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出之前,请将我的纯真终结
Please finish my naivete before the sunrise
作者敬告:本篇故事,纯属虚构,人物行为,切勿模仿!
真情过眼无颜色,冰菱飞雪映霓虹;纵使踏遍光阴路,青春谢幕写从容。
书香翰墨闻花落,朝露弹烟望空溟;无言身至红尘里,随波逐流自飘零。
长思落寞无解语,十八学士辩梵台;寻心若问空明处,七星点灯破云来。
年华若水思倒转,唤住流光一线天;晨昏涧里生草木,为谁娇艳为谁开
夜色无声丁香雨,片片轻盈晚来风;黄莲根断未觉苦,相思百味不相同。
虽难开口仍开口,因怕温柔更温柔;焚身如火千条计,错手贪欢竟添愁。
蝴蝶绕树来无影,蜻蜓点水去无踪;西窗冷月沉星瀚,渺渺银河渡云船;
平生无数为难事,唯此情义两不堪;愿舍残躯求灵药, 医我愁肠梦里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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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文恶毒地在嫉妒着自己身边的人。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他XX的!凭什么他姚乐宇只不过勾搭了郭锐不到一年,那么好的一个帅哥就自投罗网了呢?他张仲文哪里不比那个傻瓜胆小鬼弱智姚乐宇强?可为什么他所追求的,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呢?
他看不下去郭锐和姚乐宇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一甩门溜了出去。天已经很晚了,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躲在厕所里抽了一只烟,想回宿舍,可是觉得没有意思。望望窗外,天黑的很恐怖,伸手不见五指的,最后一口烟抽完之后,他把带着火星的烟头一扔,竟然中了邪一样来到了楼外。天很凉了,他也踏着没有生机的脚步在黑夜里幽灵一样穿梭着。
“我这是要去哪里啊?”他问着自己。
这是一个典型的月黑风高的夜晚,天空是是厚实的幕布,第二天怕是要下大雨。路上一点光也没有,狂风在鬼哭狼号,校园里因为已经放假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宿舍楼里也死气沉沉的,荒坟般伫立在凋零的的树枝间。张仲问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也一点都不害怕。他有一个本领,就是走路不发出声音;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见了他,那不被他吓死才怪……他自己就是妖魔鬼怪,一个十八岁的,一张忧愁的脸的,在黑夜里跋涉里很久的妖魔鬼怪……他把一个光辉的罪恶的太阳装在心里面,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黑暗里走多久。
他的脚把他带到了一个他来过两次的小单元楼。漆黑的夜里只有那一扇窗户里的灯还亮着。长夜漫漫,天底云暗,这一小撮灯光,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力,也是那么的昏黄。
他苦笑了一下,悄悄地上了楼,他是有钥匙的,轻手打开了门。
屋子里面的厅上的写字台上趴着一个人,睡着了。
他只穿了一件背心,写字台上竟然有几个易拉罐。还有信纸和墨水,他在睡着之前还在给人写信。还有一封拆开的信上有着张仲文熟悉的字迹,那是笑梅给他写来的。
“哥,你睡着了吗?” “你在做梦了吧。你梦见谁了?”
“哥,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坏的你都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你就是把我当你的弟弟是吗?”
时钟的秒针滴哒滴哒地响着,睡梦中的人,怎么会知道身边有多少比梦要轻,但比梦还要浓的东西随着时间悄悄流过。
“哥,我喜欢你。那种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喜欢。我知道我不是女孩子,我也不愿意做女孩子,可是我管不了自己,我就是喜欢你。这就是爱吧……呵呵……都说我是妖精的……妖精要是不害人那还叫妖精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就想害你了。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就是想要你……我不愿意永远是你的小弟弟,你明白吗?”
“我喜欢撒谎骗人,我喜欢装神弄鬼,我贪玩逞能,我好吃懒做……可是那都不是真正的我。真正我的是一个很傻很笨的男孩子,只愿意对一个人好,只愿意听一个人的话,只愿意让他开心,让他没烦恼……大功哥你知道吗?”
“你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他爱你,可是他不敢对你说。”
“可是他还是说了。你现在睡着了,你听不见,没关系。总之我是对着你说出来了,我良心上好过一些。”
“大功哥,我说完了。我走了。”
梦外面的人说完了梦中的话,转身取了一件梦外面的衣服,给梦中的人盖上,踏着梦一样的脚步,却不知道是该走向梦里还是梦外。而在似梦非梦间,一只手从他身后拉住了他,让他凝固在梦与现实的边缘。
“不许你走……”
幸好张仲文在此之前上过厕所,不然这句话非吓得他尿裤子不可。
“张仲文……你说了些什么啊?”杨立功希里糊涂地说着。他的脸压在袖口的扣子上,压出两个小坑。
“没什么啊,我看你这里还亮着灯,所以就来看看。”张仲文沉着应对。
“是吗?”杨立功冷笑了一声,“你在这里睡吧,你的床已经收拾好了,我给你搬条被子。”说完他进到里屋去拿东西。张仲文眼珠子一分钟转了三百六十五个圈,心中叹道:“也罢,也罢,他要是听见了,倒省了我一番手脚,了了我一桩心事!死就死吧!”
杨立功从里面出来,也没看他,自顾自地说:“我明天要到我姥姥家去一躺,我妈要我捎点东西过去,顺便去过中秋节。你去吗?”
“不去。”张仲文摇头。
“我估计你也不会去。你爸给你买电脑了,过几天来装,你也最好赶快搬过来。天太晚了,你早点睡。”
杨立功匆忙慌乱地说着。脸上带着刻意深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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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文睡不着,他熬到天刚一亮,穿衣服就溜了。
黎明的曙光中他一路小跑,虎口脱险般从单元楼里钻出来。来到自己宿舍的小路上他吓了一大跳,在雾气中一个黑衣的人无声无息地走在自己前面。张仲文越来越害怕了,他丝毫没有心里准备,心中苦叫:“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他强颜欢笑地清清嗓子,喊道:“这位大哥,请留步。”
前面的人没有想到会有人看见他,惊讶地一转身。他是一个麻子脸的中年汉子,好象赶了很久的路,一身露水风尘,看见张仲文,疑惑地说:“您是?”
“大哥,这么早就开工啊,大过节的你们也不休个假,真辛苦啊。”张仲文谄媚地来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行。
那中年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这位朋友很眼熟啊,哪里见过?”
“我是黑水府沿江县的张仲文啊,大哥,您这一大早的是去找谁?”张仲文掏烟出来,给那人点上。
中年思索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什么般说:“原来是你!哈哈……早前听说你流落人间。我和我的同行弟兄们还不信,没想到,今天真的在这里遇见了你,蛇……张兄,前几天破阳山的老猴还念着你,说你好久没有到他那里去开局了,少了你他们都热闹不起来了,最近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啊?混呗。我可不比你们吃皇粮捧铁饭碗的,现在凡人难做啊。大哥你这么早是……”
“我也不愿意这么早在这个日子里出来,可是前面楼里有一个小子。今天早上六点钟就要扔掉几十年阳寿,横死当头,他XX的,现在的人真是不象话,好端端地净给我们找活干,连过个节也不让清闲!”
张仲文平心静气地问:“不会吧,这学校可是放假了,没有什么人在的。”
“有的,有的!”那人掏出一本花名册,指给他看:“姓郭的小子,就在那二楼里……”
张仲文不看还好,一看头眼一花,心中暗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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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锐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他没有了体重,木片飘流在水面一样在寂静昏暗的的空间里浮动着。
他见到自己还在自己的床上,还在宿舍里。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也说不出话来。他看见姚乐宇拎着包来到自己面前说了些什么,然后对自己笑了一下就走了。他想喊,可是没有声音,他想伸手去抓,可是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恍恍惚惚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张仲文和一个陌生人在自己面前吵架,他们两个人都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张仲文好象在讨价还价,陌生人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看,犹豫着思索着。好久陌生人才点头答应了什么,张仲文松了口气,可是过一会儿陌生人又拿出一张纸来,写了什么,张仲文看了半天咬咬牙签了字,这还不算,张仲文还按了手印,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两条他自己都不舍得抽的红塔山来——虽然是假的但也值不少钱啊——塞到那人手里。
陌生人走了,张仲文出了一脑门汗。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直喘粗气,几分钟后张仲文狰狞地走向自己……
郭锐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两个大耳光。
他的头发被张仲文死死地扯起来,他的脸完全袒露在适当的角度下,张仲文高高地举起手,好象是在打排球扣球一样,然后轰炸机俯冲,春雷乍响,电光火石。
“你他XX的是不是觉得这挺好玩!”
“你他XX的是故意的!” “操!你以为你的命值我的两条假红塔山吗?”
郭锐清醒了,他坐了起来。力量与感觉重新回到他身上,他懵懂的看着愤怒的张仲文,好象一个刚出世的婴儿。
“起来。起来,别在这里给我装死!”张仲文觉得帅哥的脸打起来真是爽,还想再打,可是见郭锐的脸已经充血,就意尤未尽地放了手。
“操!我跟着生哪门子的气!”张仲文怒极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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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晚风习习。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于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
郭锐酒量明显不行,他只喝了不到两听啤酒脸就已经红扑扑的了,说话也变得激动起来;或许是因为他这几天太疲劳的缘故,他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里虽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在45瓦的灯泡下却不知道为何闪烁着晶莹的光彩。
“小文,跟你说实话,在你刚来的时候,我特瞧不上你!真的,我觉得你太能装逼了,那时候我就以为你是个有钱有势人家的纨绔子弟,屁事不懂的……嘿嘿……我也能装,那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他XX的都不懂……哈哈哈……”郭锐端着啤酒张狂地说着,可是这时候小文却觉得他很可爱。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喝多了?我是故意的,我就想借点酒劲胡说一顿,小文,你别笑话我,我心里难受的慌啊,我现在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好……”
“呸!”张小文从嘴里吐出来来一块鸡骨头,瞥了郭锐一个大大的白眼,哼着声说“我就不明白,你们这群独生子女都是怎么被惯出来的,大学念着,电视看着,一天到晚什么活都不用干,好吃好喝的,一个月还有好几百块钱花着,可还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你说这是不是好日子给你们烧的吧?”小文竟然很惬意地搬出他妈妈的话,今天顺嘴这么一说真是流利,可是所完了才想起郭锐不是他张仲文,那里过那么逍遥的日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说的对啊,我们都该知足了,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郭锐又灌了一口酒。
沉默了一会儿,小文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小烧慢慢地滑下喉咙,那滚烫的甜美的液体在他的身体里制造出飘飘然的感受,小文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对郭锐说:“班长啊,我一直都在怀疑哦……你好象不单单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才想寻死的吧?”
郭锐双手捧着啤酒罐,手指交叉,他从手的空隙里偷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单纯,但笑容诡谲的张小文,他知道张小文是一个简单的人,但他的一万个心眼与浑身上下神神鬼鬼的花样真叫他想破头也无法理解,想到这里他突然从心里感到一丝恐惧。他用镇静得虚假的声音说:“我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哈哈……看你吓的。”小文突然大笑起来,但马上收敛了笑容,摇头晃脑郑重其事地念道:“哎……所谓:情为痴去生如死,情为痴来死如生啊……就是这样的吧,啊?”
郭锐不明白张小文在说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听出张小文是在讽刺他感情用事。反正他脸已经很红了,索性厚起脸皮睁眼说瞎话:“我不懂你在跩什么,不过,我可是不会为什么情啊爱啊的干傻事的人。”
“哼,傻人在干傻事的时候都不觉得自己傻。”张小文笑得更得意了。
“班长啊,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很简单的,看看到底是谁让我们的大帅哥这么心碎神伤,花容失色。”张小文一发挥自己的强项就很得意,一得意就乱用词儿。
“无聊!不玩,你个小骗子就会用这些玩意儿唬我,我要是上你的当……”
“这话怎么说的?”小文最狠别人攻击他的一身本领。
“少废话,不敢玩就是心里有鬼,你有见不得人的事怕被我翻出来……嘿嘿……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口服心服,见把棺材掉把泪,见到黄河死了心!来来来,很简单的,而且规则公开,我绝对不是在骗你!”小文眼睛又开始眨了,一下两下三四下,眨得郭锐心慌意乱。他支支捂捂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小文马上跳起来,他在屋子里的每张床上都撒目了一下,终于在一个上铺上发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他高兴地拿了下来,随手翻了翻,满意地来到郭锐身前,对他说:“咱俩来猜拳,石头剪子布,一共三局,每局猜三次,猜赢的人就可以翻一次这词典上的页;是随手翻的,谁也不许查页数;记住啊,你要望前翻,我往后翻,每局翻到最后一次就记住是多少页。然后还要看一下这一局里咱俩一共猜了多少次拳才分出胜负,那么这个次数也要叫记下来,假如是六次,那么那一页左数第六个字就是我们要找的。看看老天爷会告诉我们什么……”
“这么复杂啊?”郭锐头都大了。
“好了好了开始了啊!”张小文已经摆出了手势,真的要和他猜拳,郭锐已不好推脱,只好和他猜拳。
石头对剪子,郭锐赢了第一次。他笑着对小文说,“大仙怎么不灵了啊?”然后随手把字典一翻。张小文没做声,再猜,还是石头对剪子,郭锐又赢了,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又翻了一次字典。连续两次胜利让他情绪高昂兴趣大增,张小文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正中下怀的笑意,轻声说:“表现不错啊。”
这次好象情况有些不同,张小文无心地出着拳,可是每次都和郭锐是一样的,剪子对剪子,布对布,石头对石头……郭锐觉得好玩极了,僵持到第十一次才被张小文用石头砸了剪子,他讪讪地说:“小文,要赢你哥哥我可是不容易啊。”
“我知道!”张小文没有一点不服的样子。他看都不看就用手把词典一翻,然后底头说,“1340页第十三个字”然后没等郭锐看见是个什么字,就把字典合上了。他掏出一支笔来,就在包炸鸡的油纸上记下了那个数字,淡淡地说:“继续啊。还有两个字呢!”
两个又人猜了起来,不一会儿猜完了,总得来说郭锐猜赢的次数要多一些,他很得意。摇头晃脑地敲着张小文的脑袋说:“你也不行啊,这么衰,还敢来挑战我。”
“是是是,您猛着呢。”张小文没什么表情,“我出去撒泡尿,洗洗脸,出了一身汗呢……我马上回来。”接着满不在乎地起身走出了宿舍。
郭锐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自己的胜利,接着他看见了张小文记在纸上的三列数字,歪嘴轻蔑地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我倒要看看你搞了什么鬼……”他按照数字所标识的,翻到了第1340页,左数下来,心狂跳了一下,那赫然是个“姚”字!他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找错了,又查对了一遍,没错,是“姚”字。
他本来喝了些酒,浑身发热,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一下子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他带着凉气哆唆着手去找683页第五个字,这下更可怕,更清楚明白地是个“乐”字!他绝望地直接用拼音检字的方法翻到“宇”字,和数字一对,不用看了……
这时候门“吱”地开了,郭锐象被电过了一样,把那字典甩手扔在了床上。张小文拍着肚子打着哈欠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嚷嚷:“真他妈没意思,连对门的小广东都回家了,要不然还可以找他三家拐打麻将……”说完似乎酒劲上来了,往床上一载,仰脸朝天地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更没有问郭锐查询的结果。郭锐坐在那里,仔细地端详着张小文,没有了表情放松下来的他和姚乐宇一样,有一张稚气未脱天真无邪的脸,只不过平时张小文太能故意摆酷精明搞怪,所以让人忽略他才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不过郭锐知道自己是永远不可能理解张小文这种“孩子”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接受,似乎早看透人间百态红尘琐事,那一幅轻松自在不过是他游戏人间的基本态度而已;而姚乐宇则不同,他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孩子,无论是任性还是发脾气都是那么单纯,那么可爱,毫无心机……想到这里,郭锐不禁向窗外望去,只见到雪白的月亮安祥地挂在天空上,好象在满意地欣赏人间欢庆中秋佳节的景象。他呆呆地那看着明亮的天体,脑海里仿佛映照出姚乐宇甜蜜的微笑着的熟悉的脸,心想他现在一定是在家里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团团圆圆地过节吧。他今年在家里过节了,他回家一定会很高兴,不会再苦着脸想家了,他的妈妈一定会给他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郭锐会心地笑了,他在窗户里透进的月光里感到无比满足与欣慰,他自己虽然没有归宿,但想到姚乐宇此时此刻是开心的,幸福的,他就没什么可以伤悲或烦恼的理由,他自己心底对家庭温暖的怀念和遭人遗弃的失落,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
“唉……月儿弯弯照九洲……”张小文突然叹息道。
郭锐知道张小文在暗示他,因为下一句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郭锐又笑了,他想,这次你可算错了,我可不在那愁的一类里,我现在好着呢。他镇定而又勇敢地说:“张仲文,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什么?我知道什么?你别叫我叫得那么正式,让我觉得你象我老爸。”
“小文,你别再捉弄我了。我这个人经不起涮的,其实我和乐宇之间没什么,好兄弟嘛……我就是照顾他习惯了,他不在身边我就觉得心里空得慌。”他紧张地看向张小文,张小文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还是半眯着眼,象是在闭目养神,又象是在昏昏欲睡。郭锐叹息了一声,拿起一条被单,想给他盖上,刚来到他近前,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班长啊,今天外面的月亮很圆吧……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说起谎来一点都不脸红,面不改色心不跳,我真佩服你,以后还要向你您多多学习啊。”
“我……”郭锐想反驳,可是张小文突然疲倦地说:“你把灯关了吧……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在这么光亮的时候讲的。”
郭锐把被单扔在他的脸上,沉默地关了灯,就在灯光熄灭的一瞬间,那月色流水般倾泻进了屋子,郭锐不由得呆了一下。他回到自己的床,脱了外衣,轻轻地躺下;等着张小文和他说话,可是半天都没见他开口,就更加紧张起来。最后他还是沉不注气了,试探地说:“小文,你知道那辞典上查出来的字是谁的名字是不是?”
“说真话吗?”张小文果然没睡。 “嗯。”
“知道,但不确定。但现在确定了。”
“小文,你怎么看我?” “用眼睛看啊。”
“你觉得恶心是吧?我会……会……喜,喜欢一个男孩子,还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大家都把我们当兄弟。”
“是啊,真恶心。同性恋是吧,太恶心了,恶心得我都不想再理你了,郭锐啊郭锐,看不出你一表人材衣冠楚楚,竟然这么变态无耻下流……明天我就搬走,后天我到辅导员那里去检举揭发你,彻底消灭你这隐藏在青年大学生和党员内部的流氓。哈哈……班长就是我的了……哈哈哈……终于让我盼到这一天了!”小文兴奋地说着,郭锐听着听着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的这一番话反而要比想象中的开明与无所谓的安慰使他舒服的多。他什么都不怕了,他知道张小文是可以信任的。
小文笑了一会儿,突然很冷静很深沉地用郭锐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调说:“郭锐,你知道吗?看东西不一定要用眼睛的,有些时候你闭上眼睛要比你睁开眼睛看得要更清楚,更明白……”
“啊?”郭锐有些糊涂了。
“郭锐,我很早就看出来你喜欢乐宇了,甚至在你还不知道你已经爱上他之前我就有所觉察。你这个人看起来冷酷狂妄;实际上你真的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比谁都善良,也比谁都勇敢。这两年来我比谁看得都明白,就是我因为从来没有只用眼睛看你。”
“小文……”郭锐没想到小文会忽然如此正经,被说得不好意思。他坐了起来,激动地说:“可是小文,那你用什么看我啊?”
“心啊,人人都有的心啊,只是人们想来只用它算计人,害相思病,从不用它来看人,看世界,看自己。”
“你说话玄玄的,可是用心要怎么看啊?”
张小文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子前,指着外面的月亮说::“郭锐,你看,月亮的光很美吧。可是月亮自己是不会发光的,它需要折射来自太阳的阳光,才能在夜里散发光明。我们的心也是这样的,平时它会隐藏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只要等到有一束可以唤醒它的光芒照到它,你就可以用心来看一切了,而那个时候,你就什么都不会再害怕,不会再疑惑,也不会再做傻事了。”
郭锐心里暖暖的,他发现张小文完全是早已准备好在说给自己听的。月光中张小文陶醉地仰望着天空,神情暧昧,好象也是在牵挂着谁。
“小文,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很爱乐宇,可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我的,他只是把我当成他的好兄弟而已,你也明白,我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的,而且我现在一方面很恐惧自己的这种念头,想要放弃;但一方面我舍不得他,我欺骗不了自己,我真的是喜欢他啊,我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对了,小文,你帮帮我吧,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郭锐哀求道,张小文低头看着他,发现郭锐此时此刻是那么的无助和可怜,完全不是平时清高坚强的样子。
“小文,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今生今世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什么啊……我用你答应我什么啊……哈……好象我会把你怎么样似的。”小文哭笑不得。
“你帮帮我啊!”
“帮你什么?帮你泡乐宇?还是想个方法让你们永远分开?还是帮你失去记忆?嘻嘻。”
“我不知道。”郭锐垂头丧气。 “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帮你?”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好久,张小文才说:“不过你要先沉住气,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耽误了学习和自己的前途,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在再把安眠药当糖吃了。或许,我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帮你……”张小文这话说的是一点底气都没有,他第一次感觉到对一件事情了无胜算。
“小文,我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弟就好了!”郭锐真诚地说。
“就你?”小文眯缝着眼睛瞟了他一下,笑嘻嘻地说:“你不配!”
“呸!白送我都还不要呢!”
“唉……你知道吗?作我的哥哥可是一件很苦,也很危险的事情啊。”
晚上小文的心里又烧了起来,他在想他的哥哥现在已经在自己姥姥家里睡觉了吧,他会不会想我呢?他觉得他已经对杨立功表白的很清楚了,白痴都能听得出小文那些看似单纯的话语里充满的情欲与爱意,杨立功念到研究生,应该不是傻子。不过小文也是知道世界上有些人的IQ和EQ是不成正比的,可是杨立功那天夜里脸上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敷衍?是困惑?是惊奇?是鄙视还是理解呢?张仲文啊张仲文,就算你能掐会算法力无边,这回还不是栽进你自己给自己刨的坑里了?……以前你还可以以弟弟的姿态隔三查五地与你的好哥哥肌肤相亲,剋点油幻想一下,这么一来,他要是把你当变态精神病什么的,防着你躲着你了可怎么办?这下好了,唐僧肉没吃到嘴里,倒把金箍棒给招来了,连油都没得沾!他翻来覆去地盘算着,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又害怕。整宿他没睡着觉,恍惚里不是对他哥淫乱的想象,就是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接近中午,他从被窝里探头见郭锐早就出去了。他懒洋洋地爬起来,“啊……”地怪叫着,试图驱散身上的倦意,抻着懒腰想洗洗脸,这时候郭锐从外面回来了,见他已经起来,就对他说:“小文啊,我刚才在外面见到你哥了,他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你昨晚喝多了,还没起来。他就走了,呶,这是他给我的葡萄。”
“他回来了?”小文傻傻地说。
“啊。对了,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你姥姥家过节?”郭锐问他。
“我嫌闹的慌,她家人多。”小文不想解释得那么清楚。
张小文心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这种感觉似乎和孟涛他们形容的发高考成绩时的情景相似。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镜子前,象还没睡醒一样。
“你都起来了还不去洗洗脸?”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小文拿了东西往水房走去。看这他唐突的样子,郭锐笑着摇摇头,这哪里象昨晚神乎其神的大仙啊,根本还是一个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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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文鬼鬼祟祟地来到外面,四处撒目着街上的人,三份害怕七分喜悦地希望能看到他的哥。学校里因为还在放假所以没有几个人,他沿着空落的小路鬼子偷地雷似的悄悄往他哥那里蹭,还好,敌人没有出现,他怀着惴惴的心摸上了楼。门开了一个缝!他斜着眼睛偷偷往里面看去,杨立功正在恬不知耻地用他的索尼游戏机玩足球游戏呢!他精神很集中,好象用他喜欢的罗马尼亚队进了好几个球,很兴奋,只穿了一件半截袖的他胳膊露出来,在阳光里闪着金黄的健康的光泽。
“讨厌!”小文心里骂道;不过看他那轻松的表情小文心里的石头十块有两块落了地,至少他不会不理我,小文这么想着。
他就在门口这么站着,仿佛面前阁着一道铁幕,任凭他如何骁勇如何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的哥哥就在他不远的地方,那么清楚,那么真实,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遥不可及。看了好一会儿,张小文觉得心里难过,悲哀地轻轻转身而走。他决定去游戏厅里打二十个币子,就算排不上九七拳王也无所谓,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缓解他现在的春情秋怨和苦大仇深。
还没下台阶呢,就听到杨立功的声音:“你站了十六分五十八秒呢,怎么不多站一会儿就走了呢?”
张小文不愧是张小文,临变不惊,回头冷淡地说:“我不想扫你的兴。”
杨立功跑了出来,一下子揪住他的手,不耐烦地说:“你给我回来!”
张小文站在那里不动,“我干嘛要听你的,我不回去,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你不回来你上哪里去?”
“爱哪儿哪儿。”张小文甩开哥哥的手,他觉得眼泪就在眼圈里,但他绝对不能示弱,尤其是在敌人面前。
“操,反了你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了!”杨立功好象生气了,扯着他的肩膀就把他往屋里拖,小文没料到他哥会有这种反应,一下失重被拉着走了几步才开始反抗。可是不知道是他哥劲大还是自己心虚,愣是没挣扎开,被杨立功三拽两拽弄进了屋,接着杨立功一脚把他蹬到沙发上,转身插上门回头就指着他大骂:
“没有大人管你你就反了天啊!大姑是怎么说的,你有胃炎不可以喝酒的!我操,我今天早上去看你,一斤装的白酒都没了,是你喝的吧!你厉害,你是神,是仙,就把这帮人的话当耳旁风,你怎么就不长点心眼啊,把自己糟出来病好受啊你!”
“我愿意。你算老几?” “我是你哥!”
张小文开始还有些害怕,这么一来他踏实多了,他嘻嘻地笑了,也瞪起眼睛说:“你是谁啊?你……你……你又不是我亲哥,要你管。”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恶毒,说完心里也慌慌的。
杨立功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很吃惊,脸上刷地一下变白了,气急败坏地说:“张仲文,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对,我不是你亲哥,我哪配当你哥啊?哼……“接着是冷笑,然后摔门回了卧室。
屋子里静的怕人,张小文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指,掐算一番,突然骂了一句:“他XX的!”他看着墙上的钟哀怨地想,时辰不好,主口舌,有是非啊。他慌慌地想推门去找他哥,没推开。里面传出一声怒吼:“滚!”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张小文咋舌,知趣地离开了们,无意间他发现自己的游戏机下面的碟盒上多了一个纸包,看大小应该是张游戏碟,他大胆地打开了包装,……
“我的妈啊!”
张小文手里出现了一张银亮的碟盒,这个游戏名字叫做《月下的夜想曲》,就是他对着游戏杂志流了很久的口水那个年度大作,而且,这是一张原版的碟,沉沉的,精美的,要很多人民币也未必能买到的东西,他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这种很奢侈的东西,一定要那种真心爱我的人送给我我才肯要。
因为爱是不会被盗版的,而且,那种从爱情盗版下来的感情,我也不会要。
他的心跳得飞快,他看见一张卡片。上面是杨立功写得不怎么样的字迹:
小文:
哥没有你那么聪明,可是哥到了今天再猜不出你的心思,那哥就真是一个大傻瓜了。想了很多你和我之间的事,虽然有些地方还不是很明白,但哥可以告诉你,哥想得和你一样。
在我有生的二十几年里,是谁让我平静的时候凭填烦恼呢?是你啊,我的小文。
是谁在我悲伤的时候带来欢乐呢?是你啊,我的小文。
是谁在我懦弱的时候让我勇敢呢?是你啊,我的小文。
是谁付出用自己的全部美好时光来陪我呢?还是你啊!我的小文!
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把你夺走,我知道可能我不配,但我想告诉你,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有些字我说不出口,我怕你笑话我俗,可是我想现在的我和你之间如果非要有一个字来联系的话,那就是“爱”。我英语不太好,可是我要你明白:
Clear in my eyes, you are no more a
kid. And deep in my heart, I'm also
more than your brother . No matter how the
time lapsed, You are always an eternal treasure for
me.(注A)
张小文活了十九年,今天才知道了什么叫“爽”,他觉得他望眼欲穿了几千年,就是在盼这几行字。有了这张卡片,什么他XX的功名利禄,礼义廉耻,金身正果,今生来世都跟放个屁似的。他疯了一样地去砸他哥的门,喊叫道:“哥,你开门啊!你就是我亲哥,只要你别生气,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里面没动静,不知道杨立功在想什么。
“哥,我打我自己嘴巴还不行吗?我说错话了……”他用手往自己大腿上一拍,很响。
门开了,里面伸出一根条帚疙瘩,“用这个打!”杨立功呆板地说。
“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张小文用宠物见到久违的主人才有的姿态扑向他哥,迅雷不及掩耳,杨立功被他来势汹汹的身体撞到,一下子没站稳,要向后倒去,可是张小文抱了他,还恬不知耻地把脑袋扎在他的怀里。接下来是一番早已经在心里准备了几个世纪的煽情做作的蜜语甜言,其肉麻之程度不亚与港台歌星在谢场,含糖量之高可以供应整个东北三省吃好几年。可是因为他太激动了,说话有些快,也很模糊;杨立功根本没听清他在瞎白白什么。他没有心思听,只是习惯性地抚摸着他宝贝的头,半天才认真地说了一句:“你也该洗洗头了。”
“哥,你没有骗我吧?我是说你也很喜欢我?不是哥哥喜欢弟弟那种喜欢?”张小文的眼睛水汪汪的。
杨立功皱了一下眉头。但张小文的第二句话更让他眩晕;“你暗恋我很久了是吧?”
这还不算完:“我早就暗示过你,肥水不落外人田,你要是再不说,恐怕我真的会教别的帅哥给勾搭走了呢,哥,我想你都要想疯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真的会去自杀的。”
杨立功哭笑不得,他可没有张仲文那么狂放,他对于感情的事很腼腆,他不善于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尤其是这么面对面,更尤其这个人是还当了他十几年的弟弟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知道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来说出心里话了,他终于清了清嗓子,说:“小文,你不会怪我吧,我是你哥,可却……”
张小文抬起头,用力挤出他所能摆出的看起来最纯洁的表情动情地说:“哥,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我都会象过去一样爱你的。”此时此刻他心里却有另外一种邪恶的窃喜的声音在说:“哥,你一定要对我做什么啊!!千万要对我做什么啊!!你要是不作什么我还不干呢!!!”
杨立功好象在犹豫,虽然他心里随时间隐藏而发酵的情感终于散发出其本质而带有欲望的味道来,但他心头压着的那一块道德与理智的大石却不是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可以被推翻的。他有一点害怕,他看着眼前比他还要高的,兴奋得近乎无知的张小文,不安和后悔如同两只小虫,开始嘶咬他的良心,他是我的弟弟啊!杨立功不由自主地想。
“弟弟又怎么样?我就乐意当你的弟弟,换了别人我还不认他呢!杨立功,你知足吧,我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得这么帅,又这么有气质,你可知道我到咱们学校来有多少女生上赶子哭着喊着追我,我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她们呢!大学快三年了,别人我连想都没想过,我为了谁啊我,我容易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早考什么北大清华了,我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跟着你吗?我这么精华的一个人,外加两千三百年的道行,一分钱没要就都陪送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张小文在宣传自己的时候是不吝啬脸皮的,想啥说啥,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心里话,所以越说越激动,以至于面红耳赤眼泪都要出来。
“嘿嘿……”杨立功乐了,但他知道张小文不全是在吹牛,他感到他对着个小孩的能力了解得还少,他心里泛起一阵酸痛,想:小文才十九岁啊,就差不多把自己的所有的全部青春时间与精力心思都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是他天真幼稚?还是他勇敢无私?事已至此,自己已无路可退,是他的哥也好情人也好,总之他我是再也舍不得张小文了;张小文只能是我的,谁要是来抢,就和他拼命。
他大方地看着喋喋不休的小文,看他虽然还代着孩子气,却已经流露出青年男性的俊逸与清秀的脸,发觉他是那么的单纯与可爱。
然而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孩面对眼前神情暧昧的哥哥,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但肚子里一滩坏水却已经沸反盈天,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苯蛋,亲我啊,没看过电影啊。这时候最好下手,亲我啊,还等什么?”
杨立功痴情地看着,一动不动,对自己说:“虽然这小鬼平时心眼多,嘴贫,可他对我真的是毫无所求,一心一意,现在象他这样心地善良实心眼儿的孩子真的是很少了。”
小文暗想:“哥哥啊,我服了你了,你要不是超级弱智,那就是你手段高,懂得先晒干柴而后燃烈火,你要干什么就干吧,我保证百依百顺,死而无怨,别磨蹭了,我什么都懂的!”
杨立功微笑着端详他,无声叹息:“唉……还是没长大,都秋天了,还穿的这么少,会着凉的,感冒了记不住吃药,又怕打针,我将来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让他知道,谁是世界上最关心最心疼他的人。他怎么总让人操心,小文啊小文,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小文冒汗了,可还沉着,他盘算:“今天早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然应该先洗个澡……哥啊,别犹豫了,我身上就一条短裤,一条内裤,上身就一半截袖和一背心,总共才六个扣,很好脱的,就算你苯手苯脚我也不会笑话你的,再然后你还有什么不会我可以教你……Come
on ,Come on……”
终于,杨立功把两只手温柔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张小文被极大的幸福刺激得一下就闭上了眼睛,他在理所当然舍我其谁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他的面容安详圣洁如同圣婴受洗,他的身体端庄平静好似高僧坐化,就等杨立功乘风驾起巫山雨,他好看无限风光在险峰。
“咱们吃饭去吧,哥领你去下馆子……”杨立功微笑着拍了拍他,站起身去穿外衣。
“今天带你好好吃一顿,大姑来电话说让咱俩好好过过节!”杨立功推了一下了没回过神来的小文。
“什么?吃饭?”张仲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十二点了,你不饿啊?”
“……”小文看着杨立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想骂街。
“走吧走吧,傻愣着干什么?”杨立功没有注意到小文脸上暗藏的铁青色杀气。张小文有苦难言,只有拖着昏混噩噩的脚步跟着他哥走出去,沉浸在一下子从十二点强行过渡到六点半痛苦的时差里。
36
吃过了午饭,杨立功看小文脸色不太对劲。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是不是发烧了啊?怎么这么热,你回去吃点药,晚上就搬到我这里来住……大爷来电话了,说他已经和你们系里说好,以后咱们俩住在一起,让我管着你!”
张仲文面色不快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突然盯着杨立功说:“你这是在要求我和你同居吧?”
杨立功脸“刷”地红了,他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他虽然喜欢小文,但大多数时候,小文还是他的弟弟。他有些尴尬地说:“小文,别瞎说。我们兄弟俩住在一切,是你爸爸安排的,他也是为了我们能更好地……”
“行了,我知道。”张仲文丢下了筷子;他真不明白杨立功是在装糊涂还是天生迟钝,他连表白的话都说了怎么还这样模模糊糊躲躲闪闪的。难不成他对自己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还是他作了多年的哥哥掩饰得好呢?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窃笑着说:“哼!哥啊,我的好哥哥啊,你要是没骗我,还让我和你住一件屋子,我张仲文要不在三天之内把你搞上床,我这两千三百年的道行就全百送给你当厕纸使!不过,毕竟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哥,我给你个机会,保住你的清白……”
他装出很犹豫的腔调说:“哥,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和你住在一起。你知道我的,我很坏的,我怕和你住在一起,对你不好。”倒底他怎么坏,住在一起怎么不好,他没有直说,不过他觉得杨立功这么大一个男人应该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你啊,小鬼!你坏了我这么多年了,我早见怪不怪了,少啰唆,你住过去就是了,再说,你爸爸都给你买的电脑还得放我那里呢。”
张小文一阵狂笑,他暗里说:“杨立功,这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是你自己引狼入室,那就不要怪我张仲文对你不仁义了。哈哈哈哈……”
“唉……”他还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好吧,反正宿舍我也住够了。”
下午郭锐听到张仲文要搬到他哥那里去住时候,有些惊讶。但没有表露出来什么。反而是张仲文嘻皮笑脸地贴在他耳边说:“班长啊……以后我回来会提前通知你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利用便利隐蔽的环境优势啊……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可要记得插门!”结果被郭锐狠狠地掐了一下子。
他的行李和箱子什么的郭锐提一件,杨立功提一件,张仲文挑了个最轻的包晃悠着跟在后面。一路上他时而煞有介事地思索,时而发出吃吃的傻笑,眼珠子转来转去,鬼火般地闪烁。郭锐注意到他的反常,皱眉头问他:“小文,你怎么了?”
“没,没啊,没怎么。”张仲文简洁地回答。
郭锐与杨立功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毛骨竦然,他们都了解,当张小文如此怪异的时候,那一定是在心里打了什么鬼主意。二人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次又是谁倒霉呢?
张仲文正式地和杨立功住在了一起。出乎杨立功意料的是,在这里小文和在家里的作派判若两人。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会看一眼的,在这里早睡早起,擦地抹桌子,没事找事做。他们的公寓里有厨房,但杨立功不会做饭,他只用来烧水或简单地熬个粥什么的。张仲文来了之后,天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各种厨房用具,油盐酱醋,竟然象模象样地学人家炒菜做饭。起初杨立功还有些担心,怕他失了火切了手什么的。可是观察了几次才发现原来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张小文真有无师自通过目不忘之神通,他做起饭来驾轻就熟,煎炒烹炸无所不能,看得杨立功瞠目结舌,仰天长叹:“你果然是妖精!”话一出口才想起犯了小文的禁忌,吓得刚要赔礼道歉。没想到张小文根本没挂怀,还笑眯眯对他说:“你知道就好!”
杨立功还发现他们的伙食实在是有些丰盛,他对小文说:“我们虽然不缺钱,但也不用天天吃的这么油腻吧?又是猪脚又是鱼的,还有你给我喝的这个汤,倒底是用什么熬的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象是肉又象是肠的?”
“哥,我看你最近写论文很累的,去给你买的安神补脑的中药。你喝吧,多喝点儿。”张小文平静如流地答道。杨立功怀疑地看着那香气扑鼻的汤,又问:“你也喝点吧,我看你熬了那么多呢……”
“嗯。我喝的。”
到了晚上,杨立功看书疲倦了,张小文就会适时地给他哥端来一杯热巧克力,杨立功喝了之厚,暖入心田。可是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对小文说,“我喝水就好了。”
“那我给你[泡一杯茶吧!”小文扔下手里的《电子游戏软件》,就去烧水。杨立功在这两天里一下子感受了太多突如其来的殷勤与照顾,他那种从长工变地主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觉得张小文着几天来真的是太听话了,太顺从了;没有和他顶过一句嘴,没有嘲笑过他一次,也没有说一句对他不尊重的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之好之融洽,让他联想起火山地震来临前安静的山林。
“哥,喝茶吧。”张小文乖乖地给他端来茶水,他喝了一口,有一点烫,甜甜的,麻麻的,他定睛一看,里面飘着几片干参,“天啊,你不用着么夸张吧?你从那里搞来的的参片啊?”杨立功喊道。
“哦,从家里拿的啊。上次我妈妈嘱咐我给徐校长捎的参,我昧下了几根想在冬天泡酒驱寒。哥,参茶好喝吧?”
“好,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37
第二天是周日,杨立功有兼职要出去。临走的时候嘱咐小文他晚上才能回来,要他看会儿书不要总打电子游戏。小文忠厚老实地答应了,但杨立功一出门,他就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从窗户望着杨立功匆匆远去的背影发出得意的奸险的笑……今天是他搬来的第三天了,也是他要收网的时刻了。
在这三天里,张仲文和杨立功各住自己的房间,循规蹈矩,恪守孔孟之道。张仲文与杨立功和以前在家里一样过着亲兄弟那样的生活,那些情爱的问题谁也没有再提。可是张仲文那里是偃旗息鼓,善罢甘休,放煮熟的鸭子飞上天之辈?他早就有计划有步骤不动声色地为他的罪恶目的做着物质上的准备,三天来他让杨立功吃了大量的壮阳的生火气的东西,什么猪鞭汤人参茶巧克力兑镇疼片,那都是很凶的刺激男性身体内分泌的大补的玩意儿,他亲眼见杨立功的脸上被催出了三颗痘痘,知道这“蓄”的一步已经到位,就等那关键的“发”的时刻了。张仲文浸淫古医书多年,一直没派上大的用场,这回牛刀小试,形势怎不尽在他掌握之中?他知道年青正常的男性都经不住这奇毒无比百试不爽的一蓄一发,就凭他杨立功傻吃傻睡的一人儿,怎么斗得过他的七巧玲珑心,神机妙算手?
不过张仲文对接下来关键的难度系数比较大的所谓“发”的过程,并没有十成把握。而且他也知道,他这么做是在道德犯罪,真要定性的话,可以归类为“诱奸”。可是已经走到这一田地了,他天天挂在嘴边的两千三百年道行也丝毫影响不了他明知故犯堕落的脚步,他告诉自己,就算是玩火自焚,他也要玩得比别人高明,比别人酷。至于后来有什么结果,受什么报应,那都是后来的事……
这一天里张小文象一只辛勤的蜘蛛,细心地结着网。
下午杨立功回来了,他见到小文剪了头,梳了个短短的精神的发型,看起来英俊一点,稳重一点。
“哥,我留了饭给你。我要出去洗澡,你自己吃吧。”不知怎么了,张仲文今晚说话象在装酷似的。
“多穿点衣服啊,别感冒了。”杨立功爱惜地拍拍他。
结果他一出去就是两个小时,到了快八点才磨蹭着回来。头发都还是湿的,那么自然地披散着,看起来很忧郁。“我还以为你淹死在澡塘子里了呢……”杨立功心不在焉地在用遥控器换着台,虽然已经接近十月,可是由于天阴的关系,屋子里特别闷热,他的胸口最近总觉得堵得慌,心跳的也比平时快。
本以为会被张小文一顿骂,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进屋子换了一件白背心,一条短裤。张仲文身体的线条明显地展示在他面前,让杨立功心忽地一跳。张仲文从屋子里面拿出一截类似蚊香的东西,点着了插在花盆里。然后坐在他斜对面的椅子上看电视。他刚想说:“屋子里又没有蚊子你点那个玩意儿干嘛?”可是很快就有一股清爽的暗香扑鼻而来,那香不知是什么做的,柔柔的,奇异而又芬芳;他就没有责怪小文,他也觉得那味道很闻了很舒服。
俩个人都不说话。可能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小文把上衣也脱掉了,年青健康的身体暴露在他哥面前。杨立功不是第一次看到成长后的小文的身体,但以前那些稍纵既逝的蒙昧的感觉是不经意间就可以忽略的。然而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难以控制,他只觉得气血翻涌,浑身不自在。
杨立功开始认真地观察半裸状态的小文,看着小文专著地看着他从来不感兴趣的革命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他只知道自己想拥有这个小魔鬼,可是拥有的定义现在似乎要扩充概念……他恐惧地给自己心里闪烁的念头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惜在答案出现之前,他眼前一暗,原来电灯丝突然烧断了。
“早叫你不要买这么便宜的东西!”张仲文白了他一眼。起身进屋拿了一个新灯泡出来,拎了一个凳子放在屋中间,看来他是要踩着他装灯泡。
“过来,把着我点!这凳子不稳当。”小文命令道。
杨立功脑袋里嗡嗡地响着,但他没有犹豫,眼神直勾勾地就朝小文走去,他无力地把住小文的腿,抬头看他安灯泡。他闻到了小文身上水果香皂的味道,混合着他的汗水,弥散出一种大男孩特有的气息。正朦胧间,灯亮了,杨立功看着小文有一颗汗珠
从脖径滑过胸膛与腹部的沟壑……他在灯光直射下的躯体,青春朝气,还在随着他的呼吸在微微起伏。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暴发的冲动,一下子就把张仲文抱在怀里,呼吸急促地说:“小文……”
小文不明所以地,温和地,天真地说:“哥,你怎么了?”薄薄的湿润的嘴唇带着腼腆的笑意。
“原谅哥吧,小文,我想……”杨立功不可遏制地抱紧了他,双手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
“哥……”小文羞涩地顺势把头埋进了杨立功的胸膛。
杨立功把他抱抱进了自己的卧室,虽然张仲文有一百六十多斤。可他一点沉重都没有感觉到。
当然了,他不可能看见,在他抱着小文进房间的时候,小文伸出的手指作V字状,在他身后摇晃着。
注解:作者并不是低估广大读者的英文能力,在这里列出的只是参考翻译,帮助大家揭露作者的低级趣味和小资情调,望大家不要见笑。
我清楚地看在眼里,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
而在我心深处,我早已不仅是你的哥哥而已。
不管时光如何流逝,你对我来说,都是一件永生的珍宝。
第六章 因此而兴奋 So be pleased
男人就要快乐点,做了就做了,
男人就要大方点,错了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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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上尽头上暗红的彩霞,铺满人的了视线,野菊花象是一朵朵金黄的火焰,在明亮的暮色下绽开欣慰的笑颜。杨立功背着张仲文在田埂上走了很久,可是张仲文不老实,在他背上动张西望,乱踢乱动,还唱歌:“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杨立功知道小文就会唱这一个歌,他本来想笑话他说:“你长大就去给人家和稀泥刷房子得了,根本不用什么大仙那么麻烦。”可是笑笑还是忍住了。他抬起头看着远方灿烂的晚霞,一颗汗珠跌落前额,继续努力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张仲文在杨立功背上,轻轻地往他的后脖子里吹着气,嘻嘻哈哈开心地笑着。
两个小孩子的身影就在这火红的夕阳中一点点消失,两个粘连在一起的小黑点,渐渐融解在永恒的光辉中。
39
灯是不是开着的,杨立功没有注意到。光明也好黑暗也好,他眼中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喘息与惊悸,挣扎与顺从,娇柔与颤抖,刚猛与狡猾,沸腾与灼热;都被他完完全全地掌控在手里;他是一个强大的殖民者,带着征服与毁灭的力量闯入了一片他逡巡已久而终得蹊径的花园,他现在是一个王者,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燃起熊熊战火,他可以舍生忘死,予取予夺。
张仲文之流口水,不说话,他没有别的思想可以汇报,就象一个思想和素质都到位的好革命同志,终于入党的感觉,你要访问他,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昙花落尽,沧海变桑田之后。杨立功搂着张仲文,抚摸着他因出汗太多而浸湿的头发,千般柔情只付诸于手指间,于无声处。
“小文,你没事吧?”他带着一丝后悔和害羞哑着嗓子忐忑地问。
张仲文刚才被折腾得够呛,他没想到一向和蔼实性子的哥哥到了那一时刻竟然真的好似狂风暴雨,他就觉得自己是一条小船,在他哥哥的海洋里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后,惊魂未定,需要一些喘息。
“小文,你说咱们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我是说,我太过分了……”杨立功把被单给小文盖上,生怕自己的宝贝弟弟会感冒。张仲文在黑暗里看不到他哥哥慈祥与善良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他感觉到杨立功是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杨立功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但他心里有某种强烈的感情要表达的时候,他就会用行动来说明一切。
“小文……我害怕了。你别笑我,真的。我不配当你的哥哥。”杨立功抓住小文的手,放在自己的赤裸的胸膛上:“你发现了吗,我的心害怕得都在跳……如果家里人知道我这么做……我……”
张仲文感觉到那厚实滚热的地方真的在激动的起伏。
“可是小文,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就在心里念着你了。我就是喜欢你在我身边,其实不论你怎么气我整我我从都来都没有怪过你,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就高兴。我愿意抱你,不管你长多大,你都是我心里最好的小文,你是我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杨立功的声音里带上了伤心的哽咽声。这种声音张仲文很熟悉,郭锐也曾这样哭过,这是面对可怕的现实自己无力改变的悲哀,也是爱到极处生出痛来的颤抖。小文心里被刺了一下,他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卑鄙与可耻,为什么是他引诱了他心爱的哥哥,而那纵容欲望后的悔恨与不安却要受害人来承担呢?
“哥,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埋怨你自己。实际上是你中了我的计了!”他起身抱住杨立功,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杨立功听完后突然恼怒地擒住了他的双手,粗暴地把小文压在身下,委屈地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小鬼!算计到我身上来了!你个小色狼!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仲文以为他哥要打他,慌乱中想挣扎抗拒,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却是他哥哥温暖的双唇。
于是他们开始再次亲吻。 先前的忙乱,而后的含蓄。
他们都没有经验,但这一切又好象在彼此的脑海里演习过无数次;这可爱的可耻的可贵的可悲的可以避免却可歌可泣的吻啊,是张仲文等了多少个春秋冬夏,寒来暑往的生死劫,又是杨立功还了多少个风霜雨雪,日夜晨昏的相思债!吻着吻着,杨立功发觉小文的脸上湿淋淋的,他微笑着拍了一下小文的头,说:“傻小文,你哭什么?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没有,我才没有哭呢!我……我……我是在流口水!”说完他自己也“扑吃”一声笑了。
“你个小浑蛋!”杨立功也笑了出来。
这么一笑,本来因为肉体犯罪而个双方带来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张仲文等他哥平静下来后,忽然有条理有分寸地说了起来:
“哥,到了今天这一步,有些话我对你非说不可了。哥,我必须得象起承认。我张仲文到底是不是妖精,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我想了很久,研究了很久,想得很明白了,我最后终于发现我原来是一个Gay,G-A-Y,gay.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这是一个心理取向问题,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单纯的原因能造成的,当然也不是我爸爸妈妈的错或我自己的错。然而当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发现我很高兴。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以此为羞耻……我爱一个男人,他是陪了我十几年的哥哥,虽然我不可能和他结婚,但我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我会用我的全部力量来照顾他……”
“只要是我爱的人,我就要让他幸福,让他快乐,用任何我能想出的办法,用任何不计较代价的形式,必要的时候,牺牲我自己。”
“你觉得可笑是吧?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和对爱的理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哥,我爱你。但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的两千三百年的道行,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只要你爱惜小文,小文就绝对不让你发愁,难过……小文会永远听你的话,让你无牵无挂地走过这一辈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杨立功没有说话,他习惯了小文带给他的惊讶与安慰,他忍住了眼眶里的水份,死死地抱住了自己怀里的人,没有发誓,没有赌咒,更没有千言万语泪眼朦胧。有的只是:以下删节一百万字。
40
那天晚上张仲文尝到了苦头,他终于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作法自毙,玩火自焚。三天来的十全大补杨立功一点没糟蹋,充分利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到底是谁中了谁的圈套,张仲文后来也开始怀疑,不过他后来是再也不敢给他哥乱吃东西了,要不是后来他讨好求饶,杨立功真的会闹出人命。
这在张仲文一生行妖作乱的历史上,是他为数不多却难以启齿的失败之一。也因此,他对自己能量的估计和嚣张气焰才略有收敛。
早上杨立功起来给小文买了浆汁油条,看住他让他吃饱了饭才让他去上课。结果张仲文又忘了周一早上第一节课是听力,没拿拖鞋。他再次红着脸在语音室那个胖子的监督下在脚上套了塑料袋,大大咧咧地进了语音室,结果被蔡丽艳一眼就盯到了,马上就指着他的脚笑哈哈地喊道:“呦——怎么又给套上了?唉,张仲文,你怎么总带这个啊,是不是你的脚上有什么污染环境的特点,你怕影响大家上课,就故意套个袋,防止气体外流啊?”
那一群女生也跟着哈哈地笑起来,张仲文斜眼也笑着说:“是啊,我怕你整天想我睡不着觉,特意打包留给,你拿回寝室好吸一口,催眠啊。”
“呸,不要脸。恶心!”于霞帮着蔡丽艳怒斥张仲文。
“你起什么哄,着急了?甭怕,两袋呢。下课你们姐儿俩一人一袋,回去慢慢分……”张仲文白了于霞一眼。
“流氓!不要脸!”
“太过分了!”女生们嘁嘁碴碴地叫起来。张仲文才懒得理她们呢,他坐下来,问的一旁的姚乐宇:“啥时候回来的?”
“早回来了,十六那天就回来了。家里特没意思。对了,听说你搬到你哥那里去住了?怎么样,爽吧?”
张仲文知道他说的爽是指随意自由的意思,于是告诉他:“什么呀,你不知道我那个哥,总管我,我现在一点自由都没有了,他一天到晚看我不顺眼,总找碴训我。我都要各恙(注A)死了!”说着还做苦大愁深状。
“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啊!”姚乐宇抬了抬眼镜。
说这说着郭锐进来了,他看都没看张仲文一眼,也没理睬姚乐宇,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张仲文看得出,他很高兴。
那天听力老师又没有准备课,胡乱放了个黑白的美国老片子,名字大概叫做:"I't
happened in one
night"讲的是一个富翁家的小姐离家出走后偶遇一贫小子,两人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结果最后终于搞到一起的故事。把那群女生看得啧啧地直咋吧嘴,尤其到了结尾那个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狂奔逃离婚礼去寻找她的情郎的时候,她们都跟吃了枪药似的,又拍手又是叫好,语音室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张仲文对这样的片子嗤之以鼻,他一直以为世界上最蠢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如今才发现原来美国早就是盛产此类搞笑不须直说的东西的。
一节课他都在回味昨天晚上的种种情色温存,一遍又一遍地用全角度无剪辑地回放着他和他哥的A级镜头,那是在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为的是再接再厉,争取在心理素质和技术水平上有新的提高……结果到了下课的时候张仲文连电影里的主人公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他问姚乐宇,结果他在写为入党写思想汇报也没看,果然不出所料,听力老师又让写一篇观后感,这下惨了,他只有回头问后面的曲娟:“大好人,你要写完了借给我看看啊,我保证不全文拷贝。”
曲娟眨着眼睛问他:“你上课又干什么了?电影你也看不进去?”
“嘿嘿……”张仲文只有傻笑。
下了课从教室出来,郭锐若有所思地跟在姚乐宇的身后不出声地走着,姚乐宇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对他嘻嘻哈哈地说着话。张仲文问孟涛,“老孟,今天的电影好看吗?”
“嗯,还行。”
“那观后感你打算怎么写?我是说,你可不可以多写一点?”张仲文又想故伎重施,借曲娟的抄一些,再借孟涛的抄一些,自己再遍一句开头一句结尾,万事大吉。可是孟涛却发起牢骚来:“什么嘛!这个老师自己不好好上课,随便放个录像就乱留作业。你知道吗,我以前看过配音版的,这个电影中文名字叫《一夜风流》,你说说,怎么写观后感?论一夜风流?”
“哈哈……挺好的吗。一夜风流?”张仲文觉得这个名字翻译的很好,很传神。他突然觉得这次的作业他有得发挥了,此时的张仲文非彼时的张仲文,别说一夜风流了,现在他千古风流也写的出来。
下课后他到顺路到食堂去了打了他哥爱吃的煎鱼和芹菜馅包子,唱着小曲回了家。
一进门见他哥已经回来了,正在洗衣服,张仲文讨好地凑过去,还没等他开口,杨立功就说:“你爸爸打电话来了,他下午让他以前的学生来给你装电脑。”
“嗯。”张仲文皮笑肉不笑地嘻嘻了一下,盯着他哥看。
“你不高兴吗?”杨立功拧着滴水的衣服,疑惑地看着他。
“一般吧。”张仲文点点头。
“你不是盼电脑盼了好久了吗?你就可以打‘星际争霸’了是吧,你的鬼心眼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美的冒泡!”杨立功用手上的肥皂沫摸了张仲文的鼻子一下,嘿嘿地笑着。
“就那么回事儿了……呵呵。我现在共产主义理想都实现了,还在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那点破玩意儿?”张仲文言外有意,嚣张放肆地说。
“呸!小流氓!”杨立功知道他的意思,转身不理他。
40
张仲文搬走了以后,他的床空了出来,这间宿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赌场。以前打扑克的时候总要占据一个人的床位,搞得连睡觉都要床主另找地方。这下可好了,通宵鏖战也有了战场。再说新学期刚开始没有多久,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忙,一轮新的扑克大战如火如荼地展开来,以贴纸条喝凉水裸奔为输赢的战役此起彼伏,屋子里嘻哈不断,叫嚣不绝,煞是热闹。
郭锐在外面家教回来,每每看到姚乐宇和谭群他们挤作一团,一张小脸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地拿着一大把纸牌跟着吆五喝六。谭群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什么都懂,说起话来也爽快,一边打牌还可以一边讲很多他的风流猎艳史,什么三陪五陪小尼姑花和尚金枪不倒的传说笑话啊,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风情万种,吸引得大家春光灿烂有的时候连玩都顾不上了。谭群这天心情舒畅,一挥手对大家许诺:“哥哥我有一兄弟,从美国带回来几张毛片,这周末我老妈老爸去旅游没回来,大家都到我家来,哥哥要你们开开眼界!”此言一出,群情高涨,江忠本来就闷骚,罗飞鸿天生风流,自然毫无异议;孟涛尽管老实,毕竟年青血气盛,在大环境的熏陶中也早是蠢蠢欲动,姚乐宇对这些神奇事物向往以久,天赐良机,小孩心性一发作,叫起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看!”
谭群逗他:“你个小毛头,没看出来啊,这事你也积极!”旁边的人都跟着嘿嘿会意地笑,姚乐宇脸一红,撅起嘴巴说:“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对,对,小毛头,哥哥有这好事怎么会忘了你呢?咱们家小毛头长大了,到了接受教育的时候了。喂!都叫你小毛小毛的,不知道你的小毛长齐了没?嘿嘿……叫哥哥们看看,你小毛到你有多大!”谭群语带双关,眨着眼睛对姚乐宇说。
“哼,要多大有多大!”姚乐宇在宿舍里和大家早就混得烂熟,在寝室兄弟间说话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呦!小毛啊,你这是小耗子与大象洞房,人小志气高啊!好,咱同去,哥哥们带着你就是。”
“咣!”一声,宿舍的门被摔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郭锐不见了。
罗飞鸿看着还在颤抖的门,冷笑了一声轻轻地说:“最近我们寝室的酷哥脾气越来越爆了哈……人家现在不同了,学习优秀,政治进步,瞧瞧人家党员就是和咱普通人民群众觉悟不同。”
谭群一甩手中的扑克,想插开他们的话题,其实大家谁都可以看出来罗飞鸿一直都郭锐有敌意。罗飞鸿自从来到学校里就一直是个很积极搞活动的人,可是混到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着落,大不了是个学生会的小头头。郭锐不同,他从来也不和领导老师交流谈心什么的,也不主动结交什么朋友人面,可是上天总是很眷顾他,郭锐无论是学习还是班级工作都无可挑剔,为人虽然冷傲了一点,但他的大公无私和正直果敢却是人让所有同学都很佩服,这学期发展新党员他是名单上的第一号。罗飞鸿尽管小提琴拉得比鸟叫还好听,中国革命史奇迹般地考过一百分,一天到晚老师同学间忙得象个无头苍蝇,可是他的远大理想和抱负好象还是一潭死水,没有什么波澜。
“啊!阿锐果真厉害!我写了那么多思想汇报,都没有一点消息啊。”姚乐宇激动地说。
“你?”罗飞鸿鼻孔里一哼,“你慢慢等好了,只要你有耐心有毅力,组织上是不会遗忘你的。这是要论功行赏论资排辈的,你个小毛头,努力好了。”
孟涛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他自言自语地说:“话说回来,郭锐最近的确很怪……好象又回到他刚来那阵的模样了,上学期他还好好的,唉,最近都看不见他笑的,也不爱说话了。”
“是啊!是啊!他也不愿意理我了,以前我和他在一起吃饭,他都会打了饭来找我;现在我在吃饭的时候根本见不到他,有的时候想和他去打打球,他都爱理不理的。”姚乐宇思索着,皱起了眉头;可是谭群却一拧他的脸说:“你个小毛头,还说别人,你现在眼里还有谁啊?一天到晚和你的小薇薇粘在一块,吃起饭来都郎情妾意的,谁那么不知趣去当那个电灯泡?说真的啊,小毛头,别看你小,没想到真是有一手的,那么快就把省长大人家的千金给钓到了,你们俩还真般配,一对人细瓷精致的小人,金童玉女的走在一起真好看。所以说人可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哪天哥哥我还要向你请教请教呢!”
姚乐宇因为郭锐变化带来的短暂不快马上被他爱情成功的骄傲感觉代替,他虽然有些脸红,可是嘴上还是得意地说:“
没问题!” “瞧给你这个小鬼臭美的!”大家都来抓姚乐宇的头。
夜已经很深了,寒冷的空气中透露出要下雪的信息。郭锐还没有过冬的衣服,不过他自恃身体强健,还在用秋天的薄毛衣坚持着,他本来打算用手里攒下的余钱去买一件白色的滑雪衫穿,因为他曾经在去年穿过一次张仲文的,那时候姚乐宇说那衣服他穿起来要比穿在张仲文身上好看,显得精神,很帅;他当时就下了决心要在今年冬天买一件穿。可是冬天再次降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去要那种虽然不贵,但对他来说很奢侈的东西了。
他渐渐发现住在宿舍里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他每天早上起床都会看见一个穿着机器猫小叮当睡衣的人在洗漱间里刷牙;每天中午都会看见一个仰着脸用一只胳膊遮住眼睛睡得很香甜,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的人;每天晚上他奔波劳累回来就可以看见一个快乐无忧无虑的人在他面前喊着叫着玩扑克;有的时候他可以清晰地闻到那种曾经弥漫在他身边的香草的味道,这种味道一度纠缠在他的被窝里,他的座位上;这种混合着汗味雪花膏味的香草的味道,只要有一丁点他就可以觉察出来。从他的鼻孔里钻如他的肺他的心脏他的血管,促发让他暄晕的恐惧不安的心跳,最后心跳会越跳越快,在促发心绞痛。
他不是一个怕痛的人,但有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对那个人说一些话,一般就是些你吃过饭了吗你不累吗的话语,可是那个人不是在熟睡就是在集中精力地玩,似乎没有听见他微弱的声音。
他明白自己的地位了,他也想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开始回避,开始克制,开始麻醉。可是那个人还是有事情找他的,例如让他给一下写作业思想汇报问他一些自己拿不定主意的问题。他在那种情况下会冷漠地接收,他发现人在一种习惯的力量下,会扮演高贵的奴隶。
这些事情要他越想越烦,屋子里的喧嚣让他窒息。他来到走廊里,游荡着,他拿出一枝烟来,白色硬盒装的石林烟,五元钱一盒,他知道对于自己的经济情况而言,这种烟是贵了一点。可是他只愿意抽这个,他不知道这烟里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可是在他去买烟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再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在窗子前点这了火,吸了一口,熟悉的声音在耳后传来:“阿锐,你不要抽那么多烟了,你看烟盒上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的。”
他紧张地一回头,可是身后并没有人。只是一面苍白的墙壁,下面的角落里丢弃了可乐的瓶子方便面的袋子。
他笑了笑,慌乱地沿着走廊下了楼,在零下五度的气温中开始跑步。
他跑到了运动场上,来到一排单杠下面,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抓那银白色的钢管,刚一抓到手里,冰凉刺骨的感觉从他的手心电流一般传递到全身。可是他却没有因此而放手,他紧紧抓住那可以吸走他身体热量的钢管,任凭那种痛苦蔓延到自己的血液里,他仰起头,冷风吹开他的头发,他好象又听见有人在说:“阿锐,你别害怕,你还有我啊,你不是孤单一个人的,你还有小毛在你身边啊……”
郭锐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他刚强的脸庞上浮现出单薄的微笑。
天空上的灰蒙蒙云朵覆盖了夜的深沉,一丝寂寞的风吹过,天,终于下雪了。
一片,两片,一百片,一千片,一万片…… 优柔一片,苍茫一片。
41
张仲文长了一米八几,在家里可利用的地方真是多。
“小文,帮姥姥把柜子上的毛线拿下来!”
“小文,你擦一下灯管,还有,把篷顶也顺便扫扫。” “小文,你去贴对子去!”
张仲文有两千三百年的道行,放假回家也真是忙。
“小文啊,你三表舅家的二媳妇,结婚三年了还没有怀孕啊,去医院检查过的,身体没问题,可就是不生。你去看看吧,说不定你有办法的。”
“小文啊,西后山的胶合板场,今年着了三次火了,每次都是无缘无故地就烧了起来,赵厂长都不敢开工了,打上个月就等你回来,你去给想想办法,你知道老赵厂长人很大方的……”
“小文啊,对街林大娘家的孙子半夜里总说胡话,白天好好的一个人,可是到晚上说要拿刀砍他爸和他妈,吓得一家人都不敢睡觉,是不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上了他的身了?”
回到家里一个多星期了,张仲文就没有清闲过。早上有车来接,中午有饭局,晚上有同学会;小小的人炙手可热起来真是容易疲劳,几乎会到家里累得都爬不起来床。杨立功寒假里没有什么事情,也早早回了家。大人发现这兄弟俩在家里话少了,不过大计都觉得那是都长大了的缘故,都成熟稳重了的原因。
其实他俩不是话少了,而是不敢在大人面前说话而已。所谓作贼心虚,莫过如此。
杨立功在家里无非干点家务活,劈柴扫雪,再不就是看书看电视哄自己的弟弟小宏玩。笑茹上了高中后学习成绩不如她和她们班级里的某男生的绯闻传播率那么高,不过也还过得去。杨立功一回来她就天天围着他转,问长问短的,对同是哥哥的张仲文除了免费咨询自己的爱情运和钱财运之外几乎视若无睹。结果在一次她偷吃了张仲文的鱼干后,张仲文大怒之下在她的洗面乳里掺了芥末油,她杀猪似地嚎了好几天。
一转眼兄弟二人回到家已经半个月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张仲文还完了人情债之后终于宣布年休,躺在家里吃东西看电视。
过了九点钟之后大人们都熬不住睡觉去了,客厅里就剩下乔笑茹,杨立功和张仲文。大人一走小文和笑茹的战争就爆发了,一个要看台湾电视连续剧《真爱一世情》,一个要看地方电视台播放的录像片《群尸杀过界》,谁也不让谁,哥哥没有哥哥的德性,妹妹没有妹妹的样子,为了遥控器的霸权几乎都拿起了沙发垫眼看就要大打出手,杨立功在这两个超级大国面前只有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维持自己的面子,其实说话根本没有实际效果和分量。最后叫喊声终于惊动了大人,姥姥站在门口埋怨道:“大功,你也不管管他倆!”
杨立功苦笑,左右为难地看了看弟弟妹妹,尴尬地说:“我睏了,我要上楼去睡觉了。”
姥姥也笑了,无奈又爱惜地对杨立功说:“你呀……”
于是杨立功来到洗漱间里洗脸刷牙,无意间在镜子前面看见了小文的刮胡刀,他不自觉地拿了起来,看了看,然后就开始刮自己的胡子。没刮多久,张仲文就在他身手“哼”了一声,原来他说了一声“好男不和女斗”就被笑茹打出来了。看见杨立功在用自己的刮胡刀就哧牙咧嘴地说:“不要脸,又用我的刮胡刀,你不是只用国产的东西吗?”
杨立功不屑一顾地“呸”了一声:“反正你也不长胡子,留着也是浪费机器。”
“哼,反正你刮了明天还是会长出来的,刮了也是浪费电池。”
“你别找挨揍啊!” “你不要找挨骂!”
“你想怎么样?” “我说你想怎么样?”
两分钟后张仲文鬼鬼祟祟地从洗漱间里跑出来,一边走一边暗骂:“不要脸,真不要脸。”
一分钟后杨立功红着脸也从洗漱间里跑出来,一边走一边唠叨:“小无赖,真是个小无赖!”
张仲文回到自己的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关上门钻进被窝里,开始数数。数到了九十九,他又下了床,换了一件短裤,心浮气躁地轻轻推开门,见走廊里没有人,就诡异地笑了笑,咽了口口水,拈着脚来到楼梯口,还没有下去呢,就见他妈妈贴了面膜拿着毛巾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心里一惊,马上蹲到一口缸的后面;妈妈走过去了,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就在脚下。张仲文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等了一会儿,见再无动静,才摸到二楼杨立功的门口,想了想说什么借口好呢?对,就说他房间里太冷,于是推开了门。可是房间里台灯亮着,却不见猎物。
杨立功回到自己的干净整齐的房间里,关上门躺着看书。开始数数。数到了九十九,他又下了床;换了一件背心,情不自禁地悄悄推开了门,见走廊里没有人,就轻松地喘了口气,甩了甩头发,拈这脚来到了楼梯口,刚上到到三楼,就见自己的姑姑贴了面膜拿着毛巾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吓了一跳,立刻藏在打开的门后;姑姑刚一走过去,他就抽身跑出去几步来到走廊拐弯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才摸到三楼张仲文的门口,想了想说什么借口好呢?对,就说他房间里太热,于是打开了门。可是房间里台灯亮着,却不见目标。
“……怎么会没有呢?”张仲文苦恼地转身。
“……怎么会不在呢?”杨立功寂寞地回头。
几秒钟后楼梯口上面的人看见楼梯口下面的人。 “我屋子里太冷。”
“我屋子里太热。” “嘿嘿……”两个人面对面笑了起来。
“那到我屋子里去吧!” “那到我屋子里去吧!”
“哈哈……”两个人面对面笑着。
张仲文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他招了招手,对杨立功说:“你跟我来。”说罢下楼拉着杨立功的手领他到了一楼,穿过厨房的后堂,走到地下室的门前。杨立功说:“你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仲文没有回答,他用力抬了一下那古旧的房门把手,只听吱呀一声那门就开了,一股热气从里面迎头喷出来,杨立功伸头朝里面一看,原来这地下室里已经包了一个塑料棚,原来张仲文把他的花房迁移到这里来了。还是和他当年看到得差不多,里面生机盎然;层芳叠翠,张仲文不在家里的时候,姥爷把这些花草植物照顾得很好。
“哥,进来啊……”张仲文说了一句。 杨立功反手关上了门,
张仲文以第一时间插好门栓,昏暗的灯光中花草和腐植土的气息中张仲文用牙咬住了他哥的脖子,杨立功也控制不了自己,他一下子就把小文上的背心迎面扒了上去,套住他的头,一双嘴唇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亲吻起来。花房里的温度很高,可以说有些闷热,可是这种热度又怎能和人心里身体里的欲望之火相比。杨立功一边亲吻一边气喘如牛地说:“小文……我不管了……我不管是不是在家里……我要你……”
张仲文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蛇,他的胳膊抱住他哥的腰,缠住他的身体,手指几乎要把杨立功的皮肤撕破。杨立功恶狠狠地说:“小文,你真是一个妖精。”
“我是蛇精啊,哥。我早晚会害死你的。”
“我不怕,我是抓蛇的人,打蛇要打七寸的,小文,你变成人了,那你的七寸在哪里啊?是不是这里?”杨立功一边说一只手在张仲文身上搜寻着。
“不是啊,不是这里,往下点,再往下点……”
“是哪里啊?” “再往下啊,对了,就是这里啊……”
飞蛾不识烛中火,明灯近处舞翩翩。花房最中央的一个土筐里,几片宽大绿油油的叶子上的硬茎花苞朵朵,不多不少三七二十一个,在刻意人为的温度和灯照下这无知的花朵以为是夏季,竟然羞羞涩涩地在最中央的一排如丝如绺的花瓣中开放了一朵红颜色的细蕊,其它六朵深深浅浅的还都是白色。那一盏孤独的灯火,在冬天的深夜里显得妖艳而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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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天还是黑的,杨立功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来到洗漱间想要洗澡。他可能是太累了,没有注意到门缝里面微微透露出来的灯光,他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光着上半身就闯了进去。刚走进去几步,就听一声惊呼。朦胧中他一抬头,就见在浴池里一名熟悉的年轻女子拉起澡巾慌乱地遮住上身,不过已经有些晚了,她秀丽光滑的身体已经被杨立功在转头的一瞬间一览无余。杨立功当时就一呆,手里的衣服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乔笑梅湿漉漉的头发缠绕在洁白的肩膀上,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盯住闯入者,她的一身水和泡沫,在随着激动的躯体在颤抖。
杨立功浑身僵硬。他没有想到乔笑梅会在一大早出现在这里。
“你还看!”乔笑梅气急败坏地一甩手上的水珠,撒在杨立功迷惘的脸上。
杨立功转醒,连衣服都没有拣,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吃早饭的时候,张仲文也很奇怪地问笑梅:“姐,你怎么坐夜车回来了,天多冷啊!”
“你张大仙人知道我坐夜车回来,怎么不去接我啊?”笑梅嘻嘻笑着说。
杨立功不说话,只低头吃饭。笑梅当然不会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说出去,她好象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她和平时一样,温柔稳重,安静而和蔼。乔笑梅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工作了一阵子,可是似乎她不太喜欢离家在外。她学的是财会专业,家里的厂子也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忙,她终于就在今年辞职,回家来工作。这些杨立功就知道的,不过他没有想到乔笑梅会回来的这么突然。
“姐,你不是答应给我买衣服的吗?在哪里啊?”乔笑茹三句话不离本行。
“哼,人家南方女孩子衣服你穿得上吗?你天天不是吃就是睡……你已经是小肥婆了,还美什么啊。”张仲文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取笑茹的机会。
乔笑茹一声冷笑:“总比某些人长得象炸了好几天的老油条强,吃东西不长肉,穿衣服费布料。知道的你是一活人,不知道还以为是电线杆张了脚在地上走呢。”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我都给你们买了好东西。”乔笑梅看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弟弟妹妹,笑出两个娇美的酒窝。
吃完了饭,大舅乔月清拉住小文,低声说:“小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可到了你为大舅效力的时候了。”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张仲文着急去看动画片,没心情和他舅舅绕弯子。
“大舅要在咱县新盖的居民楼那里买了一栋房子,你和大舅去看看,给大舅挑一间风水最好的。”乔月清脸上笑出一朵大花。
“呦,大舅,你什么时候也投资房地产了?你买楼干什么啊?”张仲文抹着嘴,习惯成自然地要开始装腔作势。乔月清看见周围人多,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小文,大舅可没有亏待过你啊。只求你这么点事情,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张仲文睁起无辜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大舅,你说我的随身听是不是该换一个了?”
张仲文还是没有看成动画片,他和他大舅乔月清踏着一路风雪来到县房建公司新盖好的单元小区里。实际上这里的房子还都没有发卖,这里的房子基本普通老百姓是买不起的,都是给地方的官僚和暴发户准备的,乔月清是地方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早就和负责人打好了招呼,要在发卖前挑一栋自己得意的。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张仲文来到那一排造型老土的楼房前感叹道:“这不是我夏天来看的房基地吗?这么快就盖好了,咱们县挺有钱的哈。”
进了院子,张仲文四面撒目着,用专家的口吻指着西面的一个单元说:“去那里。”
爷俩进了门洞,张仲文问:“大舅,你不是要从老房子搬出来吧,咱家多好啊,你们搬出来就不热闹了。”
“操,我才不搬出老房子呢。”乔月清得意地说。
“三楼好。”张仲文很有把握。
乔月清一边上楼一边拍着张仲文的肩膀说:“小文啊,你可要好好给大舅看啊。等你结婚的时候,大舅也给你买一间大房子。”
张仲文马上接口:“大舅,我可记住了啊,你可别说话不算数。唉,谁要结婚啊?”
“你别装糊涂了,这还不是给你大功哥和笑梅姐结婚用的。他们俩那么好你还看不出来?再说你小的时候不就说过吗,你大功哥是咱家的上门女婿。你笑梅姐和大功哥都不小了,也该到了给他们操办的时候了。”
乔月清知道张仲文在以大仙的身份做事情的时候都是很深沉的,所以在整个看风水的过程中他对张仲文突然的沉默寡言和冷眼作态抱以欢喜的态度。最后找好了最合适的房子后他们回家的时候张仲文可能是因为被冷风吹到,突然头疼起来。乔月清一摸小文的头,火烫,原来他是发烧了。
张仲文回到家什么话也没有说,姥姥心疼地找来药给他吃下去之后,就给他盖上厚厚的棉被让他休息睡觉。张仲文很安静地睡着了,家里大人就都开始和乔月清商量房子的事情;杨立功和乔笑梅到车站去取托运的行李,谁知道一去就是下午,晚上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乔笑梅分发她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不见了张仲文,惊异地问道:“大仙呢?”
“法力用得太多,病了。”笑茹提示道。
“上午还好好的呢,怎么这么快就病了。”笑梅咋了一下嘴,摇摇头说:“那我去看看他。”
“他睡着呢,笑梅,我们有话对你说。”乔笑梅的母亲代表一屋子的元老们发言了。
“笑茹你出去,这没有你的事。”乔月清严肃地指了指门外,笑茹吐了吐舌头,抱着她的新衣服跳了出去。杨立功也想跟出去,可是他的母亲却说:“大功,你留下。”
“哦。”杨立功紧张地看了屋子里的长辈们,顺从地站在门口。门被关上了,一个关于幸福会议被掩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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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觉得自己一躺下来就失去了知觉。发烧无非是浑身燥热,头晕脑胀,张仲文一点也不怕,可是这一次他却好象被自己身上流下来的汗水包围,哪些汗水汇集成一条河流,他被载在一条小船上,在这条河流上上下起伏,飘流着,游荡着。后面没有边,前面没有岸,两边一片黑暗。
最后船停留了下来,水流不见了,他被搁置在一片草地上。他爬起来,原来是在学校里,周围全都是夏天的树木,他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回忆里。他做在那条船上,静静地等待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眼前的丁香花开得分外茂盛,一个穿了短裤和一个写了一个可笑的23数字的篮球衫的张仲文在晚霞的余辉中闯进了这一片丁香花的海洋。船边的张仲文说:“他会说:妖孽,还不快给我滚出来!别让大爷不高兴。”
“妖孽,还不快给我滚出来!别让大爷不高兴。”那个张仲文对着白色的丁香花喊道。
“嘿嘿……真好玩。”船边的张仲文暗自窃喜,原来这脑海中的过去也可以象放立体电影一样欣赏的。可惜没有爆米花吃,他想着。
丁香花丛的林间浮起一片白雾,雾气汇聚凝固,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显现出轮廓与形态来,花瓣纷飞,女子吹开弥漫的香气,很小心地说:“我又没有惹到你啊,你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用鬼打墙要我迷路,还说没找我麻烦?”张仲文口气凶恶。
“我那是没有办法,我怕把罗飞鸿吓走。”女子的话里几多无奈。
“妖孽,你想把他怎么样?”张仲文指着那女子气势汹汹。
女子一甩头,虽然害怕但仍然语气坚强:“他救过我性命,我只是想报答他,我没有想要害他呀。”
“狡辩!”张仲文的中指上系了一道红绳,他远远一挥手,一个耳光就打在女子脸上,女子没有防备,呀的一声就被打倒在地上
,她捂着自己的脸,愤怒激动说:“你是得道天蛇,千年道行可以为所欲为,我只是一区区草木,在这学府里吸造化之灵气勉强可以幻化人形,我在你面前自然不堪一击,那里还有胆量去害你的朋友,我不是自寻死路么?”
“可是为什么到了晚上,这里的空气中怎么会有三尸摄魂香?”张仲文怒目圆睁。
那女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那不是我所为……”
“难不成这里还有别的什么妖物不成?”张仲文撑着下巴,苦苦思索,其实她见这女子道行实在浅薄,妖气中也无凶光,面貌娇美神态清雅,着实不象是会起祸心的样子。
那女子见张仲文心软,连忙说道:“其实这里虽然是太平校园,教书育人,高雅做学问的地方,不过妖气还是很厉害的。我是花精,每年只有在我花期旺盛的时候以人的姿态出现,不过我蛰居此地多年,知道这里不时都有妖气激烈的时候,每年比较旺的时候就在考试其间,最旺则在八九月份招生录取的时候,那和时候简直是魔云四起,妖气冲天,道行低浅的小辈都可以借此机会在白天里出来游乐。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不少四方妖魔恶鬼都会来此走动,说不定有什么高人在此,也未可知……”
张仲文点头,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想了半天却她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对罗飞鸿动了凡心了?”
那女子被说到痒处,低头不语。
“你想过没有……他是凡人,又是阳火之身,你是一木中阴魂,道行又只有这么一点;你对他起了爱欲,不是自寻烦恼玩火自焚吗?”
女子见张仲文方才还恶言恶语,一转脸却又如此低沉,也不禁奇怪,但她似乎却对此话早有准备,她昂首挺胸镇镇有词地说:“我是草木,更知道四季轮换,青春一瞬之苦。我虽未有你那么多历炼,那么多坎坷,但我十几年的光阴却着实看懂了一件事……”
“什么?”
“人之情爱,发心而随之终老,春光有限,劫难不休;此生不践,死而必悔。就算我如你般有千年道行,乃至最后修成金身正果;淡薄尘世,自求多福;那碌碌无为,茫茫而寻,又有什么意思?我受罗飞鸿有生之恩,对他有了关爱之意,愿为他受轮回之苦,情劫之殃;即便丢弃了我这十几年道行甚至我的阳寿。我九泉之下也苦中自乐,问心无愧。”
“那罗飞鸿那里值得你这么用心良苦啊?他人不怎么样的。”张仲文苦着脸说。
“他为人之如何,我心里必然有数。但我想你也明白,所谓情之可贵,莫非一个真字。他对会我如何暂且不论,我若对他一片真,也就足了我在世上风霜雨雪修成的一颗人心。其它色相因缘……又岂是我可以一手操控的?”
“唉……”张仲文叹了口气,“看来你真是愚钝,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要游玩一番,没想到,你有此心意。我不管了,你随便吧……不过,我想你是明白的?有些事做了只对你有害,不要一时痴迷,毁了自己。”
女子面上一红,张仲文转身想走,突然又转身回来,把手中的红绳朝她面前一丢,那上面原来系了一颗佛珠,闪闪发亮,张仲文咬着嘴唇说:“这个东西可以在你危机关头救你一次,慎用谨用,你好自为之。”说完消失在丁香花的雾气中。剩下白衣的女子兀子发呆,这时候从地里钻出几个小孩子来,扯着她的裙角说:“姐姐,他是什么人啊,怎么那么凶;可是他后来又为什么要帮你呢?”
女子长叹一声;苦笑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自己,其实也是和我没什么分别的。”
坐在船边看着回忆的张仲文骂道:“放屁!谁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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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时候,张仲文的烧退下去了一些。乔笑梅端了他爱吃的红枣粥坐在他身旁,一口口地喂他。张仲文的脸因为发烧变得通红,笑梅忍不住轻轻捏了他的脸蛋一下,疼惜地说:“小文啊,只要你安安静静地躺着,永远象一个长不大的小娃娃。”
张仲文顺从地吃着粥,那温和甜美的汁液顺着他的喉咙流到胃里,舒服至极。他用眼睛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姐是一个很善良很体贴的人,她在家里是最大的孩子,向来对弟弟妹妹很宠爱,从来不争什么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首先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她生活虽然富裕,但她从来不骄傲,也不是那种爱享受好打扮的人,看起来永远那么简朴,那么坚强而又随和。笑梅姐就象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株在冬天里绽放的梅花,高洁,大方,让让敬佩,让人怜爱。
“姐,你真好。”张仲文吃着粥幽幽地说。
乔笑梅拿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角,甜甜地一笑说:“我家小文大仙生病啊,我不伺候谁伺候?”
“姐,我没事了,我已经好了。”
“是啊,那我也得喂你啊,等我家小文过几年结了婚有了老婆,就轮不到我姐姐来喂你了,你多吃几口吧!”
张仲文鼻子一酸,滚烫的泪珠终于从眼睛里跌落,烧在乔笑梅的手指上。
第七章 此生之吻 Kissed then died
只要你对我当真地一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只要你对我轻轻地一吻,我就可以这么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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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文再次开学,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笑梅和杨立功去北京“有事要办”,两个人都带着一种腼腆而又庄重的神情上了火车。他俩有什么事情,张大仙不愿意去想,懒得去想,他很忙的,他要玩一个叫最终幻想VII的电子游戏,这可是杨立功花了很多钱给他买的新游戏碟,张仲文只闷哼了一声说了句:“太阳从北边出来了!”就大大方方地接过。他哥不在,他正好可以在公寓里玩个天昏地暗。有了电子游戏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可以暂时忘记了。
张仲文一玩电子游戏天塌了他都不知道,他半躺在沙发里咋着啤酒死活不肯放开游戏机的手柄。他根本就不想去上课,逃课对一名标准的大学生来说是合情合理的,更何况他张仲文根
本没把那个神出鬼没为了罚款而游击在系里的辅导员放在眼里,他要钱砸给他一张破不开的大票就是了,剩下的当小费告诉他不用找了;三天两夜之后,神勇的张仲文凭着他胡蒙瞎猜的日文终于把三张光碟搞定;意犹未尽起身伸个懒腰,竟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张仲文毕竟不是骆驼,长时间的奋战血战他只吃了一罐杨立功留下来的小熊饼干,喝了几瓶果奶,再就是抽了三盒烟;游戏是玩得爽了,他的五脏庙却年久失修断了香火,再也供不起他这脾气大的仙人,顷刻间张仲文只觉得头重脚轻天蹋地陷,心中暗道呜呼哀哉老夫难不成命丧于此?好在他两千三百年的道行还算是耐用,挣扎间他披上衣服踉踉跄跄地摸到门口,一甩门下了楼,想出去觅食。刚到楼下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一点,一掏口袋差一点儿狂喷一口黑血。原来刚才他走得慌张,把自己的钱包钥匙尽数留在屋内。
“
f\*\*k!”张仲文骂道。心想现在填饱肚子要紧,于是转向宿舍,真是福无双置,祸不单行,几个哥哥弟弟大概又被谭群带回家性教育去了,郭锐做家教还不知道几点回来,他摇摇晃晃
勉强来到早春三月乍暖还寒的花园里,希望遇见个熟人救自己一命。还没有蹭到小路口呢,一个低低的声音就对他说:“张仲文,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张仲文强打精神回头,见是曲娟,哀哀怨怨地说:“哦,是你呀,我病了……没想来上课。”
曲娟蹙了一下眉,露齿一笑:“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脸色真差,对了,你吃饭了吗?”张仲文脑海里浪花拍岸,他忍住欢喜用手一抹脸,接着装可爱说:“没有,我这几天胃口不太好,再说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爱吃饭。”
“呵呵……”天真善良的曲娟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拉面馆,葱花牛肉面可好
吃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啊,那你先陪我回公寓一趟,我去拿钱包。”张仲文详装慷慨。
“不用了,我请你吃好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曲娟把双手插进她墨绿色的大衣兜里,若有所思。
46
大碗的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摆在张仲文前的时候,张仲文狠不得伸出舌头将之一扫而光。曲娟还没夹起几筷子面条呢,张仲文已经抱着碗咕咚咕咚地喝汤了,当他把已经见底儿的大碗咣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曲娟惊恐地用颤音说:“张……张……张仲文,你不是把那一大碗倒进肚子里去的吧?”张仲文摇摇头,努力在想这面和汤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没有吃饱吧?”曲娟望着这难民,怀疑地问。
张仲文没说话,不过沉默已经让曲娟明白了一切。曲娟苦笑了一下,又让老板做一碗面给张仲文,她自己没有多话,只是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吃着。面条的热气滋润了她的脸,有一丝微红。张仲文对这名老实安静的女孩一直很有好感,这不仅仅是因为曲娟总给他作业抄和请他吃大碗的牛肉面的问题;张仲文对大多数女孩子毫无感觉,不过曲娟不同,她笑的时候不用手捂嘴,从来不在脸上抹化妆品,不吃杂七杂八的零食——至多上课磕点瓜子;这些地方就让张仲文很钦佩她。曲娟见张仲文吃得慢一些了,才小心翼翼地说:“张仲文,我听班长说你很会载花的是么?我还知道咱班级里的那一棵芦荟就是你给救活的……我有事情求你帮忙啊。”
“哪里哪里啊……我不过只是对那些事情略知一二而已……何况那点杂花野草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的。”张仲文说话的特点就是让人难以分清他是在吹嘘还是在谦虚。
曲娟眼睛里笑意微微,她抬头对张仲文说:“张仲文,我有一盆吊兰,寒假里没有人照顾,天气也不好,现在开学回来眼看要枯死了……我想扔掉,但看还有一半的叶子是绿的,心里有些舍不得,正好听人说起你会养花,所以就想要你帮我……张仲文,你有时间吗?”
张仲文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一敲筷子说:“这种小儿科,包在我身上,你把你那什么兰什么花啊拿来就是,保管一个月后再给你的时候是枝繁叶茂。嘻嘻……嘿嘿……”张仲文笑得连们牙都露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大概是吃太饱了的原因。
吃着说着,张仲文有些忘乎所以,张牙舞爪地和曲娟说话;曲娟只是点头轻笑,不怎么插言。良久之后曲娟想了半天说:“张仲文,你喜欢什么颜色?”
“哈哈,你怎么这么问啊?”
“我顺便问问的,好了,吃饱了我们就走吧。”曲娟站起来后打量着张仲文的身材,三分审视七分体谅。张仲文一嘻笑,很大胆地说:“哈,你不是要织毛衣给我吧?春天很快就要到了啊,要织就织一件薄的呀。”
曲娟惊讶地说:“都说你这人脸皮厚,没想到你脸皮真那么厚。”
“唔……没办法啊,脸皮不厚怎么有面吃,怎么有衣穿啊!”张仲文诚恳地讲。
两个人吃完饭,张仲文跟着曲娟回宿舍拿了那一盆花,只见蔡丽艳在二楼窗口里偷笑着,身影一晃而过。曲娟把花拿下来的时候表情不是很自然,那盆吊兰也没有她说地那么糟糕,不过是有几片黄叶而已。那花形和枝叶刻意地被挽了起来,还系了一条红绳。张仲文看在眼里,不仅心中一跳。他看着眼前的曲娟心里一阵慌乱,慌忙把花盆端在手中,苦苦一笑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的。“
“谢谢你。”曲娟站在门口,竟然有一滴汗在额头上晶莹闪烁。
张仲文拿着花消失在黑夜里,曲娟捂住胸口,吐了一口气。这时候蔡丽艳在她身后拍了一下,说:“二姐,你放心好了,我的法子绝对有效的,到时候可别忘记了我这个大媒人啊。”
曲娟且羞且怒。“什么到时候啊,到什么时候啊?你个小神婆……要人知道了我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那你是要面子,还是要你的小文弟弟呢?“蔡丽艳调皮地一眨眼,跑掉了。
张仲文走了几步路,叹息一声,决定先回宿舍。反正他的哥哥一两天就回来了,他决定先回去鬼混几天再说。
47
宿舍里烟雾弥漫,姚乐宇咬着烟嘴一边咳嗽一边打牌,他一天没有吃饭也没有上课;就是在玩。他根本不会吸烟,但是半包烟下来他已经飘飘然昏昏然,晚饭的时候又喝了几大口酒,现在更加神智不清。谭群和江忠见他不正常,想拉住他不要再玩;可是谁劝也不听,抱住扑克牌象抱住亲人一样红了眼。
罗飞鸿偷偷地问孟涛:”小毛头失恋了吧。“
孟涛摇着头说:“今天庄薇薇好象和他说什么了,两个人在花园大冷天里末几(注A)了好半天啊,中午姚乐宇回来饭也不肯吃,缠着我要和他玩扑克。晚上也不吃东西啊,喝啤酒,他不会喝的,差一点儿吐我一身。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唉,真是小孩子脾气。”
罗飞鸿眯着眼睛,金丝眼镜里射出两道精光,不屑一顾地小声说:“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人家庄薇薇什么阶级啊,大家闺秀门槛很高的,和他一个穷小子玩几天开开心,他还当真了。现在人家有了门当户对的白马王子,他就应该知足知趣知难而退的,又何苦这样自己糟蹋自己呢?”
“小罗,你说起话来真有一套。“孟涛麻木地回答他。孟涛谁也不得罪,是所有人的忠实可靠的听众。他不喜欢罗飞鸿的分析方法,但他知道很有道理。罗飞鸿用牙签抠着牙,还想再说,可是孟涛已经收拾东西洗脸去了,他好没意思地凑进扑克战围观。就在这时候张仲文抱着一盆花掀门闯了进来,大声嚷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又叫你哥给打出来了吧?“谭群没好气地说。
张仲文没理他,看看了屋子里的人,对姚乐宇说:”小毛头,你脸色好差啊。“
姚乐宇盯着扑克牌头也没抬,闷哼一句:”死不了。“
“谁死了?什么死不死的啊?”郭锐也回来了,他今天领到了薪水,多少有点开心。不过因为讲课讲得晚他又错过了末班车,好在家教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他一路小跑回来的。半路上看见夜市上有卖炸肉饼,一动心买了几个装在包里。张仲文鼻子动了几动,凑向郭锐甜甜地说:“哥哥,拿出来吧。”
“不行!我自己还没有吃饭呢!”郭锐皱眉头。
“一个,我就吃一个!”张仲文死皮赖脸。
郭锐压低声音说:“等一会儿人都走了我再拿出来,不然不够分的。”
“好,好!”张仲文点头,接着他一转身喊:“刚才我看见对面女宿舍二楼的更衣室灯亮了,对门的小麻子脸又拿着望远镜出去了……”话音未落那打扑克的人都扔下了纸牌,夺门而出,就剩下一个不明所以的姚乐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独自发呆。张仲文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拿出来了。”
郭锐苦笑着刮了一下张仲文的鼻子,从包里拿出还很热的炸肉饼,摊开袋子说:“吃吧。”
“嘻嘻,阿锐你真是个好人!”张仲文用手指夹起一块肉饼塞进了嘴里,香喷喷地吃了起来。郭锐背对着姚乐宇,努力不让自己回头。这学期开始他就尽量使自己和姚乐宇保持距离,他在试图过一个人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可以和姚乐宇做普通的同学,普通的朋友。所以他克制自己去关心姚乐宇的欲望,他现在就尽力让自己不产生把肉饼分给姚乐宇吃的念头。“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郭锐这样对自己说。
姚乐宇看着郭锐把炸肉饼分给张仲文吃,很自然地以为郭锐马上就会也拿来最大的最好的肉饼给自己吃。因为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他知道郭锐对自己的体贴;而且他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闻到肉饼的香味已经饥肠辘辘;他理所当然地沉默着,等着郭锐回头。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三分种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郭锐还是没有回头。他心里苦闷起来,于是他想起郭锐身上的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郭锐不再主动和他说话了,早上也不起来催他起床上课了,好象他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他自丛迷恋庄薇薇以来,总想着那些浪漫甜蜜的事情,原来的生活状态早已经淡忘。他看着张仲文很高兴地吃着原本属于他的炸肉饼心里渐渐变得不是滋味,再想起今天庄薇薇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和谈起篮球队里的那个帅哥时脸上激动的神情,他心里一阵难过。把纸牌一扔,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门,回到了自己的寝室里,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关了宿舍里的等自己倒在床上。空前的孤独与无助压抑着他,向来快乐无忧无虑的他今天终于体会到所谓成长的烦恼,因为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他觉得惊恐和害怕,不自觉地把枕头抱在怀里,发起抖来。
隔壁的屋子里张仲文吃了一个肉饼后,见郭锐迟疑不动,心事重重,心里面明白了八九分。他擦了擦嘴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阿锐,你要是真看重他,就不要让自己难过。不管怎么样,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还没有尝试过,就这样白白放弃,你甘心吗?”
郭锐瞪大了眼睛看着小文。张仲文又说:“你试了,或许他接受你的机会是零;可是你不试,他接受你的机会一定是零。小毛头是个好孩子,他要是真把你当兄弟,就算是你对他说什么他都会理解你的。他要是因此而嫌弃你了,怕了你了,那就说明他不是真朋友,那这种人不交也罢。我是局外人,不好多插言。不过,我不喜欢看你现在这种哭丧的样子。”
“你别说了。”郭锐拿起肉饼,塞进嘴里。“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文,你别管我。我没事,我挺好的。”他依旧倔强坚持地说。
“好,我不管,嘿嘿……谁难受谁心里知道。”张仲文一摆手,低身把曲娟给他的那盆花拿到桌子上。
“你带这种东西回来干什么?你不在这里住三天它就会被糟蹋死的。”郭锐提醒道。
张仲文含笑不语,他抚摸着还算是碧绿的兰花的叶子,慢慢把手伸到花的根部,一用力,那花被连根拔起。郭锐惊讶地说:“你做什么?”
张仲文把手伸到花根的泥里,摸了摸掏了掏,一下子抓出一张用红线系住的黄纸卷,“哼”地冷笑一声,对郭锐说:“你看,这里有祈愿符的。”
“这又是什么啊?”
“跟老子我来这套……阿锐,我告诉你,这是古代女子看上了男人后,求姻缘的符咒。据说把女子和男子的生辰八字写到黄纸上,埋到花的根里,等到花开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就会有一段美满姻缘啊。哈,她知道我会种花,一定会养得活;所以顺水推舟想一箭双雕,借我的手来成全自己的心思。这一招倒是厉害。”张仲文不无得意地说。
“谁啊?哪个女生这么暗恋你?小文,真没看出来,你一天到晚吃喝玩乐疯疯颠颠的,还真招风讨女孩子喜欢呢!”
“哼,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仲文丝毫没有被打动,他掏出打火机,暗蓝的火焰点燃了黄纸,他推开窗子把烧着的黄纸远远地一抛,那火红的蝴蝶挣扎了一下,就无力地栽进了苍茫的夜色里,化为青烟与灰烬。
“小文,怎么把它毁掉了?那个女孩子你不喜欢吗?”郭锐疑惑地问。
“不是我不喜欢啊…只不过,我心里,没她的地方。”张仲文笑一笑说。
“我真搞不懂你。”郭锐看看剩下的四个炸肉饼,叹了口气。
48
半夜里姚乐宇终于饿醒了,他很久没有感觉过如此强烈的饥饿的感觉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胃在吃他自己。他很委屈地从床上爬起来,徒劳无益地在自己的抽屉里箱柜里想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可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讲的好:“物质是不能凭空创造与消灭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他想有东西吃就会从天下掉下馅饼来,也不会因为他是失恋而增强他抵抗饥饿的能力。可是奇迹总是会出现在他这种幸运儿身上,就在他绝望地回床睡觉的时候,他一摸到自己的床头有一袋软软的散发着肉香的东西,他拿起来仔细一看,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辨别出是四个炸肉饼。虽然有些凉了,可是千真万确是可以食用而且好吃的炸肉饼。他当然知道这是从那里来的,他也知道这是谁在他睡觉的时候悄悄放在枕边的。他没有吃,而是抱起枕头拿起肉饼,轻轻推开隔壁寝室的门,没想到屋子里的人都没有睡,张仲文在床上借手电的灯光在看漫画,罗飞鸿和孟涛在一起挤着看武侠小说,郭锐在缝衬衣。
“阿锐,我想和你睡一个被窝。”姚乐宇很执著地说。
郭锐手中的针突然走了准头,刺在手背上,可是他很镇静,不耐烦地说:“你自己不睡自己的床你和我挤什么?”
姚乐宇想了想说:“我害怕,我今天看了一个恐怖的电影,我睡不着觉!”
“哈哈哈。”罗飞鸿抬起头说:“小毛头,你今年也有虚岁二十了吧?怎么还是这样长不大?
“不用你管!”姚乐宇才不管别人么怎么说呢,他来到郭锐身边,拉着郭锐的衣袖,一边摇一边笑眯眯地说:“阿锐,你最好了,你最好了,你就让我和你睡一起吧!”
郭锐痛苦地思索着,可是张仲文却在一旁说:“你害怕是吧?来,到本大仙被窝里来,保管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找你,我这里最安全了。”
姚乐宇瞪了他一眼说:“我才不要呢,你这骗子又是要收钱的。你是论小时计费吧?”
“嘿嘿……是啊,过了九点现在半价呢。超过五个小时送一小时,要不要进来试试看?”张仲文在被窝里嘻笑着。
“呸!”姚乐宇没有心思和张仲文瞎闹,他又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了看郭锐,郭锐面沉似水,但最后还是说:“你要进来就进来好了。”
姚乐宇终于绽开今天第一次笑脸,他一蹦高跳上了郭锐的床,麻利地钻进了郭锐的被窝,不经意间他触到郭锐的厚实的后背,他呆呆地说:“阿锐啊,你不舒服吗?你身上好热啊!”
郭锐一针一线仔细地在缝补着他那件多少有些破旧的衬衣,他咬断了线之后轻声说:“你睡觉吧,我没什么事的。”姚乐宇乖乖地躺下,把手里的炸肉饼藏在身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等了好久,郭锐终于收拾好了衣服,也躺下来,背对着他。姚乐宇把嘴唇靠近郭锐的耳朵,轻柔吹着热气很小声地说:“阿锐,你又没有吃晚饭对吧?”
“我吃了。”郭锐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硬。
“你骗我,我摸一摸你的肚子就知道你吃没吃饭了。”姚乐宇毫无心机地把手沿着郭锐的腰摸到郭锐的小腹上,很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说:“你看,你的肚子瘪瘪的,你根本本就没有吃饱。”郭锐气急败坏地翻了一下身,无力地推开姚乐宇的手说:“别闹了,睡觉吧。”
可是姚乐宇没有听他的,他拉起被子蒙住了两个人的头,在黑暗里他把炸肉饼递到郭锐的嘴边,轻轻说:“阿锐,我要你吃这个,你一共只买了五个炸肉饼,小文吃了一个,现在还有四个,你一个都没有吃!你怕我晚上会饿,就把所有的炸肉饼都给我了;阿锐,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啊?”
郭锐剧烈地呼吸着,他感受着姚乐宇的体温,他的气息;这曾经熟悉的在他梦中腐蚀他无数次的感觉现再一次把他包围起来,他受宠若惊,心慌意乱。他心里想着竟然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小毛,只要你吃饱了,我就不会觉得饿了;我就比吃什么都饱。”
姚乐宇不知道有没有体会出郭锐话中的含义,可是他却抱住了郭锐,他喃喃地说:“阿锐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心那么好呢?”
郭锐勇敢地转过身来,他终于做出了他一直想做的事,他张开臂膀把姚乐宇揽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胸膛去温暖这个无知的小孩。贪婪地呼吸着姚乐宇身上的味道,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是我的,小毛你是我的,我谁都不给,你就是我的……”
“阿锐,你怀里真暖和,你要是我的亲哥哥就好了,你天天这么抱着我,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阿锐,我现在知道了,谁对我最好。”姚乐宇说出他现在感觉中最真心的话。
郭锐沉醉地闭上了眼睛,他抱着怀里的人,梦中的人,一颗满足的眼泪滑落他干冷的脸庞,滴在临近春天的夜晚两个人亲密的被窝中,因此在他的心上凿出一个洞,流淌出源源不绝的信念与决心,他对自己说,只要小毛能快乐,他是怎么样都可以的,他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他只要这份感觉就满足了,至于他能不能被爱,他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49
杨立功在夜里下了火车,顶着寒风回到了学校。他希望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去,又害怕回去。他买了很多张仲文喜欢的吃的玩的,甚至在火车站的书报亭里见到了新出的《电子游戏软件》的杂志还买上了一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是想象中的那样的狼籍,果不其然地上到处是烟头,吃剩下的饼干渣子撒在桌子上,衣服堆了一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喊一声,而是悄悄地走进卧室,想认真地看一下张仲文流着口水睡觉的姿态。可是推开门,乱七八糟没有叠的被子里却没有人。
通宵录像!!通宵黄色录像!!
这就是杨立功脑海里解释张仲文不在家的唯一可能。
杨立功累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倦,他心里面对现实的矛盾与压力让他无法考虑太多事情。他深深长长地吐了口气,掏出一只烟来,点燃,躺下。他像一个吸毒者一样,凄凉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一片昏暗中他想着几天来他和乔笑梅在北京游玩的情景,二人之间多年来有意无意累积的情感在话语言谈中渐渐显露,他知道笑梅对自己的一番心意,也知道笑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而且家里人已经对都老大不小的杨立功和乔笑梅挑明了话,只要他们开口,那么婚事就可以马上操办起来。那天晚上家里人当面征询过他和笑梅的态度,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沉默在家里人眼里当然是默认的表示。杨立功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笑梅,也没有理由抗拒这门婚事;可是,他到底爱不爱笑梅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笑梅对他好,他喜欢和笑梅在一起,他和笑梅将来的婚姻与家庭,都将是美满的。
可是有一种叫良心的东西在对他说:“那小文怎么办?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将来又会是一种什么关系?我和小文之间……是爱吗?是爱情吗?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吗?”
杨立功不是一个爱讨论研究人生问题的人,他在害怕,在犹豫,在盼望,也在等待。
他害怕的是他与小文之间那种甜蜜窃喜的感情被时间和未来所改变。
他犹豫的是他要用怎样的方式来面对一个注定的现实和一个他眷恋的人。
他盼望世界会出现一个奇迹来两全其美。 他等待,命运最后的裁决。
张仲文早上起来看大家都去上课,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在床上赖着,打着哈欠浑浑噩噩地也跟着人梦游到班级里。还没上课呢,那个辅导员就掐着腰舒展着兰花指,扮相妩媚风姿绰约地出现在门口,他系了一条鲜红的真丝领带,穿了一套深绿色的西装,要不是他人长得慈眉善目,真叫人以为是一条吐着舌头的大鳄鱼被倒挂在了门上。他见人来得差不多,就轻轻嗓子,用当家花旦特有的唱腔说道:“各位同学请注意,有件事情要和大家商量一下;我们年级这学期开设的语法课程经系里研究决定,换讲一套新教材,大家请准备三十元钱来买新书,今天下午由班长收齐交到系里。”
“什么?又收钱?”大家一听都皱起了眉头。向来敢说敢做的于霞气红了脸:“书费不是在来报到的时候都交齐了吗?
辅导员面不改色地说:“我来解释一下,开学的时候订的书由于内容设计不合理,而且有些过时,所以我们换了新书,这学期的语法课不用以前订的教材了。”
“那以前买的书怎么办?”于霞追问。
“大家自己留着做参考吧。”辅导员心平气和。
“那当初订书的时候怎么没考虑好,现在又要收钱……今天二十明天三十的,谁受得了啊?”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小声地说。
“总之大家要严肃对待这件事情,语法是基础课程,是语言学习中关键重要的一环。请大家不要为了那几十块钱,而耽误了自己的学习。其实买还是不买大家可以自愿,不过我强调一下,期末考试的时候很多内容都在这本书上……郭锐,这件事由你负责,你要合理调节一下吧!”辅导员说完甩了一下袖子,带着冷艳的笑容隐没在门口。他一走,班级里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郭锐站起来叹口气,喊道:“谁要买到我这里老交钱报名吧。”
结果班级里大多数人还是掏腰包买了新书。罗飞鸿交了钱之后幸灾乐祸地对一旁的张仲文说:“这个傻子,他这不是找挨骂吗?领导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让大家都买新书,他非要自愿报名。你想想,那本新语法书是咱们系书记呕心沥血两个月的新作,好不容易印了出来。咱们学生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不给老书记面子,以后谁还有好日子过?”
郭锐收完了钱,跑去了办公室,果然好久才回来,脸色十分难看。来上课的老书记一节课都在旁敲侧击,说别的班级里班长办事效率和工作态度如何之好,别的班级都统一买了新书,惟独某些班级里的某些人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了不起非要和大家不一样。张仲文用钦佩的目光盯着罗飞鸿说:“小罗,你才是真正的大仙,我服你了!”
罗飞鸿不在意地笑笑说:“小文,我只是凡夫俗子,这点门道哪里能放在你的眼里?”
“我?哼,我是大白痴一个,我哪里像你,懂得那么多有用的事情呢?”张仲文对罗飞鸿报以会意的笑。
张仲文中午的时候顺路回了一趟公寓,发现阳台上有新洗的衣服在晾。他叹息一声摸上了楼,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杨立功在床上午睡,吃了一半的饭搁在桌子上,还没有凉。
张仲文没有说话,无声地站在睡熟了的哥哥面前,仔细观察着他哥的脸。
屋子里的一排香草吐出温和的气息,远出窗外传来拉小提琴的声音。张仲文听着听着就推开了窗子,在冷空气中对着有小提琴声音传来的地方大喊一声:“你们家弹棉花多少钱一斤啊!”
对面出来一个长发女孩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琴不无羞涩地说:“你神精病啊,你家才弹棉花呢!”
“哦,那你家就是在装修了,怎么修了几个月了还没修好啊?”张仲文愁眉苦脸地问。
“呸,找挨骂啊你!”那女孩子把手里的小提琴一摇,变做狼牙棒使唤。
“行了,你别闹了。”杨立功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抓住小文的肩膀,可是那对面的女孩冲着张仲文喊了一句:“变态!”
这个词刺进他的耳朵,他一抖,松开了手。
张仲文转头,眯着眼睛说:“哥,你有心事。”
杨立功抬起手,捧住小文的脸,话在嘴边无法开口。张仲文却低头道:“哥,不想说,就别说了。
“小文,你想我吗?”杨立功很少这么问,因为他觉得这样很肉麻。
“我想你干什么啊?”张仲文的语气里似乎很厌烦。
“哦。”杨立功应了一声,拉上了窗帘。
“张仲文你过来。”杨立功勾勾手指示意张仲文来他身边,张仲文看杨立功那样子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很少脸红的他脸上也多了一片酒醉的神采,他嘟囔了一句:“你干什么啊?大白天的!”
“让我看看你。”杨立功很郑重其事地说。
“哦,你想看几级的啊?十八岁以上的还是需要家长陪同的啊?”张仲文嘿嘿地说。
杨立功无奈地摇摇头,对自己说:“小文啊,难道你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他满怀愧疚地走到张仲文面前,一把抱住了他。被拥抱的张仲文这次却感觉到了一丝冰冷,这次的拥抱和以前不一样,有些陌生,有些沉重。
“小文,我们以后怎么办?”杨立功问。
“以后?什么以后?”张仲文说。 “我们的将来,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啊!”
“我们怎么样了?我们没怎么样啊。”张仲文淡淡地回答着。
“小文,我在坐火车的时候想过了,我们不能在这样……我们不应该,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的啊。”
张仲文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抱住杨立功的脸,想去吻他。杨立功迟疑了一下,扭过头去,张仲文笑着还要去吻他,可是杨立功左躲右躲就是不让,张仲文急了,死抱住他要去贴他的嘴唇,杨立功挣扎了半天一把推开他。张仲文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倒,坐在地上。他的笑容凝固了,他望着杨立功,直视着这个曾经给他最激烈最温暖的吻的人,瞪大了眼睛发呆。
杨立功看着坐在地上的张仲文,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张仲文不笑了,他就那样坐在地上严肃地问杨立功:“哥,你爱我吗?”
“我,我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原来你不知道。”张仲文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好啊,很好,你不知道就算了。”张仲文摸出口袋里的烟。杨立功想去制止他,可是却丧失了勇气,任凭张仲文在他面前开始喷云吐雾。
“小文,你别乱想,也别钻牛角尖。我这么想也是为你好。”杨立功的话带着几分颤抖。
“哼……“张仲文对着诚惶诚恐的杨立功冷笑一声说:“现在你说话真有分寸,你在床上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有出息呢?”
“啪!”杨立功挥手就是一个大巴掌,打在张仲文右脸上。他一生气手下没有留情,一个大红印子赫然出现在张仲文的脸上。张仲文被打愣了,可是很快回过神来,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哭,把左脸扬到杨立功面前指了指说:“还有这里。”
“张仲文,你无理取闹!”杨立功狠狠地说。
“对啊,我是无理取闹;因为我不要脸。我就是一个不要脸的人,是我当初给你下药勾引你上床的,我是个变态,天生就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么和我玩没有意思了啊?哥,没关系的,你放心去和笑梅姐结婚好了,我反正也和你玩够了,三跳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我不会再缠着你的。我说话算数的。”
“啪!”
张仲文的两个脸庞现在取得了平衡,都是一样的红肿了。
“杨立功,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怕任何人。不过我现在随便你打随便你骂,因为我爱你。你可以不懂得我的爱也不需要明白我为什么爱你,不过,我要你知道,我要是不爱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要以为我好欺负。”张仲文心平气和地说。
“小文……”杨立功痛苦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要去上课了。再见。”张仲文转身想走。可是杨立功抓住了他,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杨立功知道自己又失去理智了,一分钟前他还想和小文把话说清楚,一分钟后他看着小文赤红的脸却压抑不了内心的冲动。在他心里堆积如山的苦恼和烦忧倒塌了,什么才可以暂时麻醉他让他放松解脱呢?
性。 男人欺骗自己的法宝。
张仲文当然明白杨立功的想法和心态。他也想。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事实和命运的鬼门关,他这名大仙处于现在只想让自己得过且过,不去想自己和杨立功的明天。那么只有肉体暂时的欢愉才可以让他在矛盾与恐惧面前稍做喘息。
两个人在制造快感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了。
这种事对张仲文来说,和吸烟,打游戏机是一样的。都是麻醉自己的方式。
可是这一次和以前不同,杨立功就是没有让张仲文吻他。几番挣扎和抗争之后张仲文放弃了,他任凭杨立功在自己身上做任何事,因为他知道杨立功现在需要的是性,说难听一点,需要的是发泄。不过既然他爱他的哥哥,那么在他的哥哥难过痛苦需要发泄的时候又怎能推脱呢?
男人在两种情况下会很疯狂,一种是压抑的时候,一种是兴奋的时候。杨立功心理压抑肉体兴奋的结果就是特别的疯狂和特别的粗暴。张仲文感觉到很痛苦,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最后杨立功平静下来,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开口:“哥,你别担心。我刚才是在气你呢。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的,我会听你的话。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真的,你相信我好了,小文办事,向来可靠。”
杨立功精疲力竭,他喃喃地说:“小文,对不起;小文,对不起……”
“没关系,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就好,我没关系的。”张仲文望着天花板,诚实可靠地说着,可是眼泪却再也管不住了,一句没关系陪着一滴眼泪,从他的身体和他的灵魂自觉不自觉地流出来。
“没关系的,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他们再没有吵过架,一辈子都再没有。
他们俩之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生活还在继续。
50
那一部人类电影史上最伟大经典爱情灾难巨片,随着My Heart Will Go
On的歌声,让盗版VCD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电影院还没有上映,可是大小录像厅里却已经大造声势贴出骇人听闻的宣传语来招揽生意了。说了都让人不相信,这片子张仲文到后来他21岁的时候一共看了8遍,不是他喜欢,而是他总是被撞上不得不看。
春暖花开后,晚自习就没什么人上了。曲娟很主动地约张仲文去看Titanic,两个人在校园里很自在地走着,看春去春又回,那校园里的茵茵绿草上又是一片风光明媚,只是人间几家欢乐几家愁,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青春得意,有心思去欣赏这一幕幕烟花烂漫。罗飞鸿竞选学生会宣传部长失败,竟然落在了一个新生女孩子的手下做事,自觉颜面无存,前途无望;再加上他在新一轮党员积极分子考核中又被排除在外,雪上加霜之后,一心想在仕途上大展拳脚的罗飞鸿倍觉人生困顿,怀才不遇;他想着自己在学生会和班级里的苦心经营,奔波劳碌,到头来竟一无所获,难免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地园子里散步,看见张仲文和曲娟神情暧昧地走着,他不禁尴尬。没想张仲文见他竟然弹指一笑说:“小罗,你的天赐良缘要来了,好好把握。”说完屁颠屁颠地追着曲娟跑了。
罗飞鸿以为张仲文在调侃他,没在意。他沿着小路慢慢享受孤独地走着。看一片含羞打蕾的丁香花林旁经过,只见那殷殷浅红压绿枝,万花深处隐隐白。罗飞鸿脑海中有一个身影突然显现,那白衣的女孩去年曾经许诺说在满园的丁香花开的时候再次回来。那清纯娇媚的音容笑貌让罗飞鸿心中一片激动,他无意地举目四望,好像那人就会在他不经意间出现,给他暗淡的人生里带来一丝亮色和一缕清香。
天渐渐要黑了,晚霞低垂压在远方灯火辉煌的天边。曲娟走得不快,她在听张仲文哼着跑调的歌。突然张仲文站在路边说:“你不要走!”
“什么?”曲娟在路灯下一回头。
“听……”张仲文竖起耳朵,一根手指立在嘴上做不要出声的手势。
曲娟眨着眼睛问:“怎么了?听什么?”
“花开了,花开的声音。”张仲文神神秘秘地闭上了眼睛。
曲娟迷惘地问:“花开的声音,花开也是有声音的吗?”
“是啊,你听,她在笑……”张仲文还是闭着眼睛,好象在空气中用捕捉着什么。
曲娟在云破月来中,忽然闻到久违的香气,路灯照射下朦胧的花枝上星星浮出海面般在一眨眼映现出粉红细嫩的花瓣来,丝丝片片,点点簇簇,缤纷烂漫中那丁香花把积攒了一秋一冬的芬芳与鲜艳尽数吐纳与天地之间。顷刻中这花园就是新旧两重天,曲娟看得呆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张仲文却拉她回到了现实里。他呼吸着花香叫了一声:“再不走,泰坦尼克就要沉了。”
曲娟心跳得厉害,她也跑起来,追着张仲文的脚步踩着花香,向前奔去。
张仲文对广大女同学Titanic这部电影狂对热的理解就是,她们以电影里的冰海沉船为背景,身边的男伴或想象中的男伴为工具,以流泪和感慨的方式一边显示自己感情细腻,一边对利昂那多*迪卡普利奥进行意淫。不过他也很佩服那群老大不小的校园女青年了,她们挤在乌烟瘴气的录像厅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多不容易啊,他更佩服电影里那个娃娃脸的小男孩虽然怎么看都不象是会画画的人,可还是没费三言两语就把那个丰满的欧洲妇女给哄得心甘情愿地脱得溜光倒在沙发上给他看。他后悔当初没好好学画画,不然的话,就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打着艺术的旗帜大摇大摆地画多少帅哥啊……他不是没想过在杨立功睡着的时候用照相机排点裸照留着过干瘾用,可是问题是,他拍了,要怎么洗印?胡思乱想中他睡了五觉,也算是创下了他在一部电影中睡觉次数的记录(这个记录保持到多年以后他看同样是巨片《珍珠港》才被打破)。不过这次来看录像让他感兴趣的是他看见两个大男人也挤在前面看得津津有味,那就是吃起爆米花来不停的姚乐宇和抽烟抽得把前排的女生熏得泪流满面的郭锐,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姚乐宇和郭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可圈可点的友谊更是一堆烂帐。姚乐宇和庄薇薇被炒作了大半个学期的恋爱结束后,振奋的却是郭锐。姚乐宇受了一次打击后,更离不开他的保护伞;两个人形影不离的程度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郭锐脸上的欣喜是显而易见的,而姚乐宇,虽然已经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打牌被列为党员积极分子,可是却更加依赖郭锐。
张仲文早就发现他那个生活以谈恋爱为主的同学蔡丽艳又挎着一个新钓上的帅哥坐在前排了,还不时地回头朝他和曲娟这里回头鬼鬼祟祟地笑。突然间张仲文觉得曲娟的手好象是不经意触到了自己,就在这个时候,蔡丽艳掏出一只加长的女士香烟来点燃,娴熟地吐了一口,张仲文嗅到空气中一股甜香幽幽绵绵传播开来。
“我早就知道是你这个小妖精捣鬼。”张仲文心里说着,手却一把扣住曲娟的脉门,曲娟不明白张仲文为什么要这么做,脸红心跳却不敢动弹。蔡丽艳得意地望着身旁高大英俊的帅哥,就见他在烟雾中目光迷离,春光渐露。原本对蔡丽艳爱搭不理的表情竟然痴呆起来,意乱情迷地看着她。张仲文回头对曲娟说:“没想到你们宿舍的菜花大姐还是个巫婆呢。”
曲娟的手被张仲文抓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她不敢看张仲文的目光,咬住嘴唇紧紧低着头。
“她想害死我们全院的人啊,她的三尸摄魂香虽然药性不大,可是这种东西一但与花香混和,那么所有花香的地方就都会产生那种迷魂诱惑的效果。她光顾自己开心了,这下可好了,今天晚上丁香花盛开,各处的录像厅又在放这么煽情的电影……天意,天意,各位同学请多保重身体吧。”张仲文在心里苦叫。
所谓三尸摄魂香,是古代宫廷女子为了征求君王宠幸而由印度求得并研制发展多年的一种香料,它与其它的春药和迷药不同之处在于,它在燃烧时散发一种有传导作用的香气,可以在人与人在有身体肌肤接触的时候把情欲与爱恋传输到自己喜欢的人身上,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并为自己而摆布。单纯善良的曲娟不知道听蔡丽艳怂恿了什么,鼓起勇气来拉他的手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蔡丽艳始料未及的是,她不知道张仲文是玩这种游戏的祖宗,也不知道空气中的花香是药引可以扩散她的计策,更不知道,有的时候男人与男人也是会手拉手的。
郭锐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他虽然对爱情电影没有什么大的兴趣,可是可以和姚乐宇紧紧地靠在一起呆上几个小时对他来说真的是很快乐的事情。姚乐宇看了关于Titanic的新闻和宣传之后就非要看看这美国巨片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又不想自己来看,于是就拉上了在看书的郭锐。郭锐嘴上说没什么意思可是还是很顺利地跟着他来了,还带了两个大红桔子,在看的时候剥了皮递给姚乐宇吃。
可是姚乐宇晕船,他晕船的程度倒真是厉害,他自己不在船上看见电影里面的船摇摇晃晃的他自己也头晕。没有办法,他只有靠在郭锐的肩膀上,好在这录像厅里实在是太挤了,片子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男生靠得那么近是否古怪。郭锐在姚乐宇全神贯注地看片子的时候假装无意地握住了他的手,半天过去姚乐宇并没有挣脱,也不知道是因为故事情节还是因为心理紧张也没有松开郭锐的手。郭锐心里暖洋洋的,他把自己的手心贴在姚乐宇的手心上,紧紧地而又不乏温柔;他记得张仲文说过,手心是人心的另一个门户,是可以传递人心事的地方。他眼里早就没有那录像里叽叽歪歪死去活来的电影了,他努力地在自己心里想着,希望可以通过手心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姚乐宇,小毛我是多么的在意你,我是多么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的心意。他迷信而又执著地希望着这手臂与心脏之间电路可以把他们两个人贯通,他的小毛就可以理解自己的心,接纳他,用那种叫做爱的能量来接纳他。虽然他觉得Jack与Rose的爱情,整个一条大船上的人的死活不干他屁事;不过他却希望那Titanic永远都不要沉,因为船沉了电影就演完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这样大胆放心忘情地握着他的小毛的手。
蔡丽艳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旁边的帅哥已经在流口水了。
曲娟不知道张仲文为什么要抓住自己的手脖不放,她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已经被看穿,她有些无地自容。不过张仲文没有说话,还在瞪着眼睛很严肃地看电影;他的手虽然没有放开,可以曲娟明显地感觉到,他不是在用爱意在抓着自己的手,而是在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让她有自己的念头。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屈辱,不过,她还是没有勇气让他放开自己。
电影里巨大的冰山撞击着豪华的客轮,屏幕上天摇地动。
黑暗中拥挤的录像厅里充满男男女女,不留心蠢蠢欲动。
因缘该来则来该走则走原本无须理由,爱别离纹丝不动。
录像厅里是暗流汹涌,录像厅外却是风情万种。罗飞鸿闲逛在花丛中,不知不觉间看到丁香花丛中一片洁白的花蕾,隐隐约约中听见有一个温和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叮咛般说道:“罗飞鸿,来这里……”他心中一动,拨开树丛花枝,来到那白色丁香花前。那花枝有如认识他一般,竟然伸到他脸孔前,吐出阵阵奇香。罗飞鸿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花枝,更觉香气入脑,一股芬芳流入四肢百骸,他渐渐意识模糊,昏昏欲睡。那丁香花树心领神会般地把自己的枝叶围拢起来,靠近树丛的路灯也骤然变暗。几片花瓣落下,罗飞鸿喝醉酒般栽在地上,花海中枝叶交合光影变幻,把他隐蔽在一片香雾中。
罗飞鸿只觉得自己还在树从中站立着,不过眼前好像凭空出现一条小路。他以前从没见过花园里还有这一条路,心下好奇,沿着小径走了几步,没想到花丛矮树中竟然出现一道小门,上面缠绕了各色的牵牛花和藤蔓。他举手一推,那门应声而开,他低头走进门内,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一定神发现里面竟然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水磨石地面的小天井里竟然是间四合院,透过一扇透明的玄关,可以看见屋里窗明几净,种种他说不上名字的花卉和摆设别致地装满了屋子。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身后脚步翩翩,人未至而笑先迎。
“罗飞鸿,你还记得我么?”
罗飞鸿一听这朝思暮想的声音顿时心里如打麻将被别人点了炮一样兴奋起来,他怎会不记得呢?他一转身说:“丁宁吗?”
丁宁要比一年前大方了许多,还是一身得体的白色衣裙,披肩秀发。她露出久别重逢别有深意的笑对罗飞鸿说:“你好像要比以前有心事了。这一年多你是不是很累啊?”
她这一句话说得罗飞鸿感慨万千,气血翻涌。罗飞鸿交往的女生不算少,可是从无一人对他说话这样单刀直入正中下怀,况且这神秘女孩的语气和姿态对他总是十分亲近,更让他心里痒痒,恨不得马上可以把她揽到怀里一亲芳泽。不过罗飞鸿喜欢扮君子,他强打精神端庄地说:“丁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宁把玩着手指上的一枚古钱说:“进来再说吧……”说罢挑开竹帘让罗飞鸿进到屋子内。
罗飞鸿从丁宁面前走过,心慌意乱间不知道花香如梦,还是梦如花香,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一定是走进了一场美梦里。
51
Titanic终于放完了,人群散尽,浪漫的战场只剩下一地的瓜子皮果核烟头还有擦了眼泪鼻涕的纸巾。张仲文只对曲娟说了一句:“走吧。”就松开了她的手。两个人来到男女宿舍的分岔路口,张仲文说:“曲娟,你等等。”
一直不敢说话的曲娟机械地停了下来,就听张仲文说:“曲娟,你看这个。”曲娟一抬头看见他手里多了一个易拉罐,是一听没有喝的可乐。张仲文说:“你看,可乐罐是可以装东西的;可是这个可乐罐却是装不了东西的。原因很明显,因为这个罐子是满的,不能再装别的东西了……而且它的拉口没有打开,我也不想打开它,所以我不可能再用它来装别的东西了,我知道我这么说很麻烦,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
曲娟委屈地听着,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倒退走着,然后耸耸肩膀说:“张仲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把它的拉口打开?”
“为什么?”张仲文笑笑,“因为,可乐罐会痛。”
曲娟听了之后脸上浮现出无奈,她说:“你知道可乐罐会痛,可是你知不知道还有别的东西也会痛?你拿着你的宝贝可乐好了,我走了,再见!”说罢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调皮地对张仲文做了个鬼脸,扭头跑掉了。
郭锐和姚乐宇看完了录像,回到宿舍。可是没曾想在男生宿舍的门口看见一个扎了蝴蝶结的女孩子手里拿了一个大盒子站在路灯光下。那女孩见到姚乐宇,很腼腆地走上前来:羞答答地说:“姚乐宇,我有话对你说。”
姚乐宇看了看身旁的郭锐,郭锐慌忙回过头。他想了一下对女孩子说:“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女孩子皱了一下眉头,可是还是很客气地说:“姚乐宇,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样对你说话,我,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我希望我们还是过去那样的好朋友。”她说完把手里的大盒子举到姚乐宇面前:“我知道你喜欢小叮当,这是我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小叮当陶瓷储蓄罐,你收下好么?”
姚乐宇很振奋,不过出于男孩要面子的心理,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他接过那纸盒,诚恳地潇洒地笑了笑,点头说:“好啊,谢谢你。”
庄薇薇看他收下,很兴奋地又说:“既然你不生我的气了,那么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我爸爸单位里内部放映美国大片Titanic,特棒!特感人!你明天有空吧?”
一见庄薇薇如此热情,姚乐宇有些找不着北。他一口答应:“好啊,我也想看!”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完课我再找你!”庄薇薇甜美地一笑,和郭锐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地走掉了。郭锐在一旁听得仔细,他心潮澎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充满了花香的空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姚乐宇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说:“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郭锐看着神采飞扬的姚乐宇,突然一种冲动涌上来,他眯着眼睛下了决心说:“小毛,你跟我来,我也有话对你说!”
姚乐宇着急回去拆开纸盒里的包装看看那可爱的陶瓷小叮当是什么模样,他不耐烦地说:“阿锐,天太晚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不行!”郭锐的眼睛红红的,恶狠狠地说。拉起姚乐宇三步并做两步拐到宿舍楼后面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借着上面斜射的一丝亮光郭锐把姚乐宇推在墙角里,两只胳膊夹住他的头,手放在了墙壁上,把姚乐宇整个置于他的怀抱下。姚乐宇发现了郭锐的异常,他惊恐地看着面色青紫标签狰狞的郭锐说:“阿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郭锐把脸靠得离姚乐宇很近,花香中他又闻到了姚乐宇身上的汗味,这种味道要他血液沸腾,全身浮躁,他一字一句地对姚乐宇说:“我不许你明天和她去看电影!”
“为什么呀?“姚乐宇以为郭锐在和他开玩笑,天真地在脸上绽开他可爱的酒窝。
“因为你是我的!”郭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他炽热的嘴唇捕捉到了姚乐宇的光滑的嘴唇。这一刻他在脑海中幻想了很久了,实战的时候果真没有失手。
姚乐宇万万没有想到郭锐会来吻他,那纸盒子垂直地跌落在草地上。他雕像一般僵硬在郭锐的怀抱里,一双惊讶的大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郭锐吻到了姚乐宇后,野蛮地从他身后的衬衣里身进手去抚摸他的皮肤,最后他用牙咬撕开了姚乐宇的衣领,贪婪地去吻他的脖子和胸口。
姚乐宇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想抗拒,可是在把诡异花香和郭锐执拗的攻势中,他渐渐顺从下来,想要挣扎的胳膊也抱住了郭锐的后背。他一无所知而又忐忑不安地迎合着郭锐的热情,那掉在地上的纸盒被郭锐一脚踢出好远,散落出破碎的蓝色的机器猫小叮当残片。
“小毛,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我受不了,我再也不要你和别人在一起了。小毛,你爱我吗?”郭锐翻来覆去地在姚乐宇耳边说着。
姚乐宇的眼神里带着迷惘与惊恐,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会说了。
注解:各恙 东北方言中的一个动词,意思是讨厌,不喜欢的意思
末几
这个词一般是形容词,指一个人无聊没事找事,或者说把同样一件事一句话翻来覆去,非常惹人厌烦的样子。也可以做动词使用。
第八章 流尘记 The tales of
dust
尘归尘,土归土。
天恩无道,黄泉有路
52
罗飞鸿跟着丁宁来到屋子里面,他一抬头,竟然见到屋子正中央的墙壁上挂了一把檀色的松木小提琴,这一来心下尴尬的罗飞鸿真如同猪八戒见了九齿钉耙一般,见到自己吃饭的家伙他自然心中窃喜,表面不露声色但肚子里却打翻了蜜罐罐,暗叫真是天助我也,此时不博美人一笑更待何时?丁宁见他眉飞色舞,一句话就点破他的心眼儿,说道:“罗飞鸿,去年听你讲你懂得音乐,善于拉小提琴,我今年特意从家里带来一把,想见识一下你的技术。你现在可不要告诉我你那时候是吹牛的。”
罗飞鸿不好意思地一挠头,很谦虚谨慎地说:“我倒是真怕你笑话我,我很久没练了,早就生疏了……就怕拉出来的曲都子不成调,糟蹋了你的琴。”
丁宁一双秋水班深邃的眼睛紧紧盯住他说:“你少啰唆,你到底愿不愿意为我拉一首曲子呢?”罗飞鸿被他的目光罩住,喜不自胜,心想别说是一首曲子了,就是一百首一千首我也愿意拉给你听;可是我只会拉一首曲子啊。罗飞鸿学了多年小提琴不假,可是他除了几首练习曲之外唯一能完整体面地拉下来的曲子就是那首《梁祝》。他上大学之后除了那一次圣诞节文艺演出之外几乎再没有参加过任何表演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他不能总表演一个节目啊!他自己倒是不嫌烦,可是听众们的口味总是在变化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排练一个新曲子,无奈那是需要时间精力的,罗飞鸿要在学生会里做很多意义重大的事情例如抬宣传板发电影票收集广播稿给老师家里送大米什么的,哪里有空闲来搞艺术?不过他知道丁宁没有听过他拉的《梁祝》,而且他很有自信用他的艺术气质来征服捕获丁宁的心,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这辈子就指这首曲子活着了。
罗飞鸿没等丁宁示意,自己走上前去摘下那墙上的提琴,侧脸向默视他的丁宁微微一笑,顿时屋子里香风四起,月满窗棱;就在丁宁心意飘忽之间那悠悠扬扬如泣如诉的琴声荡涤了花香,随着罗飞鸿深情款款的目光流溢在房间内;丁宁听着听着,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朱颜玉貌在音乐中渐渐迷醉;可是她始终不忘记把手中的红绳系住的铜钱扣在手上。罗飞鸿拉得更加起兴,他觉得自己的艺术人生第一次达到高潮。两个人在音乐与花香中目光相迎,意乱情迷,良久无语。罗飞鸿原本就是个白面书生风流儒雅,再加上乐声造势月色袭人,丁宁看着看着他不禁发呆,提琴好像真的演奏出一只只彩蝶,在晚春初夏的空灵夜色中在人的身旁乱飞……丁宁顾失神,哪里见到手中铜钱上的红绳已经冒烟,呼呼地燃烧起来,那灼热的火焰是来自人心里的热量促发的欲望之花,在混合了勾魂摄魄的香气中越来越娇艳,越来越妩媚。
53 破碎的月光下,潮湿的草地上。
郭锐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种香草混和汗的味道。
姚乐宇战战兢兢地体会着一种廉价烟草的味道。
黑暗的角落里赤裸裸的青春在证明与被证明,那造物主赋予的被诅咒的冲动破茧而出,张开巨大的而又是脆弱的翅膀遮盖理智与尊严,保护并制造一瞬间的快乐。他们两个人的记忆里各自感受到了什么别人无法知道,可是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共同的却只有那种粘稠的滚烫令他们俩都毛骨悚然的花香,血腥的带着死亡的召唤的花香,漫无边际,不可思议的花香。
张仲文在电视机前玩了一会儿游戏,点上一枝烟,漫步到窗前,远远望向校园里的丁香花丛,唉声叹气地扶着窗棱,再抬头见那云层中诡异的眼睛般的月亮,轻轻说了一句:“劫数……”
因为在他的床边的窗台上有一排七彩的丝线,其中红色的线已经焚烧起来,冒出艳丽的火花。与送给丁宁一样的一枚钱币,竟然渐渐熔化,上面的字迹模糊,流下大滴大滴的铜汁。仿佛在天地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熔铁铄金,在粉身碎骨,在毁灭,也在创造。
杨立功推门进来,闻到古怪的味道,他皱眉头说:“小文,你又在烧什么东西吗?”
张仲文慌忙拉起窗帘盖住那些铜币与丝线,了无痕迹地说:“没有啊。”
杨立功站在张仲文面前,把手塞在上衣口袋里,局促不安地说:“小文,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张仲文看他尴尬,瞪了他一眼,苦笑道:“你认为你要对我说的事,现在还是秘密吗?”
“不是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杨立功惊慌失措地摇着手摆着头。
“你要作为互派留学生到德国去了,你不就想对我说这个吗?”张仲文一屁股坐在写字台上,不屑一顾地看向窗外。
杨立功见他坦然自若,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可是张仲文又说:“你到了国外,可不许你欺负笑梅姐啊,她语言不通,你要多帮她。”
杨立功刚想说那是当然,可是突然心里一沉,他红着脸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哥,你要走了,我要问你一件事,对我说实话好不好?”
张仲文猛然一回头,他用人类所不具有的暗蓝色的目光和散发恐怖感的眼神盯住了杨立功,吓了杨立功一大跳,杨立功只能点点头说好。
“哥,我问你,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张仲文笑笑说。
“……”杨立功低下了头。 “你说啊。”
“你在我心里……是我的好弟弟,一个聪明的,体贴的好弟弟……”杨立功咬咬牙说。
“哦。我知道了。”张仲文满意地点头。
“小文,你不要多想啊,你知道我不会说话,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我……”杨立功还想补充些什么,可是张仲文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听了,他毫无表情地又坐到电视前,很乖很有理智地换了一张CD,拿起了游戏机的手柄。杨立功想讨好他,来到他身后想趁他玩游戏的时候和他再说几句话;可是当游戏画面出现的时候张仲文就没有再回答他一个字。杨立功只好沉默地看着那电视里的游戏。
一个蓝制服的警察手里拿着冲锋枪,楼梯走廊里到处是流着血的皮肉腐烂的行尸,张仲文眼皮都不抬目光呆滞,他微微一笑,电视里的警察就会开火,然后那些还在呻吟的尸体就炸开满天的血花痛苦地倒下。张仲文冷静地打光了子弹,换上了长管猎枪,他控制的警察很大胆地靠近那些怪物和尸体,尸体张开双臂来拥抱警察,张仲文眯起眼睛,警察就举起枪管,瞄准尸体的头部,只听“呯”的一声,还在行走的尸体的头就爆炸飞出去好远,剩下一个还在移动的身体跪到在警察面前。张仲文不停地寻找目标,尸体的脑袋不停地爆炸飞落……
杨立功绝望地看了一眼玩得聚精会神的张仲文,没再说话,进了厨房去做饭。
54
姚乐宇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系上裤带,他还很激动,脸上红红的;他站起来的时候看着躲在树下面光着上半身低着头大口大口吸烟的郭锐,很平静地说:“阿锐,我们回去吧,夜里很凉,你这样会感冒的……”
郭锐抬起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不相信地看着姚乐宇,理智和良心回归后的他张口结舌,把所有惊恐不安噎在了喉咙里。姚乐宇疲惫地看着他说:“阿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郭锐突然很害怕。
“我明白你想的,阿锐,我知道你对我好。” “小毛……?”
“我们都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再做什么;阿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看得很严重,你也不用担心。”姚乐宇说的倒是很坦然。
“小毛,到了今天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很喜欢你,我,我很爱你……真的啊……”郭锐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晚,也有些尴尬,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机会和时候来让他这样直接坦白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阿锐,你不要再说了……” “小毛,是真的,我……”
“你不要再说了!”姚乐宇突然大喊一声。
黑暗的墙角下一缕冰冷的月光照在姚乐宇脸上,他深深地呼吸,然后很开朗也很快乐地对郭锐说:“阿锐,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这些话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可是,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郭锐半蹲半坐在草地上,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算了,阿锐,你开心点……我们回去吧!”姚乐宇来拉他的手。
郭锐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恢复了常态,冷漠地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好。”
长夜过后,上学的人群不禁指指点点,因为在学校花园里十几年来看起来一尘不染的白色丁香花。竟然在花树中央出现了一片殷红如血的花团。原本洁白的丁香花上竟然出现了红色的花朵,大家都在争论是传染病还是基因突变。早上的第一节课前辅导又来开会,开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新的学生会领导名单,眼圈虽然发黑但却一脸不屑的罗飞鸿听见:“新一届学生会主席是我们班的赵宝琳同学”的时候竟然也惊讶地拉起了下巴,眼珠子差一点儿没从眼眶里蹦出来。学院里的普通老百姓们对学生会的政界风云变幻早就习以为常,谁当主席谁当部长对大家基本上没有大的影响,可是对于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才俊们来说就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了。罗飞鸿一听此信愤愤不平地低声说:“他XXXX的,这个肥婆真厉害,爬得比飞得还快,她不过是组织了几次文艺演出而已,怎么连部长都没有当就直接提了主席了?”
“小罗,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一旁的谭群斜着眼说。
“怎么?”罗飞鸿忙追问。
“赵宝琳的爸爸今年在市委里提了书记,她妈妈也做了教育局局长,他们家里的官运昌隆。整个市里都看得清楚……人家赵宝琳平时就积极向上,长袖善舞,咱们院系里的人没有理由放过这个顺水推舟的机会,小罗,在这方面,你还嫩点……”谭裙中肯地告诉他。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原来真人不露相。没想到这个肥婆背景这么强大。哼,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再在他们这帮人里面混了,谁上谁下,都不关我鸟事!”罗飞鸿想着想着,竟然不再烦恼,因为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了有更吸引他,更能调动他兴趣的事情了;所谓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他罗飞鸿在心里大肆嗟叹着老天在冥冥之中原来早有安排。
辅导远宣布的第二个消息更令人难忘。他们这一班的准备接受考察的党员积极分子名单发生了变化,郭锐消失了,姚乐宇浮出水面。
很多人敏感地去观察郭锐的表情,大家发现不知道是郭锐演技好还是他失落得发呆,郭锐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辅导员宣布的消息,他一直都在失魂落魄若有所思地在考虑着什么,旁边的人和事物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和注意。可是姚乐宇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幸运所刺激,高兴地一下就拉住了郭锐的手不停地说:“阿锐,阿锐,我有机会入党了!
郭锐回首盯住他的脸,一丝凄凉的笑闪现过他的脸庞,他拍了一下姚乐宇的头满意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只要你努力就有机会的。”
姚乐宇贴进他的耳朵说:“阿锐,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郭锐最见不得姚乐宇这一副单纯可爱的表情,尤其是他们两个有了肉体的接触之后,每当乐宇再用他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心里强烈的犯罪感就在撕扯他的良心。可是姚乐宇似乎真的没有把那天夜里的事情放在心上,郭锐感觉到姚乐宇把那天晚上的事看做是他对他的一种补偿,一种报答。
郭锐懊悔自己那天为什么会那样做,因为现在分不清那一夜过去之后,他是得到了他的小毛,还是失去他的小毛。
好在姚乐宇没有因此而疏远他,他只有继续在他的梦想中坚持和跋涉,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和实际行动来让他的小毛知道自己的爱,而且他还始终相信,他的小毛终于会有一天明白他的感情。“只要努力就有机会。”他在也在对自己说。
于是他认真而又开心地点点头说:“好呀,小毛。”
姚乐宇被政治进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拉着郭锐的胳膊兴高采烈地摇晃起来。背后的蔡丽艳看在眼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55 春天,美丽的春天。
可以改变人心情的奇妙的春天。 所有秘密抽枝发芽的春天。
不知道为什么,宿舍里的人都变得越来越奇怪。罗飞鸿晚上基本是不回来住了,郭锐和姚乐宇还是那么亲密无间,孟涛开始看小说开始学着玩任天堂的掌上游戏机开始学着逃课,以前张仲文一个星期只回来玩几次,后来隔三差五地回来住,再后来几乎天天在寝室里住。现在人人都知道他哥要出国,可是只有张仲文对他哥漠不关心。他现在几乎是不逃课了,就连和班不点名的公共课他都去上,上课还举手回答问题,和老师大谈世界政治经济局势。
这一天张仲文仰在床上吃饱了没事做,正在幻想自己捡到一万块钱后怎么花。突然罗飞鸿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戏谑嘲弄的神色,一见张仲文马上笑脸相迎,神秘万分地靠上来,兴趣盎然地说:“小文啊,小文,独家内幕新闻啊……要不要听?”
张仲文正无聊地要死,看他那么热情洋溢,当然地头说:“什么新闻啊。”
“说了你可别害怕啊……很恐怖的……”罗飞鸿看起来面目狰狞。
“我靠,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怕的事情吗?”张仲文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可不一样啊,绝对火辣劲爆,绝对骇人听闻,绝对让你想象不到……”
“啊?还有比你和你的丁家妹妹更火辣劲爆,骇人听闻,超乎想象的事情吗?”张仲文绝不放过任何可以调侃别人的机会。罗飞鸿脸色稍变,但马上陪笑道:“小文,我告诉你可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我们宿舍里有变态的!!你以后要小心!”
“哦?还有比你更变态的人吗?”张仲文嘿嘿地笑着说。
“哎呀小文,你正经点啊……我告诉你,你以后少和郭锐姚乐宇那种人来往,他们倆不正常的!”罗飞鸿苦口婆心地说。
“你又知道什么了?他们俩怎么了?”张仲文皱起眉头。
“这世界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小文啊,难道你平时不觉得他们俩在一起超乎寻常的亲密吗?而且姚乐宇总喜欢钻郭锐的被窝,郭锐对别人爱理不理的,可是对姚乐宇却是好得不得了,就算是同宿舍的兄弟,也没有他们俩那么热乎的吧?”罗飞鸿开始对张仲文分析人际关系。
“你说重点,他们俩到底怎么了?”张仲文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我可是听蔡丽艳说的,前些天晚上蔡丽艳和她的新凯子在宿舍附近的花园里轧马路,你猜他们两个人在咱们宿舍的墙角里看见什么了?说出来吓死活人的……”罗飞鸿好象忍着恶心,在张仲文耳边如此这般会声会色地说了起来。
“所以我早就觉得他们两个人不正常,没想到竟然这么变态……看不出来吧?平时看他们两个一道貌岸然,一个天真无邪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罗飞鸿感慨万分地对张仲文做总结。
“小罗你别可别乱讲,我看阿锐和小毛头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蔡丽艳讲话你也信,她自己深更半夜地跑到宿舍墙角里去干什么啊?”张仲文嘴上还在维护,可是他心里清楚罗飞鸿此言不虚。
“小文,我理解你的心情,怪只怪他们两个隐藏得太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无风不起浪,今天上午上自习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在桌子下面郭锐拉着姚乐宇的手不放,蔡丽艳一发现马上悄悄地告诉她周围的女生,她们都低头看来着,果然是那样的,你要是不信就去问曲娟和孟涛,他们也都看见了。”罗飞鸿信誓旦旦地说。
张仲文差点儿没气昏过去,心想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闲人啊,他微微一笑抓起罗飞鸿的手,用力搓了又搓捏了又捏,瞪大了眼睛故意发嗲说:“小罗,人家也拉你的手了,那我们之间是不是……”
罗飞鸿哭笑不得,他一把甩开张仲文,叹气道:“小文啊,看来你真是个小孩,一点都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么复杂,人心险恶啊!我告诉你是要你小心,不要让别人占了便宜。”罗飞鸿摆出一副大哥哥的嘴脸教育道。
张仲文最看不得别人对他颐指气使老气横秋的模样,他把笑脸一收,正色道:“罗飞鸿,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我们先不谈,我有句话要忠告你。”
“什么?”罗飞鸿突然见张仲文严肃起来,心里也不由得一愣。
“你那丁家妹妹对你一往情深,虽然谈不上要对你托付终身,但也是仁至义尽。她有她的难处,你要是爱惜她,就不要勉强为难她,这对你们二人都有好处。”
罗飞鸿刚要问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就见郭锐和姚乐宇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打了饭菜回来。罗飞鸿一见,马上冷笑一声,匆匆离去。
56 赵宝琳当上学生会主席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极大的挑战。
因为首届全校大学生艺术节紧锣密鼓地排上了她的工作日程,她的歌声虽然罕有人欣赏,可是怎么说她都是搞文艺出身的,在这次全校规模的且具有比赛性质的所谓艺术节中,她要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有实力竞争名次的节目来,对她的工作成绩来说绝对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毕竟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演不出《雷雨》的效果,当年的夫妻二人转演唱组合如今各有家业,配合起来也是貌合神离不尽人意。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了罗飞鸿和他的小提琴。
“我不演!”罗飞鸿见到赵宝琳眼皮都没抬一下。
“为什么?”赵宝琳虽然营养过盛,但脾气并不过盛,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很有礼貌的女孩子。
“要期末考试了。我没有时间。”罗飞鸿不想和她多废话。
“可是这次演出真的是很重要的,如果能取得名次,我想,咱们系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而且,演出那天很多学校里和市里的重要领导都会来看……”
“演出什么时候?”罗飞鸿摘下了眼镜狠狠地擦着。
“7月1日啊,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我想,你要是好好练习,取得好的名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想,你应该好好把握这此机会……咱们系好象对现在文艺部长的工作不是很满意。”赵宝琳说的都是实话。
“我考虑一下。”罗飞鸿再次戴上他的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月上中天,花影迷离;丁宁坐在罗飞鸿的身旁含羞带笑地说着:“飞鸿,你今天怎么了?一来到我这里脸上就怪怪的,你心里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罗飞鸿和丁宁一个月来情深意笃,在这如梦似幻的小天地里过着销魂自在的日子。他每次一迈进丁香花的园子里,脑海里就忘记了所有烦恼和忧愁,从来没有想过丁宁来历不明,丁宁心思灵巧,善解人意,对他百般呵护,无取无求;这二人从不管外面四季变迁,喧嚣浮杂,只求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春梦绵绵温柔无尽。
“丁宁,我要参加一次文艺演出,在万人大礼堂里,在舞台中央。”罗飞鸿得意地说。
“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的。”
“丁宁,我也要你去看,只有你在我面前,我才拉得出曲子来。我只拉给你一个人听。”
“是么?”丁宁抬起头盯着罗飞鸿看,罗飞鸿又爱又怜,抚摸着丁宁的长发轻柔地说:“丁宁啊,我要站在万人大礼堂的中央,看着你,拉我的曲子……”
丁宁心中一动,她问道:“什么时候呢?”
“七月一号那天……”
丁宁站起身来,遗憾地说:“飞鸿,不行啊,那个时候我要回家去了,我不能陪你的。”
罗飞鸿捧着她的脸颊,委屈地说:“为什么?我不要你回家,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丁宁苦笑了一下,“飞鸿,我也想留下来陪你啊,可是我爸爸已经再催我了……我明年还会回来的。”
“明年,又是明年!你怎么那么听你爸爸的话啊,你一句话就把我支到明年去,丁宁我不让你走,你留在这里不好吗?”
“……“丁宁苦恼地低下了头。
“那算了,你不在,我参不参加演出也没有意思了,也好,我也落个清闲。”罗飞鸿很不高兴地一甩袖子。丁宁叹息一声,望着东风吹散满天的云朵,突然很坚定地问:“飞鸿,你真的想在那有灯光和舞台的地方为我一个人拉那一首曲子吗?”
罗飞鸿面对着丁宁,眼里无尽深情,他幽幽地说:“丁宁,这世上没有第二人再配得上我拉那首曲子听。”
丁宁踌躇了一会儿之后说:“那我想想办法。” 57
一场大雨过后,满院的花朵散落一地。那些粉红色的丁香花都随着夏雨谢尽了,只有一树顶着红色花蕊的白丁香还在树丛中微笑。
杨立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他的签证和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他要到德国去进修三年,神通广大的乔家人为了更好地照顾他的生活和学习,把乔笑梅一起办了到那遥远的国度。乔家的厂子和德国的药品公司有合作项目,按乔月清的说法就是让笑梅去学人家的管理经验。其实对乔笑梅来说,她在德国的最大历史使命却并非是学习和工作,她只想陪在杨立功身边,因为她的额头上刻上了和杨立功有关的三个字,那就是:未婚妻。
因为要离开了,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很多,杨立功几乎都要忙昏了头。
他和张仲文也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知道小文在躲着自己,其实就算是小文在他身旁,他也没有勇气和词汇来和张仲文交谈。
他买了一大包巧克力味的小熊饼干,放在张仲文很容易发现的地方。
他留在这间公寓里的最后一夜,张仲文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出发,到北京和乔笑梅会合,二人搭乘飞机飞往德国。
他睁着眼睛等待张仲文回来,他想哪怕是不和他说话,看一看他也好。
可是似乎张仲文并不赏脸,不知道是他根本不知道杨立功第二天要走,还是故意不愿意见他,总之天黑以后直到凌晨,张仲文都没有出现。恍恍惚惚之间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了水底下,天空是流动的水镜,层层青色黄色的光环。一个小孩坐在沙地上,在小孩子的面前有一株奇怪的植物,小孩子手里拿这一把铲子,他挖开植物根部的土壤,把一个系了红绳的纸卷埋进去。这个小孩子杨立功并不认识,他好奇地来到小孩面前问他:“小弟弟,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这是我的许愿花啊,把愿望写在纸条上,埋在花的根上,每天给花浇水,等到花开了的时候,我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小孩认真地告诉他。
“那你许的是什么愿啊?”杨立功继续问。
“你看啊——”小孩指着那植物上的七个花骨朵说:“等到这七朵花都开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这花什么时候能开呢?”杨立功很疑惑。
“我长大的那一天花就开了。”小孩有板有眼地说。
“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杨立功觉得这小孩很好玩,就逗他。
没想到小孩子眨着眼睛说道:“只要你亲我一下,我就可以长大了。”
“你真没羞,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人亲呢?”杨立功觉得很好笑。课时小孩一听他这么说,缺很哀伤地低下了头,很难过地说:“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等了两千三百年,就是等一个人来亲我一下,我就可以长大了。”杨立功刚想说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可是却看见那个小孩跪在花的前面,哭了,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流了出来,落到地上,化为细砂。杨立功心里突然激动起来,他低下头说:“小弟弟,那我亲你一下吧。”
说完他就俯首在小孩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双唇好像是吻在了冰冷的岩石上。一股寒气流进了他的大脑和心脏,他的血管里的血结了冰一样渐渐凝固,他大惊失色,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原来是在做梦,不过他的确感觉自己的嘴唇上凉凉的,他一抬头看见屋子里的房门是开着的,地上有湿泥和鞋印。他跳下床,跑到门口,追下了楼,外面下着小雨,雨中一个人影匆匆地隐没在远方,杨立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他还是很不受大脑控制地喊着:“你等我回来!”
“你要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他没有想过他会来之后会怎么样,也没有想,他回来之后,那个人又会怎么样。
他没有答案,他做不出答案,他只知道答案会再将来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出现。可是答案究竟是什么,他哪里知道,他也不敢知道。他那天晚上又接着做梦,这个梦和现实没什么两样,可是说是对以前记忆的重复。那又是张仲文坐在写字台上带着地主教训长工的嘴脸,喷着烟,眼里面精光四射;下面在听他将故事的乔笑茹和小宏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可是张仲文好象是越见人人怕越高兴,越讲也越兴奋:
“那老蛇把人缠在怀里,伸出粘呼呼的信子细细地添,把那人脖子到肚子的地方舔得干净后,就用两只尖聱牙从他的耳后根开始在他身上划口子,慢慢地,一层层地把人的皮划开,一边品着血,一边准备剥皮;老蛇精是不会让那人死的,人死了就不新鲜了。因为老蛇要活活扒开人的胸膛,掏开人的肚子;活吃他的心,他的肝……”
黑暗里张仲文的眼睛好像在盯着杨立功看,有一句话如同一根带刺的鞭子,在蛇类冷气森森的目光下一下又一下地抽着杨立功的背:“不要惹恼了妖精,不要欺负妖精。”
“不要惹恼了妖精,不要欺负妖精。”
58
罗飞鸿最近中了邪一样拼命地拉小提琴,拉得满头大汗,废寝忘食。赵宝琳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她时不时地送给罗飞鸿一些小食品水果表示关怀慰问。随着罗飞鸿技术的日益精进,六月的微风也渐渐要被七月的烈日所替代。花季已去,芳菲尤存,只不过这短暂的美丽,不知道还可以支持多久。
自从杨立功走了以后,张仲文不肯独居在公寓里,他把空出来的房间瞒着房主租给了一个要考研的老生,他自己偏安一隅,每天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玩玩游戏睡睡懒觉,每个月还有百八十元的钱进帐买烟抽,也没有人管他了,因此可以说他要在形式上比以前更加逍遥快活。虽然有的时候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些不愉快,不过因为我们国家的盗版软件VCD市场实在是过于繁荣兴旺,张仲文总可以在电脑显示器或者电视机前达到肉体或者精神上的高潮,所以他依然活得很满足。
六月底的一个晚上,考研的学生又去参加辅导班去了。张仲文一个人倒在床上仔细研究学习一本《最新电子游戏攻关密技大全》,忽然间一股清风吹动他肮脏的窗帘,几片半红半白的花瓣吹到了扔了一地烟头的地板上,张仲文慌忙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床铺,把换掉的内衣裤塞到被单下面,他打开窗子,更多的花瓣如同一团月光中闪烁的小蝴蝶飞进屋子内,落到地上汇聚成人形,清风吹掉闪光的花粉般飘香的光屑,丁宁就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张仲文面前。
张仲文见了他,苦着脸说:“丁宁,你怎么还不走?你的花期已经过了,你竟然还留在这里?你不是要找死吧?”
丁宁面色苍白,可是她仍然冷静,她很沉着地说:“张仲文……我求你一件事,我求你帮帮我……”
张仲文很严厉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上次我为了你好,送你一枚锁命钱想保你贞洁,可是你并不自重,还是经不起罗飞鸿三言两语。你那点的道行已经耗费了一半了,你要是还不趁今晚最后一股东风回去,别说你的魂魄会被夏日炎炎焚尽,就连你在学校里的肉身,也躲不过明天大雨里午时天雷……你爱他不急于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点道理你不懂吗?”
丁宁听得心惊肉跳,可是她一抹脸上的清泪对张仲文说:“张仲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今年要是再回去,以后就再也来不了了……我修行虽浅,可是已经五岳帝君选进琼林馆里作侍香使者,今年是我在人间轮回的最后一年,我本想报了罗飞鸿的救命之恩后就舍去尘缘一心修行,可是……”
“你不用可是了,你既然有这个觉悟,为什么还在这里耽搁呢?”张仲文猜也猜得倒丁宁的心思。
“我只想在这里再多留三天,只要三天,等我看完了飞鸿的演出我就走,永生永世再也不纠缠他。我只要三天……”丁宁已经泪如雨下了。
“我爱莫能助,你是木本花科,花期已过,就要魂归故里。这是天条,我惹不起的。”张仲文转过脸不看她。
“张仲文,我们讲讲条件吧。你的衣服攒了很多没有洗了吧?”丁宁擦干眼泪,语气诚恳。
“呸!就凭你也想和我讲条件?”张仲文不为所动。
丁宁憔悴的脸庞上闪现一抹笑意,她继续说道:“你的鞋子要是再不刷,你明天就没有可以穿出去的东西了。你不能一直穿拖鞋走来走去吧?”
“牛仔裤和换季脱下来的羊毛衫都是很不好洗的,送到洗衣房里要花不少钱,你要是再不攒钱的话,你就游戏机的光头就没法换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告诉你,你只能再多留三天,三天后的午夜之前你一定要回去,不然的话你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张仲文说着从水龙头里接来一杯水,喝下一大口,喷向丁宁,水珠飞溅沾到她的身上,丁宁一身白衣上顿时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幽暗的蓝色。
“这冰只能维持七十二个小时,可以保护你在夏日里留一口灵气,凝聚你的元神不散,保护你真身不灭,你好自为之吧,记住,只有三天。”张仲文端着水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第二天早上张仲文的阳台上晾了一大排洗好的衣服刷好的鞋子,住在对面的女生早上起来练习拉琴,看到此番景象惊奇地扯着嗓子就喊:“哎呦真是希奇啊,原来你也会洗衣服的啊!”
张仲文恶狠狠地回答道:“弹你的棉花去吧……”
早上学生们的上学时候又在议论纷纷,甚至很多人都围在花园子里围观那棵白色的丁香树,因为那一棵花朵仍然鲜艳的丁香浑身上下都覆盖了一层冰霜,片片花瓣在晨光中晶莹闪烁,枝叶却凝固不动。
59
七月一号终于到了,罗飞鸿的小提琴独奏一路过关斩将淘汰了无数相声小品轻歌曼舞进入了最终的汇报演出。天黑的时候他把从赵宝琳那里搞到的前排票拿到丁宁面前,慷慨激昂地对丁宁说:“你看,我就说过吧,我一定会成功的,今天夜里,我就要在万人的大礼堂里,把那首曲子拉给我最心爱的人听,你高兴吗?”
丁宁表情僵硬但还是笑了出来,她认真地点点头说:“飞鸿,你好好上台表演吧。演出结束之后你到学校花园的那棵丁香花树下来,我会在那里等你,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一定要来啊!”
罗飞鸿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主持人介绍英语系罗飞鸿表演小提琴独奏《梁祝》的时候,场一下片寂静,很多人都听说这个节目的表演者是一名文质彬彬的帅哥,可是没有想到灯光亮起的时候,舞台中央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名那么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标准白马王子,优雅地拿着小提琴自信地来到了舞台中央,谦虚有礼地点了一下头,挥手间弹指飞扬,柔情似水的音乐就缓缓地在礼堂中响起。要不是前排有一大堆学校和省市的领导,台下的激情少女们绝对当场就会尖叫狂叫摇旗呐喊。
罗飞鸿一边演奏着自己得意的娴熟的曲子,眼神却在台下的观众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脸孔。可能是人太多了,罗飞鸿的视力也不太好,他撒目了好半天也没有在场下看见丁宁,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一见到台下的人都在全神贯注地欣赏自己的样子,他马上就忘记了所有不愉快,更加用心地拉了起来。
婉转的琴声叙述着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舞台的灯光倾泻着青春中自豪的光辉。罗飞鸿拉着拉着,隐隐约约看见半空中下雨一样在银色的光线中下起了细碎的闪耀的钻石般的星尘,随着他的音乐悬浮在万人礼堂的上空,然而整个礼堂里似乎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看到这奇迹般的景象,哪些冰晶和粉末逐渐凝结成白色的人影,那个人影有一张他熟悉的面容,那是丁宁满足快乐的笑脸,他恍惚中看到丁宁踏着空气走向自己,来到自己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飞鸿,我很高兴……”
罗飞鸿看呆了,他的手停了下来。 台下掌声如雷。
本来罗飞鸿演完自己的节目就想离开的,可是却被告知等演出结束后要和领导们握手和合影,于是看看表觉得时间还早就留了下来。好不容易等领导将完话,终于散场他却在后台们口被赵宝琳一把拉住,只见赵宝琳脸笑得跟刚出笼的肉包子一样皱如叶褶如花油光四射,她亢奋地对罗飞鸿说:“罗飞鸿,你可是为咱们学校咱们院咱们系争了光了,你知道吗,全体领导都夸奖你的琴拉得好,说你的素质高!”
“哦,这位就是小罗同学吧?”赵宝琳身后的一个身宽体胖的官员模样的人笑呵呵地说。
罗飞鸿心下正纳闷,赵宝琳马上接口介绍:“罗飞鸿,这是我爸爸;你帮了我的大忙,演出又这么成功,我爸爸和我很感谢你,想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罗飞鸿知道赵宝琳她爸是市委书记,听了之后心里多少有些怯场。正当他困惑犹豫的时候他们系里的书记也出现在他身后:“是啊,罗飞鸿,你真是给咱们系长了脸了,你不用拘束,就和我们一起去吃个便饭吧……”
罗飞鸿管不了自己的腿了,也管不了自己的嘴了。他和赵宝琳上了轿车,一路上就听赵宝琳一个劲地夸奖自己,罗飞鸿不管怎么样也曾经在官场上混过的人,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年龄家庭状况特长爱好以及理想抱负在气氛融洽的酒席上对领导们汇报了。他的言谈得体,举止大方,让赵宝琳的爸爸和系里的老书记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饭后赵宝琳的爸爸拍着罗飞鸿的肩膀嘉许地说:“小罗同学啊,你是个有能力有素质的人,只要你好好努力,将来一定会有大的发展的!”
后来司机把罗飞鸿和赵宝琳二人送回了学校,在大门口下了车后,赵宝琳和罗飞鸿终止了他们二人史无前例的融洽交谈。赵宝琳突然很腼腆地对罗飞鸿说:“罗飞鸿,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呢?”
嗅觉灵敏的罗飞鸿知道自己的人生在今晚已经彻底改变了,他已经走出了人生的低潮,而后身边这名女子,将是他航行至光明未来的风帆。他抬头看看了天边低沉的月色,很深沉地说:“赵宝琳,我们不如散散步吧。”
赵宝琳羞涩地低头。
于是罗飞鸿和赵宝琳就在学校的花园里闲逛起来,谈兴趣,谈爱好,谈班级,谈同学,交换了彼此对人生和世界观的看法和见解。罗飞鸿还给赵宝琳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赵宝琳给罗飞鸿介绍了几个市里有名的小吃并相约有空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吃。愉快的交谈真是容易让人忘记时间,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两个人来到一盏路灯下的长凳处,忽然赵宝琳停了下来,半开玩笑地对罗飞鸿说:“罗飞鸿,我知道你这个人很花的,你以前交过不少女朋友吧?”
罗飞鸿忧郁地低下了头,用一种听起来很寂寞的嗓音说:“是啊,我以前的确交往不少女孩,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这个人实际上比较注重内在,我喜欢那种有内涵有思想有理想的女孩,可惜,直到今天我还没有遇见过……”
“哦?”赵宝琳听了之后,很理解地点点头。忽然赵宝琳很天真地说道:“罗飞鸿,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小秘密,你可不要笑我啊。”
“怎么会。”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我胖,我矮。可是我也希望能和其它的女孩子一样,得到别人的夸奖和赞美。在我小的时候,我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玩游戏,总有男孩子摘了花送给我的朋友,可是从来没有男孩子理我,因为他们都嫌我胖,说我丑。我常常幻想有一天,会有一个男孩子摘一朵花送给我,我不希望他说我什么,我就是想要一朵花,别人摘给我的花……”赵宝琳说着说着就沉浸在回忆的伤感里。
罗飞鸿举目四望,突然拉了一下赵宝琳,指着她身后说:“你喜欢那种花吗?”
赵宝琳回头一看,发现在他们不远处有一棵孤零零的丁香树。全身上下一片冰冻过的银白,月色中花瓣莹莹如玉,在最高处的花枝上还有鲜红的一团花朵,因为凝固的关系看起来象是一簇耀眼的红宝石。
“你喜欢那个吗?”罗飞鸿带着暗示的眼神。
“不行啊,那是咱们院的宝贝,摘了要罚款的!”赵宝琳慌乱地说。
“没关系的,反正现在也没有人看见。况且这花就快要谢了,就算是不见了几枝也不会有人怀疑。”罗飞鸿说着大步来到丁香花前。
皓月当空,午夜正浓。罗飞鸿在伸手摘下那一枝红花的时候,花树上面的冰片叮叮当当地碎裂开,散落到地上遁为无形,被束缚在冰层里的花朵也吐出这个春季里最后一股芳香。然后疲劳地合上了花蕊,失去了美丽的光辉。
“给你……”罗飞鸿把花送到赵宝琳手中。
赵宝琳兴奋地拿着花枝,跳起来,在街上绕圈圈。
60
黎明前的黑暗中,梦与现实的交界。
张仲文烧起第一张黄纸,那单薄的火焰象一只没有身体翅膀,在空气中挣扎。
丁宁:“到了我走的时候了。无论如何谢谢你。” 张仲文:“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丁宁:“我不知道,我爱他,何谈有意无意。”
“你爱他什么?” “那你爱他什么?”
“……” “我报了他的救命之恩,也做了我想做的事,我没有遗憾了,。”
张仲文扬起第二张黄纸,“你想做的什么事?”
“我想验证一下,人世之中,有没有真爱。”
“你得到了么?你认为世上有这种东西吗?” “我给出了。所以我认为有。”
张仲文燃起第三张黄纸,“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教室里的人难得地来得很全,教室一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一片蔚蓝,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不好也难。讲台上的老师讲起课来也是兴致勃勃,只是下面的人各怀鬼胎不是计划着中午吃什么就是下午到那里去玩根本没有几个人在听讲。张仲文趴在桌子上画漫画,画着画着就犯困,刚在桌子上想小憩一会儿,突然间有一个声音惊叫起来:“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胡说八道,七月天下雪!”老师在讲台上斥责道。可是他和其他同学不自觉地望向窗外的时候,也一样目瞪口呆。
东风中千片万片纯白的如冰似雪好像花瓣一样的细屑在晴朗的蓝天中纷纷扬扬地吹过班级的窗子,闪着光,散着香,流着泪,带着笑。
那一片片奇妙的缤纷的小东西从地面飞起,飘向了阳光灿烂的天堂顶端。
“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坐在张仲文身后的曲娟轻声说。
“不,她在笑。她在很开心地笑。”张仲文咬着铅笔说。
罗飞鸿抬起金丝眼镜,脑海中努力地在想:“我怎么感觉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呢?”
61
世事难料,人生苦短。光阴荏冉中,不管人是否情愿,都要迎接一个新的世纪。
说实话,张仲文在大学里还没有玩够呢,身边的人就开始匆忙计划着毕业去向了。张仲文的伟大人生理想是什么呢?
玩。
他最满意的生活就是可以每天可以打电子游戏机看卡通吃东西睡懒觉然后重复上述行为。他从来不考虑他已经二十岁的事实,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不过他已经预测到了他的伟大的爸爸妈妈对他的前途已经有了绝对舒适的安排,所以他就不浪费脑细胞做无谓的施工。
可以说,在九六级的英语系的八名男生里进步最大的就是罗飞鸿和姚乐宇了,罗飞鸿在群众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坚定地和赵宝琳越走越近最后终于走到了一起,全校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过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却没有人说得清楚,因为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有的时候像是情侣,有的时候像是领导和下级,有的时候像是母子,还有的时候象是夫妻。罗飞鸿一路青云,短短一年内就容光焕任学生会副主席,他和赵宝琳一时间在外语学院里炙手可热,权倾天下。和过去不太一样的是,罗飞鸿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拉过小提琴,而外院花园里的丁香树,从此以后也再没有开过半朵花。一个雨季过后,十四棵丁香树叶落枝枯,无疾而终,无一幸免。学校里的园丁几番抢救,可是终究是天意难违,那些花气数已尽,学校没有办法,就把残根朽木砍伐了,一把大火后在新泥里种上了些樱桃苹果充数。
姚乐宇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他学习认真,很听老师和领导的话;为人做事不出头,也不太计较个人得失;所以在系里的人缘不错。而且他身边有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靠山,姚乐宇忘记了写作业,叫一声阿锐,郭锐就算是半夜里睡着了也回爬起来帮他做一份,而且还会拿出来好吃的给他宵夜;姚乐宇写入党的思想汇报编不出词来,喊一声阿锐,郭锐就会神奇地掏出纸和笔来告诉他如何联系现在的时事新闻凑足一千字;姚乐宇回家的时候拿的东西太多去火车站又不想打出租车,喊一声阿锐,郭锐就会全程接送风雨无阻;姚乐宇和庄薇薇谈恋爱遇到了小矛盾,喊一声阿锐,郭锐就会慷慨大方地跑过来以大哥哥的姿态给他作心理辅导和情景分析。在姚乐宇面前,郭锐永远是高姿态的,他也永远是万能的坚强的,也是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姚乐宇曾经当着大家的面做过这样一个比喻,他说他们宿舍里的几个人就像是日本卡通片机器猫里那样,他自己是野比康夫,郭锐就是他的小叮当机器猫,张仲文就是强夫,孟涛就是大胖(因为这两个人总联手欺负他),而庄薇薇就是他可爱温柔的静子。
郭锐听了满足高兴地点点头,他没怎么看过那个卡通片,不过他知道康夫和那个小叮当总是在一起的,他们是不分开的。这个比喻传到了张仲文的耳朵里,他当着郭锐的面就说:“呸!就你这付德性还小叮当呢。有这么自虐的小叮当吗?”
罗飞鸿人得志以后,难免有些自我膨胀。渐渐也不怎么把张仲文孟涛等人放在眼里。这一天他很郁闷地叼着烟回到宿舍,嘴里喊着累一头栽在床上。斜眼看见孟涛光着上半身在床下面做辅卧撑锻炼身体,他好气又好笑地说:“老孟,你吃饭吃撑了?这么冷的天你光着膀子?”
孟涛努力做运动出了一头汗,憨憨地笑着说:“不练不行啊,我这体格要是再不练练,下了水就冻成冰砣子了。”
“下水?”罗飞鸿一听来了精神。“老孟,不是你要去参加冬泳比赛吧?你……你会游泳的?”
孟涛点点头,“赵宝琳跟在我屁股后面求了我一个月呢,我告诉她我不行的,可是她说每个系四个人的名额要是我不上,她就怎么也凑不全了,因为会全系会水的男生加我就四个。”
罗飞鸿一听心里毛毛的,暗想:“幸亏我没有把我会狗刨式游泳的事情告诉赵宝琳,不然的话她飞得拉我上阵。游水倒没什么,可是这五冬六月的,我要是一下了水,估计就再也上不来了。这可不是好玩的……”他心里犯着嘀咕,鼓励了孟涛一句:“那你好好练吧,祝你成功!”于是继续抽着烟,心里盘算着他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对着篷顶出神。一不小心半截烟燃烧着的烟头掉到床下,正好罗进了孟涛放在床上的军大衣里……
孟涛累了,端起洗脸盆去洗漱。回来的时候觉得屋子里气味不对,慌忙推门进来,只见自己的床上大衣里在冒着烟,干忙冲过去拎起陪伴他过了很多冬天的唯一的那件军大衣,一阵扑打。好在火刚刚烧起来,还没有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可是他的大衣内侧后襟的部分已经被烧掉了一层棉花,出现了一个大窟窿。他想也知道是上床的罗飞鸿吸烟不慎造成的,可是罗飞鸿不知道是在装相还是真睡着了,竟然不出声地闭着眼睛没事人一样。
孟涛天性老实忠厚,他知道罗飞鸿也是无意;他不想伤了兄弟和气,自认倒霉,把他那件大衣折好,心想有空去买了布和棉花,自己缝补了事。这时候张仲文溜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一根冰棍伸着舌头有滋有味地舔着,孟涛见了他唉声叹气地说:“小文,今天下午去南湖试水,你怎么没去啊?”
“我?我不用去。”张仲文大咧咧地说。
“算了吧你,你游泳不错我们是知道的;可是这回不同,这是冬泳啊。水很凉的,你不去适应一下怕到时候是受不了的。”孟涛良言相劝。
张仲文眯了床上的罗飞鸿一眼,狂笑一声说:“我有独家法宝,别说是这南湖冬泳了,就算是南极探险,北极旅游,我也敢光着膀子打着哈欠陪企鹅玩儿,到时候还得擦防晒油来呵护我光滑细腻的皮肤。”
“你别吹牛了,你有个屁法宝啊。你自己不练习到时候冻着了还得这帮哥哥们照顾你……”
“你不信我?那好,我把我师傅秘传我的霹雳阴阳火裤衩给你穿上试一试,其中功效你自然就明白了。”张仲文把半截冰棒一口吞了,在自己的柜里翻了半天,掏出一条三角内裤,红色的,有点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十块钱三条的地摊货。张仲文把这条小裤衩放在手里摇来摇去的,面露得色地对孟涛说:“你可别小看这条裤衩,这可是由天竺火蚕的丝织成的,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过七七四十九天,人穿上之后,可以护住丹田燃烧真气。甭管是多冷的天,只要穿上这个火裤衩,百寒不侵,冰霜不惧……”
“啊呸!太上老君就穿这型号的?鬼才信你,行了,小文,你别在这里扯蛋了。”孟涛早就习惯了张仲文那一套,不想和他多浪费时间。
“你不信?那我穿上给你看看!”张仲文最恨别人怀疑,他三下两下脱得净光,只套上那件小红裤衩,对目瞪口呆的孟涛说,“不信你和我到外面去走走?”
“你神精病啊!外面零下十九度,你还嫌你在我们院里的知名度不够高啊,你这样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那咱俩就在外面走廊里走两圈好了。”张仲文来劲了。
孟涛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地说:“好啊,感冒了可是你自己找的,冻死你个小王八蛋!”说完两个人真的打开门出去了。
罗飞鸿躺在床上把他们俩的对话听在耳里,笑在心里,心想一定是张仲文又在耍宝捉弄孟涛。没想到十几分钟过去两个人回来之后,孟涛低头不说话了。就听张仲文聒噪着在嚷嚷:“怎么样?服气了吧?”罗飞鸿惊异地从床头上瞟了一眼,就见张仲文果真只套了那条红内裤大摇大摆地在对孟涛摆Pose,他浑身上下冒着热气,汗如雨下,好像刚蒸过桑拿一样。孟涛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无话可说。这时候谭群推门而入,见了张仲文就说:“小文,又在炫耀你的宝贝了?快,借哥哥我用一用,我要去洗漱间里去冲个澡,浴室里人真他XX的挤。”
“没问题!”张仲文滚到床上,扒下裤衩就扔给谭群。谭群接过,端起自己的脸盆就哼着歌出去了。罗飞鸿咋舌在心里暗想:“这小鬼果然深不可测,他号称大仙不是没有原因的。”
到了半夜里,郭锐起身上厕所,正要穿上衣服,突然想了想对张仲文说:“小文,外面好冷啊,把你那个……”话没说完张仲文又扔出去一个红色的东西,郭锐笑了笑换上,也赤膊走了出去。看得清楚的罗飞鸿望了望外面北风呼嚎滴水成冰的十二月天,忽然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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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纪念一二九运动而举行的大学生老干部冬泳活动终于在零下二十五的气温的南湖公园拉开帷幕。英语系的三名女选手中于霞健美的身材引来了大量的赞叹目光,再就是男选手里张仲文的半透明游裤里红色的显眼的内裤怎么看怎么别扭。积雪扫开的湖边上系里的领导和学生会的骨干们都围住了要参加冬泳的运动员们,嘘寒问暖,鼓舞斗志。可是张仲文自从来到湖边后就开始不停地上厕所,半小时内去了八趟WC,脸色也很难看。辅导员关切地问这有来头的宝贝公子你早上吃什么了,张仲文答曰早上没吃昨天晚上吃了羊肉串喝了啤酒。眼看就要吹哨下水了,张仲文突然又捂住了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大家都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都建议他不要下去游了,可是张仲文英勇地说:“不行啊,我不能临阵脱逃啊,外系的同学还有学校领导到在看着呢。我要是一走的话我们系少了一个人,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系的人胆小呢。名次没有了我无所谓,可是咱们系的精神文明奖怎么办?”
一旁审视了很久的罗飞鸿终于大义凛然地开口了:“小文,你不用担心,我替你!”
同学们一听马上交头接耳,一旁的辅导员书记还有围观的教师们都点头称赞。
“可是小文,我没有带游衣,你把你的衣服换下来给我!”罗飞鸿在关键时刻还真是沉着冷静。张仲文看了看身边一张张关切的脸,感动地点了点头。
于是五分钟后,罗飞鸿换上了那件红色的小裤衩和透明泳裤。他皮鲜肉嫩,一身粉白;一阵冷风吹过,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在赵宝琳及各位女同学们崇拜的目光中他还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寒冷,他打起精神来到幽深的水边,赤裸的脚碰到一块碎冰,马上传来从脚趾麻到后脊梁的感觉。哨声突然响起,他已经无路可退,他望着冰湖中的水,忽然感到一丝绝望……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回去的时候,下水的混乱人群中他屁股上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他马上失去平衡全身敞开地扑向了那面前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液体里。
那一天的冬泳活动中罗飞鸿真是酷毙了。他下水的样子真的是好抒情,从事了几十年游泳训练的老体育教师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充满激情和舞蹈美感的下水姿势,罗飞鸿像是高音歌唱家那样伸开了双臂敞开胸膛一头扎进水里,就在大家都被他新奇优美的入水姿势所感动得久久难以平静的时候,约三分钟后,罗飞鸿忽然从水面浮了上来,他一动不动,安静而又文雅,他洁白的后背在冰冷的水上像是一块晶莹的浮冰。
就在大家都被他充满艺术气息的表演所吸引而无法自拔的时候,罗飞鸿一旁的于霞发出一声惨叫:“不好啊!他休克了!!”
人群中一片混乱。 “快救人啊!”于霞大喊。
忙乱中罗飞鸿被几个人捞了上来,赵宝琳看见孟涛身上的军大衣马上就来扯:“孟涛,用一下你的大衣!”孟涛支支呜呜地想说不行啊还有破洞没补上呢,可是赵宝琳情急之中不管那套,硬是扒下孟涛的大衣就朝冰镇沙丁鱼般的罗飞鸿飞奔过去,把他裹起来塞上了车。
车子直接去了医院。
罗飞鸿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星期,高烧四十度,并发肺炎。一条小命在鬼门关前转了几转,还是回来了。他眼看要出院前,孟涛,谭群还有张仲文在一起开会讨论。
孟涛:“小文,我们这次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谭群:“是啊,小罗不会罢休的,我们合伙整他,差一点儿搞出人命,我看这次真是惨了。”
张仲文:“事已至此,逃避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去看看他好了,万一他闹事,我承担责任。”
三个人还是去了医院,病榻上的罗飞鸿被埋在鲜花和营养品里。不过他看起来很深沉,眼神也里也很复杂,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张仲文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罗飞鸿似乎并没有发怒,他见病房里再没有外人的时候很羞愧地拿出张仲文的裤衩和孟涛的大衣,很是难为情地说:“小文,我真他XX的笨。那天都是我不好,没有仔细看,我一定是把你的火裤衩穿反了……你看,把孟涛的大衣都烧了一个大洞!”
第九章 含着笑的两行泪 The tears across
my smile
匆匆地我走了,而请你留下 如果你也有想我的时候,
那么希望出现在你的记忆中的 还是我曾经真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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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过后,毕业的气息更加浓了。因为所学的专业热门,所以大家的毕业去向都不错;只不过暗中人人都在攀比,想在这命运选择的时刻向别人证明并炫耀自己的价值。
姚乐宇入了党,成为毕业生中身份泛着红光的矫矫者,几年里他虽然学会了喝酒,但一喝就吐;他学会了抽烟,但一抽就咳;他是优秀的三好学生,可是他似乎并没有任何特长;他面对自己即将踏入的社会一无所知,表面临变不惊,但心里面却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面试外贸公司的时候说话结巴,诚惶诚恐的样子被八家公司的老板取笑;他想去做翻译,无奈是笔头还是口头他都漏洞百出结果自己知难而退。姚乐宇看到周围的同学们要么考研要么找到理想的工作,心里很是急躁,可是尽管他嘴上起了泡脸上涌出了青春痘,他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处于劣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仲文一语道破天机:“小毛头,不是你自己运气比谁差;而是你一直都依靠别人保护才幸福到现在,你虽然人模狗样的,可是你离开了身旁的拐棍,你就是一个瘸子,你其实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没有了照顾你宠爱你的人,You
are a loser!”
姚乐宇听在耳里,心里当然不是滋味,马上反唇相讥:“张仲文,你得意什么,你也不是一样没有找到工作。你还不如我呢,至少我出去尝试过,你连尝试都没有勇气,整天就知道看漫画书打发日子,你不是要去当画家吧?”
张仲文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说:“我?千万别和我比,我是孙猴子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可是西天取经的路只一条,就算我再能折腾也没有用。”
一旁的孟涛很是不理解,他插言道:“小文,你怎么这么说呢?”
张仲文无奈地叹息一声说:“请不要叫我小文,再过三个月,我就是张老师了。知道吗?教师,教师啊!教师可是太阳低下最光辉的职业!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哈哈哈……啊呸!小文,就你?你去当老师?哪个幼儿园接收你了?”谭群听见这个消息后忍不住笑,从床上爬起来扔一叠球报砸在张仲文的脑袋上说。
“啊?你什么时候混进人民教师的队伍里了?是你要留校了吗?不是具体消息还没有下来吗?”姚乐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张仲文很麻木,因为他知道大家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这个反映,他忽然很严肃很深沉摇头晃脑地说:“什么叫‘混’啊?我可是自愿投身于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的,唉……我死那天,我的挽联一定是这么写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横批:桃李缤纷……唉,估计你们这一辈子是享受不了我这样的精神境界了!”
谭裙冷笑一声:“小文,我记得前几天咱们毕业体育达标跑完三千米,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吐白沫的时候说你死了之后的挽联可是:英年耽寿乘鲸仙去,笑撒红尘驾鹤西游;横批:蒙主宠召,今儿怎么变了啊?”
“哎……人算不如天算啊!天算不如不算啊!我老妈说了,因为她的儿子太英俊太可爱,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所以为了避免给社会造成比较大的动乱和为了她宝贝儿子的人身安全,她还是决定在我毕业后把我调到她的师范学院里去教书。”张仲文不知是高兴还是苦恼,总之看起来阴阳怪气,讳莫如深。
“你真幸福,有个能耐的老妈还有个有钱的老爸,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哪像我们……一毕业就要自己自求多福,挣钱养家,小文,真羡慕你!”姚乐宇不无感伤地说。
这群人说着说着忽然郭锐进来了,他贴在姚乐宇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姚乐宇突然高兴地眨眨眼睛就跟着他出去了。两个人来到外面,姚乐宇压抑不住兴奋气喘呼呼地说:“阿锐,你说真的?你要留校了?那太好了!这样一来你也留在长春了,我也想留在长春,我们以后还可以常在一起!”
郭锐欣慰地一笑说:“你高兴个什么劲啊,你自己还没着落呢。”
姚乐宇脸色暗淡下来,不过他还是很由衷地替郭锐欢喜,他抬起头呆呆地说:“阿锐,我真得很为你高兴,你终于熬出头了,以后你留校做了老师,就不用到处跑到处忙了。”
郭锐忽然很想抓住他抱住他,可是在走廊里,他不敢,他对姚乐宇说:“这次留校庄薇薇也有份的,说明她毕业后也还在长春了,这下你得意了吧?”
“还有谁啊?”姚乐宇很感兴趣地问。
“一共只有两个名额,要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咱们这一届的毕业生里男生基本都有了去向,所以他们好像都不愿意留下来;我也本来想去一家外贸公司的,可是昨天突然领导找我谈话,我后来想想留校也挺不错的,就答应了。对了,小毛,你去应聘怎么样啊?”
“别说那个了,阿锐,你留校了,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啊?”姚乐宇扭转话题。
郭锐在姚乐宇身旁那么多年,他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落在别人眼里是水,落在郭锐心里就是砂子,郭锐对他心里那点事就是一汪清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见姚乐宇那种半羞半恼的样子,他不说郭锐也明白了八九分。郭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小毛,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你吃炸羊肉串。”
“好呀。”姚乐宇点点头。
于是他们两个就一起出去吃饭,可是那天姚乐宇非要喝点酒,郭锐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拦着。姚乐宇就那点量,两瓶酒没下肚,他就上了头红了脸,说起话来含糊其词了。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对郭锐倒苦水,郭锐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格,也没吭声,只是默默无地给他倒酒。喝着喝着姚乐宇突然眼泪汪汪地拉着郭锐的手腕子,带着哭腔地说:“阿锐,你说我是不是个窝囊废……我长这么大,好象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没成过,都是靠爸爸妈妈还有我的朋友帮我,照顾我才行;阿锐,我真羡慕你啊,你总是那么自立,你做什么事情都有自信,也总是受人敬佩,我要是能赶上你一半,我就不愁了。”
郭锐见他这么忧郁,连忙安慰:“小毛,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不错啊,你心地好,从来不学坏去算计别人;你读书也用功,同学们都很喜欢你,你就是年纪小一点,对社会上的事儿不怎么了解,我想你现在是不怎么走运,可是只要你努力,将来会好的,我们还有大半个学期才毕业呢,你别着急,还有机会的,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我是你的小叮当啊,有小叮当在康夫就不用担心的啊!”
姚乐宇苦笑。过了一会儿他想了半天说:“阿锐,我问你,如果你要是很喜欢一个人,你怎么对她说?”
郭锐愣住了,他在心里说道:“我喜欢你啊,我对你说过的啊,难道你忘记了吗?”
“我们真的要毕业了,你知道我和庄薇薇总是若即若离的,现在到了快要毕业的时候了,我想,有些话我必须要对她说清楚了……不管她怎么回答,她怎么看我,我都要对她表白了;可是我胆子小啊,我想了好久,心里难受的要命,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说。阿锐你帮我出个主意好了。”姚乐宇言辞恳切。
郭锐盯着眼前的人看,他简直不敢相信姚乐宇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郭锐没有开口,他咬紧牙关忍住激动在心里呐喊:“小毛,你怎么了,你忘记了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了吗?虽然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再对你提起,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对你证明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啊!我爱你啊!我们那天晚上……还有那天晚上所做的事情,难道你都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吗!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你假装不知道我的心呢?”郭锐心里堵得满满的,他有些生气了。
姚乐宇见郭锐呆呆地看着自己,以为他在失神,拉了拉他撒娇说:“阿锐,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啊,你最有主意的了,你参谋一下,我该怎么对庄薇薇说呢?”
郭锐回过神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的啤酒,酒喝下去后他有了精神,他冷冷地说:“小毛,你总说你喜欢庄薇薇,那我问问你,她什么地方吸引你,你,喜欢她哪一点?”
姚乐宇丝毫没有看出来郭锐眼睛里深埋的悲哀,他很得意地说:“她呀?庄薇薇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喽,挺文静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挺有话题的,对了,我们都很喜欢苏友朋!哈哈!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就是觉得她很亲切,也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有一次,你记得吗,我们到净月潭去郊游,我们一起吃蛋糕的时候,我的那一块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是庄薇薇把她的那一块分给了我,我当时真的是好感动,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天使,我的天使……打那以后我就总想着她,对了,你看,这个……”姚乐宇说着说着从他的胸口掏出一个系着红绳的小荷包,上面绣了一只胖胖的小猪的图案。“这就是庄薇薇送给我的,可爱吧!”姚乐宇把那带着粉香的荷包举到郭锐面前,面带着幸福的笑容。
“可爱,很可爱,她对你真好。”郭锐眯起眼睛说。
“是啊,所以我一定要对她说我喜欢她。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姚乐宇坚定地说。
郭锐嘿嘿地笑着,笑出声来,他用一只筷子搅着玻璃杯里的酒,看那泡沫上升,下降;上升,下降,上升,下降……他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着:“你要和她永远在一起;你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她是你的天使,你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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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宿舍里的暖气片漏水了,大家忙着把床低下的东西拿出来防止被水弄湿,曲娟的一双凉鞋没处放,她只好拎起来搁在窗台上。窗台上的那一盆吊兰已经是枝繁叶茂,长长的绿叶和团蔟的花枝生长的郁郁葱葱;可是今天曲娟似乎总是毛毛草草做错事,就在她一转身的时候胳膊肘一拐就把那花盆给带下来了,只听咣的一声瓦盆摔了个希巴烂,黑泥花土散落一地。众人大叫:“呀,二姐的宝贝啊!”
“咦?这土里埋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纸卷儿?”
蔡丽艳眼尖,她一把那纸卷从土里拈起来,皱眉头说道:“二姐,这不是我当年给你的那个姻缘签;我的没有油纸封,也没有系这样的绳结……怪不得张仲文那小孩儿始终对我们二姐不来电,原来其中有诈。我来看看,是哪路高人给掉了包。”曲娟大红着脸还没等说不要,蔡丽艳已经手急眼快地把那纸团儿拆开了,几个人围拢在一起朝那纸片上望去,稀嘘起来,因为那纸上赫然写着:居心良善,前程似锦;长江舟上,始动红鸾。
“呀!怪不得二姐姐到南京去应聘那么成功,原来早有人给二姐藏了福禄签在这花盆子里,还说你将来的老公是在长江上遇见的……二姐,恭喜你啊,可是这签是谁换的呢?”蔡丽艳惊讶道。
曲娟没说话,她拿了那签在手里,一遍遍地端详着。
“天意,看来真是天意。二姐,你认了吧,张仲文那小破孩儿一天到晚除了胡说八道就是看漫画打电子游戏,哪里值得你这样一厢情愿的?这样也好,省得你在牵肠挂肚的了!”蔡丽艳一边观察着曲娟的表情,一边打圆场。可是曲娟却愣愣地说:“小艳,这签要是拿出来,是不是就不灵了?”
“不是啊,只要那花开过了,就生效了,你那兰花都开了好几茬了……一切已成定局了;二姐,不是我说你,我看那张仲文的脸上一股邪气,和你根本就没有姻缘之相,你还是好好准备,到那美丽的江南去找你的如意郎君好了,咱不和他玩了,好吗?”蔡丽艳在一旁吃吃地笑着说。
“玩?我没有玩,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他玩。”曲娟也疲倦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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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饭店的收音机里面唱着讲述爱一个人如何辛苦的情歌,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姚乐宇有些喝多了,而郭锐只是默默地欣赏着姚乐宇醉熏熏,傻呆呆的样子,姚乐宇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郭锐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的小窗子开着,初春的晚风有点凉,而姚乐宇穿得很少;郭锐微笑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姚乐宇披上。他只剩下一件背心,在灯光下露出金黄色的肩膀和胳膊,他喝酒后浑身发热,迎着脑后吹来的风他摇了摇和黑夜同种颜色的头发,冰一般银白色的脸庞上矍铄的双眼着迷地看着他的小毛,缓缓地说:“小毛,你想过吗,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如果你不想要我了的话……”
“离开?你到哪里去?你不是都留校了吗?”姚乐宇迷迷糊糊地回答着。
“我是说,你不要我的话。”
“怎么会,我和你永远都是好哥们,我知道你不会走的,你舍不得我啊。”姚乐宇有些得意而又有些骄傲地笑了起来。他喝醉了,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醉了。
郭锐听见他说“你舍不得我啊”的时候,心里呯地一跳;然后姚乐宇继续说:“阿锐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我不让你走,不许你走,你哪也不许去,我哪儿也不让你去……我结婚那天你要给我做Best
Man,你还要给我儿子当干爹呢……嘿嘿……”
“小毛……”郭锐见周围再没有别人,鼓起勇气拉过姚乐宇的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握住。
“阿锐,我现在真他XX的烦!真烦!我要是有留校的机会就好了,我就可以和庄薇薇在一起,和你在一起了。可惜我没有能耐,也没那么好的命……阿锐我真的很喜欢她啊,我没有勇气对她说,也觉得我配不上她;阿锐,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去对她说啊,勇敢地对她说,你是个男子汉,而且这种事情……天经地义的,就算是她不答应你,也不会有人笑话你,庄薇薇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和你一样的单纯善良;虽然她家里背景复杂了点,可是若是你真心真意对她,她怎么也不会无动于衷,应该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就好,阿锐;那我明天就去找她,明天就去,我要对她说明白,她对我那么好,我应该对她说明白。”
郭锐低下头来,暗暗念道:“她对你那么好,你应该对她说明白;那我呢?我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那为什么,你不对我说明白呢?”
“阿锐,我们回去吧,天晚了,我头也有点晕。”姚乐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身来,郭锐看着他喝多了酒难受的样子,搀扶着他望宿舍里走。半路上姚乐宇越走重心越是不稳,斜依着郭锐的半个身子,郭锐感觉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心里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来,他突然捧起姚乐宇的脸,轻轻地说:“小毛,我求你一件事儿行吗?”
姚乐宇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下抬起微红的脸,眼睛里一片迷蒙,他大方地说:“好啊,阿锐。”
“让我,让我亲你一下吧。”
“别闹了阿锐,我现在头疼着呢。”
“我没闹,我是真的想亲你一下,我没和你开玩笑。” “嘿嘿……阿锐,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呗。”
“为什么不行?” “阿锐,我求你了,咱别闹了,回去睡觉吧。”姚乐宇不耐烦地说。
“小毛,只要你让我亲你一下,只亲你一下,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行!”姚乐宇见郭锐的表情有些异样,有些惊恐地向后退缩了一下。
郭锐委屈地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小毛,这几年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思吗?我一心一意对你好,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打从心底里爱着你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当弟弟,我也不愿意只做一个你的哥哥,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你别说了。”姚乐宇痛苦地摇着头,不愿意去看郭锐。
“小毛,你忘了吗?那个外晚上,有丁香花开的那个晚上……我和你看了Titanic的电影,那个时候我就对你说过的,我爱你啊!”
姚乐宇明白了什么般点了点头,他诚恳地说:“阿锐,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你不要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没忘……我也说过的,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可是……”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亲亲你。吻你。”郭锐坚定不移地说。
“不行,这个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姚乐宇毫不松口。
郭锐攥着拳头,忽然抬起骄傲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要是我非要呢?”
姚乐宇慌张地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小路的尽头一个人也没有。郭锐走近他,一把擒住他的肩膀,姚乐宇摇头反抗,可是他的力气是抵抗不了郭锐钢铁一样坚强的意志与冲动的,他被郭锐反扭了胳膊推到了一棵树上,迎着头闭着眼睛被郭锐厚实而滚热的嘴唇阻止了呼吸。
宇宙深处独自流浪飞行了几百万个光年的陨星撞击到一个冰冷干涸的天体。
卷起漫天的砂尘,激扬起毁灭的风暴。
可是在这个没有空气与水的世界里,无论怎么样的喧嚣与躁动,都不会诞生任何生命。
亿万年前不曾,亿万年后不会。
郭锐满足地用暴力达到目的后,却发现他面前的人哭了。
姚乐宇麻木的脸上一片苍白,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大眼睛上的每一根湿润的睫毛郭锐都能看清楚,两行清晰温热的眼泪从姚乐宇的眼眶完美平行而出,划过脸庞,坠落于黑暗。姚乐宇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被掠夺了宝贵的东西小孩子,无助而无情地看着郭锐,目光中是一种怨恨杂揉恐惧的呆滞。
“你哭什么哭!”郭锐愤怒地喊。 他没回答。
“你别哭了!” 还是没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郭锐害怕了。
“阿锐,我讨厌你。”姚乐宇擦了一把脸上的泪,面无表情地从郭锐面前走过去。一步一步地朝宿舍的方向走去。郭锐想追上去,可是刚才的深情一吻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和勇气,他只朝前迈了一步,就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倒在潮湿的路面上,手嵌进泥里,生了根般再也拔不出来。他绝望地抬起头看着姚乐宇一边擦脸啜泣一边远去的背影,不知道是在问天问地还是问自己:“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几年来的殷勤体贴比不上一块别人的一块蛋糕。
他不明白自己的真情肺腑为什么换不来一句简单是与不是的答案。
他不明白,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可就是乞求不到一个真实的亲吻。
他不明白,真爱既然存在,那么为何一定要有一种他无法享有的形式。
他也哭了。真正的哭是没有眼泪的。因为眼泪都渗进了血里,流动在体内。
66
楼洞里的灯坏了,黑得深手不见五指。曲娟心里害怕,可是想想自己今天已经连女孩的自尊心都豁出去了,那么这么点黑暗还算什么?于是咬咬牙,在心里哼着红色娘子军的军歌深一脚浅一脚地迈了进去,还好,张仲文只住在二楼,她没遭遇多大困难就摸到了那个门,鼓起勇气敲了半天没人应,她瞅见门缝里有灯光亮着,就试探着推了一下,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
过道里还算干净,曲娟闻到一股葱花的味道。她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张仲文,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隐隐约约听见里屋传来音乐的声音,寻声而去,只见里面的沙发上张仲文半躺半坐睡得正香,电视机还开着,沙发前的茶几上是一个大碗,里面是乱七八糟掺了蔬菜和一些已经看不出原状的原料的方便面。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张仲文一会儿,她发现张仲文要比以前瘦了,以前张仲文的娃娃脸腮帮子上是圆胖的,现在瘪下去了,隐约呈现出颧骨的形状。沙发上还有一瓶三九胃泰埋在棉花垫子里,和一盒香烟为伴。
曲娟张望四周,心里偷偷地泛起了好奇心,她掂起脚来到了张仲文的写字台前,上面是一张白纸,墨迹未干,虽然张仲文的书法不怎么样,可是那一排排的都是一句话引起了曲娟的好奇:“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曲娟在心里念着,竟然觉得好笑,她平时总见张仲文嘻嘻哈哈吹牛侃大山,从未见他吟诗弄赋附庸风雅,没想到背地里这小孩儿也好这个;或许他只是在练写字吧!曲娟这样想着。
再一转头见张仲文的电脑还开着,曲娟越发好奇,他知道张仲文平时爱玩游戏,心想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他都在玩什么。曲娟电脑过了国家二级呢,这在好吃懒做的外语学院里可不多见,她晃了晃鼠标,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的壁纸竟然是一张照片,上面的俩人曲娟都认识,一个是张仲文,一个是他那个去德国留学的哥,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站在一个好像是菜园子的地方,不明所以地傻乐。
曲娟多少有点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张仲文,他还在睡,而且没有马上会醒的意思。她索性大胆地摆弄起张仲文的电脑,WINOW98真是容易操作,曲娟一边幻想着自己是那种间谍片里的女特工,一边兴高采烈地进了My
documents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她眼睛一扫就看见了一个文件夹的标题是:SuperMenRealShow,觉得新奇,暗想什么叫超级真人秀啊,于是灵机一点,可是没想到竟然提示要输入密码,这样一来曲娟更觉得紧张刺激,她也知道未经允许私自看人家的东西不好,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在猜测密码能是什么呢?
不会是张仲文的生日吧?
她沉浸在扮演黑客入侵的喜悦里,点了一组数字。
竟然成功了,曲娟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至于这样遮遮掩掩的?不过本姑娘不怕,倒是要见识一下。窗口里是一排排的图片,曲娟窃笑着对自己说张仲文啊张仲文,这次我可抓到你的小秘密了,我就不信你这次能吓到我……
“呀——”曲娟看了一张图片后吓得脸都红了,张口尖叫,怎么不是白了是红的呢?
因为她看到的是一个赤裸裸的男人,一丝不挂,笑容灿烂地把全身展现在她面前,而且好像还生怕曲娟看不清楚似的,把那个男性专有的曲娟只了解模糊其大概的部位端庄地展现出来,曲娟不是一个古板保守的女孩,可是就算她再开放再时髦也没见过这场面啊,当时就被那洋人吓得一声惨叫,羞得花容失色目瞪口呆;也把正做美梦的张仲文魂硬生生从春梦中个给召回来,吓了一跳而起。他看见曲娟坐在电脑前发呆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从沙发前一跳而起,蹦过茶几来到曲娟面前。曲娟扭过头惊恐地看着他,张仲文憨笑着说:“你怎么来啦?”
“你电脑里这都是些什么啊?”曲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羞愧地带着哭腔说。
“就知道你得这样,这是,这是……意大利后现代行为主义艺术,表现原始生殖崇拜和精神心理分析的摄影作品……我也看不懂的,谁见了谁怕,外国人就好搞这个……你别紧张,千万别紧张……”张仲文信口开河,只求曲娟别吓跑。
“是吗?”曲娟狐疑地看着张仲文。
“你可别多想,我最近在研究摄影,查找了一些资料,没想到竟然叫你给撞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娟不太相信地回头继续朝那显示器上望去,可是张仲文已经削尖了脑袋扎过去一把那画面给关了,很老成地告诉她:“你们女孩子不适合看这个,我怕你看了看晚上做恶梦。”
曲娟冷冰冰地说:“我已经做恶梦了。”
张仲文做贼心虚地挠着头说:“对了,你干嘛来了?”
“我?”曲娟这才想起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她理了理头发,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黄纸,伸展开来递到张仲文面前说:“这是你写的吧?你还挺会编的呢,什么长江舟上,始动红鸾……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什么呀,什么呀,这是什么呀?”张仲文诚惶诚恐。
“你别演戏了,阴阳眼里见鬼神,名震一方的天蛇大仙张仲文,我早就从你的老乡那里听说了,你是个地方上有名的神棍。”
张仲文有些不高兴了,他镇定地说:“你别听他们瞎说……”
“是么?”曲娟狡猾地笑了笑,她来到张仲文的写字台前拿起那几张纸,指着那“云中谁寄锦书来”和那黄纸说:“我怎么觉得这两张纸上的字迹是一个人的呢?”
张仲文垂下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哀怨地说:“曲娟,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凭什么?这对我不公平,我就是要知道,你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曲娟放大了自己的声音。
“张仲文,我是一个女孩子,我知道自己不漂亮,也不出众,可是我们这几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是最清楚的。我不管你的怎么想,可是无论是从朋友的角度还是从同学的角度,你总是对我装疯买傻避重就轻,你这么做对吗?”
“我……”
“还有,就拿那盆兰花的事来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了。我知道那么做有点不道德,可是,可是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曲娟越讲越激动,眼泪漫上眼眶,声音渐渐嘶哑。张仲文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在他眼前哭,他一着急就说:“你别这样,曲娟,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我那么做,也是对为你好啊!”
“为我好?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不应该回避我。”
“我怎么回避你了?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我已经误会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在乎了。张仲文,我喜欢你,你表个态。”曲娟脸上火辣辣的,但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对。
“表什么态啊?我……我把你当好朋友,真的,就是好朋友。”张仲文从小到大除了他爸之外没和谁说话这么软骨头没底气,可是今天他心里分外没有咄咄逼人的那种脾气。
“你觉得我长得丑?”
“没有啊,我们男寝票选咱系四大美女我还投你一票来着。” “那嫌我家穷?”
“我哪里考虑过那么多?” “那你嫌我笨?”
“天啊,我天天抄谁的作业啊?”
“那就是我的性格你不喜欢。” “每次喝酒聊天看电影不都挺开心的吗?
“那你道底为什么不接受我?总有一个原因吧?”曲娟怒火中烧。
张仲文僵硬地移动到沙发那里,找到烟,抓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软弱无力地坐下去,他仰头望向屋顶说:“曲娟,你别生气,问题不在于你,在于我。”
“你有什么问题?”曲娟困惑地望着他,眼里的泪光依然闪烁。
“我不想说,我不想对你说,我怕你要是知道了,我就失去你这个朋友了。”张仲文默默盯着那烟头的火光。
曲娟从来没有见过张仲文脸上出现过如此寂寞和沉重的表情,心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于心不忍轻声地说:“你要是真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难道还有什么困难和痛苦的事不能对我说吗?我就算是帮不上你,也可以帮你分担一点心里的郁闷啊!”
曲娟平凡中闪现着美丽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点点温暖的微笑,张仲文知道这微笑是无心而又真实的关怀,人和人之间最宝贵的一份贴近与理解。就是这一点点的微笑,象是一个火花在张仲文的心里燃烧起熊熊的勇气之火,几年来的相处与交流使他早就知道曲娟有着高尚的人格,或许,她真得可以接纳自己的那个长了毒刺的秘密。
他忽然恢复了自信与平静,她朝曲娟招了招了手,说:“你过来好吗?我告诉你一件事。”
曲娟发现了张仲文的此时此刻的与众不同,她心里惴惴不安地来到张仲文身旁。张仲文笑了一下,贴进她细发低垂的耳畔,一字一句地把他的那个伟大的秘密送进了另外一个人的世界。窗户外的月光下树叶随风裟裟起响了起来,不知道是哭,,还在是笑。外面的街道里传来流行的歌曲声: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67
在不久的过去,不远的现在,不确定的将来。
有两个小男孩,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 哥哥爱着弟弟,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是爱。
弟弟也爱着哥哥,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爱是不是可以长久的。
岁月流转,时光飞逝。他们两个都长大了。 哥哥要和姐姐结婚了。
弟弟舍不得,但他也没有办法。
每天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希望可以有奇迹出现,可以让他和他的哥哥快乐地无忧无虑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弟弟只道有一个神奇的传说,一棵有七种不同颜色的花如果可以盛开的话,就可以实现一个平凡的世界里不能实现的愿望。
哥哥走了以后,他没有哭,而是每天都在继续着自己的梦想,勇敢而又坚定。
68
一个小时后,曲娟听张仲文讲完了他自己的事情,突发奇想;拉着他进了厨房炒了四个小菜,二人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对此问题交换看法。
“你瞎说的,哈哈……你骗我,世界上哪里有那种奇怪的花?”曲娟举起啤酒瓶子给自己倒上一大杯,眼看杯子里的泡沫要漫出来,她就低下头去吸。张仲文嚼着花生豆撅着嘴唇说:“真的,不信假期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看,现在我的空明七心灯上已经有四种不同颜色的花骨朵了!”
“呸!我才不跟你回去,我一个大姑娘,平白无故地毕业跟你回家,你爸爸妈妈还以为我和你怎么的了呢!”曲娟三瓶啤酒之后脸通红,张仲文也开始佩服她的酒量。
“我怎么了?我好歹也是咱们系里的四大帅哥之一啊!跟我回去怎么还委屈你了不成?”张仲文得意洋洋。
“算了吧,咱们系四大帅哥是班长,小毛头,罗副主席和谭群,根本没有你,你臭美什么呀!嘿嘿……”曲娟大口喝着酒大声笑着。张仲文一听真是晴天霹雳,他自从一年级听说有英语系四大帅哥的说法后,就一直以为自己当仁不让,没想到临近毕业他竟然从曲娟嘴里得知他根本就不在帅哥之列,他刚想怒斥,可是转念一想,算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几年自己也过够了自我陶醉于帅哥行列的瘾了,名号都是次要的啦,他苦笑一声说道:“你骗骗我会死的呀,你就不能让我在帅哥的美梦里光荣毕业啊!
“哈哈,张仲文,我觉得你没有你大功哥帅,你大功哥可是他们德语系里所有小女生的梦中情人!”
“哼!我大功哥说了,我长得是那种耐看型的,他说在他眼里,我就是世界第一小帅哥。真的,他没骗我,我大功哥要是说谎的时候小手指会抖,那天他这么说的时候手一动没动!”
曲娟眯着眼睛打个酒嗝,坦然一笑说:“是啊,那是你大功哥真心喜欢你啊,因为我知道,在爱人的眼睛里,不管自己长什么样子,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张仲文,你哥都走了那么久了,你不想他吗?”
“想有什么用啊……我才不想他呢。”
“嘻嘻,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你写这干嘛啊?”
“玩儿呗。要你管,喝你的酒吧!”
“真猜不透你们男孩子的心思啊,其实你知道吗,咱们系里最盛传的故事是什么吗?是班长和小毛头!因为他们两个好得简直是太离谱了,听说他们俩吃一起睡一起的。咱班长对他也是,什么都让着,什么都宠着,他们俩有些事情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好像他们俩都不在乎。其实我觉得他们俩没什么,小毛头可喜欢我们薇薇了,情人节的时候还往薇薇家邮玫瑰花来着,你说有意思不?”
“没意思。其实他俩也没什么,就是咱班长是个大白痴。算了,你别跟蔡丽艳似的,张家长李家短的,你们宿舍的人都让她教坏了!”
……
夜色渐深,曲娟给张仲文刷了碗盘,再没多话,收拾了就要走。张仲文把她送到楼门口,就在曲娟转身离去之前,她突然仰起头有力地对张仲文说:“张仲文,谢谢你。”
“你谢什么啊。”张仲文忸怩地对着风搓着手。
“谢你把我当朋友啊,谢你对我说实话。张仲文,我没看错你,你是个男子汉。”
“嘿嘿……哪里那里,都是领导教育指导有方。” “那我回去了,再见。”
“好啊,再见。”
曲娟迈着酒后轻快的步子唱着歌走了几步,就听张仲文在身后喊:“喂!”
“什么?”曲娟回头,看见张仲文在模糊的手电灯中歪着嘴坏笑的样子。
“居心良善,前程似锦;长江舟上,始动红鸾。”张仲文大声说。
“看来当初没把你列入四大帅哥真是完全正确的。”曲娟在心里说。
69
端午节之后,断断续续的大雨中雨小雨雷阵雨就没完没了地下了起来。而最后的毕业考试也如约而至,像密密麻麻的雨点一样敲在人心上不让人清闲。
随着外院生源的扩招,教室少了,要毕业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被集中到二楼近露台的一间大教室里复习,人多座少,争吵此起彼伏。一个乌云密布的中午,刚吃过午饭的学生们都匆匆忙忙地赶来占座位看书。郭锐在和姚乐宇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小孩子心性的姚乐宇主动向郭锐赔礼道歉两人才恢复往常。郭锐见姚乐宇心软,心里当然是喜不自胜,那什么亲不亲吻不吻也没敢再提。既然要考试了,复习功课当然是第一位的,郭锐有心给姚乐宇占座位,结果惹恼了蔡丽艳,那蔡丽艳可是有便宜就占,一点亏不吃的主儿,她只是晚来了一小会儿,就见自己中意的位置被别人抢先一步,嘴上当然不闲着:“班长怎么了?留校生又怎么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强人家的地方啊?”
郭锐早就厌烦了她那一套,声色俱厉地吼了她一嗓子:“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嚷嚷个屁!”
蔡丽艳见人高马大的郭锐铁着脸凶恶的样子,也再没敢多说,被别的女生拉到后面找地方挤着去了。刚坐好姚乐宇就急匆匆地嘴里还塞着食物跑进来,看见郭锐给他占了位置高兴地笑了笑就座下来,还没坐稳,就听后面的蔡丽艳细声细气地说:“呦,怪不得有人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是不小心被插了足了,扰了他小心肝宝贝的窝儿……”接着一群人跟着哄笑起来。
郭锐和姚乐宇都听见了,可是两人不想在口舌浪费时间,都低头不说话继续看书。张仲文坐在前排第一个座上,他回头看了看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了看窗外低垂的天幕和狰狞的黑云,斜着眼想了想没说话。
“哼,有些人不用得意,别看他大白天装得跟人似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谁知道他晚上黑灯下火的在什么墙根儿下,树底下啊都和他的小情人干了什么?这年头,磕瓜子儿磕出个臭虫——啥人(仁)都有,别看他穿着衣服象人物,脱了衣服就是个动物。呸!连动物还都不如呢。”
蔡丽艳在后面越发嚣张地说了起来,很多人都在跟着她傻呼呼地乐。
起风了,吹打得没关紧的窗子铛铛地互相撞击发出响声。郭锐的脸变得像纸一白,姚乐宇在一旁捂住了耳朵。张仲文又看了一眼郭锐。
罗飞鸿听出了蔡丽艳的话柄,很感兴趣地问:“蔡丽艳,听说你见过变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嗨,别提了,想起我就犯恶心。再说了,班级里这么多同学呢。”
蔡丽艳一边说一边朝郭锐和姚乐宇坐的地方使了个眼神,大家都笑呵呵地望去。
“谁是变态,谁是流氓,那我可不敢说,万一得罪了什么体面人咱可担当不起,不过老天可是长眼的。瞧,外面可是要打雷了。可真说不准,万一老天爷见那个衣冠禽兽不顺眼,一道雷劈下来,咱们同学跟着伤及无辜跟着倒霉就不好玩了。大家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别那种变态的一起遭了殃……”她话音刚落,外面真的哄一声打了闷雷,这样一来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郭锐咬紧牙握紧了拳头,低着头。一旁的姚乐宇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排的张仲文站了起来,他嘿嘿一笑,把手里的笔一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下子跳上了窗台,就见他飞起一脚把那老朽的窗扇踢了出去,摔在二楼的阳台上,玻璃木棱破碎发出一声巨响,把满屋子的人吓得大惊失色,张大了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墙上少了一扇窗子,潮湿的大风卷进了屋子内,吹起纸张书页,也吹起了站在裸露在乌云下的张仲文的头发,他冰冷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生了锈一般阴沉,他慢满抬起一只胳膊用一跟手指指着雷声隐隐的天空,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天爷,都说你长眼睛,那么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看一看,我们屋子里这些人里,到底谁是人物,谁是动物,谁,连畜牲也不如!”
一道蓝色的电光刀片一样在张仲文面前划过,他前额的几根发丝在风中飘落。可是在那一刹那间的闪光中,张仲文却挺直了腰板,继续用清晰的声音说道:“老天爷,你说,为什么那些仗着自己有几个钱,有张小白脸就糟蹋人家好好的姑娘,玩够了,厌烦了,一甩手连人生死都不顾的人不是流氓,不是变态?为什么那些狗仗人势,上窜下跳,平日里无风起浪的小人都活得好,过得好,前途坦荡一帆风顺?为什么真心诚意为我们大家做事,不求自己一点私利的人到最后一无所有?为什么,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无怨无悔毫无保留的人,总是得得不到他真心所爱?老天爷,你要是有眼睛,你要是有良心,当着我们大家说个话,或者劈一道雷,让大家清楚,看看谁心中有鬼,谁问心无愧!”
乌云在天空中翻腾,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狂爆地在屋外的天空上回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里被震得沙沙做响,窗户没有了,那闪烁的电火花好像真得要扑到屋子里来,雷电中每个人都吓得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动一动。
张仲文的身体在一明一暗的电光中静立不动,大家都见他恶狠狠怒冲冲地指着天上的雷;忽然一个霹雳中他也猛地回过头来,一瞬间里他倒竖的横眉下的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侧面的黑暗中他显现出穷凶极恶的模样,指着下面的人群说:“你们不要觉得自己都长得像个人似的就可以吃饱了闲坐胡说八道,我告诉那些贪富贵倒插门的,拉皮条嚼舌根的,还有那些拉不出屎来扯嗓子跟着瞎起哄的;这世上说话办事有个良心才算数,有些事你要是不懂不明白,就别摆出一副正人君子道德先生的嘴脸来说长道短,讲人闲话前先豁开裤裆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个干净东西,骂人时候想着自己也能被别人骂,人家怎么活怎么走干你屌事!”
雷声电光中张仲文恶魔般耸立在高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被他的说的话搞懵了,各个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郭锐好半天回过神来,可是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旁的姚乐宇已经走了。在他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锐,对不起。我无法带给你想要的,你放了我吧。”
“你放了我吧……“郭锐抓着那纸条痛苦地颤抖起来。
“好,我放了你。”他做了一个决定。
几天后,英语系里热门的消息有这样几条。
第一,张仲文因为故意破坏公物,扰乱自习,除了罚款并赔偿损失之外,另通报批评。
第二,郭锐据说在北京找到了优越的工作,主动放弃了留校的机会。那么空缺的人选自然由在系里一贯表现良好的姚乐宇接替。
第三,于霞被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人看中了,要在几个星期后参加一个古装武打连续剧的拍摄,她的脸上一下子星光璀灿起来。
毕业考试结束后,就是等待毕业典礼,然后大家离校,各奔前程。
那是2000年的夏季,和所有的毕业一样的毕业。
70
郭锐领了毕业证书后急着要走,只有张仲文有时间送他。
郭锐没什么东西,一收拾就好,然后等着到时间去车站。
张仲文难得的安静,他看了一下表说:“时间还早,你再坐一会儿好了。”
郭锐点点头,他把自己的行李塞到床铺下面,坐在自己已经收拾一空的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房间里他熟悉的一切。他突然感到好笑,他的火车车次是夜里十一点的,他在这个付出了青春里美好光阴和全部爱与热诚的地方所剩下的时间,不知怎么,竟然一晃就只剩下了三个小时。
他感到很可笑。
他突然很大声地说:“喂!张仲文,对你哥我说句实话!”
张仲文正在那里失神,被他一吓紧张地转过头来,“你要死啦,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张仲文,你到底是不是妖精?你那些花样,是不是骗人的?”郭锐带着笑问他。
要是换了旁人,换了别的时候,谁要是这么问张仲文,他听见这个问题,一张老脸上七八素是不会给出人好颜色看的。此时此刻听郭锐这么问起来,他竟然“哼”一声,极其不屑一顾地冷笑起来,他仰倒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说:“阿锐,你这就要走了,我也不妨和你直说;这个世界上,妖魔鬼怪何其多,杀人不见血的,吃人不吐骨头的,一眨眼能叫人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的,喷口唾沫能墙倒屋摧草菅人命的,什么大街小巷酒楼饭馆海陆空农工商公检法政府学校……到处都有,哪里都不少……而且你将来还要还和他们吃饭喝酒,握手打交道;阿锐啊,他们就在高楼大厦里,光天化日之下,其实我张仲文和他们比起来,算个屁啊。你就要社会上去了,这妖魔鬼怪你还不知道要见多少呢,我张仲文和他们一样,都披了一张人皮,你见过了我,将来也要小心啊,不要被和我一样披着人皮的妖精给吃掉了,哈哈,到时候,就是本大仙我,也救不了你的。”
郭锐平心静气地听着,似笑而无笑,他看着张仲文说:“小文,我知道了,就像神话故事里那样,妖精也有好坏的,你就是个心地好的小妖精,对么?”
“我心地好?嘿嘿……那要分对谁;阿锐,我们不议论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你对我说句实话,你在北京真的找到工作了吗?”
“真的,不然我到那里干嘛去?”郭锐镇静自若。
“好。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人各有志,不过,阿锐,你要想清楚,你放弃留校,放弃这里熟悉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值得?”
“小文,其实你一直都明白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要是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
做?”
“我?哈哈……我去对那厮说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人,为什么好好的有情有意的阿锐他不要,非要去追什么纸扎面糊的小薇薇,哼,他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再好的人再好的心交给他,他都不懂得受用的。我把这话放在这里,他和庄薇薇没戏,有他哭的那一天!”张仲文凶狠地说。
郭锐见张仲文激愤,摇着头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小文啊小文,我看你这大仙也不是什么道理都懂得;哥哥要走了,一句话送你,你听了别难过,我现在看透了,这世界上的有些东西,真不是但凭你自己一厢情愿就可以得到的,人家觉得你不是那么回事,你即便是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也只是招人耻笑而已。我对他……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都给了,他不要我,是我没福气,我没有什么后悔的,呵呵。”
张仲文低下了头,是啊,他要是郭锐,又能怎么样?又敢怎么样?又会怎么样?面对自己心爱而注定无法得到的现实,是不是长痛不如短痛,选择自觉地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小文,我也考虑了很久的,最后我才下了决心,决定离开现在的环境。对我和对……都会好一点。”说到这里郭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世界很大的,我又何苦困在这里,自欺欺人;我想出去闯闯,或许有人将来会明白对他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而他的幸福里,有我没我,我都不介意了。”
“阿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舍得他吗?”张仲文穷追不舍,他想要知道,郭锐要如何斩断自己的连心指,剜去自己的心头肉。
“我不是你,我不是大仙,我是个凡夫俗子,饿了就吃,累了就睡,伤心了就哭,我舍得怎样?我舍不得又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好了。”郭锐转过头去,不敢看张小文。张小文心里的苦水大盛,暗自在自己心里说道:“阿锐啊,大仙又怎么样呢?你看我这一副善解人意大慈大悲的嘴脸,其实我和你一模一样的,我连你还不如,我自己的事都在瞒着你,你心里苦还可以对我说,我心里苦,对谁说?就算是对你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改是我的还不是我的啊……”
两个人说着话,一眨眼时钟的指针就转了两圈,时间不早,到了郭锐要离开的时候了。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隔壁的门在响,郭锐心里一阵激动,看来是姚乐宇和老乡喝酒结束回来了。他不想让姚乐宇知道他现在就要走……他对姚乐宇说他要在后天周末回家,他也没有对姚乐宇说自己今天就去北京的事情……姚乐宇说他走的时候一定会去火车站送他,因为每次姚乐宇回家的时候都是缠着他要他送的,哪怕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也是要他陪着的;而郭锐只回过一次家,所以他心里其实很期待自己可以要姚乐宇送自己一次;然而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与姚乐宇分别,他这次离开,就再没有回来的理由,毕业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次解脱自己的机会。
他对自己说,他的小毛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了,工作,事业,爱情都很圆满了;而且小毛已经长大了,可以很好地自己照顾自己了,到了他该走的时候了,因为他对他的小毛来说,因为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不是朋友,不是兄长,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的任何一种关系了。他既然对小毛没有任何帮助了,两个人见面只能徒增困扰和尴尬,不如反正也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了无牵挂地离开。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怎不是最好的结局?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姚乐宇,是一个低年级的学生,脸熟,对张仲文和郭锐很小心谨慎地说:“二位大哥,姚大哥喝多了,我们把他放床上了,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我们先回去了。”
这时候郭锐和张仲文都拿起行李准备走了,可是郭锐却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来,沉默不语地来到了姚乐宇的宿舍里。屋子里灯亮着,一身酒气烂醉如泥的姚乐宇趟在床上,不省人事。郭锐笑了笑,来到他身边,把他的鞋袜脱下来,拽出枕头把他的头头轻轻放好。张仲文拎着郭锐的行李,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日光灯下郭锐的脸庞上带着平和冷静的表情,他熟练地找到姚乐宇的毛巾,在盆里浸湿后拧干,给姚乐宇擦了擦出汗的额头和他呕吐过的嘴唇,然后给姚乐宇盖上了被子,他知道姚乐宇睡觉爱翻身,所以把被角窝得很紧,生怕他半夜踢开被子后着凉。郭锐安置好姚乐宇后,把宿舍的窗子都关好了,只在最上面的气窗上留了一个小口,他把姚乐宇的杯子里灌满了凉开水,放在月光下可以看见的窗台上,他知道喝酒的人半夜里醒来口会很渴;他轻车熟路地翻出姚乐宇抽屉里的脑清片,用白纸包起来放在姚乐宇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知道姚乐宇没有酒量,喝点酒就会头疼;做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明亮的眼睛看了看这间活埋了他的真爱的小屋里花白的光,和睡得很香很沉很满足的姚乐宇脸上安详的笑,转身不发一言地关上了电灯,轻轻合上门对张仲文说:“小文,我们走吧。”
“好啊,我们走。”张仲文附和道。
郭锐从张仲文手里拿过一个包,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在前面。他没有四处看,也没有发感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留恋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否留恋自己。只不过在他心里面总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对他说:“走吧,走吧,你已经做了一切你能做的事情了。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
走就走!
张仲文陪着他说着话朝校门口走去,那天夜里半阴半晴,黄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地面上都是水,积水的地方还可以到天上模糊的星光。张仲文讲了好几个笑话,不知道是那笑话太没劲,还是张仲文本说笑话没水平,郭锐都没有笑,快要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郭锐越走越慢,最后张仲文一把扯过他的包,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郭锐,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挥霍,我给你拿着包,你还可以再回去看看他……”
“小文……”郭锐感激地抬起头。 张仲文微笑。
郭锐攥起拳头,发足狂奔在这条他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踏起片片水花。很快不见了踪影。
不过郭锐很守信用,二十分钟后他就又跑回来了,脸上还是那么沉静,坚强。
到了火车站,张仲文一路送他上了车。车快开了,张仲文强打精神扮天真挥手喊:“阿锐,到了北京记得给我打电话啊!你多保重!”
郭锐点头笑着说:“你也保重!”
“保重!”张仲文有点想哭,可是想想这和他一惯看破红尘料事如神的大仙形象气质不符,就忍住了。列车开动了,郭锐英俊的脸庞消失在一排排流动的车窗中。张仲文若有所失地慢慢地黑夜中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潮湿的夏夜里,火车装载走了他的人。可是他留在这里的遗憾与失落,却又拿什么来装,却又怎么能带走?
街道上人来人往,华灯绚烂。张仲文掏了大半天口袋,买了一根炸肉串拿在手里;他20岁里最后一次穿着脱鞋和短裤在大街上这样轻松悠闲地边吃边走,他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想,尽情享受着这短暂的无忧无虑;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橱窗和店面里五光十色的景象,走进这繁华浪漫不眠不休的夜里。
香烟可乐篇尾声(外一首)
爸爸妈妈生了我,不愁吃来不愁喝。
老师同学教育我,热爱人民爱祖国。 人生大事头三件,读书求职讨老婆。 青春有限当骁勇,能攀能架富贵窝。
笑侃西天何险阻,不拿屠刀岂成佛。 有钱则铺金银路,有人便渡势利河。 功德满后成正果,细数光阴终遗错。
黄昏一枕含香梦,黄粱太少水太多。
中篇完
小文正传(寒冰烈焰篇)第一章
阿修罗战记(3.0版)
作者:涂沐 chillnight@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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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之一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 乞求和等待, 最后的收获只是绝望。
前言二
九天花谱人间舞,丹青难载胜诗篇;佛光慈悲绽雪莲, 月影迷离镜中仙。
夜捕秋萤玲珑火,晨取朝阳半暖光;裁得琼枝明北斗,群星流落翡翠廉。
醍醐玉乳凝香蕊,琅琊雾液展清萼;一朝云开天河灿,三生石上改因缘。
遥遥苦海升明月,菩提难渡两世人;长宵算尽来生数,痴心不破下下签。
百年伏罪黄泉谷,前为烈焰后寒冰;情急常汲心头血,殷勤灌我断魂花。
敢问穹苍何为悔,磊落男儿生无愧;鞠光泪暖终放手,催予寒泥衍春晖。
第一章
阿修罗战记(3.0版)
ACT I 黑暗中的陌生人
一只灰色的褪了尾羽的老猫头鹰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睛,栖息在那棵今年夏天被雷劈死了的老槐树上,它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那辆捷达出租车驶进了暮色中的师范学院的校园里,突然咯咯地怪笑起来,然后展开翅膀,抖动着九月东北小城市里缀满尘埃的空气飞向了远方的树林。
这所小型的省属师范专科学校建在文革前,因为没名气也没财路所以到现在一直是破败老旧;所有的房子建筑都上了年头,房顶上杂草丛生,筑了不少野鸟的窝。学校建在市郊,出了几乎已经是断壁残垣的围墙,外边就是广袤的树立和田野。这所师范学校是面向山区教育的,招收的几乎的都是附近农村乡镇里考不上或者念不起好大学的孩子,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地方上也还算是办得有声有色。张仲文他妈妈现在就是这所学校的党委书记,处于多方面的考虑,她把张仲文招回自己身边工作真是用心良苦;因为张仲文不仅仅是能掐会算的大仙,重要的一点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儿子的作用很多,政治的婚姻的财产的和心理的,她怎么也没有理由把大学毕业才二十岁的宝贝儿子放到世界上随他去玩儿。不过,张仲文似乎对他妈妈的安排没有什么怨言,虽然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却也还是乖乖地服从母亲大人的分配来教书了。
出租车停在了学校最靠近西山头的那一栋破旧的小楼,车门开了,张仲文难得一见地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楼门口。而摹仿王菲扎了一个冲天而立的麻花辫的乔笑茹帮他拿了一个包,也下了车,她脚一落地就喊:“他XX的!这破地方怎么这么阴森,小文儿,撒开你的阴阳眼看看,见没见到鬼?”
“早就见了,跟我一路了。”张仲文回头对笑茹说。
“去你的,你就会找茬损我。”笑茹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打得张仲文倒退三大步。
一股冷风从上面的野山坡上的松树林里窜出来,吹到门口的两个人脸上,笑茹缩身靠近比他大一个月的哥哥,挤眉弄眼地说:“哥,我觉得这个地方真邪门……”
“哼,还有比我更邪的吗?”张仲文扮了个鬼脸。笑茹怀疑地望了望四周安静的校园,忽然大叫:“糟糕,手机落在车上了!”说罢大喊着去撵那刚开出去不远的车。张仲文无奈地摇摇头,就迈进了教工宿舍的门。楼里很黑,看东西都模模糊糊,刚往里走了一步,张仲文迎面就差一点儿撞上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黑灯瞎火的,那人堵在张仲文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张仲文努力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年龄很大刚上大学不久的农村青年,剪了一个可笑的三七分的寸头,穿了一身黑不黑灰不灰文革时期最常见的工作装,不过长得也还算眉清目秀,成熟老实。他看见张仲文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同学。”
张仲文有一个特点,对于长得好的男青年一般都是很客气很有礼貌的,他道貌岸然地说:“我不是同学,我是老师。”
“哦。”那个人惊奇地点了点头,却接口问道:“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既然人家都叫老师了,张仲文就很慷慨大方地说:“什么事?”
“你见到刘瑛了吗?” “刘瑛?女的吧?”
“是啊,是英语系的。”那人接着说。
“我们系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老师,再说了,这里是教工宿舍,不住学生的,你到学生宿舍那里打听去吧!”张仲文告诉他。
“教工宿舍?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老师再见。”他失望地告辞,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忧郁的身影在门口一闪,风一样就拐过黑暗消失不见。笑茹追回了手机,连跑带颠地喘着气跑了过来,见了张仲文就问:“小文,你和谁说话?”
张仲文见她那莽撞冒失的样子责备地说:“你今年是第几次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了?”
“没你多!才第五次。”笑茹笑笑。
于是二人上楼,到了四楼张仲文一脚踹开那樟木门,把手里的东西往床铺上一扔,人也跟着栽倒在床上。笑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说:“小文,你们宿舍里怎么好像没有人一样啊?静悄悄的……”
“那是因为还没有开学,很多放假回家的老师都还没有回来。对了,今天晚上你住世界第九大奇迹那里,她们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她害怕。”
“世界第九大奇迹?”笑茹莫名其妙地问。
“就是辛迪克劳馥之北大荒版,我的同事,我对你说过的!”张仲文笑嘻嘻地说。
“那世界第九大奇迹又是什么意思?”笑茹还是不明白。
“哦,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张仲文掏出手机播了一串号,说了一嘴:“Cindy大姐啊,我回来了,别独守空房了,上来玩吧!”
话音未落,笑茹就听得外面的走廊楼梯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连蹦带跳的走路声,门接着被“咣”一声撞开,一个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圆脸白皮肤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烫着卷发,扎了一条红丝带,看起来很年轻活泼,她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那鲜艳夺目的红嘴唇和宽大无边的大嘴了,她脸色十分难看,喘着气的时候那张脸就像是一个因为过度成熟的而开裂的大西瓜。
“唉呦我的妈呀,小张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后说什么都不自己一个人呆在这破宿舍里啦。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非吓出精神病来不可!”Cindy张牙舞爪地对张仲文说。
“怎么了?”张仲文皱眉头看着他。
“你可不知道呀,昨天早上你一回家,咱们宿舍里的人也就都陆续走光了。下午的时候电话就莫名其妙地响个不停,我一接对方就挂,再不就是没有人讲话;我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也就没理。可是昨天晚上到现在,咱们宿舍的确走廊里总有人走路和敲门的声音;我出去看来看去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早就听说咱们学院的宿舍里不太平,说以前这里以前是化学实验室,文革的时候着火烧死过人,阴气重,闹鬼的;我想今天不是被我撞上了吧?”Cindy一边说一边用惊恐不安的眼神在向张仲文祈求理解。
张仲文看见Cindy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忍不住笑意,他没理她的激动,而是转头对笑茹说:“笑茹,这是我的同事李淑琴李老师,你叫她Cindy就好了。”
笑茹强忍着笑对Cindy点头说:“李姐,你好。”她望着Cindy那张海峡两岸,深不见底的嘴巴,终于明白了世界第九大奇迹的含义。
Cindy一见有生人在,暂时忘记了恐慌;强打精神说:“你好,你就是小张的妹妹笑茹吧?”
“是呀,李姐,你甭担心;有我二哥张仲文在,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我家小文可是专业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地什么都不可怕,就属他最可怕!我说得是不是啊,张大仙人?”笑茹眉飞色舞地说道。
“哼。”张仲文闷哼一声说:“我看不见得吧?”
Cindy摇摇头说:“不过现在好了,总算回来给我做伴的人啦。我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对了,小张,你带你妹妹来干什么?”
笑茹抢着回答:“我是来中途转车的,明天我要返校了,只在这里住一夜。”
ACT II 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因为学校还没有开学,食堂没营业;三个人在宿舍里对付着用电炉子煮了些挂面吃,吃过饭后天就几乎是完全黑了,大家闲下来没有事情做,就聊天。宿舍的窗外是黑暗的树林和朦胧的雾气,时不时还有鸟类拍打着翅膀怪叫着飞过。
不大的校园沉浸在北方九月的暮色中,因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回来的学生很少,所以这里安静得如同坟墓,就连那些分散的苍茫的灯光,看起来都很是无力与昏暗。
学校物理系的小王老师也在晚上的时候回来了,他从家里带来了瓜子与花生,一边吃一边给张仲文、乔笑茹还有Cindy讲他在这里工作多年经历和听闻的那些故事。
“那个时候我住在三楼的303室,和体育教研室的老吴和老黄住一起;我们的那间屋子紧靠西边的墙上有一个洞,不大,刚刚可以把手伸过去。那个时候我在准备复习考研究生。每天晚上学习得很晚,我的写字台对面就靠近那个洞,对面宿舍里说话声和灯光我都可以听见和看见,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做数学题,刚好有一个公式忘记了。于是我就自言自语起来想查书,可是好像洞对面的人听见了,就很耐心地告诉我。我当时说了一声谢谢也没有在意,可是第二天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注意到隔壁的门是封死了的,上面还贴着封条“1980月12封”的字样。我害怕了,回去告诉老吴,老吴半信半疑地爬到窗台上朝隔壁里望去,天啊,那房间里根本什么都没有,连灯也没有的……打那天开始,我们房间墙壁上的洞里也就没有灯光和人说话的声音了;这件事情我和老吴还有老黄都有些后怕,我们就商量着搬走了。不过这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那隔壁的304室里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不过现在好象还是一直空着。”
“妈呀!那不是我房间的楼下吗?”Cindy聚精会神地听完之后,绝望地喊叫起来。
“嘿嘿……那你晚上有没有听见有人对你说话啊?有没有听见这样的话Cindy……Cindy……告诉我,谁是世界上嘴巴最大的女人!”张仲文故意拉长了脖子发出恐怖的颤音说。
“你想死啊?”Cindy狰狞地伸出手就去抓张仲文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拧;张仲文疼得呲牙咧嘴,可是嘴上还不闲着:“所以我就说嘛,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用怕,鬼见了你这副狮子大张口、恶虎扑食的模样都能被你吓跑!”
“哼!谁说的,我可是很温柔很贤惠的标准中国良家妇女。”Cindy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所以马上变了一副脸孔和气质,正襟危坐,并捏兰花指说道,努力摆出温婉可爱的架势来弥补大家对她形象的看法。小王老师见她那样憋不住乐,嘿嘿地说:“李大姐,你不要闹了,知道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吗?我看你那样,活像是旧社会的地主家的小老婆吃饱了在炕头上对长工发威风!”
“怎么样?本少奶奶就是想对你发威风!”Cindy反手过来就又去掐小王老师。
“悍妇!怪不得你今年都二十八了才嫁出去,真不知道你是给你老公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让他把你娶回家!”张仲文看着Cindy发出感慨。
Cindy一听别人说起她的老公马上就来了精神,她镇镇有词地说:“我和你们董大哥恋爱了八年呢,说起我和他这几年的风风雨雨,编成剧本够拍八百多集电视剧……我们结婚可是有充分准备和强大的家庭背景支持的,你们知道吗?我结婚的时候光结婚照就拍了一万六千多块钱的,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和你董大哥就好像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和董永,经历无数磨练和考验才能在今生今世里做夫妻。”Cindy说着说着,面泛红霞,幸福之情不禁流露于言表。
“My God!七仙女要就长这样?”张仲文伸着舌头苦笑。
“对了,Cindy姐姐,你什么时候结的婚?”笑茹问她。
“今年五月二十八号!”Cindy脱口而出。 “那你先生也在这里教书吗?”
“不是的,他在长春工作,我家也在长春;只有我一个别人在这里工作。”Cindy苦恼地回答。
“那么你和你先生岂不是两地分居吗?”笑茹用伤感同情的语调小心翼翼地说
Cindy倒是不怎么介意,她开朗地张开她的大嘴笑笑说:“这样也不错啊,省得在一起我们总吵架。我在周末或者假日的时候回家,或者他来看我。”
“看来你和董大哥的感情真的是很不错!”笑茹观察着她的表情微笑着说。
“也就那样了,不过你董大哥对我真得是好得不得了!我们认识快十年了,打打闹闹是经常事,可是我们从来没红过脸,伤过和气;你看,这是什么?”Cindy得意地对笑茹扬起右手的无名指,只见一枚光华四射的钻石戒指在她那肥嘟嘟的手指上神气活现地亮出暴发户神采。笑茹吃惊地盯着它看了半天,抬起一张崇敬羡慕的脸真诚地说:“假的吧?”
“什么假的?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刚果钻石,非洲名产;你董大哥那一年去海南玩带回来给我的!他自己连件衬衣都不舍得买,可是为了这颗钻石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对了对了,记不记得那句广告词说什么来着:‘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你董大哥够意思吧?”Cindy每次只要一看起自己的结婚戒指来,那意乱情迷的劲头真是鼻涕眼泪易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的丹风眼狮子鼻里的分泌物条件反射般地汹涌起来,好像她和她的爱情真的就因为那一颗钻石感天动地可歌可泣了。她举着手指,女王般仪态万方地端坐在床上,那幸福中的神情使得她看起来特别居高临下,光辉四射。
“是不错,可是我姐姐说我大功哥在德国买给她的订婚戒指是荷兰工艺的蓝钻石,好像也比你这个大!”笑茹想起来什么般补充说。
“是啊,作女人就是好,其实不管他们买什么,只要有心意在里面就是好的。”Cindy很是老道地以过来人的姿态说。
“蓝钻石?他有那么多钱吗?”张仲文斜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
“那不用你管!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你操什么心?”笑茹嘻笑着回答。
“他们俩好像还没有结婚吧?”张仲文冷着脸说。 “嗨!还不是早晚的事?”
ACT III 惊梦如焰
墙上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几个人都困倦了;小王老师送Cindy和笑茹回了宿舍。
张仲文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窗外面是漆黑一团的深夜,只有耳边能感觉到有风在呼呼地吹着……
张仲文拉开写字台里的抽屉,鬼鬼祟祟地摸出一个文件夹来。那夹子上面贴满了日本卡通胶纸,还夸张地挂了一把铁锁在开口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隐私似的还在上面写了“不许擅自翻阅”几个打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来,找出一个最小的,打开锁翻开厚厚的纸页,找来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写:“大功哥……”
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他写个杨立功的第几封信了,可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所有写过的信,都在这个夹子里,一封都不多,一封也不少。
笑茹睡在Cindy同事的床上,感觉那鹅毛垫子很软,很舒服;她也实在是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凌晨时分她喝的减肥茶产生了效果,让她极其想上厕所;她挣扎着爬起来,见到一旁的Cindy睡得嘴角上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于心不忍吵醒她。于是自己摸索着去开电灯,可是打了好几下开关都不见灯亮,就想起小文告诉她这里过了半夜就断电的规定,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伸出手来到桌子上去摸Cindy昨夜用过的蜡烛。费了好半天力气她才勉强点燃火柴,亮起红烛,一只手托住蜡烛,一只手护住火焰小心翼翼地照着路去厕所。
红烛的光很小,却在黑暗的走廊上散发出温馨调皮的光明来;笑茹轻轻地走在案走廊里,耳朵里只有她的拖鞋磨擦路面的声音。她有些害怕,手在发抖,蜡烛的火苗也因此飘摇不定,照得那长长的通道里她自己的人影诡秘地晃动着。
走到一个拐角处,笑茹好像感觉到对面的拐弯处隐隐约约也有亮光在闪烁;她心里一阵高兴,心想一定是也有人起来上厕所,这下自己不用那么害怕了。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处一看,对面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却有火光从一间房间里照射出,因为没有烟,也没有发热,笑茹很是奇怪,探头朝里面一张望,一片红光烈火般扑到她脸上,她眼前一晕,朝前方倒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笑茹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里,熊熊大火在她身边环绕,可是却没有一条火舌烧到她身上。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影朝自己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小英,小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人影走近了,笑茹看清楚那是一个穿了中山装的男子,梳着过时很久的分头,火光中他明亮的额头下有一双深遂的眸子,转身间向笑茹这里凝眉看过来,笑茹和他的目光相对,顿时觉得世界一片光明;可是那男子嘴里还是在喊着:“小英,小英……”向她站立的地方跑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她的时候,笑茹惊叫一声,可是那个男子的身体竟然空气一般地从她身上穿过去了。笑茹脸红心跳地一转身,那男子已经在她身后的火焰中悲伤绝望地叫喊着跑出去了很远。
笑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空旷的大房间里,四处都是摔倒在地上的仪器和书本,火焰在不停地蔓延和加剧,大火中的男子勇敢无畏地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努力地叫喊着,奔跑着,可是火焰越来越猛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奇怪的是,笑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感觉不到热量,也没有烟雾。一切仿佛是一幕立体的逼真的影像,她虽然置身其中,但她只是一个观众,一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不过那个男子火中的眼睛和脸庞,却就在那光明灿烂的一刻,烙印在她迷惘不解的心里。
“笑茹,你干什么呢?”张仲文拍了呆立在走廊中央的笑茹一下,使她从幻想和回味中清醒过来。笑茹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手中的蜡烛已经烧掉大半,一堆熔化的掉的红色眼泪般的蜡汁撒在自己脚旁。
“小文……小文,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栋楼里有什么不对?”笑茹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地对张仲文说。
张仲文皱眉头,冷冷地问她:“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火,大火!”笑茹战战兢兢地说。
“哪里来的大火?一定是你拿着蜡烛看花眼了……”
“不是的!真的是一场大火,烧了整间屋子,我还看见一个男的朝我跑过来,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笑茹肯定地告诉张仲文。
张仲文见笑茹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她没有胡说;张仲文抬起头用困惑不安的眼神扫视这走廊,想了想说:“你别乱想了,上完厕所就回去睡觉吧……明天你还要做车呢。”
笑茹点点头,忽然举起蜡烛照在张仲文的脸上,狡猾地一笑说:“小文,你怎么哭了?”
张仲文脸色一变,凶恶地说:“我哭什么?”
“那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眼袋都肿起来了;你只有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的时候才会这样!”笑茹斜着眼得意地说。
“我那是看书看的,小丫头净瞎猜。”张仲文不满地告诉她。
“是么?”笑茹不怎么相信。
那一天夜里,乔笑茹的梦也像是不停燃烧的火焰,把她整个脑海都照亮了。她眼前总有一个大男孩的影子在火焰中奔跑,恍惚间那个男孩转身盯着她看了一眼,那真诚坚毅的目光在熊熊烈焰中镀金一般辉煌,笑茹只觉得的自己的心里也着了火一样,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震颤让她头晕目眩。
朝阳明媚,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好天气。今天是学生们返校报道的日子,校园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几个学生会的小孩在住教学楼的最显眼的墙壁上贴了一排横幅标语:“热烈欢迎著名学者周天华来我校讲学!”
张仲文和Cindy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买早餐回来,看见那横幅就问了一句:“周天华是谁?”
“哦,他是省教育厅里的一个大官;留过学,出过书;你知道吗?他是文革前我们师范学院毕业的,现在成名了,回来风光炫耀,衣锦还乡呗!”Cindy见怪不怪地说。
“他很有名吗?他出过什么书?对了,他是研究什么的啊?”
“好像是有机化学吧,听咱们系主任说他手上有好几项专利的,他在学术上有什么建树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和有钱,到处都有他的房子,满大街都是他的车。”Cindy很夸张地说。
张仲文伸伸舌头,又问:“我妹妹起来了吗?”
“我出门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她昨晚没睡好,看样子挺累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了宿舍,见笑茹还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张仲文在他耳边叫喊着:“快起来,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中午不是要赶火车吗?”
笑茹微弱地回应了一声:“哥,我浑身难受,不想起来。”
Cindy见笑茹面色不对,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啧”地一声说:“唉呀,昨天晚上你受风着凉了吧?怎么全身这么热?”
笑茹苦恼地点点头,张仲文狐疑地看着突然反常的笑茹,拎起她的胳膊抓住她的脉门,不一会儿张仲文不高兴地对她说:“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然后我送你去学校的卫生所打针。今天你别走了,下午我去退票,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说。”
Cindy瞪着大眼睛对张仲文说:“小张,你还懂得中医吗?”
“嘻嘻,这和中医没关系。”张仲文突然狰狞地做了一个鬼脸,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着舌头地对Cindy说。Cindy没理他,转身亲切地对笑茹说:“小妹妹,大姐没照顾好你,害得你生病,真对不起。来,你先起来,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笑茹无力地摇摇头说:“李大姐,不关你的事……”
“哼!”张仲文冷笑了一声,他在这古旧的宿舍楼里四处张望着,一双眼睛里寒光四射,他慢悠悠地说:“她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小文,我昨天晚上真看见楼里着火了。那火好大,好凶啊;火里面还有一个男孩子,他好像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他很紧张;我隐约听他在喊刘英,刘英是谁啊?你们这里有叫刘英的吗?”
“笑茹,你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你发烧烧糊涂了?这楼里好好的,哪里有着火?“Cindy忐忑不安地说。
“Cindy你在这里这么久,认识有叫刘英的人吗?”张仲文问她。
“那就不好说了,这是学校,那么多学生,我怎么可能都知道?不过……不过……”Cindy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你可是什么啊?”
“咱们系的主任刘老太,名字叫刘玉英。不过,好像和男孩子应该没有关系吧?”
“刘老太?就是那个号称铁面神捕鬼见愁的刘主任?”张仲文一听这个名字就从脊梁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报到的那一天他见过刘老太一面,其实刘老太不算很老,也就四十几岁,不过她那枯黄麻木的表情和一身深黑严肃如同寿衣的的打扮,厚得如同啤酒瓶底的古董眼镜下冷峻挑剔的目光,即便是大仙张仲文也被吓了一跳。刘老太是英语系的主任,以心狠手辣著称,她教的班级里考试补考率一直居高不下,只要旷她的课就等于自取灭亡,她大笔一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挽救取消考试资格的命运。这四十几岁尚未婚配的老处女一天到晚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地考察教师们是否迟到早退,而且谁的面子也不给;教考双抓,师生俱怕;一声咳鸦雀无声,再开口飞沙走石;真真正正是猿猴低头,虎狼让路的校园巡海夜叉鬼见愁四大名捕之首。提起她的名号哪个学生不是闻风丧胆?哪个老师不是哭笑不得?
“算了,我们别管这些无聊的事情,笑茹你先好好休息吧。”张仲文绕开了这个话题。
“我发誓我真看见了一个男孩……”笑茹的声音很小。
张仲文贴在Cindy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Cindy惊讶地变了脸色,嘴巴大到好像江河决堤,说了一声“啊?”
ACT IV 深埋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全院教职工开会,那么多老师挤在大礼堂里,屋子里热得要死。本以为领导说例行公事地完了新学期的计划展望和新希望后就可以散场,没想到突然在一片掌声中前台上出现了一个个子不高,干瘦的中年人。党委书记乔月兰很是热情地介绍给全体例会人员:“这就是周天华同志,我们院已经邀请他作我们的名誉副院长,同时感谢他捐献十万人民币修葺我们院的图书馆。”
不知道谁又掀起了一轮掌声,张仲文不知所谓地也跟着拍手,可是他忽然注意到前排,他的主任刘玉英始终把手揣在口袋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老的脸庞上有一种不屑的目光呆滞地望向大礼堂的棚顶。
“真酷!”张仲文乍舌。
那个周天华真是能讲,捧着麦克风就不愿意放手了。他先从自己的穷苦童年讲起,然后描述自己如何以坚毅不拔的意志自学成才,后来又声情并茂地讲解他的留学生涯,再后来又谦虚谨慎地介绍他在学术上心得体会,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他说到日落西沉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张仲文看见自己的妈妈在前排眉头深锁,坐立不安;知道娘亲肾不好想上厕所。张仲文烦了,他抓住周天华说话感情性暂停的一个空档,突然狠命激烈地鼓起掌来,一旁昏昏欲睡的众教师在半昏迷状态中突然听见这么忘情的掌声,都以为演说已经结束,都跟着鼓起掌来,还有几个年青老师知道张仲文的意图,都站起身来拍手,顷刻之间大礼堂里掌声如雷,热闹非凡。乔月兰抓住机会一把抢过周天华的麦克风,带着夺取政权后的喜悦说:“感谢周院长的精彩报告,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众人一看得救,都劫后余生般慌忙散去,乔月兰感激地朝儿子使了一个眼神,也朝着女洗手间发足狂奔。那周天华正在兴头上意犹未尽呢,一眨眼的功夫台下就已经没人了,他扫兴地朝礼堂下看去,只看到一个黑衣的女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学院里的人请他出去吃饭,他起身走到门口,可是总是感觉背后有两道刺痛的目光在扎着自己,他心慌慌地回头,发现那个女人还是目不转睛地在盯着他看。他感到恐惧,害怕地问周围的人:“那位是……”
“我是刘瑛。你不记得我了?”刘主任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还是插在口袋里。
“刘瑛?你……你还在这里?”周天华脑后有一滴冷汗划下。
“对,我还在这里。没想到吧?”刘主任摘下了眼镜,周天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望着眼前容颜枯瘦和满头花发的刘瑛,不知所措。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刘瑛用不容推辞,但是分外冷淡的语调说。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周天华转过身去,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他匆忙地走出了大门。刘瑛胸部一阵颤抖,她咳嗽起来,但是呈现病态的黄色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然后不声不息地消失在黄昏黑暗的走廊里。
今天教工宿舍里回来的老师多一些了,也热闹一些了。Cindy接到他老公的电话后就情绪高涨,她的大嘴几乎都要把电话咬掉一块皮,说完话后恋恋不舍而又兴高采烈地在屋子里转圈,边唱边跳。还没等张仲文对她冷嘲热讽,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张口说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董大哥他们单位就要分房子啦,而且他给我联系的单位也有了信儿……哈哈,我马上就要结束苦日子啦!我终于可以在家里给董大哥做饭了,我们终于要有一个幸福的小窝了!啊哈哈哈……”
各位同事都对她报以热情赞叹的回应。她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他老公的优点和他们的恩爱。可是说到最后神情又暗淡下来,自己一个人躲在床角里忧郁起来。笑茹看着这个可爱的老大姐发现她好像有心事,就下了床,走到她身边问:“李姐,你怎么了?感觉你又不开心了,董大哥不是刚给你打过电话吗?”
Cindy叹了一口气,竖起自己的无名指,眷恋地看着那颗美丽的钻石,感慨地说:“笑茹啊,我不后悔自己没有生在有钱人家里,可是就是后悔,自己在年轻的时候没有攒下钱。我和你董大哥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谈恋爱结婚到现在总想着怎么浪漫怎么玩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俩的存折上只有一百块钱……嘿嘿,现在突然要买房子了,才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真是稀里糊涂。”
“李姐,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咱别为王八蛋犯愁。你不是说他们是单位份房子吗?估计钱不会很多的,你们两个大活人,还怕没有办法?”笑茹倒是很会安慰人。刚说到这里,笑茹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说着说着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也不顾自己的病痛了,披头撒发地就朝张仲文的宿舍里跑去。
张仲文正在和几个老师打扑克,张仲文为了提高游戏的惊险趣味性,提出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的赌注。众人都是小伙子,年轻气盛,谁也不怕谁,说玩就玩,说脱就脱。政治系的小陈老师手气不太好,穿得也少,没几把下来就已经只剩一件子弹头内裤了。也赶巧最后一把他又输了,大家吵着喊着要他愿赌服输,他拗不过众人,只好乖乖认帐,三点尽露,大家也很同情他,给他一张报纸遮羞。乔笑茹哪里知道男生宿舍的凶险,一把推开门,没想到推门之力大了些,扇起一股清风,小陈老师光顾着用手抓牌了,没看好报纸,那报纸被风吹起来,落到地上。乔笑茹跑到张仲文面前,脚下踩着那张报纸,激动地说:“小文,你猜,咱家谁回来了?”
张仲文和众老师都瞪大了眼睛看笑茹旁边的小陈老师,小陈老师周围没有任何掩体和屏障物,唯一的报纸还被乔笑茹踩在脚底下。
“咱大功哥回来了!就在家里呢!”笑茹大声说。
一道闪电划过张仲文的瞳孔,但马上归于沉寂。他平静地说:“哦,回来了好啊。”
“我要回家看他去,你不回去吗?”
“明天我要上课的。而且是我来到这里上的第一节课,怎么能回去?”张仲文冷冷地说。
“咱大功哥只能在家里呆三天,他还得回去!” “我知道了,我有空会去看他的。”
“小文,你怎么了?大功哥回来你不高兴吗?”
“他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神精病!”乔笑茹对张仲文麻木不仁的态度很是反感,她恼怒地说:“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玩你的牌吧,玩死你才好。”然后转头要出去,突然看见全裸的小陈老师呆若木鸡地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绝望地看着她。笑茹气得满面通红,心想这里真是一屋变态;小陈以为笑茹会骂或者尖叫,可是没有,笑茹客气地对他点点头说:“你好!”
“你……好。”小陈也点头。
笑茹“哼”了一声就摔门出去了。同事们爆笑出声。
“记得下次要用手捂住脸,而不是那里。”张仲文严肃地对他说。 “为什么?”
“因为除了脸,大家都是一样的!”张仲文狠狠地把牌摔在桌子上。
ACT V
门
乔笑茹气冲冲地跑回楼下,一急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多下了一层楼,用力推开房间的门就冲了进来。一进门才发现走错了屋子,里面是一个写字台,一个年青人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看书。她见走错了房间,刚想说对不起后就出去,可是那年青人一抬头对她说:“刘英,你不要走!”
乔笑茹吓了一跳,不过她一见是昨天夜里火光中的那个男孩,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她很客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刘英啊。我姓乔,我叫乔笑茹。”
那男孩神情忧郁地慢慢靠近乔笑茹说:“刘英,我想好了,毕业我不去教育局了;我要和你一起回农村去。”
笑茹心里想笑,嘴里说:“你说什么呀,我去农村干嘛?”
那男孩很是诚恳地抱住了乔笑茹的肩膀,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洒出爱情的光辉,柔声细语地对乔笑茹说:“我们在农村去教孩子,我们一起种地……好不好?”
乔笑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抱住,虽然少女的自尊心和羞涩感让她心里砰砰乱跳,可是这个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淳朴忠厚的乡土气息却让她从内心里感到温暖和舒适。以前她一直喜欢古惑仔电影里的赤膊上身有纹身的郑伊健,现在她突然觉得这种老实的有古典味道的男孩才是她中意的梦中情人,于是她就着了魔一样地用痴迷的眼神盯着这个人看起来。浑然不觉周围已经冒出了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整间房。
火红色的光芒中火红色的男子有着火红色的脸庞。
那一双明亮的火焰般炽热的眼睛点燃了乔笑茹的心房……她发现整个世界都是那么温暖和明亮。
张仲文心不在焉地玩着扑克呢,忽然搂下传来一声女孩的惊叫;明显可以听出是乔笑茹的声音。他赶忙扔下扑克,冲到外面。小王老师说:“好像是三楼传来的……”大家慌忙跑到三楼,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除了张仲文所有的老师都吓得寒毛倒竖,因为三楼封死了十几年的303室竟然房门大开,那腐朽的门还在走廊的阴风里摇晃着。
张仲文几个箭步窜到门口,只见门里的灰尘中乔笑茹倒在地上。她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小女孩怎么会把钉死的门打开的呢?”
“真邪……一定是有鬼!”
“先救人啊!别废话了!”几个老师连忙去扶起笑茹,商量着背着她去卫生所。张仲文站在303的门口咬着牙不说话,眼珠转来转去。
笑茹在卫生所的床上醒来了,大家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只说她见到303
房间里面着火了,她就打开门,没想到一开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就晕了。张仲文半信半疑,但并没有提出他的疑惑。只是嘱咐她:“你明天一天都呆在宿舍里休息,哪也不许去!”
笑茹娇艳地一笑,黑黑的眼圈中充满了难以察觉的诡秘。
张仲文身心俱乏,今天太多意料之外的麻烦事找上他。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有几十架轰炸机在轰炸。
VI
征服侏罗纪(第一集)
早上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清新了很多。
2000级物理系一班新生军训回来,在这所学校里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英语。
不过让他们高兴和欣慰的是,传说中可怕的鬼见愁英语教师刘玉英分到了二班,就在隔壁的同学们愁眉苦脸捶胸撕肺的同时,他们愉快地争论着猜测他们的菜鸟英语老师。
“听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脾气一定很好。”
“年纪也不大,和我们一定谈得来。估计也无所谓严厉了。”
“对啊对啊,都是年轻人嘛。” “也就是说好通融了?看来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初升的太阳明媚地照耀进教室里,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精神焕发。大家都想感叹生活真好。
上课铃还有几分钟才响,可是因为是新学期第一节课的缘故,人来得很齐全也很早,规规矩矩地坐满了一教室,带着对大学生涯的美好想象大眼瞪小眼地等着老师的出现。一阵脚步声过后,屋子里走进一高个小孩,他一进屋就皱眉头挺着鼻子怪异地把教室扫视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讲台前,伸出一根手指触摸了一下那古老的讲台,然后把手指递到眼前观察了半天,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这么脏?班长呢?”
班长是女孩,很高大强壮,略带婴儿肥,站起来就说:“同学你走错班级了吧?”
那小孩倒退到门口,想门外一仰头,看了看教室门牌号,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啊?你们是物理系一班吧?”
“对呀——”全班同学没好气地对他说。大家都想这小孩真狂。
“哦。那我来对了。我姓张,我是你们这学期……”
“老师?”全班同学张大嘴,都在想怎么可能?
“教室里这么脏,你们就不能打扫一下吗?班委会,值日生呢?”这小孩拉出了教师的架式来,横眉冷对,指着人群说。
女班长慌忙陪笑,赶忙一朝手,召唤来几个弟弟妹妹样子的人,交头接耳一番。然后他们匆匆地从讲台下找出来几把扫帚,你争我夺地打扫起来。大家都知道,给老师留下第一印象最重要。可是这教室由于空了一个假期,灰尘比较多,又来不及打水,所以没几下屋子里就冒起烟,一脸无奈的老师掩面退出了教室。
新生就是热情高,积极肯干,虽然没有水,可是在几分钟内也大概把屋子扫得干净体面。可是天干地燥,屋子里烟尘四起。张仲文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一屋子的灰在空气中弥漫,苦恼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面露微笑地说:“同学们,大家请坐好,我看你们情绪不高,为了能让大家在愉快兴奋的状态下上好第一节课,来,文艺委员起头唱个歌。”
下面的一个长辩子的小姑娘疑惑地看了张仲文一眼,又看了看大家,说:“老师,唱什么?”
“什么都行,要那种声势浩大的,振奋人心的!”
小姑娘想了想,倒也大方,她站起身亮开嗓子就唱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看来这首歌虽然老,大多数人还是会唱的,全班同学们都天真无邪单纯善良地在文艺委员的指挥下扯着嗓子唱起来:“……大风从坡上刮过。”本以为老师会赞许地欣赏大家的热情演唱,可是老师一看大家唱起来,却一下子躲到门外,把门关上。在外面隔着门一个劲地喊:“大点声,没吃饭怎么着?”
同学们怕老师不高兴,各个都抻长了脖子使出吃奶的劲来喊,也不管老师能不能看见。好半天才把这歌唱完,老师推开门,望了望屋子里,看见灰尘还是很多,就很甜蜜地说:“唉呦,咱们班同学的歌唱得真好,我都听上瘾了,来,再唱一个,这次唱一个抒情点的。”
于是各位同学们又声情并茂地演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次老师只是站在门口观察屋子里的半空,没有出去,也没关门。他满意地看着阳光中的小颗粒都慢慢在同学们的歌声中消失后,才面露喜悦地轻哼着:“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上。
这家伙先拿出一张点名册,在净化过的空气中他半眯着眼说:“大家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可以站起来用一分钟的时间来一个小演说。喜欢用汉语的就用汉语,对自己英文比较有自信的呢,就用英语。OK,我们现在开始。一号……”
座位下的男女同学们应声而起,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了自我表达。张老师很诚恳认真地观察着,还不时地拍拍手表示赞赏,时而深沉,时而微笑。同学们都觉得这老师真是有型,年轻可爱,善解人意。
其实张仲文对他们的介绍根本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他很无聊地在给每一个学生取代号,并在他心目中定位。
那个女班长有权力,个头大,全部好像都怕她;于是就叫霸王龙。
那个嘴唇很扁,前额突出,看起来很骨感的女生就叫鸭嘴龙。
那个胳膊很长,说话的时候爱做手势,情绪激动的女孩子就叫翼手龙。
那个穿低胸紧身外衣,露出她自以为很幽雅的颈骨,爱做淑女状点头的女孩子就叫长颈龙。
张仲文并不是歧视女性,他男女一视同仁。
那个多少有点长的头发梳成中分,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孩由于神似日本卡通《七龙珠》里的人造人,于是就叫“人造人十八号”。
那个嘴有点歪,眼睛喜欢斜着看人的面色苍白的男生由于类似美国恐怖片里的化装杀手,于是就叫“惊声尖叫”。
那个头发很短,说话的时候习惯性把双手握在胸前的男孩由于姿势类似奖杯,所以就叫“奥斯卡”。
那个流了一撮小胡子,头发很有性格地支立在脑门上,讲话喜欢引用领袖名言的就叫“奥铁特洛夫斯基”。
诸如此类。
第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同学们的心目中出现了一个年轻和蔼的教师形象。下课的时候张仲文很有礼貌地向同学们点头,心里却窃窃地偷笑:“你们有好日子过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仲文和Cindy交头接耳了一番。Cindy花容失色地敲着饭盆说:“小张,你行不行啊?我胆子可小,万一……不会有危险吧?”
张仲文拍着胸脯说:“相信我,没错的。”
Cindy瞪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对张仲文说:“喂,小张,你认不认识狗剩子啊?”
“哪个狗剩子啊?”张仲文扒了一口白菜。
“就是说你妈妈是他三表姑奶的那个王狗剩子。”
“知道,到过我家几次。你问这干嘛?”
“听说他老婆是开珠宝行的……唉,求你帮个忙了。”Cindy脸上全是殷勤谄媚的笑。
“你又要买首饰啊?富婆?”
“不是啦,是想卖。”Cindy的大嘴是合上的,只是轻轻从嘴唇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挖到金矿了?”张仲文嘻嘻哈哈地说。
“不是啦,是这个……”她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钻石戒指闪闪发光。
“你疯了?这不是你的郎君送你的宝贝吗?你把它卖了,看你老公不把你的嘴打歪!”张仲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人。
“你小点声啊……”Cindy红着脸说。
“小张,你李姐我不到了万不得已,又怎么会卖它呢?你董大哥虽然是单位分房子,可是连装修带买新家具下来也要十万块。我们没有什么积蓄,向家里亲戚东拼西凑也还差两万多。我想过了,做人家老婆不就要给老公安家吗?我和你董大哥这么多年来都是分居,这日子我可过够了,现在有机会自立门户,我可是什么都是豁出去了!再说了,等我们将来有钱的话,让你董大哥再买一个更大更好的给我不就是了嘛!”
张仲文看这个二十八岁,微微发胖,一脸廉价化妆品的女人,摇头叹息:“看不出来,你真是贞洁烈女。看在你诚心一片的份上,本大仙就帮你这个忙。明天下午我陪你去他们的店里,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早考虑清楚了!一切为了房子!”Cindy举手欢呼。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不许张扬,也不许害怕,不许临阵脱逃!”
第二章 魅影迷踪
ACT I
还乡
杨立功下了火车,换了汽车,沿途遥望着窗外的风景。
刚入九月的东北山区,沉浸在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中。绿油油的田野尽头天空上是纯净无暇的蓝,白桦树和大杨树一排排地在他眼前略过;清风吹起,带来的是苞米成熟的馨香,流水淙淙,漂来山里微红的枫叶。
他回到了县城里,步行着回家。乔家住在城郊,离车站并不远;一路上他看着熟悉的红砖绿瓦,还有整齐高耸的柴堆,心情就自然而然地好起来。快要到家,走进熟悉的胡同口的时候,鼻孔里忽然闻到了不知是谁家杀了猪煮肉的香味,还有一群陌生的小孩,大呼小叫极其兴奋欢乐地打闹着从他腿旁边涌过,他不仅欣慰地内心里发出对家乡最真诚的热爱,他在想,这里真是民风淳朴,乡音亲切。
“张大勇,你个逼养操地败家老爷们,你打麻将打死好了,有能耐你就不吃饭不拉屎,我一分钱也不给你,要是赢了是你有能耐,输了你就把你的鸡巴掏出来,轧下来看人家要不要!”一个年青的女人站在街道中央,一只手抱着个肥头大耳的娃娃,另一只手指着对面房子里的玻璃窗在骂。杨立功刚想经过,一只又黑又臭粘满了泥的鞋突然雷厉风行地从打开的窗子里飞出来,朝着那个女人的脸就冲过去。那女人好像早料到有此一招,抱着孩子娴熟地一躲,鞋落空了,那女人扯下旁边挂在篱笆上的一个晒着准保打种的面瓜,嘴里骂了一声:“操!”就挥臂把面瓜沿着鞋子来的轨道抛了进去,那姿势,那劲头,让杨立功觉得她要是参加奥运会,我们国家女子田径又会多一块金牌。
屋子里的人火了,一声怒吼,从窗户里爬出一个人来,那炸烂的面瓜黄黄的白白的一大滩果肉和汁液沾了他一头一脸,那个人捋起袖子就来打那个女人。杨立功苦笑着喊了一声:“大勇,桂花,你们别打了!别吓着孩子!”
这对冤家惊讶地转过头来,打量了半天,还是女的眼尖,热情地喊道:“唉呀!这不是大功哥吗?你不是到美国去了吗?”
张大勇抹了一把脸上的面瓜瓤,憨憨地笑着迎上来说:“大功哥,你咋回来了?”张大勇几年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威猛粗壮的大汉了,和他死去的爸爸一模一样。
杨立功回到家是看姥姥和姥爷的,家里的大人都在城市里上班,只剩下老两口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宏。姥姥一见到杨立功乐得都合不拢嘴,忙着张落着去做饭;姥爷也笑眯眯地问长问短。杨立功很快被左邻右舍的邻居和小孩子围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面,大家都用一种难以置信或兴奋激动的神情观察着这个虽然是从外国回来但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人。张大勇和李桂花夫妻二人在一转眼就忘了刚才的争吵,女的抱着孩子,男的抱着西瓜来到乔家的院子里。
“大功哥,你在美国有没有受欺负啊?我在电视上看了,美国那噶瘩(注A)特歧视咱中国人!”张大勇洗了脸,掏出旱烟来卷上抽,很有见的地对杨立功说。
“我没去过美国。”杨立功惭愧地告诉他。
“啊?你不是出国了吗?”桂花撕开胸前的外衣,无所忌惮地掏出她并不丰满的乳房,把乳头塞进怀中的婴儿的小嘴中,那小孩高兴地飧吸着,乐得圆胖的脸上晃动起两个肉蛋蛋。杨立功回过头去,笑着说:“我去的是德国。”
“德国?德国好哇!德国人有钱!前两天来咱这里来了几个大胡子德国人,来买木头,那兜里,卢布一掏一大把!”张大勇想起这事就很兴奋。
“对了,大勇,你家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张乃强,小名儿叫赶趟儿(注B)。来,给你杨大爷笑一个,你可得打好你杨大爷的留须(注C),等你长大了,让你杨大爷教你说外语,咱也去美国,挣大钱!”
“张乃强?又是小文给起的吧?”杨立功继续苦笑。
“咱们县里的,周围村子里的,乡里的,屯子里的小孩儿,谁的名不是他起的啊?现在小文不比从前了,不愿意干大仙的行当了,想找他起名还真不容易哩;小文说了,他现在是人民教师,不是起名专业户。”
“小文,小文……”杨立功坐在葡萄架下面,咀嚼着这个在他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重返故里,情景尤在,只是,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却不知在哪里。
杨立功一回来,倒是累坏了老人。姥姥恨不得在一顿饭里把所有他爱吃的东西都做出来,姥爷爷也给乔笑茹打了电话,让她在转车回学校前先回来一趟。这么一折腾很快天就很晚了,杨立功回到自己几年没有住过的卧室,怎么也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周围熟悉的景物唤醒他怎么也舍不得遗忘的记忆。他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感觉到自己的房门开了,那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就会靠近他。“哥,我想和你睡一个被窝。”可是杨立功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他忍不住起身,走到楼上,书房的门是关上的,他经过的时候好像又看到一个嘴里塞满了食物,拍着胸脯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向他招手。
“哥,你进来,我今天借了新的《圣斗士星矢》的画册,咱俩一起看!”
杨立功慌忙点头,他推开书房的门之后,里面却黑着灯。他失望地拉开电源,踱步到两排书架中央的写字台前,他颤抖的手抚摸着古老的桌面上的一条线,那是张仲文小学三年级的候划下的,那时候他们还坐在一起写作业,可是张仲文却把他从学校里学来得那一套搬用到了家里,他在两个人各自用的桌面中央划了一条线,楚河汉界,谁也不许侵犯谁的领土,否则就要挨掐,张仲文从来没有把胳膊伸过界,而他,却也没有被张仲文掐过一次。
猛然间他好像又听见张仲文在外面喊:“大功哥,你陪我玩街头霸王的游戏吧,我自己一个人玩没有意思!”他这一次没有推辞,他很愿意地在心里说:“哥陪你玩,哥什么都听你的……”可是他跑到门外的时候,发觉一切,仍然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杨立功很是难过,他不愿意再重复这些回忆,脚步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抬头,发觉自己的屋子里有些不寻常,玻璃窗不知道怎么开了,外面的树影照进来,因为风吹而摇动着;他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一大罐小熊饼干的盖子也被打开了,他心里砰砰乱跳,可是他四处张望,那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的。”杨立功摇着脑袋苦笑说。
ACT II
过往的影相
学生们下了晚自习后,张仲文和Cindy盗用国家财产躲在办公室里看VCD,不知是不是为了培养Cindy勇敢无畏的意志和使她尽快地进入气氛,张仲文执意要看恐怖的鬼片。结果没到半个小时,Cindy就面无人色地佝偻着身体缩在写字台下面了,那难受的表情用一句歌词来形容就是:“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张仲文吃着虾条,喝着可乐,看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每当他看到有可怕的鬼怪追逐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人们的时候他就乐得又叫又跳,开心得不得了。Cindy在心里暗骂:“真是一个变态!”
夜深人静,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对着电视机发傻。Cindy提心吊胆地说:“小张,我们回去吧……你妹妹一个人躺在那里,说不定,那个……那个鬼会……”
张仲文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不耐烦地说:“别急,还不到时间呢。”
“你确定吗?你就那么有把握?小张,我们还是回去吧……”
“等一会儿,我看完僵尸是怎么复活的就回去。”张仲文兴致盎然,九条牛也拉不动。
Cindy开始后悔听信张仲文的蛊惑跑到这里看什么鬼片了,她无辜地望着灯光并不明亮的办公室,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缓慢但是有节奏的脚步声,嗒、嗒地一声声踏在水泥地面上,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显得分外诡秘和阴森。
“小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张仲文也听见了,他飞身跑到电视前,关了机器。熄了灯,拉了Cindy就藏到了办公桌下面,在她耳边“嘘”了一声说道:“别说话!”Cindy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又何谈说话?两个人在黑暗中挤在桌子腿旁,静静聆听着那脚步上了楼,越来越近,最后来到他们俩藏身的办公室突然停了。Cindy一把抓住张仲文的胳膊,死死掐着,吓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过了半天,一阵钥匙声响过,门“吱呀”一声地开了,暗淡朦胧的月光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走了进来。轻轻的,慢慢的,走到了张仲文和Cindy藏身的桌子前,突然停滞不前。Cindy抓张仲文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她已经完全不呼吸了!
他们俩只听到头顶上有拉开抽屉的声音,找东西的声音。好久之后,他们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接着是一个女人细小说话的声音:“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一听此话,Cindy就直接吓晕过去了,瘫在张仲文身上。张仲文也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被发现了?”
但是那个黑影并没有理张仲文和Cindy,,而是静止在书桌前。张仲文只听到她说:“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我们都变了,只有你没有变。”
“国明,我们见面的日子不远了。”
说完这句话,黑影默默地站在书桌前,几分钟后,她转身离开;一道亮光中张仲文发现她其实是开了手电筒的。那个单薄的身影和古板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刘玉英主任。她把什么东西重新放回了抽屉,咳了一声,悄悄地头也没回就和上门出去了。张仲文推了推Cindy说:“喂!喂!她走了!”
Cindy一摇头喘着气说:“哎呦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她真走了吗?”
张仲文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跑到门口,确定刘玉英走远了之后。开了灯,翻开那个抽屉,发现有一本很古老的教师参考书。Cindy也钻出来,她望着那书残破的封面说:“咦?刘瑛?这个字怎么这么少见啊?原来刘主任的以前的名字叫刘瑛,把这个瑛字拆开来,不就是刘玉英吗?”
“还有更精彩的呢!”张仲文翻开那本参考书,里面跌出两张发黄的照片,两个人好奇地
看去,只见其中一张是“工农兵师范专科72届毕业留影”,上面是两排笑得天真灿烂的青年男女,张仲文和Cindy一个都不认识,另外一张是两个男生,还穿着军装,亲切地肩靠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个脸很熟,张仲文想了半天说:“这不是今天的演讲大王周天华吗?”
Cindy抄起那张毕业照,仔细观察了半天说:“开会我没去,演讲大王我也没见过,可是你看,你说的这个人在这里也有,上排右数第三个人不就是这个姓周的吗?”
张仲文眯起眼睛一番辨认,点头说:“快!拿着照片,我们回宿舍去!”
月在中天,墨洗的夜空下校园里灯火已经稀疏。这里的规矩是过了十点钟以后就熄灯,所以一大片校园里只用几栋楼前门卫的灯还亮着。走在冷风嗖嗖的路上,Cindy对张仲文说:“小文,你说我的钻戒还能卖上原来的价吗?”
“Cindy,你这么做值得吗?其实,你这样是很冒险的!”张仲文不理解地看着她。
“哈哈,我冒什么险啊?”
“我认识你的第一天,恰巧就在收发室里看见了那封电报,我把它藏起来了。”
“什么电报啊?”Cindy不明所以地说。
张仲文看了看周围黑乎乎的树木,秋霜里的楼房,换了话题:“算了,我们快走好了!”
ACT III
火魂灯
乔笑茹睡到十二点钟,不自觉地醒来了。她心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地下了床,她耳边又传来哔哔卜卜火焰燃烧的声音;心里面的声音又在呼唤她:“刘瑛,刘瑛……你在吗?”
乔笑茹并不是完全没有理智,她内心本能地抗拒,她回应着那个声音说:“我不是刘瑛,我是乔笑茹,不是刘瑛,不是……”可是她的身体却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被一股烈火散发出来的热量吸引着走向楼下。
说来也怪,她走在楼梯走廊上,感觉整间宿舍里好象一个人都没有,整个世界是一片虚幻,充满了眩目迷离的光与影。那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飞出来的火焰蝴蝶轻盈灵巧地在她面前旋转萦绕,带着鲜艳夺目的色彩和凄美的光芒指引她的去路。笑茹追着蝴蝶一路下行,最后来到303室。火焰继续从地面和屋顶钻出来,却有心有意地汇聚形成燃烧的花朵和藤腕,铺在乔笑茹的脚下。乔笑茹的裙角和发丝擦过火焰,却依然毫发无伤,安然无恙。
最后乔笑茹走进了303室的中央,那个男孩子转身,见了她,开心地一笑,还是用那样深情和诚恳的语调说:“刘瑛,跟我走吧,跟我回家……我等了你那么久了,现在没有人能够再把我们分开了,跟我走好吗?”
乔笑茹在那男孩的目光注视下,逐渐意乱情迷,她痴痴呆呆地看着一丛茂盛的火焰,迈开脚步,朝着一片绚烂的光明中走去。那男孩伸出手,牵着笑茹,很是欣慰地拉着他,眼看两个人肩并肩就要消失在火焰里,一声呐喊响彻云霄:“喂!你找错人了!”
男孩愤怒地一回头,他的眼睛和鼻孔里都是火,整个人都在燃烧,发出一声咆哮,张开嘴喷吐出一枚火珠直直地就飞向张仲文,说时迟哪是快,躲在一旁的Cindy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盆水迎着火人的面就泼了过去,水火相遇,烟雾弥漫。那火人见势不妙,旋转收缩,化为一道红光想往窗外逃散,张仲文眼急手快,抽出怀里纸折的一枚灯笼,把灯笼的小口对准那火团,只念了一个字:“收!”就听一声绝望的惨叫,火团红光尽失,流萤般钻进了小小的纸灯笼,点燃了里面的灯芯。
笑茹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提着纸灯笼的张仲文,和因害怕而面色苍白的Cindy,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
十分钟后,三个人把纸灯笼摆在桌子中央,在那微弱的火光中张仲文把那两张照片摆出来,很是神气地问:“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纠缠我妹妹?”
“他姓刘,叫刘国明。他一直在找一个叫刘瑛的女孩,那个女孩是他的校友,也是他的心上人……”笑茹抢先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张仲文买好气地说。
“我,我在梦里听他告诉我的,他不是坏人……不,不是坏鬼,我可以保证!”乔笑茹举起手,面红耳赤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小命都差一点儿没了?算了,宝贝妹妹,我不说你什么了;我还是觉得《蛊惑仔》比较适合你,你以后不要再看《人鬼情未了》!”张仲文白了她一眼。
Cindy再次拿起那两张照片,他指着那张双人合影上周天华旁边的人对笑茹说:“就是他吗?”
笑茹睁大了眼睛点着头说:“就是他,他就是刘国明!”
灯笼中的火焰激烈地摇晃起来,。乔笑茹恋恋不舍地捧起那个纸灯拢,轻柔地对那小火苗说:“你有话要说,对吗?”
火苗点头,充满了渴望般跳跃起来。
“哥,他也很可怜的……你放他出来吧,让当面把话说清楚;我感觉,这件事里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一定还是一个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笑茹哀求地眨着眼睛。
“傻子也看出来了,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凄美浪漫能当饭吃啊?”张仲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把一丝忧虑藏在眉心,还是反手把纸灯笼的口掀开,轻声说:“你出来吧……我也有话要问你的。”
火苗得了自由,呼地一蹿,冒出几尺高,翻到地上的角落里,一个男孩在光亮中出现。他还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系了系领口。果然,他和照片上的刘国明一模一样。他张口就说:“我要来不及了,我要找到刘瑛,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前几天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死去的灵魂可以来到人间探望亲人朋友,明天是关门的最后期限,所以你着急要找到你的刘瑛对吧?”张仲文倒是了解他的心态。Cindy听见这么可怕的话,脸上也是一阵灰绿,她伸伸舌头,看了一眼旁边早就见怪不怪的笑茹。
刘国明望着笑茹,难过地说:“刘瑛,我找你找了好久啊!”
张仲文一听他这么说,拿起照片看仔细寻找着,再看看笑茹,忽然一拍大腿叫道:“怪不得,原来你长得这么像她!”Cindy按着张仲文所指看去,也惊叫一声:“妈呀,可真像!”
原来那毕业合影上有一个脸庞模糊的女孩,眉眼之间和笑茹有八九成相似。笑茹也凑过来,看了半天撅起嘴说:“我什么时候留过那么老土的发型?”
“这在三十年前,可是最流行的样式。你也别瞧不起,说不准过几年又流行回来呢。”Cindy若有所思地告诉笑茹。
“刘国明,你要是还想再见到你的刘瑛的话,就告诉我们倒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我们还能帮得上你。”张仲文不想卷进女人们对发型的争论,转过脸很有大仙敬业精神地告诉她。刘国明努力思考着,犹豫了半天说:
“我只记得我们马上就要毕业分配了,我们的老书记告诉我,我可能分配到省教育局里去;可是我不喜欢城里,我只想一心和刘瑛回乡下。那天晚上我约了刘瑛在实验室谈这个事,希望她能支持我,可是我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赶到实验室的时候,那里突然着火了。天华告诉我刘瑛在里面,我着急,就跑进去找她;可是我进去以后哪里也没有见到她,还好刘瑛没在里面,后来火大了,我跑回门口的时候,门被烧坏了,怎么也打不开了,我最后只听到爆炸的声音,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天华?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张仲文亮起照片给他看。
“嗯。”刘国明老实地点头。
看过无数悬疑推理小说电影和电视剧张仲文、乔笑茹还有Cindy听完了他的陈述,面对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瞪大眼,再一会儿他们都带着辛辣的笑容转过脸对刘国明一起说:“你真傻!”
ACT III 钻石里的生命
第二天一早,张仲文交待给笑茹几件事办后,就带着Cindy来到他表亲戚家的珠宝店。那看店的张仲文的表姐见了他笑逐颜开,对愁眉苦脸的Cindy却是置若罔闻。不过看来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说家常,张仲文直接把Cindy的那颗大钻石交给她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你看看,给个实价!”
这表姐果真是行家里手,接过那透明美丽的钻石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她很是不快地说:“小文,你不是在和你姐姐我开玩笑吧?”
张仲文旁边的Cindy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担忧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被张仲文一把按住,他对表姐说:“姐,我有话和你到屋里说……”表姐没也推辞,把张仲文让到了屋里;没多久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出来了,表姐很是慷慨地说:“小文,你这东西我看了,不错,是好货,一万块钱你满意吗?”
张仲文转头试探性地看了看一旁紧张地流汗的Cindy,Cindy真是个实在人,她睁大眼睛无知地只是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激动,连话都不会说了。
“好啊,表姐;那咱们就这么定了。钻石先放你这里,那钱……”
“我手头上没有那么多现金,不如我明天去银行取给你好了。”表姐看起来很紧张。
“也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表姐你办事我放心!”
于是张仲文领着心跳加速眉飞色舞的Cindy离开了珠宝店,一出门Cindy就高兴地尖叫起来:“他XX的!没想到你董大哥买给我的钻戒那么值钱!一万块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它真的会那么贵……这下你安心了吧。钱我明天取来给你,你不用担心。”张仲文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脸红红的Cindy。
“我就知道你董大哥舍得在我身上花钱,我这一辈子算是没跟错人!”Cindy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伸出右手看去,可是无名指上已经空了,她眼睛里闪烁出泪花,她用袖子狠狠一抹脸,还是那么开朗地说:“张仲文,你自己一个人身上带那么多钱不方便;不如你直接去邮局,把钱汇给你董大哥好吗?我给你地址。”
“好啊。”张仲文很是大方地同意了。
乔笑茹按照张仲文的授意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捏起鼻子摹仿她的姑妈乔月兰的声音给师范学院招待所里的周天华教授打了一个电话,邀请他今晚八点到党委办公室里“谈点事情”;第二件还是捏起鼻子摹仿她的姑妈乔月兰的声音给英语系的主任刘玉英打了一个电话。还是邀请她说今晚八点到党委办公室里“谈点事情”。前两件事情都很顺利,男的傲慢但还是有礼貌地答应了,女的在电话里咳嗽半天最后隐约说了一句:“好的。”
第三件事是到英语系的收发室里去用张仲文的工作证领走所有的信件和电报,凡是从一个叫柳河的地方送来的加急电报就扣下来……可是乔笑茹并没有发现那里来的电报。于是她无所事事地走在英语系的走廊里东张西望,无意间看见一个小黑板上写了一排字,说英语系教师李淑琴假期结束后无故旷工,至今未来系里报到和上课,扣除奖金通报批评云云。笑茹看了之后叹息一声,心想这个Cindy虽然开朗可爱,可是就是糊涂得过头,心里除了她的董大哥就再没别的心眼了,一定是她忘了来开会和签到,所以“榜上有名”。
她回到宿舍之后看着那个纸灯笼里的小火苗,用少女的娇媚轻轻地说:“帅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可是好像在大白天里鬼是不能出现的,那火苗静悄悄地燃烧着,无动于衷。
“哎……你放心好了;你别看我家小文看起来很弱智,也很臭美,但是他可是修炼了两千三百多年的蛇精呢,他一定帮你找到你的刘瑛,还会告诉你不知道的真相。”
“不过我真是奇怪,向来见钱眼开的小文这次一毛人民币都没见着,可还是挺关心你的事情的,唉,太阳从西边出来,几千年就这么一回,赶巧都让你碰上了!”
ACT IV 迷路并被罚款
周天华的学术演讲到了第三天,去听的人越来越少。他心里不太高兴,正想找党委书记乔月兰谈一下调动学生们学术观摩气氛的个人见解,没想到却主动接到了乔月兰的电话。他觉得夜里八点钟的时候一校之首找他到办公楼里去谈话,必定有什么关于他的行政决策上的机密。于是在晚上酒足饭饱之后找出一件得体的衣服换上,头发上打满了摩丝,梳得好像被老牛舔过一般油亮亮湿淋淋,兴高采烈地出了招待所的门。
有一条花园小路直接通向党委办公室的楼,周天华看见月色中的树林和月光下依然青翠的草地,忽然一股诗意涌上心头,他想自己好久没有散过步了,不如在这林间小径上闲散一会儿,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于是他悠然自得地在小路上散起步来,对偶尔遇见的路过的学生点头示意,露出师长的微笑;那些学生见了他也都很敬畏地点头。虽然他听不见几步之后学生们疑惑的“这老家伙是谁啊?”的感叹,但还是对自己的平易近人感到欣欣然。
一路欣赏着白桦和落叶松,小路出现了一个拐弯;林间的草地上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踩踏草坪,罚款五十!”八个用红油漆刷上的血淋淋的字。周天华不屑地一笑,暗想:“这种三流学校,也就只想得出这种话了。”
冷风乍起,吹起周天华的衣领。他觉得自己不要再耽搁了,心想这破学校的小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加快脚步,沿着拐弯处的林间小路走下去。树木的黑影铺满了裸露出黑土的地面,天上好像也布满了乌云;周天华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拐弯,又有一个“踩踏草坪,罚款五十!”的木牌竖在他眼前。他抬起头四面张望,心里说没想到这学校的花园会这么大;他皱了一下眉头裹紧衣服继续前行。
可是走了好久他还是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拐弯处,前面是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踩踏草坪,罚款五十!”
他害怕地朝林木深处望去,落叶遍地杂草丛生的花园里有一只只惊恐的大眼睛在盯着他看,虽然他知道那是白桦树树干上的斑纹。可是他还是被那种无形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他这次跑了起来,希望可以尽快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踩踏草坪,罚款五十!”
当他再一次看见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他狠狠一咬牙,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木牌上。狂奔起来,最后他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在那“踩踏草坪,罚款五十!”的牌子前,对着他自己摆上去的石头发呆。
天更黑了,周天华吓得卷曲在树下。他掏出一只烟来,没命地吸;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恶梦。烟草的作用使他多少镇静了点,他摆出高级知识分子的无畏和著名学者的冷静决定再一次尝试;这次他回头原路返回,心里努力清除着迷信和恐惧。树木一棵棵地转到他身后,当他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的时候;他眼前一黑,冷汗如流。他又来到一个拐弯前,这次他发现木牌的上的话是:“踩踏草坪,罚款五十;野外吸烟。再加一百!”
这一来周天华被吓得连魂都没了,他“嗷”地叫了一声就拔足狂奔。林子里惊起几只雀鸟,发出难以辨别的怪叫。周天华在刹那间就觉得月黑风高,天地变色,人要是心虚就容易看见幻觉,他发现前面的树林竟然朝两边分开,中间闪出一条路来,路的对面是一栋似曾相识的建筑物,隐隐约约亮着光。他什么也不顾了,拼了命地朝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来到楼前发现这里好像就是当年他还是学生的时候用过的实验室,三楼的窗户里冒出滚滚浓烟,而整个三楼都蔓延了一片火焰。他刚看见这一幕时,马上就想喊:“来人啊!着火了!”可是看着看着他就变了脸色,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因为他看见一个梳着长辫,身着绿军装的女孩子一步一笑地从烈焰熊熊的楼门里走出来,用一种别有深意的语调说:“周天华,你怎么在这里?”
周天华越来越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了,因为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年轻时梦寐以求的姑娘,英语系的刘瑛。可是已经过去二十八年了,他前几日见到的刘瑛已经是一个因为疾病和劳累变得枯瘦苍老的中年妇女了,怎么今天突然又恢复了青春美丽?而着燃烧的大火和黑暗的实验室楼,还是那么熟悉?一种记忆中压制了他很久的本能让他说:“刘瑛,你快走,这里危险!”
那个刘瑛笑着点点头,可是却倒退着,又一步步回到了燃烧的门前;回眸一笑,被火焰吞噬。周天华叫了一声:“不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是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他看见楼的一边一个只有在他恶梦里才会出现的人急匆匆跑过来,带着紧张万分的神情对他说:“天华,你快去找人来救火啊!”
周天华只觉得那双手拍在他身上是刺骨的冰凉,刘国明焦急的脸庞上是一片阴暗与苍白;周天华汗流浃背地说:“刘,刘瑛,刘瑛在里面……”
“什么?”刘国明只愣了一下,就喊了一声:“小瑛!”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光中。周天华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心想:“这是梦,这一定是梦,你回来吓我,我不怕!”说完他也跑到门口,一脚把半敞的大门踢死,然后抽起门栓,把黄铜大锁扣死在门上,指着门里就骂:“让你和我争!你凭什么和我争?二十八年前你得死,今天你还是得死!”
他刚一说完,楼上楼下的火光突然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不见了;烟雾散尽,周天华发现哪里有什么大火,只不过在门口和三楼的窗台上,有几只红烛静悄悄地燃烧着,在晚风的吹拂中眼看就要熄灭。他身后“啪、啪”地有人鼓起掌来,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高个子娃娃脸的年轻人和三个女人站在一起,很是嘲弄地望着他。
“精彩,真精彩!周教授,你锁门的动作真熟练……”张仲文搓着手说。
“你是……”周天华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个人,努力地回想他是谁。
“周天华,这二十八年来我一直都在怀疑,为什么国明出事的那天晚上实验室的门是从外面锁死的,原来……哈哈,果真是你!”张仲文身旁面无血色的刘玉英主任撇起干枯的嘴唇,发出一声苦笑说。
“刘瑛?你怎么在这里?”周天华不自觉地向后倒退着。
一股热风从他身后吹出来,他冷不定一回头,只间被他锁死的搂门豁然大开;仿佛从地底深处流淌出来的熔岩火焰巨舌一样从楼洞里吐出来,那火焰之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身影,那是面露微笑的,他的同学刘国明。
Cindy站在张仲文身旁看了好半天了,或许是怪事看得太多,她已经不那么惊惶害怕;他只是张大了嘴,呆呆地说:“刘主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刘玉英主任仰望着火焰半空中的刘国明,一颗浑浊的眼泪从干瘪的眼角流出来,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国明,你知道吗?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我一直都不肯离开这里,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还在,你还留在我们的学校里;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了,是不是,到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半空中的火人好像听到了她说的话,高兴地点点头。
周天华畏缩着,可是一遇到刘玉英的目光却突然僵硬住,就像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可逃的老鼠。
突然间刘主任使出全身的力气,镇镇地说:“周天华,国明是你从小到大的朋友和同学,可是你却为了分配进教育局里名额,在国明值班的晚上故意点着了酒精灯,在实验室里放火陷害他。你不过是想制造一次小事故,却没想到火势一起失去控制。国明对你说他要和我一起回农村,你很嫉妒,所以国明赶来救火的时候你就起了歹心,骗他说我已经进了实验室,当他进去救我的时候,你却在外面锁死了门,把他活活烧死在里面……你说,我的话,有没有一句假的呢?”
“一派胡言!污蔑!完全是污蔑!”周天华惊恐万分,毫无理智地喊着。他想逃跑,可是火中飞出一群燃烧的马蜂,扇着火星嗡嗡地把他围起来,又扎又咬;周天华杀猪般狂叫着,朝着林间的小路上跑去,他挥舞手臂想摆脱这些火烫的小东西,一甩手间一个亮亮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他根本没注意,只是奋力狂呼,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校园的树丛里。
“国明,其实我已经不在乎那些过去的恩怨了。二十八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丑了;可是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空中的火人笑意盎然地点头,地下的火焰神奇地翻滚跳动,刹那间花为无数盛开的火焰之花。而火焰的尽头出现一道亮光,刘国明自信而又深情地朝刘玉英主任在招手。刘主任哭了,她挽了挽自己的头发,迈着蹒跚的脚步朝火光中走去;笑茹着急地对张仲文说:“小文,你不救她吗?叫鬼把魂勾走了,刘主任不就死了吗?”
张仲文摇摇头说:“不需要了。”
就在刘主任慢慢走向那一片火光的时候,她身上出现了变化。她弯曲的脊梁渐渐挺直,皮肤被火焰擦拭出健康的雪白,花白的头发也重新生出了黑色;一个年青美丽的姑娘走到了刘国明面前,两个人幸福地对视着,然后转身对张仲文和乔笑茹挥手,好像在说谢谢。最后刘国明在火光中牵起刘主任的手,两个人坚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逐渐收缩的火焰里,如同所有相爱了一生,充满了默契的情侣一样。
“你知道吗?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可能一次手都没有牵过呢;那个年代里的人,男生和女生都不会在公开场合说话。”张仲文告诉乔笑茹。可是乔笑茹却转过身去对Cindy说:“Cindy姐姐,你别哭了,他们的场面是感人,可是也没有你和你家董大哥幸福啊!”
Cindy抬起头看看圆得完美无缺的月亮,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流下来,月光中如同钻石在闪耀。
“别哭了,好姐姐,咱们回去睡觉吧!”笑茹去拉她,可是她一动不动。张仲文拉过妹妹,远离Cindy对她说:“她不能回去了,她也要走了。”
“什么?去哪里?都这么晚了……”笑茹挠着头说。
“其实你看见的Cindy姐姐,在今年夏天暑假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已经死了。她之所以还回学校来找我们,就是因为她想找人帮她做一件事情。她死后,董大哥把她最爱的戒指留在了她的手上;而这个痴心的女人为了帮助她的老公买房子,冒着在日光下魂飞魄散的危险去卖她的戒指。今天我帮助她达成了心愿,而七月十五的鬼门也要关上,所以她也不得不走了……”
“啊?!”这次乔笑茹的嘴张的比Cindy的还大,她望向哭泣的Cindy,只见Cindy梨花一枝春带雨地点点头,苦涩而又勉强地一笑。
“小张老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
“她家里给我们系发了很多加急电报通知她的死讯,可是我为了让她可以高兴地完成心愿,所以一直把电报都扣了下来。笑茹,其实除了你和我之外,再没有人可以看见她,我在你的脸上使了符水,目的是让你安抚她;也是不想让你起疑心,坏了计划。现在我们功德圆满,到了向大姐告别的时候了。”张仲文说得严肃,乔笑茹听得发傻。
一阵秋风吹起满地的杨树叶,Cindy黯然地对笑茹说:“笑茹妹妹,感谢你和你哥哥的好心;希望将来你能找一个好婆家,再见了!你要保重啊!”说完她感激地一笑,也朝着宿舍的楼门跑去,最后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突然很八婆地掐着腰转头说:“你个死张仲文,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心领了,可是我要告诉你,我知道我的嘴很大,可是老娘的嘴大不大不用你管,什么世界第八大奇迹嘛!姑奶奶我听了心里很是不爽,你要是再不积口德,小心一辈子打光棍!”说罢挥起袖口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鼻涕,在一道白光中消失在门口。
笑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惊恐,抑或是无奈;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变化着。张仲文拍了她一下说:“傻妹妹,走吧,别站着发愣了……回去睡觉!”他拉着乔笑茹也朝门口走去,乔笑茹嚷着:“这不是鬼门吗?我不走!我不去!”
“人行人道,鬼走鬼门……你怕什么?”张仲文说罢拖着她进了寝室楼,走在黑呼呼的楼梯上乔笑茹突然想起一件事,理直气壮地问张仲文:“那天晚上和我们一起聊天的小王老师呢?他也看见Cindy了,你怎么解释?”
“算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怕你晚上睡不着觉。”张仲文路过303的时候好像在和谁点头致意,可是乔笑茹除了一片黑洞洞的走廊,却什么也再没看到。
晚上睡觉的时候乔笑茹死活都要睡在张仲文的屋子里,张仲文没办法把床让给她,并寻思着去挤哪一个帅哥同事的被窝比较好。他临出门的时候乔笑茹问了一句:“小文,Cindy的钻戒卖了多少钱?我也要我将来的老公送我一个那样的……”
张仲文嘿嘿冷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硕大的透明的钻石扔给笑茹说:“拿去玩吧!”
“怎么?这个不是已经卖掉了吗?”
“我卖给你吧!十块钱,可不能再讲价了哦。”张仲文带疲惫不堪的笑容。
“你是说……董大哥买给Cindy的钻戒是……?”
“地摊货,工艺品市场上十块钱抓一把,能抓几个给几个。”
“那,那,那Cindy还想给他老公买房子的钱怎么办?你可是答应了人家的啊!”笑茹从床上蹦起来,气看起来急败坏。
“唉,所以命里不该我张仲文发财。”张仲文无奈地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白花花的东西,抛给笑茹。笑茹接过来一看,叫道:“My
God!”原来那是一块白金劳力士男用手表,虽然摔在地上粘了草叶和泥土,不过似乎并不妨碍它卖个好价钱。
“你从哪里搞来的?”
“我们名誉副院长家里这种东西多的是,我们帮他散散财,也算是行善积德啊。”张仲文刚说完这句话,脸色一变,“哇”地呕出一口酸水来,他痛苦地捂住了胃,坐在了床上。笑茹责怪地说:“你晚上又忘记吃药了对吧?”
第二天师范学院里又爆出奇事,这是既去年物理系教师因为漏电身亡后的第二件神秘新闻;名誉副院长周天华在学术报告的第三天夜里离奇精神失常,早起跑步的学生在花园的小路上发现了蜷缩在草窝里的他,只见他一边口吐白沫,一边手舞足蹈地说:“踩踏草坪,罚款五十!”
而英语系却在一大早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因为他们系的老主任刘玉英,在昨天晚上因为肺癌逝世了。让大家奇怪的是,她身边竟然一个亲戚也没有;也没有人知道她得了绝症,她坚持与病痛斗争的日子里,竟然一分钱医疗费也没报销!
ACT V 镜中人
杨立功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来了乔笑茹,他迂回婉转地问笑茹小文怎么不回来,乔笑茹很是生气地说:“他?留在学校里抓鬼呢,忙都要忙死了;哪里有时间回来看你?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去再他那个鬼学校了,吓死活人的!对了,大功哥,我姐呢?她怎么没回来?她给我捎回来什么好东西了?”
回答完笑茹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基本上一下午就过去了。杨立功做了一个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张仲文工作的学校去看他。杨立功知道张仲文在躲着他,可是他能躲一辈子吗?杨立功很急切地想知道张仲文现在是什么样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两个人见了面会发生什么,至少他要把他装出来的一大桶小熊饼给张仲文送去。
傍晚的时候天阴了,空气里湿湿的,好像要下雨。
那天下午张仲文被安排去上二年级的英语四六级辅导课,因为他想赶在六点钟的动画片时间之前讲完放学,好回去看最近热播的《宠物小精灵》,所以大发淫威地把原本四点钟开始的课程提前了半个小时。这样一来学生们去食堂抢晚饭的时间就没有了,搞得他们怨声载道叫苦连天。张仲文才不管呢,他唾沫星子横飞翻江倒海地讲足两个小时后,又搬山移岭地请来大量练习题压向可怜的学生们。并要挟他们说如果谁下次上课做不完的话,就不要再来了。结果在一片大哭中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宿舍去看电视,却发现突然停电。他凶恶地四处觅食。结果因为时间太晚,哪里都搞不到饭,他喷着火冒着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翻天覆地地想找吃的,可是只在行李箱里最底层发现了一个纸盒,但里面的小熊饼干只剩下一块了。
那小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舒服的地方。
张仲文委屈地撅着嘴,拿着这最后一块饼干,躺在床上。
小熊对他微微笑着,好像在说:“你在想什么呀?你不是很喜欢吃饼干吗?”
张仲文翻身下了床,站在写字台前的镜子前,深思起来。他想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脆弱地摇摇头,对那小熊饼说:“算了,别逞强了,还是看看他吧……”说完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泪眼朦胧地把水一股脑喷在了镜子上。
杨立功陪老人和笑茹说了会儿话,就上了楼。他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摆弄起他给小文带回来的巧克力小熊饼;他把很多包饼干拆开来装在一个大的玻璃罐子里,那些黑眼睛棕色的小熊满满的地都装到了罐子口。他心想小文从来没有没有见过这么一大罐饼干,要是他看了,一定会乐得流口水。他一边想象着张仲文明天惊讶的表情,一边得意地笑出声来;时钟响了七声后,他想下楼去打个电话。走过客厅的落地镜的时候他很无意地看了一眼,只觉得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停在镜子前面端详了一番。镜子里就是他自己,再没有别的。可是他转身拿起电话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噔、噔、噔”脚步上楼的声音,这莽撞急躁的速度和频率让他起了疑心,他放下电话,朝楼梯口看去。可是那里也空荡荡的,不像有人走过的样子。
但他不死心,想去看个究竟。当他再次路过镜子的时候发现镜子上不知怎么沾了很多的水迹,他摸了一下,小心翼翼上了楼,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己房间门口。果然,他的房间里传来咯支咯支嚼饼干的声音;他心跳加速,一下把门撞开;只见一个人影匆忙地一晃,杨立功看见张仲文抱着饼干罐子幻影一般闪过,跳进了衣柜。他板起脸来,走到衣柜门前说:“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衣柜里没有动静,他又喊:“投降吧,你的鬼把戏已经被我识破了!”
衣柜里还是没有动静。杨立功笑着打开了衣柜的门,可是里面只有那一罐饼干和几件衣服,并没有人。杨立功皱起眉头,他低头钻进衣柜里,仔细寻找着;可是这狭窄的空间里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下人。他抱起那一罐小熊饼叹了口气,哀伤地说:“小文,你要是回来了,你让哥看看你吧;你不是说永远都听我的话吗?你要是真听我的话,就别藏着了……”
杨立功话音刚落,眼睛就被一双热呼呼的手捂住了;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带哭腔的声音说:“哥,你想我么?”
杨立功回头一把那个人搂住说:“你说呢。”
一生最擅长花言巧语的张仲文见了他哥一句废话都没有,死死地抱着他哥哇哇地就放声大哭起来,他所有的委屈、想念、苦恼都混合在这倾盆的鼻涕眼泪里,一点都不差,一滴都不少,悉数撒尽杨立功的怀抱里;他哭得只能用一个爽字来形容,一声声让杨立功心里都痛,他抚摸着张仲文的头说:“傻孩子,你哭什么?”
张仲文根本就不说话,一个劲地哭;好像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此时不哭,再无他时。
杨立功见眼泪不停,索性由着他,只是他抱着他的时候用温柔的语言说:“小文,哥明年就领到学位了,我回来接你,咱们俩一起到国外去,还像我们在大学里那样,住在一起。哥知道你笑梅姐对我的心意,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啊,我只想和你天天在一起,和我的小文,我的小文大仙在一起……”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张仲文哭得更厉害了。杨立功抱紧了他继续说:“我给你装了一大罐小熊饼,里面有三百六十五块饼干,你要是一天只吃一块,等到小熊饼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啦。你要乖乖地听话,在家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张仲文的哭声停止了,他擦了擦眼泪,还是什么都没说。眼睛里是全绝望和恶毒的光芒,充满疑问,也充满了讥笑;不过他双臂拢起杨立功,环绕着他的脖子,忽然绽开热情的笑颜,努力地吻了杨立功一下,然后夺过他手里的饼干,头也不回地跑向门外。杨立功追出去,只见张仲文的身影在楼下客厅里的镜子前仓促地一钻,人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不见了。杨立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追到镜子前,可是镜子始终是镜子,他只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像。他呆呆地问自己:“我在做梦么?”
可是他身上的泪痕还是热的。 他的嘴唇,也还是热的。
还有那一大罐巧克力小熊饼,无端就消失了。一张附送在方便面里的卡通画片,掉在镜子面前,那是张仲文收集了八百多张的宝贝。杨立功颤抖的手把它拾起来,紧紧地握在手心。
ACT VI征服侏罗纪(第二集)
自从鬼见愁刘玉英主任仙逝后,学生们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物理系的新生们,他们以为从此就可以摆脱法西斯的阴影享受自由快乐的大学生活,可是孩子们天真的笑容的还没有在脸上弯曲绽开就凝固住了;他们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材出;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等一系列词语的涵义。
张仲文老师虽然课教得不怎么样,但是其刻薄恶毒残忍之程度较之同学们在所有文艺和影视作品里所领略过的那种反面教师形象有过之而无不及;同刘玉英主任比较起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物理系同学们的每一节英语课都上得是那么提心吊胆血泪斑斑,而且张仲文老师的一项发明还被所有的英语教师们在全校推广普及,并受到教务处和苦于课堂人丁稀少的老师们的热烈欢迎,那就是著名的“缺席迟到寝室惩罚连坐制度”。众所周知,大学生们上课并不像他们考试的时候那么积极,又因为交际应酬比较多,所以隔三差五地翘一下课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可是张仲文老师就像一个过气的歌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演唱会上歌迷流失那样,精心看护着他课堂上的每一位听众。他每堂课都不厌其烦地点名,所有没有请假条就擅自缺席的人一律在名单上打上红叉,累计到一定数量他就会很腼腆地告诉你:你可以下学期可以来补考了!可以这么做的用意十分明显,群策群力用集体的力量杜绝旷课!
他还发明了“随机循环课堂测验计分法”和“课后作业分组鉴定法”等一系列让人无法在课堂上放松神经和复制作业的措施。所以大家提起张仲文三个字都会不约而同地愁眉苦脸,再加上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他出了一张可以说是灭绝人性的试卷,用59分的戏剧性数字毁灭了无数少男少女的欢乐假期。所以全体同学根据他的外形和性格特征冠予他“仙人砬子”的美称,意思说他是一棵高耸带刺的仙人掌,见谁扎谁,冷酷无情。
第二学期张仲文虽然威名在外,可是仍然有人在他的课上铤而走险;张仲文一双阴阳眼里早就发现学习委员鸭嘴龙再用做课堂笔记的姿势写她专业课的实验报告。心想你这小丫头真不知死活,于是翩然走下讲台,从她面前漫步而过。鸭嘴龙心惊中来不及收起,心想这下惨了;可是张仲文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不在乎地走过去了。鸭嘴龙心想:“原来见我也是在学习,于心不忍,放我一马!”
张仲文咬牙暗笑:“妹妹,我等你做完!”
临近课间休息,鸭嘴龙挥汗如雨终于大功告成;张仲文详装无事来到她身边,倒也和蔼地说:“你写什么呢?给我看看好吗?”
鸭嘴龙骄傲地把实验报告交到张老师的手里,她绢秀的字体,细致的画图,条理分明的论述和精确严谨的数据,一直都是她引以为荣的无形资产。果然,张老师只看了一眼,小脸上就呈现出师长的赞许和满意的微笑,鸭嘴龙知道她的每一份作业都是一件艺术品,哪怕是外行看了,虽不懂内容,也会为其形式美所而打动,心里也不免萌生出少女的欣喜来。可张仲文看着看着,突然鼻孔抽动,眼睛一红,浑身颤抖,一瞬间又是一个大喷提打了出来,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他来不及转身,他的一滩鼻涕连带口水和各种感冒病菌,毫无保留地喷向鸭嘴龙的杰作,黄的白的粘的湿的,一点也没浪费和失去准头,全都正中她漂漂亮亮整整齐齐还带着护肤霜香泽的实验报告。顷刻间她一堂课的心血全成了张老师卫生纸,老师只说了一句:“呦,真对不起你!”就那一摊污垢放在她书桌上,然后似笑非笑地冷眼横扫全班,好像在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在我的课上搞副业的下场!”
张仲文再其后的又一个学期里,又用诱捕法没收了各类小说杂志漫画三十七斤。所谓诱捕法就是先在教室里逡巡观察有谁在看和上课无关的书,先不动声色甚至视而不见,等到学生们以为他真得很忙没有时间来没收或者不想管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人赃俱获。
可能张仲文真的是过于嚣张跋扈,多行不义;搞得天怒人怨;他终于在夏天要到来的时候,胃溃疡发作,进了医院。当学生们得知这一喜讯的时候,全班沸腾,欢呼万岁。可是班长霸王龙却只用一句话就又粉碎了大家的美梦:“他好像知道自己今天要住院似的,昨天就把期末考试的题出完了……而且据说他是要到北京去动手术,临行前正好可以回来批卷子。!”
ACT VII 炼狱中的灵魂们
张仲文的胃病终于发展到了要动手术的局面,全家都在检讨。但是无论怎么争议,最后的结论就是他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和家里人的无知纵容是造成大仙也住院的主要原因。在制定了一个以后长期有效的控制张仲文生活的计划后,伟大的母亲乔月兰给她在北京的同学打了长途电话,因为她的这位同学是某医院的院长夫人,动手术这回事光有钱是不能够顺利方便解决问题的,重要的在于人力资源的及时利用。不管张仲文愿意不愿意,他被他妈妈从电脑显示器前拉下来,在乔笑茹的幸灾乐祸中,姥姥姥爷的眼泪中,塞进火车,抬上病床,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并没有传来张仲文事先扬言的惨叫,大仙麻醉苏醒后只第一件事就是问:“北京申奥成功了没?”妈妈不知道是被儿子的爱国热情感动的,还是位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少了一块而心疼的,扯着他的手泪如雨下。
张仲文在医院里活活躺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他从络绎不绝来看他的亲人朋友嘴里得知乔笑梅和杨立功一周后就会回国。他们结婚的房子包括家具摆设的风水是张仲文早就看过的,接下来就是让他掐算一个好日子好给他们择日完婚。张仲文看着篮球杂志上乔丹,眼皮也没抬一下就说:“23号!”大舅二舅一听大喜,眉飞色舞地又是打电话又是找笔记录;张仲文看着病床前那堆积如山的他不能吃饿水果和点心,哼了一声暗说:“臭美什么啊!”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乔月兰又有一堆同学朋友要去拜访,张仲文对自己母亲的交际情况是很了解的,他住在酒店里闲养着,虽然寂寞无聊,但也耳根清静。直到有一天身子骨觉得舒坦了,就拨了一个电话……
“这么长时间也也不给你哥哥我打个电话!在网上碰见你你个死小子就忙着泡MM也不理我!欠揍啊你!”张仲文被郭锐一脚踢进了出租车。
张仲文微笑不语地打量着郭锐。短短的一年多时光使郭锐变了,他象所有年青的都市打工族一样,衣着光鲜,发型冷酷,虽然他英俊成熟的脸上增添了一些被社会打造所留下的玩世不恭与疲倦沧桑的痕迹,但他那明亮的眼睛里还是有着遮掩不住的坚韧与寂寞。
“你这是要把我搞到哪里去啊?”张仲文坏坏地说。
出租汽车停在中关村的一栋标致的楼房前,郭锐高兴地带他上了楼。
“阿锐,这房子好大啊,能在北京一口气买下这么一大套房子的人,好像不怎么简单啊?嘿嘿,阿锐,你发达了吧?”张仲文一双贼眼在郭瑞的复式的公寓里瞟来瞟去,看得郭锐心慌意乱。
“这也不是我的啦……是朋友借给我住的。”郭锐明显有点心虚。
“哇噻!你的朋友真好,借给你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呢?”张仲文撒开臭脚丫子,连拖鞋都没穿就高兴地在红木地板上连蹦带跳地冲进客厅。真皮沙发真是柔软舒适,张仲文在医院里拘束了太久,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终于要放纵一把,要不是他身上刀口没有完全好,他真得会上窜下跳七十二变。郭锐无奈地笑笑,给他拿来脱鞋:“快穿上,脚下面凉。”
张仲文审视着这间房子,他发现咖啡杯子有两个是有人用过的,口朝上翻着。茶几下面是一本全英文的电影杂志,在张仲文印象里,郭锐是不怎么看电影的。郭锐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奶油草莓冰其淋,轻笑了一下放在张仲文面前。张仲文内心里忍住对美国冰其淋愤怒的眼泪潇洒地说:“我不能吃。我胃不好……”
“小文,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郭锐严肃地盯着他看。
“算了,不瞒你了。你看——”张仲文掀开自己的外衣,把身上的刀口给他看:“厉害吧?伤疤可是男人的勋章!”现在他完全没有了进手术室前那份半死不活。
郭锐咧着嘴惊讶地感叹道:“原来你动手术啦?什么毛病啊?”
“剖腹产!”张仲文羞涩地说。
“滚你的!快说,你得什么病了?”郭锐脸上终于隐现出会心的笑意。
“子宫癌!”张仲文委屈地喊。
“别以为你开了刀我就不敢打你!”郭锐笑得脸通红,挥拳做要殴打状。
“你打吧,尽管打好了;我这把身子骨现在一打就散,这下可好,我下半辈子就有人包赔医疗营养费了。”张仲文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是郭锐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就道歉地笑笑,闪到离张仲文很远的角落里去讲话。张仲文从来见过郭锐会如此惊慌失措地面对他,他看着郭锐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心里疑窦丛生。郭锐很客气地挂断了电话,继续强打精神对张仲文说:“小文,你是胃病对吗?”
“嗯。”张仲文也收敛了笑容,点头说。
“我就知道,就你那生活习惯,早晚会搞出病来。现在动了刀子,以后自己要长点记性。”
“我想抽烟。”张仲文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呆呆地说。
“你啊……”郭锐无奈地摇摇头,他起身到对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中华烟,整盒扔给张仲文说:“你小子,憋了很久了吧?”他自己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白色硬包装的石林烟来,抽出一支点上,然后把那精致的打火机递给张仲文,幽蓝色的火苗上张仲文望见郭锐深夜般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一丝丝悲哀与浑浊。
张仲文激动地抽了几个星期来的第一口烟,舒爽地靠在沙发上。两个人似乎都很疲惫,默默地抽着烟,好久不说话;那缓缓冒上天空的青烟,就像他们的青春,在麻醉与欺骗中燃烧后,换来短暂的快乐与陶醉。
“阿锐,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吧!”张仲文突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兴致勃勃地说。
“有什么可看的啊……”郭锐苦笑。
“喂!不是你在金屋藏娇吧?还怕我看到?”张仲文话音未落,已经自作主张地在房子里逛起来了。郭锐无奈,只好陪着他。张仲文打量着这装修时髦,宽敞舒适的大房子;心想这一套下来,在北京的地段上怎么也得六位数。他郭锐就是一个外地来得打工仔,短短一年就攒出来这么一身家业,其中奥妙真是值得推敲。
郭锐见张仲文面露疑惑,赶忙解释:“我都说了,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借给我住的。”
“现在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不,我的那个朋友偶尔回来看看。” “女朋友吧?你是不上榜上富婆了?”
“瞎说,哪里有什么富婆会看上我啊。”
“哦,那就是富翁了。” “你这小鬼,说话怎么老没正经的。”
说着说着两个人来到卧室,里面是一张足够睡两个人的大床。张仲文见到床头的小柜子上整齐地摆了一排卡通连环画,是小叮当机器猫。张仲问眼睛一亮,跑过去拿起一本随手翻着,漫不经心地问:“阿锐,你以前对这小孩子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现在怎么越大越天真了呢?”
“嘿嘿,看着玩呗。”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小毛头给你的机器猫小闹钟你还留着吧?”张仲文四处搜寻。
郭锐苦笑,他蹲下来,打开一个柜子,从一个纸盒子里拿出来那个蓝色的,擦拭得又新又亮的闹钟。“还在这儿呢……”
张仲文一把夺过来,把玩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把它放在床头呢?看看时间也好啊。”说着把小闹钟端正地摆在郭锐的床前。可是郭锐却突然青紫着脸走过去,拿起它,冷冰冰地说:“我不喜欢把它放在这里。”
张仲文眼睛里绽开恶毒的火焰,他笑着说:“为什么?是怕它看见什么吗?”
郭锐颤栗地扬起头,他阴郁地说:“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张仲文“哼”地一声,眼明手快地掀开郭锐床上的被单和枕头,果然不出所料,床垫下面有一打避孕套,还有小瓶装的药水一类的东西。郭锐脸色大变,可是一切已经晚了,张仲文该看到都看到了,他无力地低下头,继而又高傲地抬起,轻描淡写地说:“你什么时候养成了乱翻人家东西的习惯了?”
“这就是你的那个老板给你买的房子吧?”张仲文直勾勾地盯着郭锐看。
“我说了这房子不是我的,我只是住在他这里。” “承认了,你和他同居对吧?”
“是又怎么样?” “阿锐,你把自己给卖了对吧?”
郭锐一听到那个“卖”字,发怒的狮子一样地冲到张仲文面前,有力地扬起胳膊,一个大巴掌就扇在张仲文的脸上,“啪”的一声又响又脆,张仲文消瘦的脸庞上马上就呈现了一个又红又黑的大手印,并且被他强大的力量震得倒退了几步。张仲文也被这突然的袭击给打懵了,他仰着脸,那样伤心地看着郭锐,两行眼泪潸然坠落面颊。
郭锐打得手发麻,他一瞬间的激动过后,害怕地看着张仲文,哆哆唆唆地颤抖着嘴唇说:“小文……对不起,对不起。”
“打得好。”张哈仲文掳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郭经理,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在人家的房间里乱翻,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再见!”张仲文一咬牙从郭锐面前走过,脚步匆匆地直奔前门就要离去。
郭锐不敢去回头看他,也不敢去挽留他,因为他怕面对张仲文。面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可是心里面的火苗一闪,在张仲文打开门前的一瞬间,他从嗓门里挤出一句话:“……小毛……姚乐宇……现在怎么样了?”
张仲文的手停在银色的门把手上,伫立在走廊上,回头说:“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去问他自己啊?”
“小文,你知道,我不敢,我不敢见他。”
“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张仲文转头,泪光中绝望地问他。
“是啊……我有什么可怕的?小文,你猜的没错。我现在是和我公司的老板在一起,不过我们不算同居;这房子是他的,是他让我住在这里的;他挺喜欢我的,可是他有老婆,不能让别人知道有这种事,他只是偶尔来,从来不过夜的。”郭锐握紧拳头,很清楚,也很理智地说。
“那你喜欢他吗?他给钱,你献身对吧?反正人不同,钱都是一样的。”张仲文这次说话和郭锐保持一定距离,他不想再挨第二下。
郭锐一屁股载在床上,颓唐地用两只手支住头,抓着头发,突然用一种很兴奋很调侃地语气说:“小文,你记得吗?我在大学的时候天天打工做家教,洗碗的工作是一小时五块钱,教初中生是一小时十块钱,哈哈,可是我到了北京后,有一次竟然在一个小时里就挣了三千块钱,我发现,原来我还是有更多价值的。”
“于是你就……你就为了钱,出卖身体,出卖自己?”
“小文,你别怪我贱。现在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活在这个大城市里,处处都要钱;有钱才有生活,有钱才有自尊。我不像你,有家,有背景,还有兄弟姐妹,朋友亲戚;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我不要钱我要什么?你说啊,我不要钱我还要什么?”郭锐哭了,说着说着就哭了。看来他好没有流过眼泪了,所以一次流出来的眼泪都大颗大颗的,晶莹闪烁,水分充足。
“可是,你要钱,想过好的生活,不一定非得这样吧?要是叫姚乐宇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你?”
“呸!我对他已经死心了,他和我不一样的,他不像我这么无耻下贱,喜欢和男人上床;而且我们已经毕业了,我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在你送我走的那天夜里,我就已经下了决心,小毛是个好孩子,我不能再纠缠他,耽误他;从今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撒谎。”张仲文几步来到他面前,捧起那个机器猫的小闹钟,举到他面前。
“你什么把它藏起来?你为什么还在抽五块钱的那种烟?为什么,我要走的时候,你却还是想问我他怎么样了?你还在想他,你的心里的小毛,从来都没有离去。你是在麻醉自己,欺骗自己,你在寻找快感来压抑你对他的想念……”
“你别说了……”郭锐站起来,一把抱住张仲文。他心里最后的一道的掩盖物也被摘除了,他紧紧抱住张仲文,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张仲文也抱住郭锐,他没有出声,可是也委屈难过地流着眼泪。两个大小伙子就在那封闭的空间里,渐渐降临的暮色里,有声无声地哭泣着。
时间悄悄流过,带走了往事,带走了眼泪,也带走了余温未尽的记忆。
黑暗中郭锐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推开张仲文。找来纸巾,给自己也张仲文擦去脸上的泪,他有些紧张地说:“小文,我不能留你了。我老板回来了,他很多疑的,要他看见你的话,我会很麻烦。”
张仲文点点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阿锐,我马上就走,我不为难你。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对你说。”
“什么?”
“其实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在我心里都是一个很好的哥哥。我不会瞧不起你,也不会对你的生活做任何评价……因为,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一样在自欺欺人,自私自利,阿锐,我比你更无耻,更懦弱。”张仲文说完这些话,勉强地微笑着,挥手示意郭锐不要送了,他摸到门口,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泪痕未干,迷惑不解的郭锐呆呆地沉默在灰暗沉寂如同棺材一样的房间里。
凌晨的时候,郭锐赤裸的身体旁传来刺耳的鼾声。他挣扎着睁开双眼,想翻身;可是却被一败涂地只胳膊死死地抱住动弹不得。他笑笑,伸出一只手去找烟;旁边的人好象也醒了,很自然地起身抓住他的肩膀,压在他一丝不挂的身上;郭锐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炽热与器官的变化。当那个人撕咬着他的每一片青春健康的皮肤的时候,他仰头看见从窗帘缝隙里射来一线曙光照在床对面的桌子上,那里有一个机器猫小叮当,圆圆的脸上嘴吧大大的,用聪明可爱的眼睛机灵地望着他,那浑身蓝色有一个大口袋的小东西在幸福单纯地微笑。他的耳边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阿锐,你最好了。”
“阿锐,我是你的小毛啊,你的,小毛啊……”
郭锐努力想看清楚那个机器猫闹钟,因为他恍惚间发觉它好像只在对他说话。那个机器猫的表情带着一种深埋在他的记忆里,久违的微笑,那微笑温柔地撒想他,暖暖的,如同带着香草味道的男孩子的肌肤,甜甜的,如同洁白的粘着芝麻的小酥饼。
就在他绽开会心的笑颜,迎接这遥远的温暖的时候,他的身体却被强行翻了过去,被一个滚烫的胸膛倾压在床单上,在他无可耐何地转头之前,还看见小叮当在高兴地咧嘴,仿佛在叫他:“阿锐,阿锐……”
在痛苦到来的同时,郭锐的眼角流淌出一颗孤单的眼泪。渗进他用手抓住的被单里,很快没了踪迹。
注解 A 方位代词 地方或地点 B 来得及,不用着急的意思 C
实际上是和前面的谓语构成“打留须”,意思说奉承、讨好
第三章 审判日
ACT I
诀
张仲文打了出租车,回到了酒店。刚一回房间就听到他妈妈责怪的话语:“小文,你跑哪里去了?你大功特意来看你,都等了你一下午了?”
张仲文无精打彩地看了一眼神情拘谨的杨立功,不怎么耐烦地说:“大功哥,你怎么来了?”
“小文,你身体刚好,怎么就到处乱跑呢?”杨立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运动一下嘛。不行啊?”张仲文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换频道玩;乔月兰从卫生间里出来,对杨立功说“大功啊,你陪陪小文吧。我出去办点事情。”
张仲文一听就叫嚷起来:“办什么事啊?妈你在家里看电视吧,一会儿申奥结果就揭晓了,你不关注一下这历史性时刻,出去瞎转悠什么?”
乔月兰白了他一眼,喝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和你大功哥说说话,不许抽烟啊!”
杨立功接口道:“姑你忙好了,小文由我来看着。”
“那你们哥倆聊吧!”乔月兰似乎赶时间,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张仲文似乎料到杨立功要干什么。要对他说什么;他抢在杨立功开口前,在房间里翻出一瓶乔月兰的同学送给她做礼物的精装酒来。那是北京的二锅头,有名的好酒。
他抄起两个茶杯,娴熟地倒了七份满。芬芳的酒香立刻飘溢在狭窄的房间里,刺激着张仲文虚弱的胃。他左手一只,右手一只,镇定地站在杨立功面前。
“小文。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好好听我说吗?”杨立功有些激动。张仲文却不屑一顾,他知道杨立功脑袋里荒唐的想法,他眨眨眼,无所顾忌地说:
“哥啊,你又何必看不开呢?我不懂人生,可是我发现,人生真的是……呵呵……醒时同欢,醉后各散;青春浮华转瞬既逝,朝为青丝暮成雪,即便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但古来万事若真似流水,那世间行乐又岂有长醉不复醒之理?你看这杯中酒,譬如人性,装起来是情。喝下去则是欲;你来说一说,这酒到底是留在杯中引人相思有用,还是喝下去销愁解闷有用呢?”
杨立功很认真地在听他说,他想把握小文的思路,找回那曾经属于他的惦念与缠绵,可是听张仲文如此道来,他却如坠五里雾中,猜不透想不清他要告诉自己什么。
“哈哈……酒不就是给人喝的吗?就像人的情一样,锁在家里,藏在心里,没有人来享受,那都是浪费。可是酒喝了,人醉过了,酒也就没有了;人若是真动了情,改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就会发现,那种种两相情愿刻骨温柔,也无非是昨日风流,过眼云烟。哥,你说,我们趁自己都还年青,能及早脱身,何尝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文!你别这么说……哥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怕我结婚后就不再爱你了,所以你就找个借口说一堆道理来让我放弃你对不对?我做不到,我没有你那么懂事,我现在谁都不想要我只要你,小文!你就是我的酒,我愿意借酒销愁!”
张仲文最不愿意面对的场面还是出现了,他的这个傻哥哥果然不明白他的用心。还在坚持着自己愚昧的执著和狂热的激情,再最不应该的时候,最不应该的地方,对着最不应该的人。张仲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哥哥对他的爱——这是来自人类灵魂最深处最原始的灾难,是他的两千三百年道行也无法抵挡,而他却又必须抵挡的。
“哥,那你真的是要喝这杯中的酒了?”
“小文,只要你别不要我,咱们还象以前那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杨立功深情的眸子里迸发出希望的火花,可是张仲文却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哥,对不起了……”
“哥,我敬你三杯酒吧。这三杯酒你一定要喝,不然,我就是死也不原谅你!”他的语气倔强而冰冷。
杨立功激动地点头。
“哥,这第一杯酒我敬你,敬你十六年来你对我百般忍让,关怀备至,手足相惜,恩义重重。我们虽无血缘,但你却是我张仲文今生今世唯一至亲至爱的兄长,如今哥哥你事业有成,姻缘美满,做弟弟的应该敬你一杯酒,祝你青云得意乘龙马,能上层楼更上层楼!”说罢含笑把杯子在唇边一挪,酒已下肚。
杨立功见他干脆,也慌忙喝下。张仲文随即又满上两杯酒,举到杨立功面前说:
“哥,这第二杯酒我敬你,敬你和笑梅姐青梅竹马,天赐良缘。本来这杯酒应该在你大喜的时候才应该敬你,可那时我在家里是小辈,不方便多说话,只用借此契机,先祝你和笑梅姐夫妇二人能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愿你今后自尊自重,好好成家立业,也就不枉我二舅和舅母对你的养育之恩,和我笑梅姐姐对你苦心一片,情深义重!”
这句话让杨立功颤抖了一下,拿在手中的酒杯洒出几滴来。可是张仲文似乎没有看见,一皱眉又把自己的那一杯干掉了。他微微笑着,就象他在给人看相算命讲八字的时候那样成熟自信,那样胸有成竹,可是第三杯酒举起的时候,人已哽咽:
“杨立功,这第三杯酒我敬你,敬你敢陪我走了这一路青春美梦,无悔而无憾。你情我意,虽日月为凭,天地可鉴,无奈尘缘总无数,恩义两难全,今日我张仲文只有先为不仁,舍去我一番荒唐迷悟,还你一身正义清白,这杯酒喝下去以后,你我发于兄弟之情,止为人伦之礼;那温柔欢爱,凡此种种,都不要再提……这第三杯酒就是我与你的断情酒,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歹毒,使出什么下策来,到时候搞得恩断义绝。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没等杨立功辩驳,他已经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挥起袖子抹了抹嘴,目光炯炯地看着杨立功。杨立功那手中满满的杯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垂直而优美,散落迸飞透明的酒水和玻璃片。
黑暗里只有一片外面灯火辉煌的街市可以让他看见小文的脸。
那一张虽然消瘦了,憔悴了的,但仍然熟悉的,亲切的,邪恶而又纯真的脸。
就在那忽明忽暗的光里,那样倔强地看着他。
张仲文转身要到门那里去,好象要走。杨立功什么也没有说,一把紧紧地在身后抱住他,
张仲文想要挣脱,可是杨立功钢箍一样的手臂紧紧在他身后环了起来,张仲文努力想反抗,可是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了,杨立功火热的嘴唇在他的脖颈上失去理智地亲吻起来。张仲文知道他哥哥既然已经无法再用语言来说服,就只好用行动来征服!当那熟悉的,燃烧着的,让他朝思暮想的气味和坚实的身体把他拥抱在黑暗中的时候,他还是发现自己不能抗拒,他从口袋里费力地拿出耳塞戴上,转过身寻找他哥的嘴唇。当两片沸腾的宇宙交接的那一刻,他轻轻按下随身听上的Play键,然后死死抱住了杨立功,用他所有的最热情的最坦诚的姿态,去迎接那灵魂的天空里飞落的火雨,来洗礼在自己心中积郁的悲哀。
此时此刻,杨立功发现小文在和认真很投入地和自己亲吻着。但他却听不见张仲文的世界里有一首歌在飞扬着,张仲文觉得随伸听里的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听过的一首很亲切很熟悉的旋律,只不过今天唱歌的声音和编排的乐器都大不一样;虽然已经不再是他遥远的记忆里轻快活泼的样子,可是那激烈跳动的电子音乐在现在却是那么让他陶醉,那么兴奋。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首歌呢……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地停下来。”
杨立功觉得很充实,因为他终于又把属于他的人掌握在自己怀里了。他感到小文的颤抖,
和他浑身的惊栗,夜色昏暗中悄然无声的房间里,却沸腾着两个人一生中最美的拥抱和最无保留的吻。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
那是一个女孩子清脆嘹亮的歌声,伴随着激越迷离的节奏这首歌想让人跟着跳舞。可是紧闭双眼的张仲文好象和他的哥哥燃烧成一团交合的火焰,两个人化一颗穿梭在无数条光线里的流星,在那一片绚丽璀灿的银河里向着无尽的宇宙中央飞去。亲吻这种原始的接触虽然没有快感,没有高潮,也没有种种温存爱欲,可是它却可以把灵魂熔合在由人的心的光辉构造出来的时空里,过去和未来在这里融会贯通,欢乐和苦痛在这里沉浮静止。张仲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在林间的小路上,自己坐在杨立功的身后,听见自行车的铃声,看见那满山的绿树和飘香的野花……
“小小的一阵风啊,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地停下来。 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
原来你是爱浪花,才到海边来……
回忆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张仲文好象看见杨立功被水沾湿的头发,看见他回头对自己微笑,他举起手里的柳条,打在他哥的后背上,“快骑车啊!看什么看!”
山风吹过,树木的清香。白云略过,缤纷的山峦。那自行车悦耳的铃声穿过绵长的记忆把那个夏天午后的燥热和欢乐送回张仲文身上。他又闻到了山间泉水混合他哥哥的汗香,恍惚中一片片翠绿色的山林上空流泄的一道道阳光幻化成数不清的光梭,把他和杨立功一起卷进了那远去的童年,那一个永生永世中最美好的夏天,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来的夏天。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
音乐嘎然而止。
流星陨落,光辉暗淡。
黑暗中的张仲文按下了随身听的Stop键,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哥的锁骨,另一只手使出反弹之力;刚柔并济中把他哥朝身后一推。杨立功失去重心,跌坐在地面上。张仲文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撒足狂奔,像夜色中偷袭得手的野兽,消失在杨立功突如其来的迷惑中。
“小文——”杨立功绝望地喊了一声。
空荡荡的楼洞里只传来他自己没有生气的回音:小文,小文,小……
杨立功不甘心,他站起身来,蹬上鞋子,慌张地追下楼去。刚一出楼门,就觉得外面与平常不太一样,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到处有人在欢呼,店铺里张灯结彩,人群里传来兴奋的呐喊:“申奥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一群青年从一个小饭店里冲出来,每个人拿了一瓶啤酒,摇晃起来就把酒从瓶子里往外喷;那些泡沫和酒水飞溅在大街上,行人们也不在意。一些老头老太太们披红挂绿,盛装着过年过节才有的全套行头敲锣打鼓地就在大街上扭起了秧歌。大人头顶着小孩,笑意盎然地喊着叫着:“成功了!申奥成功了!”
杨立功在满街的人潮中抬头寻找着他的目标,可是张仲文就像是一条游进了大海里的鱼,杨立功在这人海中一道道幸福与激动的浪花中,再也看不到他半点影踪。
“小文……”杨立功默默地念着,无助而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他身边走过无数兴高采烈的人,亮起无数绚丽耀眼的灯;而在他的心里,却只希望看到人潮散去,张仲文在他对面那三分狡猾七分自信的微笑……
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 原来你是爱浪花,才到海边来……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淹没了杨立功彷徨的身影。
ACT II 归宿
张仲文和他妈妈一起从北京回到了家,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卧床休息。他每天躺在床上饭来张嘴衣来伸手,被笑茹嘲笑说:“他的终极人生理想终于提前实现了。”张仲文向来就是一把懒骨头,这下子更是有了理由天天倒在床上傻吃傻睡,对家的事情什么都不闻不问,别人和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的。张大勇和李桂花来看他,送了他五只下蛋母鸡;街坊邻居也是有事没事来关照一下这位落难大仙,可是张仲文几乎连眼皮都不睁一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妈看见张仲文那张欠债没人还的脸后悄悄地对她姥姥说:“我看你见小文不仅仅是胃病吧,这孩子大了,有了心思了,十有八九是心里面有个相思扣在里面塞住了心脉,所以天天不高兴!”
家里大人也觉得此话有理,一番研究后派出年纪适当说话向来也受听的乔笑梅来试探张仲文。乔笑梅挑了一个家里没有大人在的时候,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鲜汤面露微笑地进了张仲文的房间,张仲文在笑梅面前多少还是有几分人样的,见姐姐进来,倒还客气地应承了一声。乔笑梅把热汤放在桌上,伸手就来捏小文的脸蛋,张仲文苦笑着说:“姐,别捏了,早就没肉了。”
他这么一说把笑梅噗哧一声逗笑了,笑梅爱惜地看着他,柔声细语地问:“小文,刀口还疼吗?”
“刀口疼算什么啊?”张仲文仰面叹息。
“哦?那你还哪儿疼?”乔笑梅听出张仲文话里有话。
“姐姐,我问你,你说,我从长小到大,是不是都是一个很惹人厌的小孩?”张仲文神情忧郁地问她。乔笑梅被他突然这么一问,不知道他此情此感从何而来,忙陪着笑说:“小文,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姐姐,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可是我还是要问你,你是不是很爱我大功哥?”
乔笑梅脸上充了血,转过头去责怪地说:“小文,你就是嘴上不饶人。”
“姐,你真幸福。”张仲文直直地盯着乔笑梅看,眼里却是暗淡的光泽。
“嘿嘿……小文,你生了一场病,怎么人说话都变味了?我当然幸福了,你也不赖啊,天天躺在床上不用上班,好吃好喝的。对了,小文,你对姐姐说,你有没有……”笑梅说到半截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张仲文落寞地摇头说:“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乔笑梅和蔼地拍着他单薄的肩膀说:“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小文,跟姐说,姐谁也不告诉,姐帮你参谋!”
“好啊。”张仲文麻木地点头。乔笑梅惊喜地说:“是不是你追人家,人家不同意啊?”
张仲文闭上了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姐,我的事八字没一撇呢,你可是马上要大姑娘上轿,出嫁成婚了。虽然不是嫁到别人家里去,可是毕竟从此身份不同,境遇也不同了。你现在什么心情?”
“呦,小文,你要当记者啊?我怎么觉得跟接受采访似的?”笑梅笑起来是最可爱的,她白净的脸庞上红云朵朵,灿若朝霞。
“你心里一定很高兴,马上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了。结婚,结婚是什么?结婚就是一个约定,和自己所爱的人的一个约定,约定以后要生活在一起,不欺骗,不背叛,不分开,是对整个世界,对所有人宣布你们是相爱的,你们是可以得到祝福的……姐姐,你真的高兴是吧?”
乔笑梅吃惊地看着张仲文原本想说:“小文,你一定是电视剧小说看多了。说起话来怎么这么文诌诌的?”可是转念一想,这孩子说话是一番诚恳,就含笑回答他:“是啊,我当然高兴了。小文,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怕你笑我了;其实打从你大功哥第一天到咱们家里来,我就从心里觉得他顺眼,只不过那个时候小,什么也不懂;渐渐地大了,一天天地看着你大功哥,就越来越觉得他是我这一辈子要找的男人。你将来也会明白的,人,一辈子忙个什么,图个什么,不就是个归宿吗?你大功哥就是我的归宿啊……”
“归宿?”张仲文抓着被单,疑惑地念着。
“是啊,人都是这样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多么有钱,有多么大的权势,长得美也好丑也好,有知识有文化的目不识丁的,活在世上那么几十年,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自己能有一个依托吗?姐姐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就想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可以照顾的人,可以互相依靠的人,就什么都足了……”
笑梅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但是脸上却满是幸福满足的微笑。
“姐姐,大功哥是个好人,本大仙敢给你打包票,你嫁了他,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张仲文的眼里流露出由衷的羡慕和感叹。乔笑梅端起鸡汤,温柔地说:“行了,张大仙人,喝点汤吧,现在不热了。”
“嗯!”张仲文点头。
可是就在笑梅举起汤勺把汤送进张仲文的嘴里的时候,张仲问抬头看见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双燃烧的眼睛;他一激动,身子一抖,脸把那勺鸡汤撞翻,带着油的热汤撒在了被单上。笑梅惊慌地忙喊:“呀,没烫到你吧?”
“姐,我头晕。我不想喝了。”张仲文说。
“我去拿抹布来,你躺着吧。”笑梅匆匆地赶到门外,一出门她就又喊:“大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仲文赤脚下了床,把房间的门反锁上,他靠在门板上,胸膛起伏,两行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他脑海里有两个字在一闪一闪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那是他们的归宿啊,是姐姐的归宿,也是哥哥的归宿啊……”
窗子外吹来七月炎热的风,吹起张仲文的窗台上一排刚刚绽开的蝴蝶兰,房间里浸湿了雨季来临之前,悲伤的花香味。
ACT III 聊天
通常来说,张仲文是被禁止在家里上网的。
但他家里一般就只有老人在,老人看他在电脑前拼着命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呼喊的那么开心,倒也高兴,也就由着他玩。
半夜里张仲文又趁爸爸妈妈都出门的机会,打开电脑就想瞎聊。察看EMAIL的时候发现两封新信件,一封有附件,是远在南京的曲娟发来的。正文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张仲文,你好吗?我很好,我终于见到了长江。 南方风景很美,现在到处也开着丁香花。 祝你健康。
附件是一张照片,曲娟一只手遮着阳光,侧面站立在一艘游轮上。蓝天丽日下水花翻滚,她脸上是平和的,充满希望的表情。
另外一封是最近当上了学生辅导员的姚乐宇发来的,正文很啰索,内容无非是抱怨他和学生的关系难以调和,领导关系不好协调之类。只有最后一段引起了张仲文的注意:
“小文大仙啊,这次我真认你当大仙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阿锐的下落啊?我听说他去了北京,可是我打听了所有的人都不能得当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毕业一年多了,他音讯皆无,我很想他,你要是知道请告诉我他的下落好吗?我的OICQ是……”
张仲文说了声:“靠!”打开OICQ就查找姚乐宇,最后发现一个叫“康夫”的家伙就是他。恰好他也在线上。虽然张仲文不愿意理他,可是看他的信里那么诚恳,也就和他搭话:
“小毛头,我是张大仙。你写信给我就是要问阿锐的下落么?” “张仲文,你好!”
“好你个头,老子刚开了一刀,你姚大辅导员也不买点滋补品来孝敬我一下!”
“我会的。小文,我最近一点都不快乐。” “你快乐不快乐干我屁事?”张仲文心想我可不是你的阿锐。
“小文,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无能……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很诚恳地希望你能告诉我阿锐的下落。”
姚乐宇似乎很苦闷,但张仲文并不爱卖他的帐:“你这么说话好怪啊,可惜,你装酷也没有用。我根本就不知道郭锐的下落。”
“小文,我求你了,告诉我吧!我几乎把咱们所有的同学都问遍了,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和阿锐那么好,你一定知道的!”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哦……是么,那算了。” “你找阿锐干什么?”
“小文,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很蠢的人。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渐渐清楚了。”
“小毛头,你是不是言情电视剧看多了?说话都酸牙。”
可是姚乐宇好像根本不在乎张仲文讽刺,他自说自话:“我终于清楚,对我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了,可惜,已经晚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小文,你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你等等!”
张仲文没趣地吐了口唾沫,狠狠地打出这样一行字:“你回答我三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好,我就把阿锐的手机号告诉你。”
姚乐宇那里半天没有反应,张仲文还以为他真走了;扫兴地去撒了泡尿,回来的时候发现姚乐宇发了一长串信息:“小文,你快说啊,快说啊……”
张仲文并没有他那么高兴,他慢条斯理地打着字:“第一个问题:阿锐是不是一个好人?”
回答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那他值得你珍惜吗?”
回答是:“我愿意用身边的一切换他回来,如果可能的话。”
张仲文仰面长叹一声,打出最后一行字:“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想好了回答我,要说实话,要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要是不好好回答,你就没有机会了。我问你,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你知不知道他心里面最爱的人是谁?说!”
姚乐宇那一边好象还在犹豫,张仲文冷眼盯着屏幕,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增加。
良久,张仲文终于看到了那一个字:“我。”
张仲文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下,骂了一句:“你这鸟人就是贱。”然后他翻出电话薄找到郭锐的电话号码,使出一阳指一个一个字符准确无误地输入到对话框里。
“你好自为之吧……”张仲文点了一下发送消息。可是屏幕上的对话框一动不动,他晃了半天鼠标都没有反应,发现电脑死机了。
“妈的!”张仲文一拍桌子,气得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
ACT IV 蕊中火
杨立功从长春回来,带回来的是他和笑梅的结婚照。大大小小冲印组合了好几大本。全家人都抢着看,围在客厅里对婚纱影楼的服装和乔笑梅的发型品头论足。张仲文没去凑那个热闹,他睡足了午觉就进了自己楼下的花房。
花房里和过去不一样了,没有了当年万紫千红芳菲弥漫的景象,只有在正北方开了一山朝天窗,有太阳光可以照射进来的一小块平台上孤单地堆了一个青瓷的巨型花碗。从屋子外面引来的溪水从几道水泥小渠淙淙地涌入,汇聚在花碗周围的明镜般的水池里。除此以外,花房里再没有一根草,一朵花,冷冷清清,干干净净;只有水池上面的花碗上一棵体态端庄枝舒叶展的文殊兰在默默地打着花骨朵。
张仲文神情略带几分哀伤,脚步漂浮来到了那花前。翡翠一样凝结幽绿气息的长叶丝绦般从高处下垂,叶尖点到水面上;在花的中央端端正正地打了二十一个花骨朵,其中十四朵奶白色的花上面缀满了星星一样的银色斑点,这十四朵花整齐地排成一列,星光灿烂,在绿云上恍如一条小小的银河在蜿蜒流淌。另外七朵纯白色的文殊兰坦然绽放,但里面的花蕊却是由丝丝的花瓣抱合起来,只有三朵花里面隐约吐出一抹亮红,一线深蓝和一点淡黄,其它的还是关门闭户,不知其中奥妙。但是张仲文已经面露满意的微笑,因为他知道自己精心栽培的空明七心灯已经成功在即。这传说中带有神秘魔力的花儿,只要完全盛开,就可以在主人的意识之下改变命运。可是现在的张仲文却不知道,他要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过现在这花儿已经是他心里一个很单纯的寄托,面对这花,他就可以暂时忘记心里的烦忧,他的爱而无得,面对情欲沉沦的悲哀。
张仲文燃烧起一根檀香,坐在花儿面前,面对流水一言一语地说起话来。那花儿好像求知的学生一样抬起花枝,叶子一片片绽开,无形中眨着好奇的眼睛盯着张仲文端望。张仲文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花啊,你知道吗?我大功哥三天后就结婚了,和我姐姐结婚了。”
“那是他幸福的归宿啊,是我给不了的东西。”
“笑梅姐会很好地照顾他,爱他;从此以后,他就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归宿……”
“花儿,你告诉我,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要他幸福快乐呢?我大功哥是我最深爱的人,最后有了归宿,那么,我的一番心意,是不是也就有了归宿呢?”
张仲文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他把自己的中指塞进嘴里,狠心一咬,手指上涌出鲜血来;张仲文闭紧了眼睛在那黄纸上写着什么,嘴里认真地念着:“空明七心灯啊,我许下一个福禄签,我希望我大功哥和我笑梅姐一生姻缘美满,幸福安康;我知道大功哥对我还有情意,这样会让他为难,心里不好受,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在你花开的时候让他忘记我和他之间的种种纠缠,忘记我们之间的那些不寻常的感情,从此以后,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弟。”
他手指上的血汩汩地流出来,黄纸上很快血迹斑斑,最后他把黄纸封起来,在花的根前掏开一堆黑土,郑重其事地埋了下去。
他做好之后,跪在空明七心灯前磕了三个响头。 那花儿似也有灵性,几滴露水沿着花叶流淌下来,荡漾起水面层层涟漪。
张仲文起身的时候,惊觉那花儿已经开了五朵了。新开的花蕊里面是浑浊的琥珀色和明媚的亮银色。剩下的两朵花苞依然沉静安详,让张仲文心里忐忑不安,却又隐隐作痛。他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守在自己的花儿面前,躲避在这阴暗无人的花房里;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地上,如果他不是还在呼吸的话,那么见到他的人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
日月匆匆,清露莹莹, 人一生能有多少时间可以闭守自己寂静无人的空间,
悲喜随性,蹉跎岁月? 时间从发隙、指间、齿颊、一呼一吸一泣一笑中溜走,
人一生能有多少机会可以在这因缘定数中随波逐流, 说出自己的秘密,
许下自己的心愿?
张仲文坐到日影西斜,坐到花房里一片黑暗。
他感受到有一种脚步在一步步地靠近他,那来自地狱的脚步每一步都好像一声惊雷,打在他的心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小文,全家人都在找你吃饭呢。”杨立功低沉的声音。
“小文,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张仲文没有抬头,杨立功继续说道:“小文,我想过了,要是你不高兴;我就不结婚了!”
张仲文痛苦地合上了眼睛,黑暗中杨立功看不见他的笑;张仲文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空明七心灯前爱抚地用手触摸着那朵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不说话,也不回头。
突然间张仲文反手摘下三朵奶白色镶银星的文殊兰,那花儿落到水面上,惊起水纹荡漾;杨立功正要说:“你这是干什么?”就见那花落水中,顿时红焰妖娆;无端地亮起,那花朵中的蕊丝竟然燃烧起来,灯火一般地游弋在水面上,三朵花好似三朵小灯,吐露出明亮幽雅的光芒。房间里顿时似明似暗,张仲文在微弱的灯火中转身面向杨立功,痴迷地笑起来。
杨立功不明白张仲文这是怎么了,但只听他说:“哥,我知道你要什么……”说完他挂着笑一步一步走进杨立功,伸出双手捧住了杨立功的脖子,花的火焰中杨立功被张仲文大胆和直接惊呆了,他一动不敢动,任凭张仲文解开他胸前的衣扣,把一双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刹那间杨立功的心脏仿佛都要停止跳动。
张仲文邪恶地笑着,他的脸庞在那怪异的火光中散发出哀艳的光彩。
杨立功不自觉地抬手去摸小文的脸,可是手到半空中被张仲文的嘴给咬住了。他感受到小文身体里的热量,鼻孔中呼出的气息,他逐渐不能控制自己;臂环围拢了张仲文,着了魔一样去除掉张仲文身上的衣服。张仲文眨着眼睛,手摸到了杨立功身上配带的那块玉;在杨立功附身来拥抱他前一刻,他把那块玉含在了自己的嘴里;那玉还带着杨立功身上的温度,暖暖的。
水面上的花儿轻轻飘荡,花蕊中的火焰安静地闪耀。空明七心灯似乎见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和,苦痛温存;枝叶招展,沐浴在天空滴漏下的月光里,沉思不语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个赤裸的人。
杨立功只感觉带到自己沉在了深深的水底,头顶是波光粼粼的水面,脚下是细滑的五彩斑斓的沙石。他漂浮着,浸泡着,一条光滑的小蛇在他身体周围游走舔噬,他心里面充满了快乐和满足,忘却了人世间一切的烦恼和忧虑。而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却没有了踪影,只有余留的体温和缠绵后的激动还在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杨立功抬头看见月色下的那一盆姿态奇特的花,知道这就是张仲文常提起的空明七心灯;他听过张仲文讲述这花的神奇,跌跌撞撞地来到花的身前,用期望的声音说道:“空明七心灯,你要是真能救苦救难,你就想一个办法,让我既不辜负笑梅,又能成全我和小文吧!”说罢也诚惶诚恐地跪倒在花的前面,响当当地磕了三个头。
那空明七心灯上,又绽开一朵碧绿的花蕊。
ACT V 红线姻缘
离杨立功的婚期只剩下三天了,那一天可是张仲文掐算出来的所谓黄道吉日。东北地方上的婚事不仅仅是办喜事那么简单。因为乔家在地方上的关系和势力,所以这场婚姻还是一次社交和人情的大买卖。家里人,尤其是乔笑梅的父母,更是忙得脑门上的汗都没有工夫擦。装修摆设新房,通知四方邻里亲戚朋友,订酒席挑饭店发喜贴……讲究的是一个喜庆,一个面子,还有一个风光。
总的来说全家人都是沉浸在喜悦和激动的气氛中的,中国人的婚事把吉利看得很重要,幸好家里就有现成的大仙指东道西,一切的说法讲究都可以万事不求人,就连一惯对张仲文的言行举止百般挑剔的张仲文他爸,到了这个时候也得意地在说话的时候流露出自己作为专家父亲的骄傲。笑茹给她亲姐打了一件毛衣,她用了一年多的时候编织出来的大红色毛衣还算是得体漂亮,让笑梅看在眼里美在心里。弟弟小宏也用零花钱给杨立功买了一条领带,包装精美,款式大方,全家人都夸这小孩子有心。笑茹见张仲文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地忙碌,开玩笑地问他:“小文,咱哥和咱姐结婚,你怎么没有点表示啊?”张仲文听了之后一愣,心虚地一笑说:“我自是有好东西……只不过还没到拿出来的时候。”
笑茹一撅嘴,怀疑地说:“怕是你忘了吧?”
张仲文尴尬地转过身,的确,他最近一直心思混乱,把结婚礼物的事情忘到了九宵云外。实际上笑梅和杨立功哪里会计较弟弟妹妹们是否送什么礼物,而弟弟妹妹也不过是图个纪念,表个心意而已。张仲文见笑梅和小宏,甚至林森和大勇都准备了结婚礼物,自己两手空空真的是说不过去,无奈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也无奈叹息;好在他要办的事情还很多,心想以后有机会再补上好了。
天黑以后为了迎接明天的婚礼,一家人都早早睡觉了。张仲文躲在自己的小屋里说不出的古怪滋味,虽然他已经做了放弃的决定,但是心里面那些残余的不甘与怨恨还是让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他决定要去看一眼杨立功,还没有结婚的,不是他姐夫的杨立功。
楼上楼下的路记载了太多童年和少年的记忆,这一晚的张仲文似乎格外清醒。他轻车熟路地摸到杨立功的门口,用最小心的方式打开了杨立功的房门。那是阴历十四的晚上,晴朗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月光照进窗棂,张仲文一再叮咛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他哥哥了,至少,是最后一次带着情爱来看他哥了。
他幽灵般伫立在杨立功的床前,仔细地端详着他哥的脸,聆听他哥的呼吸,看了好久,他忽然盯住他哥赤裸的脚踝,突然内心里一阵激动,一颗心狂跳起来。他倒退着出了房门,冲到厨房里接了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碗再次来到杨立功身旁。他对着天上的皓月伸出一根手指,念念有词搅拌着清水,水旋转激荡,于是他把水放在杨立功脚边,凝眉仔细看去,只见那水逐渐静止安定之后,从杨立功脚踝的方向那里隐现出一条极细的红线穿过水碗。张仲文大气也不敢喘,谨慎地端着水碗寻找那红线的另一端,果然不出所料,红线从客厅对面的乔笑梅的房间里连接而来,把他们两个人系在一起!
张仲文把水放在客厅中央,死死地盯住这红线看。就是这条细如蚕丝,轻如薄翼的红线,隔断了他张仲文的一腔深情,毕生挚爱。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瞬间的罪恶占据了他混乱的大脑,他冷眼一笑,匆匆上楼,翻出一把剪刀来。在蜡烛的火焰上烧得炽热,他沉着脸带着七份阴暗三分得意,拎着剪刀就来到客厅中央。他颤抖的手拈起水中的红线,恶狠狠地在心中念道:“什么红线相牵,宿世姻缘,在我面前,通通没用!都是鬼把戏!”
月亮穿透云层,一抹亮光照射在客厅中央的墙上。那是乔笑梅的一幅新娘照,穿着雪白婚纱,盛装艳丽的乔笑梅脸上带着温婉慈祥的笑容,柳眉弯弯,充满幸福与欢乐的大眼睛望着张仲文,好像在对张仲文说:“姐姐就想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可以照顾的人,可以互相依靠的人,就什么都足了……”
“你大功哥,就是我的归宿啊!” “我一生幸福的归宿啊!”
张仲文举着剪刀的手停下来,僵硬在半空,他看着乔笑梅的照片,浑身发抖。姐姐美丽而又和蔼可亲的面容是那样温柔地看着他,这温柔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刀子,扎在他拿着凶器的手腕。最后他手一抖,还滚烫的剪刀砸在地板上,发出“咣”的一声响。寂静的深夜里这一声响吵醒了家里的大人,屋子里传来“谁啊,这么晚还不睡觉?”的质问声;张仲文慌忙端起水碗,抄起剪刀逃到走廊里,没想到一下子撞到了披着衣服出来看个究竟的姥爷,姥爷眯着眼睛问:“小文,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去花房……”张仲文随口应声。
“呵呵,你的那棵宝贝花儿半夜里还要动手术啊?”姥爷无奈地笑着说。
“……是啊。”张仲文勉强回答。
“小文,反正姥爷也睡不着,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的花儿好吗?”因为明天的婚礼,姥爷心情激动。
张仲文抬头看了看白发苍苍的老人,点点头。
祖孙二人来到花房,张仲文怕老人有闪失,打开了所有的灯。花房里亮如白昼,张仲文领着姥爷来到空明七心灯前,老人一看这奇异的花朵,发出由衷的赞叹,夸奖道:“小文,你真是个巧花匠,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
可是张仲文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指着花丛中央那唯一一个没有绽开的花蕊说:“姥爷,其实这花还没有完全成形呢;空明七心灯只要有一灯不亮,就还是凡种,算不得上品。”
“小文啊,姥爷知道,你为这花,花了不少功夫了吧!”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张仲文骄傲而苦涩地回答道。
“姥爷知道啊,你只要一放假,一有空,就整天钻在这又闷又湿的花房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天天钻研你的这个什么空明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这份心,这份力,真是不容易;好歹今天它也算是有了眉目,你该安心了吧?”
“不,我一定要种出真正完全的空明七心灯来,差一点,我也不甘心,不罢休!”张仲文把手中的水碗里的水缓缓地浇灌在花泥里。
“小文,你就是年轻;你听姥爷说,不管是什么花儿,再美丽,再珍贵,可是它要是开放了,就会有调谢的那一天,也就是说,没有不变的长久。你们种花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还愿意认认真真,呕心沥血地种花养花呢?”
张仲文呆了一下,迷惘地看着自己的姥爷。
“其实这其中的奥秘很简单,种花的人并不是想让花死,也都不是为了看花开才栽种的。小文啊,这十几年来,你辛辛苦苦地给花培土养肥,选种生芽;裁枝剪叶;捉虫看病,每一时每一刻你都在尽心尽力,难道你不是乐在其中吗?花开了,你固然高兴;可是这花不开,你还不是依然兴味盎然地在看着它,守着它?人识花好花方好,好花只好养花人……你种它的那么多的时间里,我看你美着呢。”
姥爷的话像春天的小雨那样撒在张仲文的心房上,那空明七心灯似乎懂得人语,朵朵花儿扬起头,期盼般地望着张仲文。张仲文笑笑对姥爷说:“姥爷,我明白;咱回去吧……这屋子里潮,你的关节炎还没好,别多呆。”
“好,好。”老人慈祥地笑笑,小文拉着姥爷的手转身要去关灯。突然姥爷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说:“小文——你听,什么声音?”
张仲文也站立住,他竖起耳朵,觉得背后若有若无地传来一种细弱缥缈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天堂那里传来的丝竹轻奏的旋律,急若水淙淙,静如云雾濛濛;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婉转悠扬地从深夜的空气里钻进人的耳孔,浸到人的心里。两个人同时回头,只见水池中央的青绿鲜枝上,七朵花蕊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开放,那最中央的小花,羞涩腼腆地舒展开晶莹的花瓣。张仲文睁大了眼睛跑到花碗前,还没来得及兴奋,却马上就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张口结舌地呆立在那里,因为他看见,最后一朵花苞里竟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花都开了,可是并不是传说中的七种颜色,空明七心灯上只有六盏灯,岂不是笑话?
张仲文腿脚一软,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小文?你没事吧?”姥爷惊慌失措地说。
张仲文多年心血,功亏一篑。这花早不是什么花了,在他心中,那空明七心灯就是他全部真情挚爱的证明,是他心中渴望被承认,被理解的希望。可是事到如今,还是花开六朵,如今他心里面已经一无所有,万念俱灰;人生漫漫,他哪里再有力量和勇气去期待那第七朵花?去相信那遥遥无期的传说?
他恨恨地流下泪来,嘴里喃喃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胸口气血翻涌,再加上身体虚弱,他眼前一黑,仰头就栽倒在地面上。姥爷一看忙跑到花房门口,大喊道:“来人啊,小文晕倒了!”
乔家的小楼里在几分钟里灯火通明。张仲文的爸爸妈妈,还有大舅二舅两位舅母,乔笑梅杨立功及弟弟妹妹,都穿衣赶到楼下。还是张仲文他爸爸经验丰富,他用手捧了一把水池子里的凉水,撒在张仲文的脸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脯,没过多久面色苍白的张仲文在母亲的怀抱里幽幽转醒,看到众人关切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没事……没事的。”
杨立功望了一眼旁边的空明七心灯,再看张仲文的表情,心里就已经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眼前憔悴瘦弱的张仲文靠在他妈妈怀里,干枯的眼睛却不敢再看他;他攥着拳头,咬着牙,他真的想把真相告诉笑梅,告诉家里的所有人。他酝酿着,准备着,低矮下头思索着,他不管了,他的良心和欲望都在驱使他,今天要把自己所有苦闷和不安做个了断!
“笑梅,我有话对你说!”杨立功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笑梅却着急地回答他:“你先等等,没看这里乱着呢?”
张仲文在家人的质问与关怀下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妈妈扶着他,而他看见杨立功却只想回避,他勉强地说:“我们出去吧,别在这里闷着了……”大家把他搀扶到了花房门口,大舅在关上花房门前拉下了电灯的电源。众人刚想离去,大舅却说:“不对,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啊?”大舅妈自然地推开了花房门,“哪里有什么……” 话到嘴边,惊为无语。
“天啊!”乔笑梅和母亲离门口最近,瞠目结舌地呆立在那里。
“怎么了?怎么了?”二舅和张仲文的爸爸妈妈也伸头来看,不看还好,一看也呆若木鸡般地不说话了。
原本黑洞洞的花房里,现在却在光辉四射,如星云般旋转闪烁的一片灿烂中。正北方的水池上就是光芒的来源,那里有白银真金翡翠琉璃玛瑙琥珀六种色泽的小灯在燃烧跳跃,仔细辨别可以发现是六朵花的花蕊在黑暗中不停闪耀,而其它辅花上去散射出数以万计的细小的光点,打在花房四面的墙壁上,整个房间里就像在下了一场流星雨。天窗上方有风吹进来,吹得花枝摇叶动,那落在房间里的满天星星也随之摇摆起舞。
最不可思议的是花的最中央,有一抹氤氲聚集,深不可测的暗光。那就是第七朵花的花蕊,无形无色,无声无息,在这小宇宙中仿佛是神秘的黑洞;那满天的光辉不知道是从它这里散发出来的,还是吸收进去的,总之星光宝石把它围在中央,显得它神圣不可侵犯。
“我的妈呀……小文,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什么灯?”
“原来它要在黑暗的状态下才会显现出真正的形态和美丽。” “这花得值多少钱啊?”
张仲文挣脱了妈妈的胳膊,他踉踉跄跄地来到空明七心灯前,绽开了欣慰的笑颜。
“笑茹,你到我的房间里的书桌上拿一只蜡烛来……”张仲文吩咐。
全家人都不知道张仲文又要搞什么,可听他的语气里迫不及待的欣喜,笑茹什么都没说就跑上楼去,不多久拿了一根小小的红蜡烛来。
“大家都不要走,演出刚刚开始。”张仲文低声说。
他掏出打火机,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把烛火放在第七朵花的下面。那一团黑暗吸收了蜡烛的火光,渐渐衍生出许许多多光亮的细丝。那些细丝慢慢连接其它六朵花,好像在发布命令。那几多花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仿佛在交头接耳,最后它们都迎面聚敛着由细丝传来的蜡烛的火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间六朵花儿花苞大放,由里面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投影在花房间的墙壁上,刚开始模糊朦胧,可是随着烛光的积累,那影像越来越清晰,六个光影手足可辨,眉眼逼真,竟然是一对对弹琴击鼓的乐师,持刀举剑的武士和焚香摇扇的仕女。最为神奇的是,那花儿自己竟然知道变更角度,让花中的光转换位置,也因此影随光动,那些人物也因此在墙壁上游移说笑,栩栩如生。
家里人已经看花眼了,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仿佛听见了灵魂内核里的音乐,愉快的,悲哀的,激烈的,舒缓的,因人不同,也因心不同。
张仲文呆呆地说了一句:“浮生幻梦舞。”
那第七朵花积蓄了足够的热量和光辉,伸展花枝,尽力一吐。一道七彩如虹的光线在星星点点银河璀灿的墙壁上映照出一个嘴中叼着一只青莲花,妩媚娇艳的女子来。这女子发髻端庄,环佩峥嵘;裸臂赤足,面容安详。与众不同的是她身后是一条豹尾巴,脚趾也是野兽般长甲绒毛,身上却缠绕着孔雀翎图案的丝绢。这女子在花儿的光线变幻下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逼真动人,她随着那乐师们演奏出来的乐曲欢快忘情地跳起来。整间屋子里可以说是:
回眸柔转惊碧水,兰指轻翻撒翠烟;广寒深处飞绡袖,凌波急下九重天;笙歌卷尽桑林土,
抖落灵纱现朱颜;日月同舞星辉暗,琼丹如雨花蹁跹
而那些仕女和武士,也和着拍子,在漫天星光中翩翩起舞;刹那间这黑暗的花房间里流光四溢,群星灿烂。人已经分不清楚那个是花,哪个是影,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人人心里都充满了欢乐,再没有丝毫痛苦烦忧,忘却了所有凡尘琐事。
杨立功站在门口,他也被这奇景所震撼和迷惑了。他的目光和心意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女子的姿势和舞蹈游走着。他的世界里渐渐只剩下了自己。最后在流星的雨线中,那舞蹈的女子竟然面带微笑地在他眼前从墙上走了下来,他听见那女子身上的首饰的叮当声,看见那女子把嘴里的青莲花取下来,长长的纱带在他面前飘起,轻柔地打在他的脸上。杨立功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手起花落,青莲花正中他的眉心,他闻到一股清爽奇异的香味,还看见那女子的红唇张合,对他说:“忘。”
“忘?” “忘!”
杨立功站在漫天繁星下,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童年时代的荒野上。他想起自己被张仲文莫名其妙地拉大一棵大树下挡雷,还记得他背着张仲文走了很远的路,现在田野上分了一条岔路,他就站在开满了野菊花的路口。小小的张仲文抓了抓他的脸,对他的耳朵轻轻吹着气说:“哥,你放我下来。”
“干嘛?”杨立功有点舍不得。
张仲文手一松,自己从他的背上跳下来,站在田埂上。他身后是已经下沉的只剩下一抹的残阳,就好像是灰暗天幕下的一丝血迹。张仲文提了提裤子,把小衣服整理好,白胖的小脸蛋上绽开机灵的笑意,就听他说:“哥,你累了;我不要你背我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了。”
说罢他的身影就连蹦带跳地走上了一条分岔路,杨立功刚想喊:“你别跑,我不让你走。”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去追,张仲文脚下路却已经不见,只剩下一片空旷的田野尽头处有他小小的身影在远处快乐走着跑着,杨立功隐约听见他还在唱:“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还恍惚看见张仲文回头朝他挤眉弄眼,调皮地摇着手里的花。
天低云暗,残留的日光的血迹中,那个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杨立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小文,哥不让你走!” 可是他的道路只有一条了。 他又能往哪里去?
他怎么能找到那条分岔路,又怎么能走上不属于他的那条路呢? 杨立功眼前一黑,疲劳地坐在了地上。
他真累了,背着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他怎能不累呢?
当有人一拍他的肩膀,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花房的门口。不过电灯已经亮起来了,那盆花儿还是不起眼地端坐在水池上,花房里还是一片水泥和灰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众亲人赞叹不已,各个都如梦初醒。只听张仲文很是大方地说:“二舅,这盆花我已经种出来了,该看的我也看过了。明天把他抬到我大功哥和笑梅姐的新房去吧,他们家没什么花卉,这就算是我送他们的结婚礼物。”
“小文,你真大方,二舅没白疼你。”
张仲文摆酷地一笑,叼着烟卷从他爸和他妈面前招摇而过。张老师夫妇可能是太激动了,也没管他们的宝贝儿子。张仲文一步三晃地上了楼后,乔笑梅问杨立功:“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什么?”杨立功抓着脑门搜寻记忆,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要对笑梅说什么,只好呆呆地说:“没有啊,没什么。”
笑梅嗔怪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笑着说:“看你个傻样,一定是结婚忙糊涂了。”
ACT VI
天作之合
每一场婚礼都是一场战斗。
东北地方上的婚礼包括了中式婚礼的所有特点。紧张热闹,铺张浪费;人来人往,有哭有笑。杨立功的母亲在头上插上红花的时候先是对着镜子笑了三分钟,突然就晴转雷阵雨,豆大的眼泪唰唰地就流下来;家里人都不觉得奇怪,也没劝,大家都知道,她那是乐的。
因为乔家在地方上的声势,所以这场婚礼搞得比庙会还热闹。沿江县里最繁华的路段上的三家酒楼都被包下来了,喜宴共计九十八桌,分早中晚三拨;前来参加婚礼的车辆把大半条马路塞得水泄不通。而对乔家上下老少来说,这风光的背后却是劳累,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要招待客人,这并不是说酒楼的服务不好或是乔家花不起钱请人,而是因为来往的客人都是亲戚朋友和自己家里有关系的角色,谁都不能怠慢,因为点烟倒水端茶送糖果这类的事情一定要自家人伺候才显得有人情味。于是乔家的孩子们都得衣冠楚楚地出来当招待,还有远一些的表兄弟姐妹也得上场。张仲文负责举行典礼的大堂的那一层楼,这时候他也不是什么大仙了,陪着笑,低着头,还要听从妈妈的教诲去甜蜜蜜地叫一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大表舅二表姑三大爷四大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起了他爸爸从意大利给他带回来的西装,一千多美金,挂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沉甸甸热呼呼的。他还要竖起耳朵,听家里长辈的传唤,还要瞪起眼睛,扫视大厅里哪个桌子上的瓜子没有了花生少了客人要喝水……说白了,他就是一跑堂的。
乔笑茹也打扮得如往常般的花枝招展,她在二楼跑来跑去。杨立功的弟弟小宏年纪小,就来往于楼上楼下支应着。可是不一会儿他和乔笑茹就都累出了汗,两个人暂时忙里偷闲,抽空喝点茶水,小宏很是佩服地看着在楼下来回奔忙的张仲文说:“我小文哥真厉害,你看他笑起来多自然啊,我对那些从没从来没见过的亲戚就一点笑不出来。”
“哼哼……他是怪物,咱不和他比。”笑茹安慰他。
“可是我总觉得小文哥怪怪的,他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分钟都没有歇下来,从来没看他做什么事情那么积极。”
笑茹真是了解张仲文,她一拍小宏的肩膀,微笑着说:“咱们也好好干吧,你妈妈和爸爸看见了,红包可是大大的有……他张仲文早算计好了。好好跟你小文哥学着点吧,你看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赚吆喝的买卖?”
忽然间楼外炸开红艳艳的鞭炮,青蓝色的烟在整条街道上泛起。人们的欢呼中,饰满鲜花的轿车停在酒楼的门口,西装革履的杨立功从车上抱下一身大红,娇颜似水的乔笑梅;在大两个人脸上都是充满希望,年青欢乐的笑容。
大家都涌向门口,抛向天空撒落而下一地的彩屑和亮粉。
大大双喜字,点亮的红烛,满屋子的祝福,亢奋的人群,也都在见证这阆缘佳偶、天作之合。
谁也不会注意到,在人群中有一道渐渐浑浊的目光,带着苍凉却也是充满祝福的笑意,如丛林中的猎物落空的蛇一样隐没。
最终章
永生之镇魂歌
ACT I 回家
喜宴摆到了几乎天黑才算是宾客散尽,可是劳累了一天的众亲友还要收拾东西计算帐目;这些之后自然还有一桌子酒席是留下来给自家人吃的,这其实已经不能算是酒席了,这实际上只能说是填肚子补充各后勤人员和指挥调度人员们的精力的晚饭。因为都是自家人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客套和礼仪,大家基本上就是端着盘子碗吃,不说话,也不喝酒。
杨立功和乔笑梅在酒店的门口毕恭毕敬地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如释重负地互相搀扶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屋子里。姥姥心疼地招呼他们俩来吃饭,可是他们俩喝了一肚子的酒,早就什么也吃不下了。笑梅解开杨立功脖子上的领结,给他散热发汗;杨立功原本白晰的脸庞上因为饮酒过度也隐现出暗红,他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躺下来,像小河一般。
笑梅少少装了一碗饭,上面添了些菜肴,递给杨立功。杨立功斜坐在凳子上用一只手支着头,眉头深锁,那是不胜酒力后的痛苦;他挥挥手表示不吃。
“你少吃一点吧,晚上还要闹洞房呢。” 笑茹在一旁提醒他。笑梅脸红了,她把饭放在一旁,去倒茶。
张仲文蜷缩在桌子的角落里,躲在自己妈妈的身后,他看了整整一天的鸡鸭鱼肉,胃里面翻江倒海难受恶心的要命。他什么也不想吃,他只端了一个空碗在做样子。趁大家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他来到杨立功母亲身边轻声地说:“二舅妈,我不太舒服,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杨立功的母亲看着一脸汗气色怪异的张仲文流露出慈祥的微笑,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来,塞在张仲文的怀里;用一种赞许的声音说:“小文,你今天真累坏了;你要是胃里难受,你就先回家吧!”
“谢谢舅妈。”张仲文点点头,又对自己的妈妈说了一声,然后就穿上了外衣。
在迈出酒店之前,他管不住自己地回头张望了一下,他看见杨立功半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那亲切熟悉的脸庞沐浴在酒店大堂里喜气洋洋的光辉中,不自觉地也会心笑了一下。而这短暂笑容只保持在他转身回头开门的那一秒种里,当他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冷风吹起,他走在人来人往街道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路上所有的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白天的时候天很晴朗,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天就有些阴了。 潮湿的空气预示着雨季的到来。
雨季过了之后,就是秋季,长长的浪漫得可以写出很多诗歌与散文的秋季。
张仲文在大街上边走边抽着烟,第五根烟头落地的时候,他就到家了。
一进门仲文先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平合地呼吸。他努力闭上了眼睛,一天的疲惫和心力交瘁使他觉得自己浑身像虚脱了一样……他满意地笑了……他知道他今天的表现很让自己满意,张仲文永远是向着他哥的,因为大家都看到了,在他哥大喜的日子里,他尽了作为弟弟应该做的一切,而且是那么尽心尽力、认真负责。他幸福地满足地长长呼了一口气,伸展着疲惫不堪身体,仰在床上,姿态夸张,像一被条从水里拎到岸上的鱼。
家里没有人。 房间里也没有人。 他失去了力气,恍惚中浮游太空。
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很无聊,他不想睡觉,他要起来,做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事。可是做什么好呢?
他不饿,也不渴,不想抽烟,不想看电视,不想打游戏机,不想上网,不想起来,但也不想就这么躺着。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像是一座装修豪华的墓穴,他害怕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恐惧从窗户、门缝、地板缝里爬出来,伸出冰凉粘湿的藤腕,缠住了张仲文,吐出带刺的丝从他的耳朵、眼睛、鼻空里往他的身体里钻;似乎要吸他的血,吃他的肉,榨取他的骨髓,抽干他的脑浆!然而张仲文却一动也不能动,任凭其摆布;他吓怀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怕,又为什么这样害怕!他在心里用虚弱的声音在喊:“谁来救救我啊,来拉我一下啊……谁,谁啊……救我啊!”
从来都是他救别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别人来救的。
可是他今天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来拉他一下,哪怕是轻轻的一下,就可以把他从这恶梦中拯救出来。 然而没有人。
哪怕是随便谁的幻影也都没有,没有。 汗滴划过额头,带着死亡的温度。 张仲文咬紧牙关,
“我要起来!”
“我不要就这么放弃,大功哥没有了,不属于我了;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干,我不甘心,我不要这样!”
“我一定有办法的,我不要这样活着……”
他猛然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然后发了狂般地奔向他的书房,他要去寻找一样东西,只有那个东西才能帮助他,才能救他。他把抽屉倒了出来,教案纸散落到地上,他就踩着走了过去……那些经历过文革的词典和书籍以为历史又倒流回来,认命地被扔到来扔去。张仲文最后找到了那个黄色信封,上面的火漆蜡油依然鲜艳,好像是昨天才封上去的,他就相捧着自己的心脏一样捧着它,呼吸急促,双眼射出贪婪的光。
他哆索着手撕开了那信封信,欣慰地看去…… 十秒钟后他脸上肌肉变得僵硬。
十五秒后他像被人在胸口上横穿一剑一样,眼睁睁地在目睹自己的死亡。
他还是笑了,笑得像他童年时那样灿烂,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他笑得出了声,因为这是他一生见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酷更讽刺更幽默更批判现实主义的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师傅临走的时候留给他的救难真言就是这句话。 也是总被他当成放屁的那句话。
张仲文很潇洒地把那纸一扔,他不信。他觉得自己和那句话没有关系,他心里在说不是的,他不是的,他没有在什么苦海里,他也不需要岸。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因为激动的关系他突然想吃点东西,他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不对,除了一块糖之外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他这么想是为了证明他的思维还是严谨的,他没有受到任何刺激而边得糊涂。他是大仙,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他永远镇定……他,他不害怕!
他习惯性地拉开自己的抽屉,那一罐小熊饼干还在那里,里面还有257块,257只憨态可掬,巧克力色的小熊,他一直都舍不得吃,最多一天只吃一块,还有很多因为他生病不能吃,那些小熊瞪着眼睛观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紧紧抱着那个罐子,好像那里装了他的全部身家性命,他邪恶的眼神在四处扫视,生怕有人来抢夺他的宝贝……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因为家里根本没有人,就算是笑梅在,小宏在,他们也早就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了。这257块小熊饼干为什么会如此重要,如此让他眷恋担忧,他早已迷失了理由,不知道,不清楚……他现在觉得房间里每个角落里都隐藏着一个小孩,一个贪心的小孩子,他会把自己手里的饼干抢走,吃掉,那些小孩都在嘲笑着他,用手指着他,要来抢他的,夺他的。
他大叫了一声,捧着饼干罐子跑了出去……
他发疯地奔跑在大街上,好像身后那些小孩子都来追他,他不能仍任何人夺走他的饼干,他的小熊饼干,他每天只吃一块,巧克力味道会说话的饼干!
天上的云很多,但却并没有完全遮住月亮。街上的人也很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张仲文穿着他那件价值三千多元的西装,和他一次油都还没打过的皮鞋,狂奔在沿江县的街道上。他跑啊跑啊,最后他听见了流水的声音,看见远处美丽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江边。
因为前几天的大雨,江坝放了洪,江面上的水暴涨了起来,江堤上延伸到岸上的台阶被淹没了一半,那滚滚奔流的水在黑夜里显得十分凶猛,这让张仲文感到十分刺激,他满意地抱着饼干来到水边,如同一个捡到可口食物的流浪汉,想在这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享受自己的晚餐。他丝毫没有感觉到那被水浸湿的台阶有多么凉,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借着江坝上昏黄的路灯光他用哆哆唆唆的手从罐子里掏出一块饼干,幸福地放进了嘴里,咀嚼那松脆甜香的滋味,他的耳边不自觉地又响起那句话:
“你听话啊……这里面有三百六十五块饼干,你每天吃一块,等到饼干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你听话啊……等饼干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张仲文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一块一块地细嚼慢咽,接着变成了狼吞虎咽,后来他抓得更快了,连嚼也不嚼就想生吞下去……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误,因为他没有听他哥的话,所以他的哥哥,他的那个大功哥就没有回来;而那个在北京拥抱他的,今天结了婚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个他不是属于他张仲文的大功哥……他的大功哥就在这片黑暗的深处的某一个地方等着他,只要他把这些饼干都吃完了,他就会出现……他们接还是还是象过去那样,平静地生活在一起,没有出国留学,没有婚礼,大功哥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任何人的!
干燥的饼干塞满了他的喉咙和口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了,他感到呼吸都困难。他喘着气,低着头,望向那哗啦啦奔流的水面。突然他的眼前有一只已经淹死的小松鼠的尸体从他眼前漂流过去,那小东西还没有闭上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与他交错的时候,那黑黑的空洞的瞳孔好似在对他说:我死了呢?我死了吗?我还不想死啊?我怎么会死呢!!
张仲文浑身被电击一样,他打了个颤。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动物的尸体被大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流的轰鸣占据侵袭了他的大脑,世界只剩下这流水的声音,和一片无边的黑暗。
他发现,原来他和那水中的小东西一样。无论他是谁,他是什么,他是什么都不怕,可以为他所爱的人付出一切的张仲文也好;还是在有两千三百年道行的,可以呼风唤雨上天如地的蛇精也好;在这如流水的命运面前,他不过就是一个挣扎过,兴奋过,但最后还是无能为力被夺去一切的弱小的生灵!他以前所做的一切,相信的一切,在命运的洪流里无非就是自作自受,自怜自爱的一次无益的徒劳。花开花会凋落,生命诞生迎接死亡,种种鲜艳的景象和燃烧沸腾情欲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愤怒地站起来,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勇气和力量把那罐饼干抓了满满一大把,使出全身力气,朝那黑夜里的江面上狠狠扔了出去。仿佛他扔出去的不是食品,而是一个谎言。
小熊饼干落入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有。 只有水流急促奔涌的哗哗声。
天好象更阴了,本来还算明亮的月亮被积雨云围了起来,最后只剩一小块发光的脸。就是那么一小块光,照在他身前的水面上,折射出镜子一样的水轮。那水轮旋转荡漾,吸引了张仲文的目光,不知是那里面还是只在张仲文的眼睛里映出一副副人间画象。张仲文看见那水舞月光中……一边上点缀着彩灯的玻璃窗里高朋满座,推杯换盏,肉香酒浓中人人笑逐颜开;一边是瑟瑟稀雨中小巷路口里卖茶叶蛋的小姑娘,摊开发灰的苞米饼子咀嚼着咸菜根,在煤气灯中兜胸缩手。一边上琳琅满目的橱窗里的29寸画王彩霸里一个笑脸开心地说着:“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脑白金!”,另一边上堆积如山的垃圾场里驼背的老人一身污垢带着愤怒地争着:“昨天易拉灌还卖一毛,为什么今天就只收八分?”。一边上灯火通明的学校晚自习室里少年们弯腰俯首,面对书山题海,一边上声色凄迷的游戏机房台球室里染发拈烟的小孩潇洒自如,笑闹歌坛舞林。一边上洗涮织缝手等待自己丈夫归来的妻子悄悄去探望自己的孩子有没有睡,一边上宽衣解带左拥右抱的丈夫顺手掏出手机大声说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哈哈……张仲文看着看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人世……”
水流急转,波纹荡漾。阴阳变化,光影交合中一个人形浮现。
水中出现的是一个小孩的脸,眉眼清晰,赫然是幼年的张仲文自己,那小孩开口对他说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人世。你喜欢的,赞美的,努力付出想寻找安宁的地方。可是二十二年来,你的付出得到了什么?”
“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我是你啊。我就是张仲文,那个在你心里边,你看不见的自己。”
“你?” “我!”
张仲文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而水中的小孩却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小孩子一扬手,奔腾的水流朝两边一分为二,琉璃挂壁一般静立在江面上,把波涛汹涌的江水横着断开,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的裂缝中赫然呈现出一条蜿蜒延伸向地底的小路。小孩站在路上调皮可爱地眨了眨眼睛,朝张仲文一挥手说道:“其实你也不是没有机会,人活在世不就是图一个乐字吗?现在你的心里的人不再是你的了,你想的念的都成空了;你又何苦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上继续混下去?不如你跟我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那个大功哥就在这道上。来,跟我走,跟我走你就能找到乐子了,你的大功哥在我这类里着你呢……”说完那小孩就嘻嘻哈哈跑进了小路里。张仲文被说动了心,一脚就踏上了那软踏踏雾蒙蒙的小路。刚一上来他眼前就一黑,接着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在另外一个地方了。
ACT II 幽冥路
猩红的天空下,亘古不变的沙漠上正东方升起一轮墨绿的月亮,好象一只诡异的眼睛在不怀好意地审视着大地。而正西方黑褐的太阳照耀着青紫色的星星死气沉沉地挂在半空中,暗示这里是一个了无生机的世界。天上不停地下着雨,那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落的火珠和熔化的铁汁,三三两两砸字干涸龟裂的大地上,冒出有硫磺味道的烟。
眼前的路只有一条;而且就在张仲文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是一幢高耸入云的青石牌坊,血迹斑斑的石柱顶端写着两个大字:黄泉。
只见小时候的张仲文在牌坊里面拿了一朵黄色的菊花摇着,开心地笑着,身影一晃。张仲文喊道:“你说,我的大功哥在哪里啊?”
“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啊,哈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张仲文挠了挠头,痴迷地朝里面走去。这路好长啊,并且撒满了火山灰与碎裂的石头片。过了青石牌坊后地势越来越低,是一条烟雾弥漫的下坡路。可是张仲文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自己的腿灌了铅般变得沉重不堪;可是有一个声音对他不停地说:“你可别放弃啊,你的大功哥就在前面;他就是你的,你要是找到了他,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再没有别人打扰你们,你们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逍遥快活!走啊,朝前走啊,别停下……”
张仲文的眼睛已经是红红的了,他喝醉了一样朝这条路上走去。
他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大火焚烧后剩下的黑漆漆的树林。他正低头迈着步,感觉到什么东西柔柔的香香的,雪片儿一样撒在自己脑袋上,他抬手抓下来一片一看,竟然是丁香花的花瓣。他疑惑地举目四望,心想这寸草不生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个,一抬头竟然看见路当中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白衣长发,似曾相识。
“张仲文,回去!别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那姑娘生气地说。
“黄泉路。我怎么不知道?”张仲文已经认出那是丁香花的魂魄丁宁。
“你知道还往前走?这可是死人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啊!你不想活了?”丁宁斥责道。张仲文没好气儿地瞅了她一眼,喃喃自语道:“我要去找我的大功哥,他在前面等我;你别烦,也别挡路。”
“你的大功哥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不在这里,你听见的那些声音,还有看见得那些景象;都是你心里自己的欲望和自私幻化出来的,都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回去吧,你心里的爱不在这里,你的爱是活着的,而你继续朝前方走,只是浪费挥霍掉你的生命。”丁宁安详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她手指飞扬,片片丁香化为雪片,前方的一段路顷刻间镀了一层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可是张仲文看也不看还是朝前走,他迈起的脚步和蹒跚的身影浮起暗蓝色的火焰,顿时间让冰雪消融,让他畅通无阻。丁宁幽幽地叹息:“难道这就是人类的欲火,占有与征服的执著感么?”
“丁宁,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其实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因为心中的爱欲而导致自己的毁灭;我们都是人间情爱的牺牲品,黄泉路上的同道人,你又何苦多此一举?我们活着的时候得不到自己的心爱之人,莫不如舍身取快,在这虚虚幻幻的世界里去追寻一个了断。”张仲文说着话头也不回。
“张仲文,我知道我劝阻不了你,可是我只有几句话对你说,你听也好不听也好,可是这些道理,却都是我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张仲文冷笑一声,身后的丁香花在刹那间在空气中蒸发,可是丁宁的声音却仍然在风中丝丝入耳:青春短暂,人生有限;真爱总是生机一线,当求索时须求索,莫到白头空感叹;若是诚心使然,哪怕倾其所有,劳而无得;那人生情义也不虚度,正所谓真情有所归宿,生而无怨,死而无悔。只是这一生一死之间,万务思量值与不值!
张仲文走出了干枯树林,前方却是一条几丈宽的深谷,两侧悬崖绝壁上竟然是一面面一人多高的铜镜,那铜镜里面却是熊熊猛火,烈焰如舌。张仲文毫不理会,继续低头朝前闯,可是左右两面镜子中却各自伸出一双手来,拦住他的去路。
“小张,这不应该是你来的地方。”这是刘玉英主任柔和低缓的声音。
“是啊,张老师,你还年青,你不应该这样放弃!”这是刘国明稳重诚恳的声音。
火焰的镜子中两个人手拉着手走了出来,刘国明还是那身土气落魄的打扮,不过他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刘玉英却依然是灰色的确良外衣,黑框老式的眼镜和花白的头发;两个人牵着手在一起,看起来既滑稽又古怪。
“你们也想来说教我么?”张仲文一脸的不耐烦。 “小张,你为什么要死呢?”刘玉英轻声地问。
“我什么不死呢?我的爱比起你们来还要艰难,我爱的是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在家里还是我的哥哥,我的姐夫!不管我对他怎样好,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结婚,和别人生活,而且我还不能哭,我还要笑,我还要诚心实意地祝他们幸福。你们说,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既然这个世界我不允许我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那么我为什么不快快乐乐地死了呢?我死了,那活着的时候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在再也烦不了我;我死了,就可以在这黄泉底下和我心里的爱人在一起,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要快乐就好……”
“你以为人死了就快乐了吗?”刘玉英对他说。
“你倘若是就这么一意孤行,沿着这不归之路走下去,固然最后你会和你心里的那个影子在一起,可是你用性命换来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象征;一个欺骗。”
“你把你的爱锁死在你哥哥的样貌上,做了一个皮囊;你把你心里对他的眷恋和肉体的欲填充进去,这样在你心里就有了一个玩偶,你把它当成你的真爱,保护、欣赏并且亵渎。你以为你对这个东西的占有就是忠诚,你对这个东西的玩弄就是付出;就在这占有与玩弄的过程里你渐渐忘却了你最初爱的意义与目的,这个偶像大山一样压在你身上,是一道欲念的枷锁,他让你变得自恋,自私,自虐,最后自弃。”
刘国明和刘玉英在火焰与镜子的光芒中渐渐变化,刘国明逐渐衰老,变得佝偻,秃顶;失去了青春健壮的形态;而刘玉英却褪尽白发,青丝红颜呈现出美丽女子的样子。
“躯体和青春终究是抵挡不了时间的消磨,会衰老,死亡和腐烂。”
“人的意志和感情也是这样,在命运和生活中变形,萎缩,调残。”
“滚滚红尘,芸芸众生里有多少人可以在肉体和精神都不断变化的时间里相安无事,或激动或平淡的人生里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呢?人的情爱最大的阻隔莫过于生死界限,而这一道界限是不是牢不可破不可逾越的呢?”
“你们和我讲这些干什么?”张仲文不安地叫嚷起来。
“我们的爱在动荡的年代和艰难的环境中诞生,虽然不被允许,遭到破坏,被生命与死亡所隔离,可是我们的爱却并没有因此而毁灭,那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都没有放弃我们心里面的希望。我们相信真爱是可以跨越时间阻隔,超脱生死界限,就是因为我们都理解到那一个‘真’字!我们不向宗教寻求麻醉和寄托,也不向强权低头和乞求保护,而是无论在怎样的艰难和坎坷中都保存着自己对爱的信仰,挺胸抬头继续自己的生活和追求,相信这一片真心,可以将我们的爱与灵魂化为一体”
两个人说完话,前方烈焰沸腾,竖起一道墙壁挡住张仲文的去路。张仲文思索着那一番话,带着几分犹豫把腿朝烈火中跨过去。他的身体上滲透出一股白色的水雾,与火焰相撞,却硬生生地把那凶恶旺盛大火苗给冷凝成透明的冰块,并应声而倒,散成千片万片碎裂在了地上。张仲文咬着嘴唇笑着说:“看来对我还是没有什么用。”
两个人相对摇摇头叹息道:“原来憎恨与嫉妒,有爱而得不到的失落与悲伤,竟然这么强大。”
张仲文穿过山谷,前方的路阴云惨淡,日月无光。他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刘玉英的声音:“张仲文,我们无力拦你,可是我们最后几句忠告你要明白!”
生不见得快乐,只因不知为何而生;死不见得可怕,只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死。青春终将衰老,激情毕会平淡,只有真心直对世事万千艰难困苦,真而生信,信而不迷,那一番情爱才是不老不死,不离不弃。
ACT III 故人 张仲文还在走。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就在他不停地走着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他为什么要走。
直到他来到一个湖泊前,那湖水很浅,清澈透明。湖畔前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他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好像在沉思默想。张仲文走近了,发现那个人竟然也是自己认得的!不过这一次他不在无动于衷,因为这个人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
“阿锐!你……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没有死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在北京吗?”
郭锐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来,没有表情地看了看张仲文,说:“是的。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你看,我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他说完朝湖水中一指。张仲文随之望去,果然在那湖水中看见还有一个郭锐拿着公务包,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行走,只是水中的那个郭锐胸口处一块透明的地方是空的,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小文,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岸上的郭锐带着凄惨的笑容。
张仲文摇摇头,无助地说:“我不需要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在北京看见的那个郭锐,虽然还活着,但是他放弃了自己的真爱,放弃了对爱的希望;沉迷在对过去的回忆里,用金钱和肉体带来的兴奋麻醉自己,虽然他还呼吸,还在行走,但他实际上已经死了,只是一个忙碌在太阳底下的死人。”
“我也不想死啊。可是我还是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郭锐摊开肩膀无奈地笑笑。
“阿锐,你不应该在这里的,你应该回去,回到世界上去;你是一个好人,好人终究会有好报的!你一定会找到爱你的人和活下去的希望。”张仲文抓住郭锐的肩膀摇晃着,声嘶力竭地说。
“不行了,你看,那个活着的我已经没有心了。我无法再回去了,我的心用尽了,就象是春天里的花一样,经受不住风雨烈日的摧残,枯萎了,调谢了,就再也没有了。”郭锐摇摇头,无奈地告诉他。
张仲文低头不语,想了半天说:“阿锐,没关系,我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郭锐怀疑地盯着他看。
“这个!”张仲文把手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略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默默集中精神,最后他心口上白光闪烁,只见一朵晶莹的无根的小花凭空悬浮在他手心上。他大方地拿起来,对郭锐:“阿锐,这就是我的花,我的心之花,你拿着它,它会带你找到回去的路;有了这朵心之花,你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也就不会再为任何事苦恼;你的心就会重新活起来,它会带你找到你的爱……”
郭锐惊奇地端详着那在空气中散发出幽幽光芒的花朵,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已经不需要了,把它留给有用的人好了。”张仲文不由分说,一把推开郭锐。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力量后,跌跌撞撞地朝前方走去,他不愿意再回头看郭锐,也不想再回头看见自己心中的花朵。
郭锐拿着花,困惑地问:“小文,你要到哪里去?”
“我?我不知道。阿锐,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象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地活着,不要让那朵花再调落了。”张仲文的声音越来越远,人在一瞬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黑暗吞没掉。郭锐只感觉手心上上传来一阵阵他曾经熟悉,但不知道何时遗忘掉的温暖,那朵洁白的轻盈的小花,在他面前旋转起舞,扬起亮晶晶粉尘,把整个世界都点亮了。
ACT IV 空明
黑暗的另一端是黑暗。 人的另一端是人。 黑暗与人之间是一道悬崖。
悬崖的中间是一道摇摇欲坠,难以分清是铁是木的吊桥;在从地底吹出来的风沙中蛇一样扭曲晃动着。
悬崖的那一面,张仲文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渐渐走进,最后张仲文勉强可以看清楚那是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孩,而那小孩,赫然就是童年时候的杨立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见到的杨立功,杨立功好象没有看出这个地方的阴森诡异和暗无天日,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好奇地向张仲文站立的地方看过来。当张仲文与他目光交接的时候,张仲文再也按捺不住不住心里的委屈与悲伤,他咬牙切齿地喊道:
“我从来不在你面前哭的,尤其是今天,我更不能哭……可是我终于还是哭了,还让你看见了。我问你,你现在高兴吗?”
悬崖对岸的杨立功被吓到了一样,惊慌失措地对说了些什么。可他一句也听不清。
“我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牵挂了。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那好,我们走吧。”张仲文知道这个杨立功不是现实里的真人,应该是一个来迎接他前往安息的世界的他心中哥哥的美好化身。就象圣经里的天使,来带死者前往永生的国度。可是这个天使却很小气地摇摆着手,隐隐约约在喊要他站住之类的话。
“好啊,我站住,我听你说,我从来都听你的话的……听你的话……”张仲文苦笑,暗想他大概还有些话要交代。
“我不是来接你的,我是让你回去的,你看,你身后的大街多漂亮啊,活着多好啊,干嘛要做傻事呢?”杨立功紧张地说。张仲文烦了,因为他一路上已经听了太多说教了,他已经没有耐心了。他心想这里哪有什么街道,分明只有地狱深渊,一片漆黑。
“你站在这里多危险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会很难过的,他们会怎么想你啊?你快回去吧!回去吧!听我的,回去吧!”杨立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似乎看起来理直气壮,对他不屑一顾。张仲文原本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他以为他终于来到这里后出现的人应该是来接他走的,可是却有说了一堆要他回去的话,他的自尊心受损,不由得大叫起来:
“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为什么?我不应该再听你的话了,可是,可是,我答应过你,会永远听你的话……哈哈哈……我永远听你的话……”
他说着说着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在一抬头前方的杨立功已经消失了,只剩一片孤零零的黑暗与那座古怪的吊桥。
“你狠!”他骂了一句,只身走了上去。那桥一塌上去就左右摇晃起来,他好不容易走到中央,却不想那桥竟然是活的,两头收缩,弯曲变形。张仲文被摔在桥中央,却又被桥卷了起来。他奋力挣扎中发现自己是被一条钢鳞巨蛇缠在身子里,那蛇一甩头目光如炬,两道寒光打在他脸上,吐出粘湿的芯子勾了他的脖子,张仲文在窒息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看看你啊,你最后还不是这个下场,你的心之花没有了,你爱的人也没有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最后你还不是被我吃掉,重新和我在一个丑陋的蛇的身体里继续轮回。不用抵抗了,你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张仲文吐出最后一口气,质问自己。
大蛇带着他向无底的深渊里下沉,他一动也不能动,他渐渐失去了呼吸,渐渐失去了意识,耳边传来水流的声音,山风的声音,和他的眼泪破碎的声音。
“小文!” “张仲文!” “张老师!” 他在下沉中听见了真切的呼唤。
“是谁在叫我?” “苦海有边,回头无岸。天堂地狱,随遇而安。”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就在死亡的亲吻来临的前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倒影着郭锐的脸的啤酒杯的瑚珀色,笑梅姐无名指上宝石的深蓝色,儿时的小伙伴们吹起的片片葡公英鹅黄色,还有他杨立功胸口挂着的玉石的碧绿色,他看见了刘主任办公桌上蜡烛的深红色,美丽的月光下丁香花的银白色,还有自己眼中夜一样的,来自宇宙的纯黑色!
七种颜色不同的颜色来自时空岁月过去现在未来,交和,汇集,凝结在他的胸口。
诞生花根,花茎,花枝,花叶,花瓣,花萼和花蕊。
这不是一枝之上七色不同的花朵,明灯七盏。 而是一花七色,似空似明。
在大蛇的交缠中张仲文笑了。他把花攥在手里,颇具提示性地说:“看来,是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吧!”
花朵中无形无色的光芒照耀了不见底的深渊,一切幻相消失无踪;月亮从积雨云中露出半个脸,在沿江县的防洪堤坝边上,张仲文迈出一条腿面向滚滚洪流,凝神不动。他年轻的脸上三分傻气七分苦恼,呆呆地雕像一般,好象已经想了几个世纪,他这一步,倒底是迈还是不迈?
青青绿草欢乐地看头顶白云飘过蓝天,燕子从河岸上衔来黑泥,振翅飞过炊烟袅袅的屋檐;清晨起来推开窗子的孩子,看到篱笆那头高高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绽开热情的笑颜,那辛勤的蜜蜂嗡嗡地叫着,穿梭在万花从中,却被卷进山峦上的火红的枫叶里,随着西风争先恐后地起飞,那一季的灿烂缤纷,仿佛都要化成天边的晚霞,因此而告别树木凋零后的旷野,让灰暗的天幕上坠落轻柔的雪花,渐渐覆盖大地;那冰雪下大地怀抱中的休眠的生命,悄悄地在黑暗里萌动。
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按部就班,不忙不乱。
河流用不停歇地在山间流淌,泥沙中五色的石子不知被什么人拾起,又不知道随着一抹水花,被丢弃到何处。松树顶的老鸦在巢里哺育着自己的一窝幼崽,她知道当自己老得不能飞的时候,她的孩子却将要离开,去寻找第二个可以栖息的家。蚂蚁们整齐地排成一行,在泥土中裸露的白骨上穿行;冬天里在寒风中被埋在雪堆萧瑟的野草,如今代替它们的却是荒坟上鲜艳的小花……
一切都是会改变的,而一切又都是不会改变的。 那么,我们,究竟,是什么?
我们活着时,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那让我们曾经活着,并为之而活的,想要活下去的,究竟,又是什么?
ACT V 课前十分钟
新学期伊始,假期过后的零零级物理系三班里一片燥动不安。上学期的补考阴云还在他们的头上笼罩着,他们在心里祈祷着这学期万万不要再是仙人砬子教他们了;可是老天好象专门和他们过不去,在贴在班级墙壁上的认课教师表上公告外语拦里赫然还是张仲文三个大字,诸位同学看到的时候都眼前一黑,嘴里又开始满天神佛祖宗十八代地骂了起来。
可是上课铃已经响了三分钟了,仙人砬子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出现。教室里变得不安静起来,鸭嘴龙用纸巾擦擦刚吃完肉包子的手,很有见的地说:“其实咱们也不用太担心,这课表上是上学期排的,不一定准!我们宿舍二姐她们班的英语老师就换了。他们班的Cindy姐调走了,来了一个小老头!”
人造人十八号抬了抬眼镜,说:“我昨天到他们教工宿舍里去还篮球,路过他宿舍,听他们宿舍的老师说仙人砬子还没从家里回来呢……”
“这都几点了?哈哈!他一定是要校园纠察队给抓住了,哈哈,罚款了,他奖金没了!我乐!”奥铁特洛夫斯基一拍桌子,兴奋的火星子从眼睛里飞迸出来,他上学期如果不被抓补考的话,那么他这学期就可以顺利地被发展成为党员了,现在恨得仙人砬子恨到牙根直痒痒的就是他了。
可是翼手龙一下子就推翻了他的美梦:“纠察队下周才上岗,现在外面根本没有人察。”
“这是什么工作态度啊!怎么可以不察呢?他们学生会就这么玩忽职守吗?”
十分钟快过去了,班级里更加沸沸扬扬了,大家都很好奇也很惊讶为什么从来不迟到的张仲文今天竟然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出现。霸王龙回头面向班级喊了一嗓子:“你们安静点,别吵了,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起身推门踱步走了出去,大家更惴惴不安起来。两分钟刚过去,门“吱呀”一声开了,就在这一秒种他们连呼吸几乎都没有了,世界一片大战前的寂静。
进来的还是霸王龙。 大家不知是气还是怕,都“唉……”一地声叹息。更有人喊:“你想吓死我啊!”
“班长他倒底来了没有啊?” “还是他吗?” “快说快说,他来没来啊?”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站在讲台前的霸王龙,就象等待彩票开奖的人群,又象等待阿姨讲故事的幼儿园小朋友,全班屏住呼吸……
霸王龙站在前面,寂寞地一吐了口气;她习惯性地甩了一下头发,脸上是毫无线索的人莫予毒的微笑,只听她用不知是失望还是希望的平静如流的语调说:
“你们自己猜,他来倒底是来了,还是没来呢?”
《小文正传》全文完
附录说明一: 本篇故事中部分情节改编取材于民间故事
杨靖宇的故事;改编于《东北抗联民间故事》中的“蛇崖打鬼子”
白巧儿的故事,改编于《沂蒙山故事选》中的“狼女出嫁”
火参女的故事,改编于《吉林故事选》中的“龙湾里的姑娘”
火内裤的故事,改编于《吉林故事选》中的“火炼衫”
千结线的故事,改编于朝鲜古代戏曲《红线姻缘》 附录说明二:
本篇故事中的人物和情节纯属虚构,里面出现的鬼蜮伎俩目的是烘托气氛刻划人物,作者绝非在宣扬封建迷信,希望读者区别对待。
吸烟有害健康! 作者身受其害,万望读者不要以张仲文郭锐之流吸烟扮酷为好!
爱白后记
感谢各位读者的耐心与支持,批评与指正。涂沐由衷地感激大家。
今天是我22岁的生日,我选择这个日子把它的全本贴上来是作为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把它同时献给世界上所有和我一样漂流异乡的游子们,希望我们可以坚持自己的信仰,快乐地生活下去。
我个人水平有限,可能会辜负读者们的期望。但这只是一个故事,我很高兴可以借别人的网站一席之地,娱人自娱。
不管故事的结局怎样,但我们现实里的生活还在继续。我望着窗外阴暗的潮湿的天空还是愿意挤出我并不英俊的笑容,因为我相信明天会好,一切都会好。
涂沐 Eagin B
2002/01/26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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