
接到电话,张军一刻也不敢停留的奔到何威的办公室。屋里已经聚集起了很多人。
“快来!上面已经发布命令了。明天早上跨地区统一行动!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何威的话音未落,整个屋里的人摩拳擦掌、群情激昂!
“这次行动是我们艰苦奋战一年多的总结!也是到了我们答卷的最后时刻。明天早上全线动手,把他们一网打尽!”
何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我们来一起对一下时间!记住,明天早上!”
第三十四章 最后晚餐
“明天上飞机前,我会和强哥保持联系的!”
大卫的手被周伟强紧紧握着,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今天在这里,强哥和繁嘉来送我们。明天的这里,谁又来送强哥你们呢?……送君千里,总有一别,我们各自珍重吧!”
周伟强点点头,想说什么?没开口。
繁嘉深情地看了妈妈一眼,鼻子发酸。昨晚,妈妈几乎和繁嘉聊了整整一夜。繁嘉明白:此一别,不知何日才得再见?
入关的最后时刻到了!
周伟强和大卫、繁嘉和妈妈面面相视。彼此间,似有万语千言?这一刻,却都默然无语!
繁嘉望着妈妈和大卫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通道尽头,二行热泪夺眶而出。
机场的跑道上,大卫他们乘坐的飞机开始缓缓地滑行、加速、上拉……不一会,就融入了蓝天白云之间。
繁嘉抬起的头,久久地凝望着渐渐向远的机影,心里有股难以排谴的压抑,他泪如泉涌。
周伟强伸出粗壮的臂膀轻轻地揽住了繁嘉的肩。
“别哭了!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就是充满了这样的生离死别、聚散依依……有时,人活着真的是很痛苦的事!”
繁嘉慢慢地低下了头,喃喃道:“我舍不得离开妈妈、舍不得离开大卫哥!”
周伟强用手擦了擦繁嘉挂在脸上的泪,安慰道:“我们可以找个机会,把妈妈接到瑞士和我们住上一段时间。大卫他也会来看我们的”
周伟强开着“凌志”,繁嘉依在窗旁,好久,谁都没有开口。
“想什么呢?”周伟强的问话打破了车里的沉默:“还在想妈妈和大卫吗?……昨晚,我和妈妈聊天。我对妈妈说,很早,我就失去了母亲,我想从今夜起就把您当成自己的母亲、从今夜起就叫您妈妈?……小繁,你猜猜,妈妈对我说了什么?……妈妈说,她早已把我当成了她的第三个儿子!……这一夜哦,我都没睡着!……”
“大哥……”繁嘉欲言又止。
“母爱的伟大!还有什么能与之可比呢?我们都要好好的珍爱妈妈!我想好了,在瑞士安顿以后,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一起回大同,然后接妈妈去瑞士和我们长长的住上一段日子,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聚一聚!……”
车驶下高架,繁嘉突然提出:
“要离开上海了!我想最后再去看看‘鸥宝’”
周伟强刚想掉转车头,繁嘉止住了他:“大哥,您不是说还有些事要办吗?我自个去就行”
“也好!我忙我的去。不过,早点回来,今晚我们去吃‘钓金龟’”
繁嘉对“鸥宝”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在这将要离别时分,这种感情表现的尤为强烈。
面前的“鸥宝”酒吧,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使繁嘉感觉到那些发生在酒吧里的往事犹如方才一刻!已放了大假的酒吧,门上贴着封条,他的新主人此时也许已经身在了另一个城市?
繁嘉想念大卫!不只是因为那个有着一双明彻大眼的英俊青年对自己关爱有加,而是二棵真诚的心相聚日久后升华出的一种纯挚的友情!
繁嘉望着“鸥宝”门上的封条,想着远去了的大卫,心里感慨万千:“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是任何条条框框都封不住的!人们有一天都会把它们撕个粉碎!”
忽地,繁嘉想起了什么?急急地找电话。他记得:“鸥宝”外的道路口就有公用电话。
刚想起步,有人拍了他的肩。繁嘉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咦!咋这么巧?我正要打电话给您呢”
何威笑了笑,说道:“没办法联系到你,我想今天你一定会来‘鸥宝’看看的!我在这等了你二个多小时了!”
繁嘉一阵感动!
何威把车开了过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繁嘉想起了滨江大道的亲水平台:“那是周大哥最喜欢的所在!也是我最留恋的地方!去那吧!”
他们走在浦江畔,已近黄昏。
“天好象要下雨?”繁嘉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无担心地自语:“妈妈她们应该到了吧?”
繁嘉在长椅上坐了下来,说道:“我要离开上海了!”
“哦?!”何威不置可否地应了句,有点跑神。
黄昏时的浦江,在风的推动下,浪,有点大、有些浊。
“该对你说些什么呢?送别的话?留你的话?还是心里从来没有说起过的话?…..”何威显得有些木讷。
“难道大哥还有从没对我说起过的话吗?”繁嘉颇感意外:“那…..为啥不说呢?”
何威梳理了一下额前被风吹落的发,轻轻叹道:“我忽然觉得,越是心底里最想表达的意思,越是难以启齿?真怪?……”
何威刚想继续说下去,繁嘉下意识地把话题拉了过去:“明天,我要走了!您能来送我们吗?”
何威被繁嘉一问,愣了好一会,说了句自己都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话:“送?……你真的会走吗?你能不走吗?”
繁嘉迷惑地看着身边的何威,问道:“您好象有啥心事?……有吗?”
何威又是一愣,感觉今天整个人都有些木讷。
“谁?…..你和他吗?”
“他?…..您指的他是周大哥吗?”
“他对你很好吧?”
“除了妈妈……”
“你这辈子都决定……跟了他了?”
“还有别的可能吗?”
“别笑我……我真不知该怎么问?我不太会说话……你对他……是那种感觉吗?”
“啥感觉?……哦!我懂您的意思!我想是吧?!”
“除了他,你还想过……别人吗?我是指……男的!”
“想过!大卫哥,对我比大同的亲哥还要好!还有您,阿威哥,救过我的命……”
“不对!我是说也有那种……感觉的?”
繁嘉没正面回答,眼前有个人挥之不去。
“……这不?我明天就要跟……周大哥走了!”
长长的一段沉默,何威无语、繁嘉无语。
“要是明天……要是明天你们走不了呢?”何威话一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唇颤抖的厉害:“我是……说如果?”
繁嘉睁大了眼睛看着何威,蓦然间,脑海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
“如果?……”繁嘉神情迷离,举目望向苍穹,缓缓说道:“走不了?……可能吗?!……要是飞机上不去,我就和大哥活在一起!要是飞机掉下来,我就和大哥死在一起!凡此种种,还有别的可能吗?”
“如果……不是飞机的原因?”何威深深感到自己离清醒的自己愈来愈远了,他惶恐于这种偏差?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然不听命于自己的思想控制:“如果……不是飞机的原因呢?”
“那就是人?!”繁嘉直直地面对何威,一字一句地说道:“要么再出一个李标!”
何威惊恐的表情昭然若揭。他不敢面对繁嘉的眼睛,仿佛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他的事?
坐在周伟强的对面,繁嘉老是跑神!周伟强推过来的菜,他下意识地往嘴里送。斟满的酒杯,他几口就见了底。周伟强诧异地看着他,忽地笑了。
“怎么了?小繁?不对呀?今天成了酒仙了?”
繁嘉缓了缓神,傻愣愣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茫然地张大了嘴巴。
“还是在想妈妈?”周伟强撤下繁嘉手里的酒杯,吩咐侍应生换上了一杯绿茶:“小繁,要是高兴?也不能这样!”
告别了何威后,繁嘉心情一直沉甸甸地,感觉上始终有种无以名状的不安?脑海里不时闪过一丝丝不祥的预感!他惊恐于这种不安?因为不能使他定下心来!他惧怕于这种预感?让他有了种出师不利的忧虑!
窗外的夜空,灰雾朦朦,夜色沉沉。黑色的云朵大块大块地压下来,和黄浦江贴的很近。浑浊的浪在黑色的夜幕下翻滚涌动。
“象是要下雨了?”繁嘉喃喃着:“看那云多沉多黑!”
“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千万别下雨,要是影响了航班起飞就糟了!”周伟强自语道。
“今天真该去给菩萨敬柱香!”繁嘉有些懊悔:“保佑我们明天一切都顺顺利利!”
“我们来做个小游戏?!”周伟强笑着把桌上的小红烛点着,说道:“只要这小红烛燃到我们离开时还不熄,就预示着我们一路平安、大吉大利!”
繁嘉点点头,望着火苗笔直向上的小红烛,蓦地,为有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念头扰的自己神情恍惚而暗暗发笑。
何威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屋里没开灯,四周漆黑一片。何威把整个人埋在黑夜里,看不清面前的一切。他的眼里:夜,象是一张黑色巨大的网,正从他手里慢慢的张开、撒出、罩下……他大获丰收,就要满载而归!但是,何威感到:他那双正在收紧网口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绵软无力,几乎就象是瘫痪了一般……恍惚间,何威看到了一双眼睛,在黑夜的网中、在他亲手撒开的网中直直地盯着他,幽怨、哀伤、仇恨……在他的眼神下,何威感觉自己就要窒息、就要失去自控……
“队长!队长!……”
何威茫然游荡的思绪被人唤回。
“队长,按您的要求,周伟强和繁嘉身边增加了人手,放心吧!我们会把他们盯的紧紧的!”
何威被打开的灯眩得眼酸,他轻轻揉了揉,问道:“对李标那家伙,也大意不得!……小张有消息来吗?”
“有张军一路跟着大卫,没事!”
“一定要张军记住!无论如何要等到大卫把繁嘉母亲送到家离开后再动手!不要惊动繁嘉的家人!”
“队长,明天就要全线收网了,您还是去休息会吧”
“我……睡不着啊!”
周伟强特意点了“钓金龟”,对这道菜,心里有种亲切感:“这可真是道好菜,别忘了,你我第一次坐在这里就是要的这道菜!”
“是啊!第一次?……时间过的好快哦!一眨眼,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真是有点恋恋不舍啊!”繁嘉的脸早已红晕满面,有了半分醉意:“大哥,这是不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繁嘉话音未落,周伟强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喝道:“别胡说,多不吉利!”
繁嘉笑了笑,有些尴尬:“好了,我们都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吃‘钓金龟’吧,多好的名字,我喜欢!”
“咦?怎么还不送上来?”周伟强有些不解地伸手招呼侍应生。
“来了来了!”小侍应生心急火燎地端着“钓金龟”冲了上来。刚想往桌上放,突然,整个餐厅的灯刹那间全都熄灭了!
停电了?
一阵躁动声中,小侍应生吃了一惊,端着盘子的手一滑,满盘“钓金龟”整个儿翻倒在餐桌上,把燃着的小红烛扣灭了……
几分钟后,灯又复亮!
繁嘉呆呆地站在那里,嘴惊愕地张开,脸色蜡黄!
周伟强望着桌上翻倒熄灭的小红烛,久久不敢面对繁嘉,他慢慢抬起头来,嘴里发出的声音游丝若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第三十五章 梦断空港
走在亲水平台上,周伟强和繁嘉默然无语。长长一段静寂,风,在他们身旁徘徊。
“还在想刚才的事吗?”周伟强问道。
“您不想吗?”繁嘉反问道。
“那只是人为的小游戏,不要过于理会那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人么,想的太多、困惑就多!”周伟强露出一个多少有点夸张的笑:“明天起,我们就没有机会再来这里走走了,让我们再好好的看一眼黄浦江吧!”
望着夜色沉沉之下的黄浦江,繁嘉怅然若失。他转过头去问道:“大哥,您说这黄浦江水奔入大海的那一刻,该有多么的义无返顾大舍大得啊?”
“是啊!这黄浦江的水后浪推动着前浪、日夜奔流不复还!向着自己的理想所在和既定目标义无返顾地向前、向前……在她的前路,可能有暗礁、可能有险滩、也可能有叉道……但是!怀着永不回头的决心、带着一腔无所畏惧的热情,她!汇入大海的那一刻,宁愿自己化成浩渺汪洋中的一朵浪花、一滴水珠、宁愿自己粉身碎骨、无影无踪……但,于此同时,她也变成了海、变成了洋、变成了一望无际滚滚向前的洪流……这就是我们面前滔滔东去的江水的大舍和大得!”
“我们的感情亦如此!”周伟强把手轻轻搭在繁嘉的肩上,在他耳边说道:“很多时候,在自己情感十字路口的徘徊犹豫?都是因为作为一个平凡的人的本性还不能做到大舍……思前想后、环顾左右而言他?摆不开自己心魔的纠缠、跨不过世俗藩篱的阻隔……意念之间为惑乱了方寸?岂不自困肉体于画地为牢之中?如此不能大舍?何来超俗脱凡的大得呢?……”
繁嘉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茫:“大哥,您说的真好!这是否就是佛言的‘开悟’?”
周伟强笑了,拍了一下繁嘉的头:“小鬼,这还差的远之又远呢!……”
周伟强目光迷离,慢慢走近江边,把身体整个迎向乌云翻滚的天水之间:“……佛陀释迦牟尼二十九岁出家的那一夜,王宫中的人们还在甜美的睡梦之中……身为太子的他爬起身来,在自己的爱妻和爱子的床边伫立良久,留下了深情的凝望之后,离开了生活多年的王宫、离开了至亲所在的迦毗罗卫城……一路上,随他而去的车匿苦苦力劝他返回王宫,心意已决的太子摘下插在头发中的珍珠,脱去佩带的璎珞,除去满身的华服,拔刀自剃须发,披上袈裟,毅然开始了自己长达六年的苦行生活……如此,佛陀才得以三十五岁的时候在菩提伽耶得道成佛、才得以在菩提树下升起了最初的佛光……从世间的太子转换成一位伟大的觉者,这就是大舍后的大得!……”
繁嘉有些鄂然,惊异的表情长时间写在脸上:“大哥,您……怎么了解这些的?”
周伟强表情淡然地说道:“你还记得我和你去过的‘净寺’吗?”
“当然,怎么会忘?”繁嘉感觉那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在‘净寺’里,我突然有种对自己过去了的半生的彻悟和责悔!我一直牢牢的记住当时你对我说的话‘这是一方净土,再不干净的人在这里都能脱胎换骨’……繁嘉,在你面前,我一直感到内疚!我有一双不干净的手!我有罪于这世间很多人、也有罪于你……有很多事,我一直想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把我埋藏已久的心事统统向你坦白……虽然,这会很难!……自那天从‘净寺’回来,我想了很多。面对真诚透明的你,我愈来愈感到自己的龌龊和罪过。我不敢向你坦露心声,怕会失去你!我对你实再难以割舍!只能常常一个人偷偷跑到‘玉佛寺’去,在那里坐上一会、在菩萨面前跪上一会!我真的忏悔自己的一切不齿行为……我想,现在到了我该把你还不知道的一切都向你彻底坦白的时候了!也许只有这样,我才会无愧于面对你!才会于心稍安!才会在不怕大舍之后获得真正的大得!”
周伟强的话使繁嘉忽然有了种惶惶然的感觉,他惧怕了解周伟强将向他和盘托出的秘密!虽然,这些秘密至今还让他迷惑不解?他惧怕这些秘密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只会把他本已残缺不全的梦再打个粉碎?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啥意义呢?”
“你难道不想了解许多发生在你我周围的事件的真相?你难道不想为那些事件的疑惑而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周伟强面对繁嘉,有种豁出去的决心。
天空乌云密布,滚雷阵阵。
“咦?这季节咋会打雷呢?……哦!下雨了?大哥,下雨了!”
只一会,密集的雨点笼罩了下来,天地之间,一片昏浊迷茫。
周伟强牵着繁嘉的手,向大道里跑。不小心,繁嘉脚底一滑,摔了下去。好在周伟强一把拉住了他:“站好,别倒下了!”
关上门,繁嘉和周伟强相视一笑,为彼此的狼狈样子自嘲。
繁嘉淋浴的时候,隐约听得周伟强在房里和谁通电话?
繁嘉的耳边,不时地回响起方才在亲水平台上周伟强急于向自己坦白心事秘密的那些话……他到底想对自己说些啥呢?
繁嘉有一丝恐惧!无形中,周围象是有一个个黑色的阴影正向自己袭来、有一双双张开的手正向自己伸过来……
繁嘉猛地冲出了淋浴房。
“小繁,你怎么了?”周伟强诧异地问道:“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明早就动身了,可别病了!”
繁嘉把卧室里的灯全部打开,还开了电视机,调大了音量。灯把屋里的每个角落照的通明,音乐在屋里的每个角落流淌。
繁嘉镇定了许多。
雨点敲击着窗的玻璃,发出怪异地声响,此刻,尤显夸张。繁嘉拉上了所有的窗帘,自语:“好黑的天、好大的雨,明天不知能放晴吗?”
周伟强站在繁嘉的身后,用手揽着繁嘉的肩,安慰道:“别怕!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听过气象预报了,明天是多云转晴,一定会有个碧空万里的好天气。到时候,准能让你看到飞机停在云上的美妙景致。”
繁嘉转过身来,望着周伟强,点点头:“我信!”
周伟强想了片刻,轻轻拍拍繁嘉的脸,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酒店了,你早点休息吧!”
周伟强边说边往门口走,刚想拉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补充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为了能早点到瑞士,我让朋友定好了明天一早六点飞悉尼的机票。我们提前二小时走,不去渥太华了,正好有一班飞悉尼的航班!我们从那转道瑞士!”
“改时间了?改线路了?”
繁嘉未置可否地站在那里。
周伟强扮了个鬼脸,拉开门:“晚安!小鬼,明天我来接你!”
周伟强还没起步,蓦地,繁嘉叫住了他。
周伟强不解:“还有事吗?小繁”
繁嘉迟疑了几秒,声音轻轻地问道:“大哥,您……您能不走吗?”
周伟强睁大了眼睛看着繁嘉:“怎么了?小繁”
“今晚,您能留下来吗?我不想一个人……这屋子好大!……”
繁嘉站在窗前,不敢撩起窗帘,怕看到窗外风雨交加的黑夜。思绪有点茫然,感觉整个人飘飘荡荡,有些虚。周伟强淋浴的水流声透出门来,敲击着他的耳膜。空荡荡的卧室里,繁嘉不知此刻该做些什么?他紧了紧身上的睡衣,闻到了一股经洗不散的气息、是成熟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这一刻,繁嘉尤感它的浓烈!
很多时候,繁嘉想过很多可能?但,从没想到过今夜的结果。他为自己的提意而茫然?为了啥呢?蓦然而起的冲动?……只想把他留下来?只想这个夜,他能够别使自己在这空落落的大房子里形单影只?难道?只是这个目地和想法?难道?就源自于心里的那一丝丝恐惧和胡思乱想出来的一个个黑色的影子、一双双张开的手?
周伟强淋浴的声响时断时续,象擂台上正进行着的搏击:男性、阳刚!象他的身体:伟岸、坚实!
一时间,繁嘉为这声声传来的铿锵律动而羞怯!他想起了那片小树林、想起了那个过去很久了的有些模糊了的夜……
“你是泥!我也是泥!只有我和你才能揉合在一起,彼此永远都分不开!……”
他是?我是?揉合在一起?永远?
忽地,繁嘉觉得满屋的灯眩目刺眼,太亮太明!以至于自己象个已然赤裸的展览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繁嘉急急地关掉了吊灯、关掉了地灯、关掉了走廊灯、又调暗了壁灯……
“你在干什么?小繁”
周伟强从淋浴房里出来,身上只围了一条大浴巾,晶莹的水珠还在他宽厚健实的胸部滴淌。
繁嘉一惊!差一点跳了起来!
周伟强快步走到繁嘉面前,揽住他的肩:“怎么了?吓着你了?看你神色慌张?脸色不对?没事吧?小鬼?”
繁嘉被周伟强一连串的发问乱了方寸!他不住地摇头,感觉一时就是回不过神来?
周伟强好象悟出了什么?笑了笑,用手刮了一下繁嘉的鼻子,说道:“是不是因为……”
“该我去洗澡了……”繁嘉手忙脚乱地往淋浴房里跑,打断了周伟强的话。
周伟强一把拉住了他:“怎么了?小繁?你比我先洗哦?”
“哦?我洗过了吗?我是洗过了……”繁嘉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跳的厉害。
周伟强托起繁嘉的手,怪怪地笑道:“你啊!……我想……还是我来按排吧?!”
繁嘉身体颤抖着,不由自主,连牙齿都有点打架。这个夜,他仿佛又有了那个小树林之夜所有的神秘和慌乱、又有了那个小树林之夜所有的茫然和迷失方向感……
周伟强粗壮有力的大手轻轻抚摸着繁嘉颤抖不已的肩,热情似火的身体慢慢贴近繁嘉。繁嘉感到,有股巨大的男性的气息正缓缓地从他耳后一浪浪地推来、一层层地把他包裹起来,使他透不过气,几愈不支……
周伟强站在繁嘉背后,唇柔柔地触到了繁嘉绵软的耳垂,繁嘉一惊!
周伟强用力地环抱住繁嘉的胸,把自己狂跳已久的心胸迎上,繁嘉整个身体有点酥!
周伟强直面繁嘉,繁嘉红晕满面。他不敢面对眼前这个热情如火的男人射过来的灼人目光,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周伟强伸出手来,轻轻地牵起繁嘉的手,一步一步地移向自己……
繁嘉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那夜小树林里在自己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曾有一个人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引领他一步步地寻找着自己迷失的方向……
周伟强把繁嘉的手牵了过来,用力地抓住围在自己腹部的浴巾,一扯,繁嘉低着的头看到了周伟强昂扬起的作为一个健硕男人的最雄性隐秘的所在……
周伟强拉开繁嘉的睡衣带,慢慢地褪下了繁嘉长长的原本属于他的睡衣。只一刹,繁嘉青春紧实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象个巨大的谜?一览无遗地展示在周伟强面前……
天还没亮,雨停了。
周伟强和繁嘉坐在开往浦东国际机场的的士里,彼此沉默着。这一刻,周伟强只想静静地、快快地、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
远东大道,在周伟强和繁嘉的视野里伸展,宽阔通畅。周伟强一再嘱咐司机换档。
昨晚,周伟强和繁嘉几乎一夜未眠。清晨,他看了看表、看了看伏在他身边刚刚合上眼的繁嘉,于心不忍把他叫醒。
“大哥,到时间了吗?”
“是啊!该起身去机场了”
“还下雨吗?”
“老天挺帮忙的,雨停了!看来,是个好兆头!”
“真不想起来啊!”
“小鬼,到了瑞士,我们俩睡上三天三夜不起床!睡个够!”
“那不吃不喝了?谁伺候咱们呢?”
“我啊!大哥来伺候你啊!大哥不是说要疼你爱你的吗?那就是大哥表现自己的时候了!怎么?不给大哥机会?”
“那好啊!我就好好的躺个够!让大哥伺候我,给我做最好吃的,就象……”
“象个做月子的?”
“呸!你拿我开心!我不跟你去了!我不跟你去了!……”
“好好好!都是大哥不是!开罪了我的小帅哥!那就罚大哥吧?”
“罚啥?”
“随你!”
“那我就罚大哥闭门思过半个月,见不着我!”
“呸呸呸!不好不好,太不好了!不玩这个,要出门了,多不吉利!”……
繁嘉穿上了周伟强第一次见到他时为他买的运动装,还带了顶棒球帽。
刚想出门,电话铃声在屋里炸开。
“谁会这时候来电话?”周伟强不解地问道。 繁嘉接听,对方没出声。
“又来了!奇怪?我常常会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电话?也不知谁在和我开玩笑?”
“捣浆糊?不去理它!”
周伟强提了包,拉起繁嘉的手刚要离开,电话又响了。
“我来!”周伟强一个健步冲了过去,责问道:“哪位朋友?开这样的玩笑?有意思吗?”
对方一听,是周伟强的声音,急着应道:“周老板,是我……”
“怎么会是你?……你想干吗?”
“周老板,我到处找不着你!我只有你‘缘源园’的电话号码,可每次打过来都是他接……”
“你到底找我干吗?”
“现在,繁嘉成了你的人!你看……我不是个拎不清的人,可最近手头……”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个?……我有事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你找大卫,他会帮你的!”
周伟强放下电话,繁嘉不安地问道:“大哥,莫不是您的朋友?这原本是您的家……”
“不是朋友!”周伟强看了看繁嘉,问道:“小繁,对这个人?我不知是感激他?还是讨厌他?………”
“他是谁?”
“你还记得你刚到上海时碰到的那个人吗?”
“他?老男人?”
“对,正是老男人!”
繁嘉的面前浮现出老男人那谢了一半的头顶和那个风雨之夜面对自己的身体贪婪疯狂的举动。在周伟强面前,繁嘉从没提过这件事。开始时是羞怯,后来就渐渐淡忘了……现在老男人重现,繁嘉不由得脸一红!
“我们要赶机了,上了飞机,我会一五一十的说给你听”
……
“想什么呢?大哥”
繁嘉看着周伟强出神,推了推他。
“哦,我在想……大卫呢”
“大卫哥不是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安全到达了吗?”
“是的!我们说好保持电话联系的!”
司机把车泊在候机大厅的门口,周威强和繁嘉下了车。司机在他们背后大叫:“你们的伞忘了!你们的伞忘了!今天气象预报说还要下雨的………”
周伟强和繁嘉全然没有听到司机的叫声,直直地进了候机大厅的门。
繁嘉坐在椅子上,看着周伟强跑来跑去地忙着,换登机牌、买保险、交机场建设费……心里,为即将踏上的陌路而惴惴不安!这一路,将会有多少难以预料的不可知在等待着他们?这一路后,是否真的会有一个崭新的天地在异国他乡……
看到忙碌着的周伟强,繁嘉觉得心里镇定了许多。
“我们走吧!时间到了!”
周伟强轻轻牵起繁嘉的手,神情激动地凝视着繁嘉:“入关吧!我们该上路了!”
繁嘉慢慢站了起来,依依不舍的回过头去,深情地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刹那间,视线模糊了……
“别哭!这是我们的家!我们总有一天要回来的!”
繁嘉的肩被周伟强紧紧揽着、手被周伟强紧紧牵着,随着周伟强,向着同一个方向,他们并肩走去……
就在将要入关的这一刻,突然,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字排开的一队人马,似从天降!严密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身穿警服,威风凛凛。
“久违了!周老板。提前动身怎么也不通知我这个老熟人呢?”
周伟强和繁嘉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
“大哥?阿威哥?是你?你是警……”
望着眼前与以往判若二人的何威,繁嘉惊呆了!
何威没有理会繁嘉的惊异,神态岸然,表情威严。他一字一句地大声喝道:“周伟强、繁嘉,你们涉嫌一起名为‘金色通道’的重大毒品走私案件,现在,你们必须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第三十六章 冷月寒窗
繁嘉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更不能接受面前正在进行着的事实?他大声地呼叫着:“这到底是咋回事?这到底是咋回事?……”
何威不敢直面繁嘉!他默默地站在一旁,表情肃然。看着繁嘉挣扎惊恐的神态、听着繁嘉申诉无助的喊叫,他整个人只是木讷地僵在那里。此刻,他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能做能说的只有沉默。
周伟强被几个警察团团围住,手腕上泛着刺眼寒光的手铐已经使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能力所及的一切。在冷冷的风里,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呆滞。
听得繁嘉在呼喊,周伟强蓦地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去,竭力把自己的声音从围着他的警察人墙中传达给繁嘉:“别怕!小繁。你没事的!冷静点!你不会有事的!别害怕……”
繁嘉忽然想起了周伟强近来一直想要对他坦白那些所谓事件真相的话?那些在当时他惧怕听到的话?一次次闪过的那些不祥的预感终于在今天应验了!
“小繁,别怕,你是个好男孩!你是无辜的!老天会保佑你的!”周伟强不顾警察的喝斥,努力靠近繁嘉。有几个年青的警察想推开他,何威摆了摆手。
“看来,你对大哥的罚语应验了!大哥真的要去闭门思过半个月而见不到你了!但愿只是半个月!……”
“大哥,是我不好,乱说话、我我收回……”繁嘉有点语无伦次。
“不,是大哥不好。大哥早已对你说过,我有罪于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心里很清楚,我的双手不干净,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我只是想请求菩萨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因为我要用这些时间去圆我那个久已的梦、去兑现我向你许下的诺言!……可是,神灵还是没有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还是让我现时现报了……”
周伟强面对繁嘉,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小繁,大哥本来早就想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可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看来,大哥真的做不到大舍?因此,也不可能收获大得了?……大哥本想能顺顺利利地到达我们的目的地,然后开始我们全新的生活!没想到,天不成全我意?我们要去圆的那个梦……这一生也许无望了!我们一起去看雪……也许永远没有这一天了”
“大哥,别离开我!我怕!……”繁嘉已然乱了方寸,望着手腕上寒光冷冷的手铐,整个人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
“别怕!你是个男孩子!也是个男子汉!就是这一刻天要塌下来也要你自己顶!”
周伟强的声音苍凉悲壮“我一直在等着自己得到报应的那一天来临,今天,它还是来了!现在,大哥想说什么都已晚了,所有自己犯下的罪,我决不逃避!只有一句,大哥祈求上天,让一切罪错报应都向着我来吧!繁嘉无罪!……”
雨点,击打着窗外的雨蓬。积水,漫上了过道。
何威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心情感觉格外烦躁。连拿着卷宗的小姜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都没察觉。
“队长,您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小姜颇为好奇,问道。
看到了身边的小姜,何威却忙着反问:“怎么样?繁嘉吃东西了吗?”
小姜摇摇头,无奈地叹道:“没想到,这个男孩情绪会如此萎靡?我一再对他说我们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一定会把他的问题搞清楚的!可他似乎陷入到一种难以自拔的精神状态之中,看他冷冷的样子,我都感觉有点可怕,真担心他会不会出事?”
何威不停地在屋里走动,一语不发。
“昨晚,对繁嘉问话,您没参加,他还是挺配合的”小姜说道:“可一回去,整个人象是精神崩溃了一般?队长,你看,他会不会真的想不开……”
“要密切对他的监护!”何威说道:“在整个案情没彻底搞清之前,对他,也只能是加强看护”
“您昨天提审周伟强还顺利吧?”小姜问道:“不会象李标那家伙那么顽固吧?”
“出人意料的顺利!”何威多少有些迷惑地说道:“本以为周伟强是个老狐狸、他这块骨头最难啃?可没想到,他竹筒倒豆子,来了个彻彻底底?更让人惊奇的是,对云南那边,他还有重大立功表现……真让人意外哦?”
“张军那里有动静了吗?”
何威摇头:“还没有!繁嘉的家人留他住了几天,不过,大卫已经买好了后天回上海的火车票,再过一天,张军他们就该行动了!”
“进展这么顺利,这个案子很快就能结案了!”
“我也希望越快越好!”何威正色道:“从周伟强的供词中基本可以断定,繁嘉是无罪的!”
繁嘉倚在角落里,背靠着墙。
“还不吃东西?想绝食?”
有个看守从门外探进头来,狠狠地扔下一句话。
繁嘉面无表情,散乱的头发垂在额前,目光无神地望着小小的窗口。窗外,夜色苍茫,一轮淡淡的弯月斜斜地挂在黑黑的天幕上。偶尔,远处传来一阵悠悠地笛声,隐隐约约。
四周静的可怕!
屋里不时会有一股股霉变的气味渗入到繁嘉的鼻中。
有阵风吹来,繁嘉不禁抽动了一下。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顶棒球帽,放在胸前。这顶棒球帽是周伟强陪着他们母子去“玉佛寺”敬香的路上买的。当时,繁嘉带上它,妈妈和周大哥不住地赞叹他的英俊和神气!
繁嘉下意识地往胸口贴了贴。
“怪事?天天不吃饭、不睡觉?老是撰着一顶破帽子发傻?怪人……”
看守的声音和着夜的风,冷冷地往繁嘉的身上吹。
繁嘉倚在墙的角落里,始终望向窗外,手里的棒球帽握的紧紧!……
张军不停地抽烟,头压的很低。
“好了,我们这里已经全部胜利的完成任务了!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下了!”何威拍了一下手掌,对小姜说道:“所有上报的材料全部移送过去,别忘了大卫留下的那封信!”
“那繁嘉……”小姜问道。
“我会亲自去通知他!”何威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些许轻松和兴奋。
小姜走了,屋里只留下了何威和张军。
何威走到张军身边,轻轻地拍拍张军的肩,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件事责任也不全在你,你不要太自责了!”
张军一动没动。 何威叹了口气,道:“好在繁嘉总算没事了!”
繁嘉呆呆地出了门、呆呆地上了何威的车、呆呆地跟着何威上了路……何威问他的话,他好象全然没有听见?只是呆着,整个人恍若游离出现实一般。
看着繁嘉呆若木鸡的神态,何威一阵心酸。
进到“缘源园”的住所,繁嘉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出神。
“繁嘉,你开开口和我说说话好吗?”何威坐在繁嘉身边,拉起他的手,轻声问道:“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些………”
繁嘉看了一眼何威,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我知道,你下了一生中最大的决心、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诀择,怀着一腔热情去迎接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但是,万万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却成了一名阶下囚!而且,还被卷入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特大毒品案中……不说是你,就是任何人也难以承受这接踵而来的打击。现在,虽然你无罪开释了,但周伟强他……”
“我明白,你心里一定在恨我怪我!因为我骗了你!直到如今才让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何况是在那种极其残酷的情形之下!这一点,我对你深表歉意。现在,我可以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向你解释清楚”
何威往繁嘉身边靠了靠,表情迷离,说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园林’公司的老板!我是一名有着多年侦破经验的警察!警方早就对周伟强一伙的名为‘金色通道’的毒品案掌握了一些线索,只是还没拿到足以把整个贩毒网一网打尽的有力证据……当时局里并没有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是我了解了这个案子牵涉的人物的特殊背景后主动请缨参加侦破此案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一名同性爱者,对周伟强他们的了解可能比别人更容易和深刻一些……你还记得那段时间我老是泡在‘鸥宝’里吗?那时,所谓‘失恋’的故事都是我编出来的借口和幌子,目地是为了不引起周伟强和其他人的注意。但是,我没有想到,突然发生了‘手机事件’,这件事把本已对你有了丝丝好感的我紧紧地和你连在了一起。当时,我违背了我的工作纪律,不顾一切地救你,全因对你的那份喜爱!后来,你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在你离开以后,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生命中已然不能没有你了……我的言行,还是引起了周伟强的怀疑和警惕?他派人四处打探我的底细,并不断地从你嘴里了解着我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你对我是信赖的!是有感情的!他怕你再和我来往会使我更多地了解到他的行踪,于是,周伟强尽可能地把你和我隔开……”
“我们早就发现‘平安大厦’十二楼罗家福的住所其实是周伟强‘金色通道’的一个中转站,因为那里非常隐蔽,不易被人觉察。那一天,当张军向我报告说你竟然会出现在‘平安大厦’前时,差一点就让张军看出了我的秘密!……我深深地担心,怕一旦你完全陷入周伟强的毒品网中将会走上死路一条!好在,周伟强感情所致,果断地中止了你的进入……从这一点上我已明白,周伟强对你是真的动情动义了!我忽然有了二份担心?一份是怕你踏上‘金色通道’这条死路?一份是对周伟强会在某一天彻底地拥有你的嫉妒?……你被李标绑架之后,我们到处找你,与此同时,李标也再一次地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后来证明你在罗家福家发现的那条杨康的手机挂件和你当时不愿想象的事实是一样的,杨康不是什么入室窃物的贼!他也绝不是夺路而逃才从十二楼坠下的……在你之前,杉杉、杨康他们都曾为周伟强做过‘运送毒品’的事,只是也和你一样,都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的。后来,康健那家伙利欲熏心,帮着李标干起了‘拉皮条’的不齿勾当。杉杉、杨康都成了他们的俘虏。这一切,周伟强起初是全然不知的……不经意间
,李标从杨康那里发现了周伟强所正在从事的秘密交易!他象一个走到了悬崖峭壁前的赌徒突然看到了救命绳索一样,一心想从周伟强那里翻本。他精心策划,给了杨康一大笔钱,让杨康帮他把能致周伟强于死地的证据搞到手……没想到,杨康那天失态的表现立刻引起了大卫的怀疑?杨康前脚出了‘鸥宝’,后脚就被大卫派去的人盯上了。杨康没有直接去到‘平安大厦’,而是偷偷移出二包‘粉’藏在了自己的宿舍里,准备去向李标交差,也就是你后来在他床下的脸盆里发现的那二包所谓的‘面膜粉’。当杨康把余下的东西若无其事地送到罗家福那里时,当即就被大卫派来的人扣住了……那一刻,周伟强正和你在香格里拉吃饭……”
“杨康被扣在‘平安大厦’里听候发落,他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趁罗家福一个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打电话给他最好的朋友杉杉,这也是他犯下的一个致命的错误!当时,他只要拨打我们警方的电话就完全可能免于一死,但他没有,他想到的只是杉杉,这样反而使得杉杉在得知了他的死讯后吓的躲了起来……罗家福发现了杨康偷打电话,气急败坏地和杨康撕打了起来,杨康不顾一切地打开窗户叫‘救命’!撕打中,罗家福失手把杨康从高高的十二楼上推了下去……”
繁嘉睁大的眼睛惊恐莫名,感觉四周一片漆黑。
“此事一出,周伟强本意放弃‘平安大厦’这个点。但,大卫却认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而且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决意启用‘一张最陌生但风险却最小的脸’来应急他们这条已停不下来的‘金色通道’,这个最陌生却最小风险的人就是你!……但是,我不能不说一句事实的话,周伟强和大卫对你最终还是良心发现,没把你完全真正地拖下水……那一天,我让工商局的人用查验执照作借口支开了大卫来医院看你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周伟强的确为你动了真情实感,他也开始用实际行动来力争你的爱!他真的决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他本可以用他创下的产业安然地过完他的下半生。为了更多的钱,他还是把他自己推上了一条不归的断头之路,与此同时,也害了杉杉、害了杨康、几乎把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更使得大卫……”
“大卫?……”何威一提起大卫的名字,繁嘉突然惊醒了过来!他慌乱地拉住何威的手急急地问道:“大卫哥呢?……他不是送我妈妈去了大同了吗?他现在哪里?………”
“你可开口了!”何威又惊又喜地望着繁嘉,刹那,一丝忧虑又浮上了眉间:“别急,他吗……”
“快告诉我!大卫哥呢?你们也把他抓起来了吗?大卫哥呢?他在哪里?……”
第三十七章 流水回头
何威转过头去,努力避开繁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您为啥不说话?我在问您?大卫哥他现在哪里?”繁嘉直面何威,语调急迫。
何威慢慢回过身来,看了一眼一脸不安的繁嘉,说道:“我明白,你和大卫犹如亲兄弟一般,你在上海这段日子,大卫给了你无微不至的关爱与支持。他不但忠实地完成了周伟强交给他的任务,而且还和你建立了真挚的友谊……你对他的关心我是能够理解的!不过,有的时候很多事会出现你本料想不到的结局,虽然有时这种结局是你所不愿意看到和听到的……”
“请您不要再绕圈子,快告诉我,大卫哥他到底怎么了?”繁嘉心情愈发的沉重,忧虑明显写在了脸上。
“你刚出来,情绪这么低落,怕你受不了,本来想等晚些时候再告诉你……既然你一再追问?我就只能如实的告诉你……”何威无奈的埋下头去,口气异常低沉:“在周伟强‘金色通道’毒品交易中,有一个关健人物在里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许多周伟强不便出面的场合和不能亲自处理的事务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周伟强对他的信任和重用无人可及。他不但极其忠实地执行了周伟强的所有指令,还为周伟强出谋划策理事决断。这个人就是大卫!当我们给这起‘金色通道’毒品案立案时,大卫就成了这个案件中仅次于周伟强的第二号人物!在我们看来,他陷的如此之深,没有特殊情况,他的未来只有一条路!就是‘死路’!”
繁嘉的表情惊恐莫名,手微微有些颤抖。
何威注意到了繁嘉的反应,努力把声音放缓放柔:“在我们这次采取行动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动大卫,因为这时候他正成了你家的座上客!怕惊吓了你的家人,我们等到大卫告别了来送站的你的家人后才决定在火车上逮捕他!可谁知道……”
“怎么了?大卫哥他怎么了?”
“其实,大卫和周伟强早有约定,那天我们在机场扣下你和周伟强后,周伟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并故意弄坏了自己的手机。目地现在已经清楚,就是为了通知大卫你们出事了!……”
繁嘉的脑海里出现了那天在机场遭拦截后周伟强散落了一地的机卡和电池?!原来,周大哥是要通知大卫尽快的离开?!
“这个大卫,年纪青青非同寻常!张军他们一路跟着他,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举动异常,其实他心里早有打算。就在张军他们准备逮捕他的那一刻,大卫竟做出了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跑了?”
“不是!在火车即将穿越山体隧道的时候,他竟然打开了正在高速行驶的火车车窗,飞身跳下了……”
何威话语未落,繁嘉眼都直了,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你会彻底垮掉的!”何威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荷包蛋,七分熟的”
繁嘉没开口,只是面对玻璃窗,席地而坐。
“明天,你就要去见周伟强了,难道你想连和他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吗?”何威拿话将繁嘉。
“大卫哥……”繁嘉喃喃道:“最爱七分熟的荷包蛋,可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吃了?”
何威站在繁嘉身边,一时语塞!
“大卫他在上火车前就已经写好了一封给我们的信!”停了好一会,何威说道:“这个大卫,自知面对他的只有一死,他把所有的责任和罪行都一个人揽了下来!还一再向我们说明是他在万般无奈间把你拉了进去,你是无罪的!也不关周伟强的事,请你只记恨他一个人!千万不要怪怨周伟强!大卫还给毛律师附了一封信,请他把‘鸥宝’酒吧变卖掉,钱用周伟强的名义全部捐给戒毒所!……”
繁嘉斜斜地倚在沙发里,呆呆地面对着窗外黄浦江的夜。夜,向深了。空落落地房里静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何威不时地推门进来,看到繁嘉呆滞的眼神,只是一声声怜惜又无奈的叹息!
凌晨时分,房里愈亦寒气逼人。
何威拿了一件睡衣给繁嘉披上,繁嘉一动没动。
周伟强出来之前,何威一再告诫繁嘉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繁嘉低着头,坐在那里,人显得分外孤独和无助。
“周大哥他……”繁嘉一把拉住了刚想离开的何威,问道:“周大哥他会死吗?”
何威愣住了!瞪大的眼睛满是迷惑。
周伟强出来了!
繁嘉竭力提醒自己不哭,但是,见到周伟强的那一刹,滚滚热泪还是夺眶而出。
“大哥!……”
手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周伟强的唇蠕动了许久,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繁嘉眼里:周伟强清瘦、消沉、虚弱……以往那个硬朗洒脱的周大哥荡然无存,面前的他带着一身的无奈和凄然。
好久,周伟强轻语:“这么深的黑眼圈?睡的太少啊?”
繁嘉默然,久久凝望着周伟强的面庞,刹那间,前尘往事都历历在目。
“繁嘉,这个时候你还敢来看我?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我能不来吗?我做的到吗?因为是我……所以更不能不来!”
“好在你没事了!……”
“可您却还有事……”
“我?……这是报应!怪不得任何人的!只是差点害了你……”
“昨晚,我忽然来了个梦?我和您被关在同一间屋里,一关就是几十年……关到我们的头发都白了!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只是这梦太短!这只是个天亮之前的梦!”
周伟强的视线模糊,握着繁嘉的手颤抖的厉害。
“以后,大哥会天天带着你这个梦去熬一个个漫漫的长夜!无论是在人世间、还是阴曹地府……”周伟强低下头,快速的用手抹去脸上正在滑落的泪水,蓦地问道:“大卫……他没事吧?回来了吗?你见到他了吗?”
繁嘉愣了片刻,一时无语。
周伟强紧张地追问:“怎么了?难道他……”
“您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还没见着他。听说我家里的人留他在五里屯多住些日子”繁嘉忙着敷衍。
“五里屯……多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啊!”周伟强深情无限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现在,我多么渴望上天还能再给我一年半载的时光?!因为我有太多的心愿未了!有太多的承诺还没兑现!如果明天就这样让我去死……我会死不瞑目的!”
繁嘉急急地止住了周伟强:“别说那个字!绝不会!我……要您活着,活下去……”
周伟强苦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撩开垂在繁嘉额前的发,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让他一想起来就感到心疼的男孩“小繁,记得你从五里屯刚到上海的那个夜、那是一个凄风冷雨的夜!……那夜我也是刚从云南回来。突然接到了一个好久没联系的人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非常特别非常出众的男孩!本来说好第二天他会把那个男孩带来我看,但,没想到,那个男孩当夜却被他粗鲁的行为吓的跑了……”
“大哥,您咋知道这些?”繁嘉惊异地瞪大眼睛,眼中一片茫然。
“你忘了?在我们那天去机场之前,我曾接到过一个人的电话?那个人是向我要钱来的!他就是你到上海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老男人!”
“您认识他?”
“老男人本来是我公司里的一名员工,后来辞了职专门做起了‘猎头’……‘猎头’?你不太懂吧?就是为需要的人们物色合意的对象,从中收取中介费。老男人就是这样的人!杉杉、杨康就是他介绍到我公司来工作的。他平素几乎已经不再和我联系,那夜却鬼使神差,想着把电话打给了我?感谢他的那个决定,让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你!他一个劲地夸奖你,诱得我一下子对你产生了极大的好奇?……那么大的雨你能去哪里呢?听说当时你还在发烧?我狠狠地揍了老男人一拳!……我开车沿着从他家出来后你可能走过的路线寻找,果然,在路口看到了倒在风雨中的你……”
繁嘉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风狂雨猛的夜、出现了一夜间遇到的那二个在自己最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人。虽然,当时他们各自怀着不同的目地。
“我把你安排到‘鸥宝’里后,立刻引起了杉杉和杨康他们的不满。于是,为了排除掉你这个眼中钉,他们伙同康健策动了后来的‘手机事件’……还好,我发现的及时,也亏得何先生的挺身相救才没给你造成更大的伤害……就是因为那件事,我突然发现李标的手正在不断地伸向我、发现了杉杉和杨康他们背着我干的那些丑事,我最恨那些男孩子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色相!于此同时,何威的举动也引起了我的怀疑……那一天,你在大卫那里看到的名片是我特意留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有这种感觉!果然,你真的来到了‘缘源园’!当时,我正是为了你的事,才把杉杉找去狠狠地痛骂了一顿。也正是因为我一再袒护你,使得杨康和杉杉下决心投靠李标!……”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第一次在亲水平台上所说的话。彼此对伟大母爱的深深眷恋使得我的心不知不觉中慢慢地移向了你……当时,我就有一种想随你去大同探望你家人的想法、去五里屯看一看你成长的地方。但是,突然地,杨康死了!……杨康的死,绝非我的本意。当时我和你一起在香格里拉吃饭,不知你还记得否?我前后接了二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我要大卫派人看住杨康,然后由我亲自去同他谈,准备满足杨康曾经要求过的出国的愿望。毕竟他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他不会一点旧情都不念就帮着别人致我于死地?没想到,第二个电话得知,罗家福竟失手把他推下了十二楼……杨康的死,我是难辞其疚的!”
“那一天,我真的怕会再出更大的乱子,才提前给所有的员工发工资、还增发奖金……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很多人!……你告诉我晚上睡不好,晚上常有响动。我明白,那是大卫派去的人在日夜不停地查那二包被杨康偷藏起来的‘粉’……我怕你会发现我的秘密,就要你搬进了‘缘源园’住,不过,当时我的心里也的确已经放不下你了,我要看到一个健康无忧的你!……那天我来接你,竟意外地在你手里看到了我们正提心吊胆日夜追查的那二包东西,我故意借口渴之名支开了你,然后在你回来之前迅速销毁了那二包留下来会要我命的证据”
“李标要你陪他消夜的那晚,大卫打电话给我,是我要他全力帮你解围的!可李标后来却把你堵在了路上,大卫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开着一个很重要的会,当时,我什么也不顾了,心急火燎地开着车疯了一样的冲了过来。那一路,我一下子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生的最爱!我的生命中再也不能没有你的存在、再也不能看到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李标看破了我这致命的一点,开始利用你一次次地打击我、逼我就范,达到他夺取‘金色通道’翻本的目地……那个黄昏,当我得知许蓉已被别人截去,我知道,我能重新从李标手里救回你来的唯一方法只有凭自己一棵对你无比挚爱的决心了!”
“我对你的这份爱,可撼天地!但,也就是我,差那么一步就把你推上了死亡之路……面对你,小繁,我最深爱的人!还有多少愧悔和自责能象我此时心情的痛彻呢?你的真诚、你的善良象一面明镜,照出了我的不齿和丑恶!你的勤劳、你的纯洁象春天的一场雨,洗去了我的贪婪和龌龊,我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了无暇的你、也为远在天堂的妈妈、更为想拥有你的那份感情的自己!”
“瑞士,是妈妈升去天堂的地方、也是我全心全意开始新生活的所在。感谢上苍,你竟然愿意随我一同前往,还给了我那个让我三生三世都永不会忘却的夜!那个夜,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厚重的礼物!是我们的爱感动了菩萨的结果!也是你对我一片情痴的最好的回报!谢谢你!小繁!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快慰和收获啊!即便此刻我再也没有一份幸运和自己最深爱的男孩继续去走完余生、再也没有机会去圆自己那个不再可能的梦……从这一点上我要说,我知足了!因为在我即将走完自己一生的时刻,你,繁嘉,我最深爱的男孩已然还在我的身边!还能让我看到你最后的一面!……”
繁嘉早已泪眼婆娑,他把头埋到了周伟强的手心里,用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周伟强宽大温暖的掌心。一行行泪,滚落进周伟强的手心里。
“大哥,您不会死!我不要您死……我要等着您出来,我不是已经答应您了吗?我要陪您去圆我们的那个梦!……五里屯的老少爷们,说出来的话从不收回!”
周伟强不敢面对繁嘉,因为他的眼里全然没有了任何镜像,只有晶莹的泪光。
“我明白,明天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结局?我无怨!只是,我的爱几乎害了你,我心太悔!……人真的还有来世的话,我还会在茫茫人海中天天找你,直到找到你的那一天,我会用我清清白白的来生完完全全地爱你、我会用坦然长长的一辈子守着你、保护你……我们还要手牵着手去亲水平台上走、我们还要钻进一个被窝把风风雨雨挡在窗外、我们更要去瑞士看那一场场纷纷扬扬漫天遍地的雪……”
“小繁,我真的忘不了那首歌,我多想你我都化进那歌词里,随风、随水、随天……
假如流水能回头?
请你带我走!
假如流水能接受?
不再烦忧!
有人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流。
我愿变作你,到处跟你悠游。
假如流水换成我,也要泪儿流。
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头!……“
“大哥,您别唱了……”繁嘉听来,周伟强颤抖低沉的声音不是在歌唱,分明是在哭泣。
“小繁,如果我死了,请你把我的骨灰一半洒进黄浦江,我要顺流而下,去找在水那方的妈妈!去圆我们那个未竟的梦!还有一半请把我放在佛的脚下,我要用我的在天之灵向菩萨忏悔我这一生的罪错……”
繁嘉感觉整个人犹如离体而去,一棵心揉碎成了千片万片。耳畔似有雷霆轰鸣,一股巨大的引力使他摇摇欲坠。
“小繁!小繁!我的小繁……”
“我真怕会出事!”何威的心一阵阵地揪紧,面对张军,叹道:“自从那天见了周伟强后,繁嘉已经整整二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睡不见人?我真担心……”
张军一脸不安地问道:“周伟强有重大立功表现,也许会判死缓?”
“哎!”何威长长的叹息:“繁嘉得知大卫的死讯,本来就已经脆弱不堪,可他执意要见周伟强,挡也挡不住,如今,我真怕他会想不开、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崩溃……”
“看来,这个男孩的感情陷的很深啊!”
“面对周伟强排山倒海的爱,谁都不会无动于衷,何况繁嘉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孩!”何威摇摇头,问道:“对了,我要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小姜他们已经摸到了线索,很快就能找到许蓉的!”
“我怕来不及……”何威看着窗外,自语:“夜又来了!今晚,还是由我来陪他吧”
电话铃突然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响起,象是早已引燃的炸弹爆开。
“什么?……他几时走的?你干什么了你?”张军还没放下电话,声音紧张的有点语无伦次:“小姜说,繁嘉没了……看护的人进了趟洗手间,出来繁嘉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何威拔腿就走:“你留下,一找到许蓉马上带她来见繁嘉,我立刻过去!”
第三十八章 在水一方
轰鸣的雷声炸下了铺天盖地的暴雨,雨借风势,大地一片茫然。
何威一身雨水地跑进“缘源园”二号,小姜正焦急地在屋里来回的走着。看到何威赶来,急忙迎了上去:“看护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繁嘉的房门开着,人不见了!”
“我离开的时候,不是叫你们一定要盯紧吗?”何威的脸色都变了:“繁嘉没留下什么话吗?”
“你走后,整整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不见人!我怕他想不开,趴在门缝里听过,里面静的一点响动都没有,静的吓人!”小姜无奈的说道:“看护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繁嘉留在门口一封信”
何威急急地抢过小姜手里的信,心跳的厉害。
“繁嘉信里怎么说?”小姜不安地问道。
“不好!要出事!真的会出事!”何威一把团住了繁嘉的信,声音颤抖的有点变调:“这不是给我们的信,是给周伟强的法律顾问毛律师的!繁嘉请毛律师卖掉这套‘缘源园’的房子,然后用周伟强的名义把钱全部捐给戒毒所……”
“他和大卫一样,这个时候想着的还是周伟强?可见,真情换人心呢?……繁嘉,难道你的心里只有周伟强吗?……”何威自言自语。
“队长,您在说什么?”小姜不无懵懂地问道。
何威发觉自己有些失言,忙道:“作为一个老板,周伟强是失败的!作为一个爱人,周伟强是个强者、是成功的!”
“那繁嘉会不会真的去……为爱徇情?”小姜的表情肃然:“这一连串的沉重打击谁都会承受不住的!更何况周伟强和繁嘉情深意重!”
“是啊!一个满怀着热望和自己最爱的人刚刚踏上圆梦之路的男孩顷刻之间却和爱人双双成了阶下囚?紧接着,亲兄弟一般的挚友自杀了、最可依赖的爱人面临着死亡的宣判……一个彩色的世界刹那间毁灭了、已然决心起步的人生突然又迷失了方向?……繁嘉的精神可能真的会彻底崩溃!因为他再也看不到希望、找不到方向、走不出心里巨大的阴影和迷障……”
“他会自杀?”小姜一脸的惊恐。
“完全可能!”何威凝住的眉几乎打结:“几天来,他的异常表现就已经使我坐立不安了!如果繁嘉对未来已经绝望、排谴不开情的创伤?他一定会为爱做出傻事的!”
“这么大的雨,他会跑去哪里?”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赶快找到他!”何威一个劲地自语:“繁嘉,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何威和小姜感到束手无策。
突然,何威眼前一亮,大叫:“一定在那!繁嘉一定去了那里!我知道,他和周伟强最喜欢去那里!”
小姜迷惑地追问:“哪儿?哪儿?”
“亲水平台!”何威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时候,繁嘉必定去了那里!”
“亲水平台?”小姜睁大了眼睛叫道:“莫非繁嘉要跳黄浦江?”
雨,在大地上肆虐。风,狂呼大作。此刻,浩淼的黄浦江上下乌云翻滚、浊浪涌动。
繁嘉伫立在亲水平台上,呆呆地望着苍苍茫茫的黄浦江水,一任狂风暴雨吹打着他已弱不禁风的身体。水天一色间,他茫然的眼神被雨雾挡住了视线。远处,没有鸥的飞翔、看不到巨轮的归港……只有雨,漫天遍地,推来一阵阵逼人的寒气。只有风,盘旋呼叫,几欲把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吞噬。
风冷,使繁嘉的脸变了颜色,使繁嘉的身体失去了知觉。他仍站在风中,凭江而立,一动不动。
雨冷,透湿了繁嘉的发、透湿了繁嘉的衣、也透湿了繁嘉的心。他仍站在雨中,无遮无挡,全然不顾。
繁嘉孤独地站在江边、站在雨里、站在风中,身旁没有一个人。
繁嘉的面前,滔滔的江水后浪推动着前浪,已然向着既定的方向奔流。
“带我去吧?!……”
有个声音在水天一色间传开,融汇进风的怒吼雨的张狂之中,竟显得那么的无助和轻微。
雨水,肆意地击打着繁嘉英俊的脸庞、击打着繁嘉年青的身体、击打着繁嘉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雨水不住地从他额前的垂发上流下,流入繁嘉似张微张的口中。
蓦地,有歌声悠游地飘起,汇进雨中、荡在风中,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时断时续。是歌唱?是哭泣?还是倾诉?
繁嘉,仿佛在和风雨中的江水对话:“……
假如流水能回头?
请你带我走!
假如流水能接受?
不再烦忧!
有人羡慕你。
自由自在的流。
我愿变作你,到处跟你悠游。
假如流水换成我?
也要泪儿流。
假如我是清流水?
我也不回头!
……“
繁嘉的歌声低徊悠然,飘飘荡荡,不一会就被风声雨声淹没了。
繁嘉艰难地蠕动着脚步。他的面前,浊浪滔滔的黄浦江象一条长长宽宽的冰带散发着不禁的寒意。繁嘉感觉到了那股难以抵挡的寒意,整个身体为之颤栗。
“这江水,真的很冷吗?”
繁嘉艰难地蠕动着脚步。他摸到了自己一息尚存的心跳,感觉到了身体里还没有凝结仍在奔流的一腔热血。他想用自己这棵尚在跳动的心去搅开这没有丝毫生机的冰带、他想用自己依然滚烫的热血去融化这一江东流的冰水……
繁嘉艰难地蠕动着脚步……
“带我去吧?!”
“繁嘉!繁嘉!……”
何威的声声呼唤在空旷的雨夜里显得那么的轻微、那么的无力。
披着一身的风雨,何威踏着一路夜色找来时,亲水平台上死一样沉寂。
何威大声呼叫着繁嘉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悲泣。不小心,何威滑倒了。手腕,一阵刺骨的巨痛。
“繁嘉!……你究竟在哪里?”
何威不停地呼喊、不停地搜索着繁嘉的踪影。他的视线里,只有黄浦江水在风雨中不尽地流淌。
“繁嘉,难道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周大哥?难道真的用你年青蓬勃的生命去验证你对周伟强的那份感情?……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此时此刻,也有一个深爱着你的人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想用自己全部的热爱来温暖你那倍受创伤的心灵?他始终渴望有一天能为你分忧解难!渴望着有一天看到你阳光依然的笑容!可是,到最后,为什么你却让他看到的是你一次次在磨难中煎熬?一次次去追赶死亡的阴影?……你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千万别让大哥做个终生遗憾的人’!今天,你真的为了周伟强的那份爱,全然不顾你身旁一直默默爱恋着你的人的感受而让他对号入座了吗?……”
“繁嘉,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不能那么狠心!你知道,如果你真的化作了这连天大江中的一滴水的话,我的未来将会是一片黑暗、我的生命里将永无阳光……回答我!你听到我的话了吗?繁嘉,你快出来回答我!……”
何威声嘶力竭的呐喊在乌云翻滚的浦江上空炸响、回荡。
突然,何威看到了什么?浑身止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他没命地摇头,想甩掉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他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想告诉自己所看到的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但是,何威还是看到了!他清楚地看到在靠近江边的雨水里,那身早已熟悉了的黄色运动装象个装满了无奈和绝望的壳,被弃在寒风冷雨中,伤感地回味着正渐渐散尽的余温。
这是繁嘉最爱穿也最珍视的黄色运动装!因为,这是周伟强在他生命的寒冬里送给他的一缕春风!繁嘉一直把它看作是一件无价的礼物!每每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都会穿着它。
“繁嘉……繁嘉,你真的让大哥作了终生遗憾的人了吗?”何威全然不顾咆哮奔腾的黄浦江浪,不可自制地扑了上去。
“繁嘉!回来!繁嘉!你快回来!……”
张军一把拉住了何威:“队长,小心!”
小姜忙上来给何威披上雨衣:“队长,我们把许蓉找来了!”
何威愣了一下!慢慢回过头去,看了看许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怎么才来?你还来干吗?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
“小繁呢?我的小繁呢?”许蓉憔悴的模样在这个冷冷的夜里更显得苍老、神伤:“他在哪里?”
何威背过身去,面对着黄浦江,声音如游丝一般无力:“他?……他死了!他死了?繁嘉他死了!他……江水带他去了!去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圆他们的梦了……”
许蓉一下子瘫倒在亲水平台上,泪水和着雨水扭曲了她秀美的面容。她推开张军和小姜的手,面向浩浩江水,放声痛哭。
“小繁,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引上了一条情无归属的路!使你再也回不了家、回不了咱们的五里屯、回不了只属于你和我的那片小树林……小繁,你听到我的哭声了吗?……我明白你的心里一直在恨着我!恨我为啥对你那么绝情寡义?但是,你可知道,我的绝情寡义,却是我给你对我那份爱的唯一可选择的最大的报答!李标把我绑了去,威胁我要是不按他说的做就要对你不利!……你为爱千里万里而来!我用啥来回应你这一片挚爱?只要我的爱人平安、只要我的爱人过得好!我宁可永失我爱、终身以泪洗面!那一天,你一掌断情,我的心在流血!我的心在流血啊!……小繁!本以为破镜能够重圆,旧梦还能重续?没想到,爱!还是把你逼上了绝路?!……”
许蓉嘶哑苍凉的悲鸣刺破了狂风暴雨的黑夜,在混沌空旷的黄浦江上轰然爆开。面对着茫茫苍穹,许蓉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
“天!我要向你讨回我的小繁!爱不应该杀人!水!我要向你问个明白?情难道也会死亡?”
……
第三十九章(大结局) 菩提佛光
三个月后。
大地,春暖花开。
沪杭高速公路,一辆满载着游客的大巴飞驰。
初春的阳光,轻柔地洒下。风,乍暖还寒。
何威坐在车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头无力地倚在车窗玻璃上,无精打采的闭着眼。
“……我们将带领各位游览杭州的山山水水、名胜古刹……希望本团的各位游客尽兴而归、有所收获!……”
旅行团的导游小姐职业甜美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在大客车里响起。
何威始终闭着眼,打着瞌睡。
迷迷糊糊地,何威又看到了张军关切的表情、又听到张军发自内心的感叹:“一切都已经过去!春天来了!但是,春风却吹不开你冷冬的心扉?你把自己尘封在暗夜的回忆中、依然活在昨日的那个冬季里?……你曾帮助过繁嘉,他又在你家里住过,彼此间自然是有感情的!如今,繁嘉去世三个多月了,你却总是陷落在不能自拨的痛苦中……看到你意志这般消沉、情绪这般低落……我们心里都不好受!作为工作,你勉为其难、无可挑剔!作为朋友,你无力回天!繁嘉为爱最终选择了不归路。想想,在当时那种环境下,他还能怎样?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这样,也许他才真的可以把所有的无奈和苦痛统统地摆脱?也许只有这样,他的灵魂和心境才能够获得宁静?……逝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难道不应该深刻的反思一番?人究竟为什么而活?人的情感究竟怎样才能得到永恒?于此同时,我们每个人不得不要穷尽一个问题?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人类的情感更可珍惜更可宝贵的呢?……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无论是异性之恋还是同性之爱?感情,都一样!……情缘所至,我们每个人是否都在分分秒秒的用心保护她、是否都在居安思危的把握她?而只要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个不经意,一切昨天拥有的美好都在稍纵即逝中无可挽回、永不再有……”
“阿威,就是繁嘉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也会于心不安的!……春天来了!万物开始复苏!借着这大好的春光,出去散散心吧,对你,也许会有帮助?我已替你报名参加了一个旅行团,去人间天堂走走吧!”
……
“先生!先生!”
朦朦胧胧中,何威被人摇醒。他好象感觉已经这样睡了好几天?睁眼一看,导游小姐和蔼可亲的面对着他。
“先生,我们旅行已经二天了!我发现您却极少下车去景点游玩?总是一个人待在车里打瞌睡?……您没事吧?您看,春光明媚,多让人心动啊!跟我们一起下车走走看看吧!现在,我们要去的可是我们这次旅行线路的最后一站‘净寺’哦!这可是一座很有名的古刹,他有一口中外闻名的大钟,据说,只要你去撞一下,一切烦恼痛苦都会烟消云散了!去吧!去看一看吧!如果先生真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去把它们彻底撞掉吧!……”
经不住导游小姐的盛情相邀、也经不住那口“南屏晚钟”的神秘诱惑,何威终于下了车!
进了“净寺”,何威径直向钟楼方向去,远远地,听得黄昏中有振聋发聩的钟声在广漠的山谷间回荡,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难道?这尘世间有着太多和自己一样满怀着不尽苦恼的人们?难道?心有千千结的凡夫俗子们只能依赖此刻这奋力一撞才能得到心灵的慰藉和解脱吗?
何威想着,脚步加快,恨不得立刻上了钟楼!
心一急,差一点把正在扫地过来的小和尚撞倒!
何威扶住了小和尚,为自己的冒冒失失羞愧,忙不迭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扫把,递还给小和尚。
突然,何威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闪出惊奇的光芒!张大的嘴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繁……繁嘉?你是繁嘉?是你吗?你没……死?”
何威浑身不禁的颤栗,一把拉住了小和尚,二行热泪滚滚而下。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黄浦江的水还是没有把你带走!你没死?……我的繁嘉,你真的还活着?!……”
“施主!您认错人了!”小和尚无动于衷,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贫僧净空!”
何威诧异的眼睛瞪大,紧紧地盯住小和尚:“你不是繁嘉吗?你是繁嘉!你就是繁嘉?!男孩繁嘉就是换了衣服、剃了头发、改了名号……我也一眼就能认出他!你就是繁嘉!你就是我魂牵梦绕的男孩繁嘉!”
“贫僧净空!……不知道施主所说的繁嘉何许人也?”小和尚整了整袈裟,叹道:“不过,看施主念念有词、一片情痴的样子,想必那位男孩尘缘了得、凡根如花!既然那男孩已脱尘缘,施主何必还苦苦追求、思恋不断呢?”
“繁嘉是我之挚爱!他身上有着比花更美的高尚品德和诱人魅力,我永远也忘不了他!”
“哎!尘世间太多花的诱惑、情的迷乱!太多的恩怨情仇、罪错邪念!……有道是‘有情人最怕有情无缘、相爱人最怕长夜漫漫’。有了情、还想缘、有了缘、还要份?施主就是因为深陷其中,才会如此人去楼空还念念难忘、烦恼连连!”
“繁嘉,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回答我!你难道真的忍心舍得永远离开你的亲人?放掉你曾苦苦相恋的情缘?……你知道吗?你的周大哥没有象李标那样!他用自己悔过的行动、用自己对你的爱活下来了!他会在牢房里天天想着你、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凄冷的黑夜!你所爱的蓉蓉已经挣脱了李标设下的圈套,正盼着有朝一日能和你破镜重圆!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他们?难道你就能躲避于这小小庙宇之中,静的下一棵煎熬的心?难道你对爱怯步了吗?”
小和尚回过头去,望着天边一抹黄昏的余辉,悠悠说道:“佛陀释迦牟尼二十九岁出家的那天夜里,豪华的王宫里有甜梦之中的发妻和爱子,他的头上带着珍珠、他的身上佩带着璎珞……佛陀在亲人的床边久久伫立,凝视良久。他所拥有的一切在常人看来是多么的难以舍去?!但是,我们的佛陀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一切!自剃须发,披上袈裟,开始了自己长达六年的苦行生活,最终于三十五岁的那一年在菩提伽耶的菩提树下升起了最初的佛光!这就是佛陀的大舍大得!佛陀不是逃避!佛陀不是胆怯!佛陀是为了寻求这天地间芸芸众生都能解脱苦难超脱苦海之道!宁可耗尽自己的精力、禅尽自己的心血!”
何威眼里:小和尚的背影坚定执著!
“……出家前,有天,佛陀乘车经过城的东门,看到一位满头白发,脊弯如弓,骨瘦气虚的人拄着拐杖夹杂在人群中,忙问身边的人为什么此人的头发、身体和行为都与别人不一样?身边的侍从告诉他‘这就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衰老!’……他的车又到了南门,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人痛苦不堪地倒在自己的尿粪之中,只能靠着别人把他扶起,帮他换衣。忙问‘这人怎么了?’侍从告诉他‘这是一个难以痊愈的病人,每个人都难以幸免这种可能!’……他的车再到西门,又看到一群身穿杂色衣的人正将一具裹着布的尸体堆上柴堆,个个都泪流满面。忙追问何故?侍从告诉他‘此人已死,再也不能和亲人团聚,死是每个人的必然归宿!’……于是,便促成了日后佛陀在战胜邪魔的同时,在禅定的路上越走越高、从而达到无知灭、知识生!黑暗灭、光明生的新境界!……”
“杂念乱性!贪欲害人!不经意间,我们就会犯下重重罪错。贫僧愿担下所有至亲吾爱的罪错苦难于一身,青灯黄卷、暮鼓晨钟,以我佛的精神为指引,忏悔一切生的不该!祈祷每份来世的祝福!……”
何威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他紧紧握着小和尚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繁嘉,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你的大舍大得!我更感动于你的情挚所至!……可你叫我怎么舍得弃你而去?你叫我如何断了对你的这份爱恋?我想,有朝一日,你的周大哥知道你为了他在这南屏山麓,青灯黄卷、暮鼓晨钟,日日替他赎罪?夜夜为他祷告?他该如何在高墙之下熬度他的铁窗人生啊?……繁嘉!”
“贫僧净空!不知道施主所说的繁嘉何人?”小和尚双手合十,念道:“净!无邪无恶、六根清净!空!一无所有、四大皆空!施主,还是上得楼去,奋力一撞,把您的烦恼思虑全部抛到九宵云外去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望着小和尚渐渐远去的背影,刹那间,泪水模糊了何威的视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泪水滚滚而下。
起风了!南屏山麓,风在山谷间推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林涛。此刻,黄昏的夕阳缓缓的褪去,夜,又要早来了!
蓦地,何威拔开大步,一口气奔上了高高的钟楼。面对着窗外即将散尽的如火晚霞,用尽平生最大的力量,拉动鼓槌,奋力地撞向大钟……
钟声透出钟楼,响彻云宵,在广漠的天地间炸开、震荡、回响……
钟声中,何威仿佛又看到小和尚那熟悉清瘦的身影,走在落日的余辉里,拥着一身的霞光,渐渐地,渐渐地、向远、消失……他的长长的袈裟在黄昏这刻乍暖还寒的山风中被缓缓地吹起、吹起、吹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