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不敢相信,小飞仍然象十年前那么漂亮。
十年前,艺术学校舞蹈班的大排练室里,小飞就以现在这个姿态站在一面墙的大镜子前,欣赏自己的五官和肢体,他是如此自恋,嘴角往上牵,牵出一抹邪意盎然的笑容来。
背光的镜子似有魔力,它掩盖着人们目光里的瑕疵,因此在镜子里看小飞,连藏在发际线里的几颗青春痘都不见了,那张狐狸脸光洁平整。
我忘不了那张勾魂的狐狸脸,那皮肤,那光彩,奶白中瓷透出淡淡的嫩红,眉毛清晰得能够一根根数出来,每一根都透着油亮的光,黑得象夜。
他有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眸子亮得发寒,睫毛密密得象沼泽丛林,又卷又翘。
从高挺的希腊鼻往下看,就看到了他那两片樱桃色的嘴唇。唇红齿白,他是天生尤物般的美少年。
他是学舞蹈的,镜子是他的伴侣,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是他的语言。他就这样站在镜子前,用沉默的方式和舞蹈的姿势讲述一种叫做诱惑的语言。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今天他如十年前一样站在这里,以同样的姿势来迎接我的回来。我的眼里突然多了咸腥的泪,西沉的阳光,飘舞着灰尘的排练室,一切给了我时光倒流的错觉。小飞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而我却已蹉跎。
距小飞有十步之遥,我伸出手去。
这刹那往事从指尖缭绕而出,指向眼前的小飞,瞬间如同穿过了时光隧道,光波流荡尘嚣飞扬中,我恍惚看见了双人舞的剪影。
似电影中慢动作的写意镜头,我看见自己托着小飞纤细的腰肢在缓缓旋转、旋转……
镜头突然定格,思绪断裂,幻觉化成碎片,小飞仍保持着原有的姿态站着,那是双人舞《飞天》中的起舞姿势。
曼妙无比的他一动也不动,这时我才看到了他右腿上空空的裤管随风飘动了一下。
小飞……我一下子跪在了地板上,手的方向仍然是他。
2
十年前。
省歌舞剧团艺术学校大门口。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茫然四顾,身边花一样堆来风一样飘去的男女象流动的风景一样,而我却是风景中一片可有可无的叶子,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春天的召唤。后来民舞教师黄小秋把我领到了男寝办公室,教我如何办理住宿手续和领取生活物品。
这个曾经的国家二级舞蹈演员如今腰上长了赘肉的中年妇女不无慈爱地说:"你这个孩子啊,怎么也没有个家长陪着来报到呢?他们也放心?"我倔强地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孩子。"她呵呵地笑了,摸我的头,说:"学什么的?声乐?"我说:"舞蹈。"她的眼中立即闪出了神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又微微地摇了一下头。
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不自主地摇了摇头,也许是在刹那间否定了我。她的目光是锐利的,似乎一下子就穿透了衣服看到了我的肌肤骨骼。按舞蹈演员的要求,我的个子矮了,上身长了,的确不是块跳舞的料。
但是我热爱啊,我爱跳舞,我听到音乐声就会不由自主地摆动。我有强烈的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欲望,我无法遏止。
果然,在舞蹈基础理论课上,黄小秋讲到了肢体和骨骼,也讲到了身材比例。讲到这里的时候她又望了我一眼,敏感的我判断她的目光中包含的仍是否决。
但是我的心思却没有停留在枯燥的讲课上,耳畔有隐约的音乐传了过来,我闭上眼睛努力追索它的方向。
那不是强烈节奏的激进音乐,很象是一曲古典的骊歌。有箫声,还有琵琶,纠缠着,飘旋着,从窗口飘进,向远方飘去。在这种若有若无的音乐里我仿佛看到了大漠尘烟,看到了飘舞的白纱和金戈铁马的离乱,看到了一个舞动的身影在命运的洪流里挣扎起伏……
我不由得把眼睛睁开,把目光追溯到窗外,在教室的对面,那里有个宽敞的舞蹈排练厅。
音乐突然停了。
我的思绪断了。
抬起头,黄小秋正在看我。我做了一个鬼脸,对她吐舌头,笑。
她表情严肃,冷冷地说:"站起来。你回答一下我刚提出的问题。"我什么也没听见,无奈地站了起来。当然,我一直站到下课。晚餐的时候同学们都去打饭了,我仍自豪的站着……没办法,她罚我。
3
后来黄小秋告诉我,我听到的那支乐曲正是《飞天》。
她还给我看了一本敦煌壁画的摄影本和她的剧照,告诉我,这个舞蹈是仙子跳的。
那么小飞是仙子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次见到小飞的时候,我紧张得无法呼吸,心跳如同风中擂响的战鼓。
那是我听到音乐后的第二天黄昏。下课后我乘人不备溜到了排练厅的窗户下偷窥。
一抹残阳投在里面的地板上,窗户格子的影子被拖得很长。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光与暗中翻滚着。他一次次打着旋子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身上都是尘土,脸上都是汗水。黄小秋不厌其烦地在一边叫:"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再来……"她叫:"下腰……下腰!!你呀!……注意手……手指……把手抬高,哎呀,手腕!!……注意注意,面部表情!!……天,胯扭哪儿去了?!……脚尖脚尖……你呀!……"他一声不吭,一遍又一遍地做着,隔着玻璃和汗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那躯体让我着迷。
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啊,在紧身舞衣的勾勒下,有些单瘦,又有那么多美丽流畅的曲线。
是个女孩子吗?
我看见他那个部位凸起的一个包来了,是男孩子啊。那瞬间我的心突然颤了一下,象一只大手把他握住攥了一下,如同电击。
他就是小飞。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黄小秋出门前说:"你站到这里来,站到镜子前面来,做起势,不许放音乐,保持不变,保持二十分钟。我去给你打饭。"黄小秋出去了。我看见她拿着饭盒走向了小食堂。
我的心开始"砰砰"地猛烈地跳了起来,呼吸急促,我象小偷一样推开了排练厅的门。
我一步步地走过去,踏过那些地板上的光影格子,那种感觉很迷离。
他站着,一动也不动,象一具雕塑,嘴边的空气中飞舞着微尘。
在镜子的反光中我看清了他的那张脸。
从那一刻我知道我爱上他了。十八岁的心被欲望毫不犹豫地霸占了,电击,点燃,被那些他的汗味和呼吸声麻醉。
我咽了咽吐沫,问:"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你累吗?要喝水吗?"我说:"你要不要歇一下?黄老师出去了,不会这么快回来。"他保持原姿,一动也不动,只是看我。
我又问:"你多大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你怎么不说话?你……"黄小秋的脚步声响起来了,我惶然地逃了出去,再回头,他仍然站着,一动也不动。
4
那时侯我并不知道他是黄小秋的儿子。
我心里开始惦念着他,偷偷地关注着他,想着他,想起他心里会不舒服。
他住再男生寝室对面的教工宿舍里,同我一样也在二楼,我寝室的窗户与他家的窗户遥遥相对。
我渐渐听到了有关他的种种传言。他是黄小秋的私生子,十六岁了还是个没有户口的黑人。他没有爸爸,他一出生就在这个院子里生活,长大,他唯一的事情就是练舞。
他是那么沉默,不与人打交道,每天从家里出来就是去排练厅,从排练厅出来就是回家。
但是他是那么漂亮,那种没有性别的美丽,象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快乐吗?他痛苦吗?他有朋友吗?他孤独吗?他……
我心里总有一份想与他亲近的渴望,他吸引着我,象一个神秘的童话。
黄小秋很少跟人提及他,很少很少,只有一次在排练厅里打风火轮的时候,我摇得头晕目眩腰酸背痛了仍做不好,她才恨恨地说:"你呀!怎么笨得象猪一样的呢?比我家小飞还笨啊你呀!"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了他叫小飞。
我的心里如此雀跃,没有因为她骂我象猪而沮丧,相反却因为知道了他的名字而兴奋得难眠。
知道他名字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看窗外,对面是他房间里的灯光。
我默念他的名字,小飞……
我把手伸向下边,穿过薄软的内裤,握住那根热乎乎的肉棒,用指尖轻轻挤压或揉捏它的顶端。
我在眩晕中往下坠,郁闷的气流撞击喉结,让我轻微地呻吟。
它不断地膨胀、膨胀,似乎脱离了身体,弹跳,我把它夹在双腿间,或者用它把被子顶得鼓起一个包。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家乡的一句痞话,他们说"明骚不算骚,暗骚起大包。"我一边淫荡地笑着,一边不安分地扭动屁股,用手扯那些毛毛。
我用脚去抓被子的一角,胡乱地想象有个人在我的身边,抚摸我的小弟弟,玩弄它,挑逗它,而实际上却只有自己的手。
我闷闷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小飞。
于是我顿时明白,我要的是他,一定是他。
黄小秋说《春天之歌——校园文艺汇演》定在元旦期间举行,届时学校会上三个节目,节目待定。
她兴致盎然地说:"刘大伟的独唱肯定会上的,他已经出了名,主办方点名要他上。另外两个节目我希望是舞蹈,集体舞或者双人舞,你们加油吧!"然后她又补充说:"这次演出会有劳务费的。" "哇——"这个时候大家才活跃了起来,有人问:"多少啊?黄老师,有多少?"黄小秋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说:"不知道,不过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各个学校都派人来,省教育口、宣传口的头头也会来,还会录播上电视,这样的机会我们年轻的时候想找都找不到啊!"黄小秋说:"搞表演的上台是他的命啊,同学们,你们要珍惜任何一次上台的机会……"我突然问:"那小飞去吗?"她一下子怔住了,愕然地张着嘴巴看着我,好象没反应过来。
我又问:"小飞会不会去?"同学们立即唧唧喳喳地说:"是啊,他跳得那么好,一定能出尽风头,黄老师,让他去吧!"黄小秋恢复了常态,说:"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恩……他还太小……恩……好了,大家不要说他了……准备去排练《火》吧。"
5
我们挤进排练室里的时候,小飞正在拖地板,他弓着身子一寸寸地用拖布擦着地面,头压得很低,脊背上有些微的汗迹。
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从我身边挤了过去。
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很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我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洗涑间的拐角处了。
里面立即传来了冲水的声音。我知道他在洗拖布,但总幻想他是在洗澡。
那清澈的涓涓的水流从他头上淋下来,滑过他玉一般的脸颊,在他胸前汇聚或者散开。他的乳头是红色的么?我希望是,如花蕾一般,小小又坚挺的。然后水流向下、向下……
想到这里我就不能在想了,弹力裤包不住我内体的变化,我不想挺着它在集体舞里奔来跳去的,尴尬。
但我还是走错了台位。我总是出错,打碟子的时候别人手脚会扭成盛开的花,我却象只被捆绑了的螃蟹,鱼跃的时候别人会跳出趾高气昂,我却总象频死的小鸟。
跳起,跳起,两腿劈开,如海燕的双翅。
我却总想不管如何优美,观众总会看到我包裹在裤裆里的硕大的阳具。
黄小秋母狮般地叫骂——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在排练的时候,她尖利地高声叫:"肖,你发什么呆?!!猪啊。你的腿有毛病吗?跳起来,起来!!"我懒懒散散地出了人群,只把目光盯向窗外。
黄小秋叫:"把肖的空位补上!!肖,你先歇着吧!"我站在窗前往外看,小飞从洗涑室出来了,拎着拖把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他把拖把挂在食堂旁边的一棵树上,让它滴水。
他抬头看天空,微笑,已经是黄昏了,天很阴沉,他看什么呢?星星还没有出来。
我便走了出去,朝他的方向走,靠近他,跟他打招呼。
"小飞。"他瞪着眼睛看我,仿佛不认识我。
我说:"小飞你不记得我么?我是你妈妈的学生……上次你在排练室里……"他仍看我,不说话。
我说:"我叫肖。"他点了点头,睫毛扇动了几下。
天啊,我怎么可以如此喜欢他?他静静的样子,娇俏的样子,赢弱的样子,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奇异的味道,我猜想,只有我才能感受到这种气息。
他转身要走,我忙拉住他的手,叫:"你要去哪里?回家么?"他挣脱我的手,一溜小跑地往教工宿舍方向去了。
他害羞了么?他喜欢我么?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的手上还留着他的余温呢。他是手那么软,手指嫩嫩的,那种感觉好极了。
我怀着激荡的心情回宿舍去了,一个跟头栽在床上,把枕头靠在床头,我半躺着看对面的窗外。
没有开灯,夜色刚好,外面没有一丝风,对面小飞家的灯亮了。
是小飞么?站在窗前,压腿,把腿架在阳台的栏杆上。
我的手便不由自主地伸下去,先触摸我的肚脐。
肚脐周围也长毛了啊,它可真茁壮,蔓延着,腿内腿外。
小飞啊,好想抱着你的,就这样,抱在怀里,然后轻柔地晃动。
我不行了,天,我要,要……
6
我无数次幻想和小飞在一起的情景,幻想他的裸体和他兴奋的样子,在幻想中我软了又硬硬了又软,空气中满是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但一切是徒劳的,小飞就象天边的云,身旁的风,每天如流水般在周遭绕过。
黄小秋说:"《火》是彝族舞蹈,要表现出彝族的剽悍勇猛,所有女生要留长发,披下来,不停地摇动,不是转动,是甩,上下甩!……"她做示范动作,脖子上好象装了什么机关,怪怪的。
"所有的男生要打赤膊,恩……肖,你太瘦了……怎么连胸肌都没有?要多锻炼……好了,同学们,校领导决定《火》上汇演,今天开始进入倒计时,离汇演还有三十二天!" "哇塞!——"大家欢呼了一声。
黄小秋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今天放假,从明天开始所有假期取消,晚上排练到九点半,个别同学要补课的什么时候把动作做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去睡。"
趁着放假,寝室里的人走得光光的,我一边洗衣服一边听音乐。
洗完衣服以后,我刚站起身来,门被"通"地一下撞开了,刘大伟闯了进来。
他显然是喝多了酒,眼睛红红的,身子在摇晃,他说:"没出去?"我说:"没有。你呢?" "操,喝多了。"他晃着坐到了我的床上,醉语喃喃地说:"好不容易放假一天,你怎么不出去玩?"我说:"没什么好玩的。" "哈哈……"他说:"你们班里的女孩子那么多,没泡一个?"我说:"嘿嘿。"突然,他站了起来,把门关上了。
他关门的那一刻我猛然紧张起来,怔怔地看他。他走了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闻到他嘴巴里的酒味了。
他坏笑着,说:"说,你是不是?" "什么?"我呆呆地问。
他说:"还装算。" "什么啊?"我说:"我不懂。" "操,"他说:"来一次?" "什么?" "我说你跟我来一次?怎么样?" "呵呵……刘哥,别闹了……" "谁跟你闹呢?来不来?" "我真不懂你什么意思……你喝多了……" "是的。"他说:"我喝多了,酒能乱性,这话一点也没错儿。"说着他手一用力,把我推到了床上。我一翻身缩到了床角,抱着被子护在自己身前。
他凑了过来,说:"小样儿,装纯洁啊?" "刘哥,"我怯怯地说:"别闹了,要不你先睡一会儿。" "也好。"他躺下了。
"汇演你唱什么歌?"我问"随便。" "你真行,"我说:"我们班的同学都挺佩服你的。"他说:"那你呢?"我说:"我也是。"他嘿嘿地笑了一声,说:"那我给你唱首歌?"我说:"好。"他"咳咳"地清了一下嗓子。
"轻轻地,我要摸摸你,请将你的裤子脱去,漫漫长夜里,偎在被窝里,亲爱的请别为我哭泣。前面的路有个小弟弟,我在后面来干你,不要太害羞,不要再犹豫,你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笑,说:"什么呀?"他淫笑着,说:"《大约在冬季》。"我说:"屁。"他说:"对,《大约干屁屁》。"他扯开嗓子干嚎起来。
"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保护好小鸡鸡,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摸摸我自己。你问我这又是何必?我说因为我要你。跟你在一起,玩玩没关系,不管那些他妈了个逼。"我哈哈大笑。
他猛地一翻身,掀开我的被子,把我压到了身子底下。
我叫:"别……"他忽忽地喘着粗气,说:"别什么别?来吧宝贝!!" 7
我拼力地躲闪他凑上来的嘴巴,那些酒气熏得我头晕,但是这个猪一样的家伙力气是那么大,他用一只手就按住了我的双手,另一只手已经长驱直入地伸进了我的裤子里。
他握住了我的小弟弟,不停地用手指弹压着,脸上挂着淫荡的笑意,说:"不错嘛,怎么样,爽不爽?"我叫:"快把我松开……你干什么啊你!?"他说:"就不松,大了,嘿嘿,你大了哦。"我叫:"你放手啊!!"我扭动身体躲避他的手,但是他死死地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快要窒息。
他说:"来嘛,还挣什么挣,你都硬了啊你。"我叫:"操你妈!" "嘿嘿,"他说:"你会骂人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呢。操我妈干吗呢?操我好了。"我叫:"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就操你妈,你不要脸!放开我。"他脸色阴沉下来,说:"我警告你,你再骂我我可就真干了你咯。你乖一点让哥哥摸摸多好,我又不弄疼你。哈哈,你够大啊,哇,好多毛呢,操,这么硬,还挺什么挺,来吧!!"他"嘶啦"一下抽手把自己的拉链拉开了,把东西往外掏……
我叫了一声:"有人敲门!"他吓了一跳,停止了动作,扭头去看,这一刻我奋力的一弓膝盖,一下子重重地撞在他的裆部!
他"哎哟"一声捂住了裤裆,翻了下来。
我立即翻身爬了起来,跳到地上,把门"啪"地打开了,叫:"你快滚!滚啊!!"他捂着小弟弟在床上不停地叫唤,咬着牙说:"操,你小子真够狠的!想要我的命啊……"我叫:"快滚啊!告诉你我不是好欺负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即近的脚步声了,"噼里啪啦"的好象很多人的样子。
他下了床,缩着身子穿裤子,苦着脸说:"不就玩玩嘛,何必这样呢?宝贝。" "谁是你的宝贝?"我说:"滚你妈的,去找别人玩去,玩你自己去!"他恢复了一下,说:"你不玩你自己么?我才不信。自己摸有什么好的,又不让哥哥帮你摸摸。" "滚呀!!!"我的声音高了八度。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悻悻地出了门,回头说:"臭小子,下次我一定搞了你!"我对他挥了挥拳头。
他出了门去了。我才发现自己的样子很狼狈,衣服不整头发凌乱的,被子掉到了地上,床单上踩了几个脚印。
妈的,空气中还都是酒味儿呢。
门外的脚步声停住了,我惊回头,竟然是小飞。
小飞……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静静地看我,脚上穿着一双皮鞋,手里还拎着一双皮鞋。
他的手一松,皮鞋掉在地上,发出两声脆响,在空寂的走廊了回荡般。
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眼睛一热,我知道我掉眼泪了。
我说:"你怎么来了?"他仍然站着看我,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说:"你是来救我的么?……我没事儿……我们,开开玩笑……他喝多了……"小飞笑了一下,睫毛扇动了一下,白净的脸上有了份暖意。
我用手背擦泪水,心里面只感到委屈,又忍不住笑,说:"呵呵……他妈的……他还想强奸我呢……呵呵,哈哈哈哈……"小飞蹲下来捡那双鞋子,是一双高跟鞋,显然是他妈妈的。
我说:"你怎么会来的?还拿了一双鞋子,怪不得搞得象一帮人爬上来了似的。"他抬头,仍是对我笑,红樱桃色的小嘴巴一翘一翘的。
我蹲下来,凑近他,低低地说:"小飞我喜欢你。"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立即把头埋了下去,揪鞋上的鞋带儿。
我说:"是真的,小飞,我真喜欢你。"他左右摇晃着脑袋,就是不抬头,揪鞋带儿。
我说:"小飞,今天谢谢你,但是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好吗?"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转身走了,一路"噼里啪啦"的皮鞋敲打水泥地面的声音。
我站在门口望他的背影,止不住地、深深地呼吸。
8
我猜想小飞是隔着窗户看到了我房间里的情形后才赶过来解围的,他是那么聪明。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从他家的窗户到我阳台的这段距离,不远也不近,刚好能看到人影,他怎么可能看到床上发生的一切呢?
可恶的刘大伟。虽然他天赋地能唱出那么动听的歌曲,但是他是那么……无耻……
此后我定是得罪了他的,我要小心提防,他说不定会在哪个暗处扑上来。
果然再在校园里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中总有那么些暴力的感觉,我看到他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有时候大腿会不自主地抖。
集体舞《火》彻底把我涮了下来,因为我与他们实在无法和谐,我不能跟上他们的舞步,也做不到不在排练时走神。
一走进那个宽敞古旧的排练厅里,看到那面大镜子,我就会想起小飞,想起他站在镜子前静默的样子,如此美妙,如此动人。
一想到他我的下体就会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停止舞蹈,退到一个角落里蹲下身来。
我心理默念,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克制,我告诉它,软下来,软下来……
我的这种状况很快被黄小秋发现了,让大家解散后,她悄悄地在角落里找到了我,坐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我的脸颊顿时发烫了,我想它一定很红。
她说:"这个舞蹈你还是不要上了吧。你……不大合适。"我心里酸酸的,拼命地压抑自己的窘迫和失落感觉,胡乱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她说:"我劝你还是改专业吧,声乐怎么样?你的嗓子不错的,音准也挺好。"我连忙摇头,"不……"我不要改专业,我要是改了专业,就不能在这里排练了,就不能见到小飞了,我不愿意。
黄小秋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呢?她只是说:"其实你的舞蹈感觉还可以,就是……基础差了些,身体条件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你还这么小,有很多选择不是么?要不要我和你家长沟通一下?"我立即说:"算了,黄老师,我不改,没关系的,我喜欢这个,学不成也没关系。真的。"她笑了,说:"真是个固执的孩子啊,你不适合集体演出,以后可以考虑跳独舞。"我高兴地点头,说:"那你帮我排了舞蹈吧,行吗?"她说:"忙完这一段时间的吧。开饭了,走,去打饭去。"我随着她走出了排练厅的门口,她取饭盒去。临走前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小声地说:"你长大了,以后,不要穿太紧的内裤。"我的头皮一麻,脸"刷"地一下发胀发烫,头也不敢抬,不敢看她。
那怎么办呢?我想,练功舞衣为了最大程度地展现肢体语言,都贴合得如皮肤一样,我总不能穿一个肥裤裆紧裤腿的裤子蹦来蹦去吧?
9
汇演日期一天天临近,舞蹈《火》的演出服定做完了,取了回来,一件件崭新漂亮,我艳羡不已地看着,心里怏怏的。
男生的服装是肥大的黑色筒裤,大红的披风,女生的是七彩的百褶裙,既有民族特色又有现代风格,他们穿戴整齐之后,顿时有精神焕发的感觉了。
望着他们快乐惊喜的样子,我突然委屈了起来,立即从喧闹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向排练厅门口走。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我突然看见了小飞,吓了一跳。
原来他早就在门口站着的,从门缝里向内偷看,我没想到他在那里,差一点撞在他身上。
他看见了我,转身就走,我忙拉住了他。
我说:"小飞,你干什么?"他回头,轻轻地把我的手拨开,看我,笑了一下。
我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些衣服?是不是很想跳舞?"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却伸出手来抓我的肩膀。
我侧头一看,原来我的肩膀上粘了一截儿红色的丝线,一定是哪件演出服上面掉下来的线头儿,红艳艳的。
他把线头抓在手里,两只手象蝴蝶一样上下翻飞了几下,手指头灵巧地拨来弄去的,一转眼,竟然把那截儿红线打起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儿。
他把蝴蝶结塞到我手心里。
然后他扭身跑开了,一直往他家的方向跑去。
我立即在后面追他,一边叫:"小飞!小飞!"他不回头,跑得很快。他跑起来的姿势很漂亮,就象是在舞蹈。
他一口气跑到楼上去了,我便没有再追他,到窗户底下抬头看他的窗子。他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阳台上了,他站在阳台上又摆那个舞蹈姿势,稳稳的,一动不动。
我挥着手中的蝴蝶结,问他:"是送给我的吗?"他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仍保持原姿站着。
我叫:"小飞!!" "嘿!你叫什么叫啊?"一楼的校工老王正站在门口伸懒腰,他一边打呵欠一边说:"他不会跟你说话的,他不会说话的!" "不会说话?"我怔了,问:"他是……哑巴?"老王说:"你听件他说过话么?"我说:"没有。"老王说:"那你看见他跟别人说过话么?"我说:"也没有啊。"老王说:"那不就得了。" "啊?!"我惊诧无比,"他真的是哑巴?他不会说话?"这一刻我的心猛然被击中了,无比震惊,又无比酸疼,抬头看阳台上的小飞。小飞仍然站着,阳光渐暗,有风掠过他的额头,他额前的一缕头发晃来晃去的。
10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里其他的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演出的事情,我问了一句:"黄老师的儿子是哑巴么?" "什么?"他们说:"你是说小飞么?对呀!他好象从来没说过话啊。"他们说:"哇,小飞不会真的是哑巴吧?!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小男孩哦。" "漂亮吗?我觉得男孩子应该有男孩子的样子,他那样只能说是秀气吧?我不喜欢。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不是男孩子,他太清秀了。" "哈!他是中性人吧?" "你看见过?" "没有。" "没有你还乱讲,黄小秋听见了非把你阉了不可。" "哈哈,阉了吧阉了吧,欢迎来搞。我要做新中国最后一个太监!" "哎,我上次洗澡的时候看见声乐班的那个谁,操,他那玩意儿大得惊人,我估计切下来称一称得有二斤重!" "二斤?太夸张了吧!!" "不信你自己看看去,有那么——长!!"他们七嘴八舌地胡扯起来了,我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小飞真的是哑巴么?他不会讲话?真可怜。
突然他们叫了起来,一个说:"不可能!我敢保证小飞不是哑巴!" "什么?你听见过他说话么?"我一下子把头探了出去。
他说:"没有。" "切!"大家哄了他一声。
他说:"不过,我听见他唱歌。真的。有一次我到排练厅里去拿鞋子,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我听见他在唱歌,唱得好象是那个那个什么……哎呀,想不起名字了……"我无比激动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叫:"真的?!"大家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翻给我几个白眼,叫:"你不至于这么大反应把?哈哈,你不正常!" "胡说!"我立即辩解说:"你才不正常呢,我只是好奇罢了。" "那有什么好奇的呢?反正他看见了我就不唱了,我跟他说话,他都没反应。" "他总是那个样子啊,我看他怪怪的,有毛病。" "哎,说不定他会说话,但是听不见,是个聋子?" "不会啦!聋子连音乐都听不见,怎么能跳舞呢?你看他舞跳得多好,肯定不是聋子。" "是啊是啊,黄老师的话他都听得见,他不是聋子啦。" "管他呢,反正是他自己的事儿。肖,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哈哈,我知道,你喜欢他,嘿嘿,你是同性恋!" "放屁!"我立即掩饰,骂:"你这个猪,你才是同性恋呢!"大家又七嘴八舌谈论别的事情去了。我躺了下来,心里仍是想着小飞。
小飞啊小飞,象谜一样,那么吸引我,诱惑我……
我偷偷地把那个红丝线打的蝴蝶结掏了出来,放在嘴唇上轻吻,我眼前全是小飞的身影,他的神情,他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在我眼帘里却又是摇摇晃晃的。
我喜欢靠近他的时候那种心跳的感觉,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奇异的味道。我找不到为什么会这样的理由,就好象着了魔。
11
因为不用排练,我清闲了下来,便有了更多时间去捕捉小飞的身影了。更荣幸的是大家跳了一天疲惫不堪散场以后,黄小秋就会安排清闲了一天的我去打扫排练挺的卫生。
打扫卫生是辛苦的,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份美差,因为小飞也在。每天这个时候,小飞便会在排练挺里练舞。
又空又大的排练挺里很黑,只有镜子前的一盏灯是打开的。小飞在镜子前不停歇地跳着,跌倒,爬起,又跌倒,又爬起,没有音乐,只有他细碎的脚步声。
我拿着拖布,呆了一般地看他,忘了擦地板。
终于他累得躺在地上爬布起来了。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这个时候我恨不能一把抱住他,把他抱在怀里,夹在双腿间。
我看他的脸,脸上是一层细密的汗水,象凝结在玫瑰花瓣上的露。
我说:"小飞,你跳的舞是《飞天》么?"他不回答我,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
夜静极了,我听见他的喘息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只感觉周身的毛孔都在紧缩,一阵阵潮水般的颤栗感觉袭来漫过,我的东西在往上顶,我克制不住想要亲近他的冲动。
然而我们虽然坐得那么近,我还是不敢……我太懦弱了……
我拼命地抱紧双膝,用腿埋住它,掩藏。
我又看了他一眼,兔子一样地把目光逃开,蚊子一样地说:"小飞我喜欢你。"我说得又小又快,自己都听不清。
他仿佛没有听见,又爬了起来,继续跳舞。
他做鹞子翻身,身体在空中打着旋子,又做倒踢紫金冠,柔软的腰拱得象江南的小桥。
他修长的腿似飞离了身体,剪刀一样剪破了黑夜里的沉寂,镜子的反光镀给它一层层幻象般的弧。
他一抬腿,胯下的东西就更加凸现得轮廓分明,我看着,盯着,呼吸急促。
我只想抱住他啊,摸一摸,摸一下。
我慢慢地向他靠近,从背后的方向,不住地咽下唾液,心脏"砰、砰、砰、砰"地快要跳出喉咙了。
突然,小飞摔倒了,重重地倒在了我的脚下。从脚下仰视我的这个角度里,他定然看得见我勃起在裤腰里的山峰。
我伸手去扶他,他慌忙的爬了起来,躲闪到一边儿去了。
我说:"小飞,别练了,我们聊天好吗?"他仰着脸看我,不说话,微笑。
他微微一笑的样子很机灵也很迷人,有点儿调皮也有点儿狡黠。他不说话,只是站着。
我急着说:"你会说话么?……你听不到我说话?……"
12
小飞一转身把录音机打开了,大厅里顿时回旋起《飞天》的乐曲声。
那曲子很悠扬,先是缓缓的,鼓角争鸣起来了,急促的,万马奔腾,大河奔流,泻啊……
小飞在轻盈起舞,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腰如此纤细灵活,柔软有弹性,蛇一般。他灵巧地一弓身子,从我手臂间滑开,我的指尖勾不住他,划在衣服上,吱地一响。他就借着那么一点点力量把腿趁势搭在我肩膀上。我一托他的小腿,他"忽"地一下跃了起来,高高地在空中打了一个后空翻,轻巧地落在了地板上。
我又去抓他,他象一尾无鳞的鱼,一边跳跃着一边躲避,还不时地回头对我笑。
这个时候黄小秋推门走了进来,小飞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身上,脚下一滑又摔倒在地。黄小秋趔趄着,稳住了,恨恨地骂:"疯了你啊!!玩、玩、你就知道玩儿是吧?!你们闹什么闹?你不好好练功,一辈子也上不了台,你是个猪啊你呀!"望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不敢吭声,傻傻地手足无措地站着。
小飞立即爬了起来,面无表情,一溜小跑地站到镜子面前去了。
黄小秋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你知道吗?舞你练好了?"她三步两步地走到录音机前,关了音乐,说:"把前三小节练十遍,十一点半再回家!"她转头对我说:"寝室要关灯了,你先回去吧。"我讷讷地说:"黄老师,你们也早点儿休息。"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小飞。小飞站再大镜子前,仍是做那个姿势。
第二天,黄小秋找到了我,在校足球场边上坐了下来。看着四周没人,我紧张了,问:"黄老师,你找我什么事儿啊?"我心里很慌张,生怕她看出我的心思来,也怕她不让我再找小飞玩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和小飞相处得还不错啊。"我惊了,慌忙说:"没有啊……"她说:"唉。小飞他……他不是个健康的孩子,他有病啊。" "什么?"我问:"他……真的是聋哑人么?!" "聋哑人?"黄小秋也诧异了一下,然后说:"是啊,他从来不讲话,也难怪你们以为他是哑巴呢。其实不是,他能听得见,也会说话。但是他从小就得了自闭症,不管你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会回答……这跟哑巴有什么区别呢?" "自闭症?"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病,"为什么不看医生呢?"黄小秋说:"以前做过心理辅导,但是不行啊。这是一种心理障碍。" "他就从来不讲话吗?"我问:"在家里也不讲么?" "不讲。"黄小秋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喜欢跟你玩儿。以后,有时间你多陪陪他,好吗?说不定……" "说不定会战胜心理障碍?"我立即用力地点头,兴奋地说:"好,我会的!"黄小秋笑了一下,仍是拍我的肩膀,说:"周末的时候到我家里吃晚饭好么?老师给你烧两道好吃的菜。" "好!"我立刻答应着,"我一定去,一定!"
13
黄小秋的话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原来小飞并不是聋哑人,他能够听得到,他会讲话,只不过是在不经意之间走进了一个自己的世界,然后贪恋着不肯走出来。我心里的那种被吸引的感觉中立即又升腾起无限的疼惜来。黄小秋还让我有时间多陪他玩儿,这真是……我简直要雀跃了。
这一星期来我都在亢奋中度过,一想起周六就可以到小飞家里去做客,我都忍不住想偷笑。打扫卫生的时候也更卖力了,再见到小飞,甚至有种羞涩的感觉。
结果星期五的晚上我就失眠了,寝室里面漆黑的,所有的人都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悉悉索索的摸枕头底下,那里面藏着一包烟。
十八岁,我自发地偷学抽烟了,还战战兢兢的。我一边吐着烟雾,另一只手用一本书胡乱地扇动着,驱散缭绕在我床铺上空的缕缕幽蓝的烟丝,把烟灰弹在床头的铁管子里。
抽完烟以后我更加睡不着了,爬起来打开窗户,对面是小飞的家,那么安静,没有一丝灯光,小飞睡了么?
小飞也会想我吗?小飞会喜欢我吗?小小的小飞,我可爱的宝贝,我是多么想拥抱他啊。
周六的下午我早早地洗了澡,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等着黄小秋叫我。
终于排练结束了,黄小秋一手提着外衣,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叫:"肖!"我弹簧般跳到了她的面前,她说:"走吧,我们先去买菜怎么样?" "好啊!"我说:"小飞呢?"她说:"小飞在家里,我让他在家里做作业。"我问:"作业?小飞不是没有读书么?"她说:"他退学以后我就一直在教他,反正他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这孩子太内向,在学校里面同学们都欺负他,什么也学不到。现在他在读初二课本。"我说:"那我可以辅导他吗?"虽然我也只是读到高二然后退学过来的,但自认为成绩还可以,至少这也是接近小飞的一个机会啊。
黄小秋说:"好啊,你可以带着他做作业啊。"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校门外的农贸市场,黄小秋买了些蔬菜和一只鸡,我大包小包地提着,跟着他来到了那个我向往已久的二楼。
推开那扇生锈的防盗门,我的心紧张得要爆炸了一样。
房间里静悄悄的,简单又朴素,客厅里竟然没有一件家具,只铺着一块大地毯,墙壁上通体镶嵌着大镜子,布置得象舞蹈排练厅一样。
黄小秋把菜放到厨房里,叫:"小飞,你出来啊?小飞!"小飞的卧室门虚掩着,黄小秋推门望:"小飞,肖哥哥来了。"她突然禁住了声,回头对我说:"这小子睡着了。" "哦。"我凑过去看,果然小飞躺在地毯上安静地睡着,一条腿倒搭在床上,一条腿在地上,头朝下,样子象街边的醉汉似的。
黄小秋说:"我去厨房做饭,你先随便坐一下吧。"
14
我翘着脚轻轻地走进了房间内,在小飞身边蹲了下来,看他。
他睡得好香啊,睡得样子很可爱。他微合的眼帘上睫毛一根根地翘着,两朵红晕在脸颊上盛开,鬓边的汗毛浅浅地向耳边靠拢,耳朵后面不见光的皮肤象牛奶一样白。他匀净地呼吸,两片小巧的唇微微翘起,如玫瑰花瓣一般饱满、鲜红欲滴。
我好想亲一下那嫩嫩润润的嘴唇啊,我拼命地屏住呼吸,垂下头去。靠近、靠近……
突然,小飞睁开了眼睛,眸子亮亮的,看我。
我的脸贴近着他的脸,嘴唇靠近他的嘴唇,只有一寸距离。他盯我的眼睛看,一动不动。
他秃地笑了,伸出手来摸我的鼻子。
原来他并没有睡着,只是象一个孩子一样,在跟我们做游戏。
他摸得我痒痒的,我连忙躲闪。他坐了起来,又拉我的手。
我紧张地看了看门外,黄小秋并没有过来。我立即压低声音说:"小飞,你喜欢我吗?快告诉我,你喜欢肖哥哥吗?"他一下子脸红了,去揪地毯上的花边儿。
我便不再问他,站起来翻他床上的那些书,竟然全是卡通图画什么的。然后我再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被压扁了的纸盒子。
"这是什么?"我拿起盒子,盒子上面印这些古怪的花纹图案。我问:"小飞,这是什么?"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跑过去把门关上了,显得很紧张的样子。他又插上了门,然后把盒子拿过去,打开,竟然从盒子里面掏出一只安全套来!
我并不认识它,但是我隐隐地知道它,我的心顿时"扑通、扑通"地激越地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又惊诧地看着小飞。
一个粉红色的安全套,卷得整整齐齐的,一个凸起的头儿象一只乳头,圆润又可爱。
小飞笑着,把安全套打开,放到嘴巴上,鼓足了气去吹它,立即,一只粉红色的气球出现了。
天!他真是个孩子!他竟然还把套套当气球玩儿呢!……可是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他没有爸爸,他不可能跑到外面的医务室里去买的……黄小秋在外面敲门了……
我尴尬极了,束手无策地呆怔了一下。
小飞机灵地把手一松,那只气球瘪了,他攥在手心里,去开门。
黄小秋说:"干什么呢?你这个小鬼,你把妈妈的围裙拿哪儿去了?"小飞一转身跑到阳台上,把围裙拿给她,这个时候我才看到,小飞的阳台正对这我寝室的阳台,在小飞的阳台上架着一台有三角架子支撑的高倍望远镜。
哈……我哑然失笑了,原来,他可以通过这个东西观察整个楼下的情景的。
15
我才明白,那天刘大伟毛手毛脚的时候,小飞是尽收眼底的,通过这架望远镜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我的床。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他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黄小秋带上围裙又去做饭了,我来到阳台上摆弄那架望远镜,我问:"小飞,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是妈妈给你买的吗?"他并不回答,又吹那个套套气球了。
我说:"你说话好吗?哥哥想听听你的声音啊。"他好象都没有听到,仍旧玩弄那个气球。
我靠近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腰,嗅他头发里的气息。
他并不挣扎,又伸出手来摸我的鼻子。
我抓住了他的手,按着它在我的身上往下滑,向那个部位靠近。
他柔软的小手擦过我的胸膛,滑过我的肚皮,隔着衣服我仍能感觉到那种温热。
我不行了啊,双腿抖着夹紧,感觉阴囊在紧缩,那个东西在往上挺,往上挺。
隔着裤子,他碰触到了一个坚挺的物体了,突然把手抽了回来,对我皱眉。
我迷乱又陶醉地呢喃,"小飞,我喜欢……摸一摸,你摸一下哥哥啊。"他突然笑了,把手里的气球丢到了床上。
他伸出手来,仍是摸我的鼻子。
我用力地顶着他,手掌滑过他的腰,抚摸他浑圆的屁股。
我抱着他轻轻摇晃,恨不能把他融化掉。
突然,他用力地挣脱我的拥抱,又去捡那只气球了。
我无奈地望着他,叹息,小飞,小飞你为什么只是个孩子?为什么?
黄小秋走过来,告诉我们快开饭。
她又虎着脸说:"小飞!作业做完了么?有没有和哥哥说话?"然后她对我说:"没办法,他总是这个样子的。"小飞是弱智么?他的智商正常么?他真的永远都不讲话了么?
很多问题堵了上来,我很想问,却不敢开口。
晚饭很是合口,三个人围坐在圆桌边上,黄小秋竟然给我倒了一杯啤酒。
她说:"在家力你就是客人了,不用紧张,你是小飞的朋友,以后常来玩儿吧。"我不安地说:"谢谢你黄老师。"她说:"等汇演结束以后我会给你编排个舞蹈的,发挥你的特长,难得的是你这么小,对舞蹈又这么热爱啊。"我的头晕忽忽的,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她的话。
16
从黄小秋家力出来以后,我的头一直是晕的,感觉墙壁在摇晃,走廊上的水泥地面也变得凹凸不平了。
我扶着墙壁歪歪扭扭地走进了寝室,爬到自己的床上,只感觉口干舌燥。
我感觉我是喝多了,只不过才是一瓶啤酒,我真的是一点儿酒量也没有。
从黄小秋家里出来的时候,小飞还趴在门口看我,那目光中分明有种依恋的神色了。天啊,我陶醉了,他如此动人,天真无邪,我喜欢,喜欢这种感觉。
我连衣服也没脱,胡乱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头有点儿胀痛,耳朵却很敏锐,大脑在飞速运转着,胡思乱想。
我听见熄灯铃声炸响了,他们脱衣服的声音,走廊上"噼噼啪啪"有人在走来走去,厕所里冲水的声音,"哗哗"的很刺耳。
我胡乱地叫:"小飞,小飞……"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狼狈,裤子褪下了半截儿,连内裤也褪了下来,堆在膝盖弯儿上。我光着屁股,小弟弟疲软的萎缩着,肚皮上有白色的癣状的碎屑,竟然是干了的精液。
床单也弄脏了一大片,痕迹象某个抽象的地图。我什么时候自摸了?自己竟然不知道。
幸亏大家还没有醒来,我慌乱地提气了裤子。
我努力地想追忆起昨天是如何幻想小飞、如何消魂的,但头好疼,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憋涨得要死,尿顶在膀胱口儿上。
我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我正站在小便池边上撒尿,同寝室的一个家伙取笑我,他说:"哈哈,你昨天晚上搞什么鬼啊?搞得床板嘎吱嘎吱响,摇个不停。"我叫:"什么?胡说八道的。"他仍然嬉皮笑脸,说:"少来了你啊,摸呀摸呀,叫得我都听见了。" "放屁!"我窘迫得简直连尿都撒不出来了。
他说:"你还叫什么小飞小飞的,小飞是谁啊?不会是黄小秋的那个儿子吧?呵呵,哈哈哈哈……"我矢口否认:"没有!"他说:"别紧张啊,我又不会说出去的。说实话,你是不是玻璃?"我叫:"你才是呢!"他笑:"你不是还那么紧张干什么呀?!" "放屁!"我说:"你再说我揍你!"他收了声,嘿嘿冷笑了一下,转身洗脸去了。这时候小便池旁边的一个蹲位门突然打开了。我吓了一跳,原来里面有人!
刘大伟从里面走了出来,提上了裤子,对我吹了声口哨,出去了。
糟了,他一定听到了。我恨不能掐死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
17
大家练舞的时候,我没事做,对着镜子看自己。
为什么他们总是说我是玻璃呢?他们看得出来么?
我看自己的五官,端端正正的,下巴上有几根胡子钻出来了,一点儿也不象女人,可他们怎么知道我喜欢小飞呢?
一定是我嘴巴不严,喝醉了酒说出来了。我心里很沉痛,开始憎恨自己了。
可是我是那么喜欢小飞,着了迷,藏不住。
我才恍然发现我的喜欢是一种痛苦,这不应该,这不正常,这很荒谬。
我抗拒不了那种感觉,胆战心惊,有种犯罪的感觉,也有种快慰。
我不敢闭上眼睛,怕闭上眼睛会看到小飞的身影,他的舞姿和音容笑貌,他孩子般的天真和沉默不语的表情。
欲望的火燃烧这我,灼痛。我幻想小飞的裸体,他纤细的腰,平坦的小腹,再往下,有浓密却又卷曲的黑毛,毛茸茸地簇拥着他的那个东西。它是长的还是短的呢?是粗的还是细的呢?大不大?小不小?会不会硬?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热吗?滑吗?有弹性吗?
我太无耻了,不要脸,流氓,下贱。
可是我想啊,好想好想……
我奇怪我为什么不会以同样的幻想去针对女人呢?
女人高耸的乳房以及神秘的湿润地带,那些腰肢和庞大的屁股……为什么我却很反感,提不起一点兴趣?
我应该去幻想她们的,这样我才符合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我才不会被人鄙夷和非议。
但我知道我的确是喜欢小飞的,渴望那两个坚挺的肉质的圆柱体碰撞摩擦的快感。
难道这不恶心吗?可这又是真实的。我是个恶心的人对吗?我道德有问题?我有病?
我还是喜欢小飞,只有他给我以幻想和冲动。
我总是这样不知疲倦地胡思乱想这,窗外的阳光暖暖懒懒地打在身上,身后的人群奔来跳去地舞蹈着,他们已经换上了演出服装,那些廉价的布料缝制出了虚伪的华丽与绚烂,奇怪的彝族音乐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黄小秋扯着嗓子喊:"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小飞呢?一定又再门缝里偷看?他平时就是一个孩子,只有在跳舞的时候他的那种坚毅才象个大人。
他从来也不讲话,也许舞蹈才是他真正的语言。
黄小秋叫我,打断我的思绪。
"肖!你也别闲着,别人排练,你也别丢下基本功啊!"我应了一声,站起来伸懒腰,然后做了几个劈腿的动作。
黄小秋说:"你怎么懒洋洋的?没吃饱呀你呀!"我怔怔地看她,她双手掐在腰上,气喘吁吁地叫:"你这样一辈子也别想上台!!"她怎么会是小飞的妈妈呢?她的心里好象只有上台上台上台,上台就是她的命?一个奇怪的妈妈,一个奇怪的我却爱着的儿子……
18
汇演的日子终于到了,黄小秋就象上满了发条的洋娃娃,变得神采奕奕的,忙里忙外地准备着一切,参演的学生们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得紧张了起来。大家都是第一次登台演出,那种兴奋不安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觉察得到。
做了最后一次彩排,黄小秋说:"不错不错,我相信我的学生都很出色。这一次虽然不是比赛,但派出的都是各个学校的高手,都想给自己的学校争面子。我们班这三十个同学阵容一亮出来,光这架势也能博得个满堂红!加油吧!!"大家拼命地鼓掌,我被彻底地丢在一边了,心里止不住地凄然失落。
然后,她才突然想起我似的,转头说:"肖,你不上台,就在观众席里看演出吧?要不,在后台看衣服?看后台调度?"我执拗地摇了一下头,说:"我留下好了,在学校里打扫卫生。"她暂且放下了兴奋情绪,照顾我的感受般说:"你去看演出吧,观摩一下,学习学习,对你有帮助。"我说:"这个舞蹈我都看了快一百遍了,不想再看了。" "呵?"她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啊!你不是爱舞蹈吗?多看一遍有什么不好?更何况还有别的学校的精彩节目呢。"我说:"又有什么好看的?就象这个《火》一样,一大帮人在一起甩头发,甩得再整齐也没有那个味道,我看着就不象的彝族人自己跳出来的那么好看。"她说:"哟呵。小家伙,你可以做艺术指导了啊?!那你说要怎么跳啊?"我说:"我不会跳,反正不是那样跳的。"她"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拍我,说:"你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长着呢,先慢慢学着吧你呀。"我极其讨厌她那样的口吻,她拍我的感觉,仿佛是一种恣意的嘲弄般。望着她已经显粗的腰,我感觉不到美。但我仍是佩服她的协调性,尽管她身材已经走了样子,可一旦随着音乐舞蹈起来,那份神韵总会难以名状,甚至会如同无形透明的针,不觉间刺入了你的心。
小飞真的很象她啊。
我说:"我不去。留下来打扫卫生。"她便说:"好吧好吧。你随便好了。"我又问:"那小飞呢?小飞会不会去?"她说:"小飞留在家里,那里人太多了,他会害怕的。"
19
我真的是弄不懂了,黄小秋对待小飞,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她培养他跳舞,恐怕从一出生就一直给他灌输着上台、演出、演出、上台的概念,而一方面她又把小飞当成私家珍藏般护起来,不让他与外界接触……反正我不管,我知道我喜欢小飞,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我不在乎会不会参加演出,是不是去观摩。
虽然我也很想看一看汇演的盛况。
结果大巴车一开,浓妆艳抹的一车人便被拉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百无聊赖地在窗户前踱了几个来回。小飞呢?我想起了他,匆忙地出了教室往排练厅的方向走去。
天色微暗了,这个冬天晴朗的日子很多,斜射的太阳爱把人的身影扯长。
还没有来到排练厅,那熟悉的乐曲声就已经飘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那乐曲声我就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连大腿上的肌肉都隐隐地发起抖来,感觉自己似乎深一脚浅一脚地飘过去了一般。
排练厅里没有开灯,夕阳的残黄中,有无数颗粒状或羽毛状的灰尘轻轻地飘起又落下。
宽阔而平整的木板地面象一面镜子,也象一个金色的湖面,小飞正在湖面上自由游弋着,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
我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演出八点钟开始,十点半结束,在这段时间内,没有人关注他,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会知道我们。
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了,很紧张,象在大商场里偷东西之前的窒息感觉。
我叫:"小飞。"我向他靠近,感觉时间擦着自己的脚踝骨向后滑去,金色的阳光碎屑被踩得吱呀作响。
我无力而眩晕般叫:"小飞……"终于,小飞累倒了,垂着头坐在地板上,把头埋在两条腿中间,耸起的双肩象病死了倒下的瘦弱的小小骆驼的双峰。
他的头发被汗湿了,汗珠在发端闪着奇异的亮光,从腿的缝隙间看他,只看得到那长长睫毛的侧影在抖动不停。
我直想抱住他,抱在怀里,直想问,在那个世界里,自我的世界里,好玩吗?
为什么不想出来?
我的手指碰向他,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身上很热。
我坐下来,张开怀抱把他拢了过来,那个小小的躯体在我怀抱里扭动了一下,我才感觉到他在剧烈又狂乱地心跳。
我的手臂绕过他的手臂,从后面抱他,用手捉他的手,让他的手背贴在我的手心里。我用下颌顶他的头顶,闭上眼睛,闻他头发里的味道,我说:"小飞,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鼻子突然发酸,我的泪便掉了下来。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呢?我说不清我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为什么会爱他?我为什么要爱他?我的爱又是什么呢?
可这一刻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十年前的我行动多于思考,我只是拼力地抱住他,不肯松开我的手。
突然,录音机的键跳了一下,音乐停止了,大厅里静得很诡异。
我拥着小飞在沉寂中缓缓坠落,我压在他的身上,平躺在地板上。
小飞的手臂一勾,抱住了我的肩膀,把头往我胸口里面藏。
我的下体便不可阻止地抵在他的下体上,隔着裤子,也能感觉那种奇妙的突跳和躁热。我不由自主地轻轻上下摩擦,不想停歇。
他硬了!
小小的,细细的,却又硬硬的感觉。
我扭着头,试图用我的嘴巴搜索他嘴巴的方向。
轻吻却落在他的耳朵上。我含住他的耳垂,肉肉的,软软的,吸住了不放,它有他的味道。我流着泪叫:"小飞,小飞。"把我的呼吸尽情放肆地留在他的耳鼓里,只想流到他的心里去。
20
他被我吸吮得很痒吧?他努力地躲闪起来,用手掌拍打我的肩膀,渐渐地他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去抚摸光滑的皮肤。
他的指尖就象魔鬼的舌苔,静电一般点击我的皮肤,每寸掠过,我都惊起了千层颤栗,又痒又麻又温柔。
他一下子停住了,在我的腰间按住了一个小小的皮上突起。
我喘息着说:"那是一颗痣啦。"他便按住不放手,"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似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机关按纽一样。
我被他的笑激发得血液沸腾,浑身的神经末梢电展了一下,极舒服又极不舒服的。裤子的褶皱夹住的我包皮,针扎一样刺痛了一下,我激灵地侧了侧身,把手伸进去摆弄。
竟然湿了啊?龟头上有些粘滑,它勃起着,朝天炮般不肯妥协。
这刹那他的小手就伸了进来。他的手有点儿汗湿,也有点儿凉,冰冰的触角一般。他握住了我,并不动作,只是握住。
我还是禁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哦……"不行,我要他,我一定要他!!可是,我该怎么要啊?我并不知道,我只能竭力地扭动我的身体,上下递送我的髋骨和臀部,让我的小弟弟在他柔软的手心里磨来磨去。
与此同时我的手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了,只能紧紧地抱住他,伸到他的裤裆里去捕捉。
哦,小飞,我的宝贝,让哥哥摸摸你……哦?竟然并不小呢,微微地向左偏,本来是浑圆的,海绵体却把它绷紧得似乎有了棱角,周围的褶皱都撑开了……头头儿呢?……咦?!
突然,我的手停住了。
他那里竟然一根毛也没有,光滑如绸缎。
哈?小家伙竟然没有发育么?!
我怔怔地看他,他也在看我,眸子亮得象星星。
从这个角度看他,精美绝伦,如妖似魅,如让人飞升的天使,如使人犯罪的魔鬼。
可是他浑然不知,还把头扭了扭,微笑,对我眨眼睛。
他有喉结的,他应该是正常的,他是我最爱最爱的小飞。
我又握住了他,轻声地说:"来,给哥哥看看,好不好?"突地他推开了我,滚动着身体,银铃般笑着向一旁逃去。
我还没能软下来,滚动着去捉他,两个人在地板上滚动,浑身粘满了尘土。
最终我还是按住了他,抱住了他,骑在他身上,疯狂地吻他的眼睛,弄得四处都是口水。我气喘吁吁地叫:"来,来吧,给哥哥看一看。告诉我,快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毛呢?毛毛呢?哪儿去了呢?"小飞还是在看我,伸出手来摸我的鼻子。
我捉住了他的手,往下压,说:"小飞,摸这里,摸这里好吗?"我浑身发热,每个细胞都要爆裂了一般,被这期待已久压抑很深的又突然降临的幸福冲击得就要烟消云散了一般。
小飞在我身下一起一伏着,用他的它顶我,律动又坚持。
那种异样的快感和荒离的感觉我终生不忘。
小小的小飞,象精灵般充满了力量,柔韧的躯体扭曲着充足的力量,他支起上身来抱住我,下体不停地摩擦摇动,上面的手勾我的脖子,嘟着小嘴巴来亲我。
我立即迫不及待地迎合他,张开嘴巴去亲他。
我吮住他的樱桃唇,有种淡甜的味道,正欲深吻。
蓦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好象是一个人奔跑而来,已经到了排练厅的大门口。
我猛然松开了小飞,翻身而起,这时,门被推开了。
21
黄小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也没注意我们在做什么,一进来就来住了我,张大嘴巴:"啊、啊……"这瞬间我惊恐极了,极度的恐惧和惊战象炸弹爆炸般无声地震撼着我,我只感到世界在摇晃,整个大厅瞬间轰塌……天!我们被发现了?……
黄小秋喘了一口气,才说:"快,快跟我去!" "什么啊?"我的腿都打软了,听到自己声音都变了调儿。
黄小秋一边拉住我往外走,一边说:"李小童扭了脚,现在不能上场了,缺个人,你还是上吧!!"哦。我嘘了一口气,整个人立即松弛了下来,喘了喘,说:"什么啊?怎么回事?"她说:"下车的时候他不小心,把脚腕子扭了,立即肿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我们的舞蹈是第十五个上场,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快走,到了立即补妆换衣服,快!" "哎呀,"我说:"不行,我一直合不来,也没和大家排练过,不行啊!再说,集体舞那么多人,少一个也看不出来嘛!" "什么啊?!"黄小秋立刻火了起来,叫:"放什么狗屁?!三十个人就是三十个人,你当观众是傻子啊?!哪有这么不尊重演出的?!"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说:"少废话,快点走,你天天在一边看,是猪也学会了!"我被她拉着出了门,还在回头看小飞。
已经很黑了,看不清小飞的表情,只看见他孤零零的身影在大厅里站着,分不出是正面还是背面,他一动也不动。
我的心迸裂了一般,突然哭腔地说:"小飞呢?你为什么不让小飞上呢?" "你神经病啊?!"她叫:"他不能上台,不能!"
坐着出租车赶到了省大剧院,演出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跟着黄小秋绕到了后台,在大休息室里与同学们聚合。黄小秋立即把服装丢给我,亲自给我上妆。
她手握着化妆刷子不停地在我脸上刷来刷去,一边嘴巴也没有停歇,问:"第几个节目了?" "第十个。" "刘大伟的歌唱了么?" "还没有,我们的舞跳完了才是他呢,黄老师。" "李小童呢?怎么样了?杨老师陪他去医院了没?" "已经回来了,大夫说没什么事,脱臼了,又给接好了,擦点儿红花油就行。"这个时候她才看见坐在大厅一角的满脸沮丧和痛苦表情的李小童。她给我抹完了脸,走过去拍拍李小童的肩膀,安慰着:"没关系,没关系,这一次你可以好好观摩了。"李小童还没有褪妆的眼圈红了起来,说:"没事儿的,我没关系。"
然后她击掌把大家召集起来了,重复那些重复了无数次的注意事项,把大家的心搞得乱七八糟的。
杨老师走过来善意地说:"好了啦老黄,只不过一次汇演,没那么严重,发挥好了就行了。他们就当玩玩,没关系的。"黄小秋神经质地叫了起来:"你倒是说得轻巧,你只带一个刘大伟,我行吗?!这么多人啊,哪个出了问题不都要砸场吗?那砸得可是我黄小秋的脸!"杨老师尴尬地闪到一边去了,黄小秋仍是诲人不倦地滔滔不绝着。
这边舞台调度过来了,叫:"省歌舞剧院艺术学校的?!你们的《火》准备了!"这一刹那我才有了丝紧张的感觉,尿急。
我说:"我去上厕所。"立即有好几个人说:"我也要去!"这时黄小秋才转过头来,对着杨老师示威般笑,说:"怎么样?"杨老师摊开了两只手,无奈地笑了一下。
从厕所出来,大家已经等在舞台左侧准备上场了,我轻轻地撩开了幕布的一角往台下看,黑压压的有很多小脑袋在晃动,有压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两个服装艳丽的女报幕员挤了出来,开场音乐炸雷班般响了起来,我还想犹豫什么呢,却被黄小秋一把推了上去。
22
舞蹈《火》还是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演出结束时我看见演出主办方省教育厅的一个胖家伙上来,连连地握住了黄小秋的手不放。
他说:"黄老师啊,你真的是不错啊,你带出来的学生真的很不错!"黄小秋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就爱看你的舞蹈呢,那个什么什么……《母亲》是吧?真的不错,记忆犹新啊!"黄小秋脸上立即盛开了美丽的菊花,说:"谢谢,谢谢领导关心。"那个胖家伙握过了黄小秋,又走过来拍我的头,说:"小家伙,你跳得不错,虎虎生风啊,象我年轻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我很不错么?明明节奏都找不到了,人家往左跑,我却往又跑,踩住了前面的披风,甚至飞起一脚踢到了后面人的胸部,也不知道是谁的,瘪瘪的没发育。
可惜这一切都在远距离的欣赏中,在奢侈的灯光下,在弥盖一切的音乐里成了艺术,并没有人知道。
大家并没有直接回学校,杨老师和黄小秋带着我们去吃夜宵,浩浩荡荡地坐满了夜宵摊子的五张桌子。
黄小秋举杯,不停地感慨,说:"不错,不错,大家表现的让我很满意。刚才陈校长说了,每个人发五十块钱奖金!" "耶!!"立即有人欢呼起来,五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了。
黄小秋把目光盯向我,说:"肖,你也不错,虽然没参加排练,跳得还真象那么回事,你等于救了场啊!"我连忙说:"没有了,没有了。"她说:"不过,这并没有体现我们真正的水平,回去后老师再给你们排练个更好的!"她不累么?她一个月的工资刚一百八十块,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教室里,在排练厅里了,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夜已经很深了,大家的余性未尽,喝得脸色发红,深冬的寒意也毫不觉察。
我又想起小飞了,他呢?在干什么呢?还在排练厅里一个人舞蹈么?回家了么?一个人不害怕么?
我三口两口地吃完了东西,只想早点儿回去。
我要回去,哪怕并不能看到小飞,哪怕只是能看到他的已经熄灯了的窗子,我也会心安些。
有同学嚷着:"后天元旦了,我们能不能提前放假?我已经三个星期没回家了。"黄小秋说:"今天回去后,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放假。下午再上一节形体课,然后才放元旦假。"大家明显有些扫兴,也根本没心思上课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再上课时,人已经走了大半,都逃课回家了。
黄小秋忿忿地讲课,但并没有骂人。
我昨天晚上回来以后一直想着让我惊心动魄地时刻,并不是舞台表演上的紧张和体验,而是和小飞的亲密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种难以派遣的犯罪感,驱之不散,却又无法抗拒。
因此我有点儿疲倦,看黄小秋的时候,感觉是两个人影。
黄小秋走过来托我的手臂,说:"你怎么了?这么不专心?"我说:"没有啊。"她说:"如果没心情练,就不要练!你也逃课好了!!"我说:"没有啊,我很用心的。"她说:"好了你别嘴巴硬了,既然来了,老师就已经很开心了。这节课提前结束吧。"大家散去以后,她又来到我身边,我正在换衣服,她拍我的肩膀,说:"记住,穿紧身裤的时候,不管是排练还是演出,要把你的东西塞到腿后面去。" "什么?"我没听懂。
她"呵呵"地笑了一下,说:"就是你的家伙,要夹过去,这样就不会鼓出来吓唬人了。"我的脸"刷"地红了,赶紧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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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秋丝毫不理会我的尴尬,继续说:"什么时候走?"我说:"元旦不会回家。"她问:"怎么?"我说:"我没有家啊。" "哦?"她说:"你这个小朋友就很有意思啦,怎么说没有家呢?你家长呢?"我冷冷地说:"没有家人。" "不会吧?"她说:"来,跟老师讲讲。"我说:"我从小跟外公外婆长大,六岁半开始半半拉拉地学舞蹈,我父母早就没影了,现在外婆也死了,只有外公一个人在家里。"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些惊愕了,说:"没影了?哪儿去了?"我说:"不知道。"她又问:"那你怎么不回去陪你外公呢?他一个人多孤独啊!"我说:"没有啦,他怎么会一个人在家呢?元旦的时候他会在舅舅家里的。实际上他很早就住在舅舅家了,外婆死了以后。我呢,就是多余的了。"她轻轻地叹息了一下,又说:"那你说你六岁半就学舞蹈了?很不错啊,外公对你学舞蹈挺支持的嘛。"我说:"谈不上支持不支持的,反正我那时候住乡下,我们音乐老师懂一些舞蹈,喜欢教我们,我就跟着学。后来进了城里,也没正规学过,只是爱好,这一次转学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没有人管我。" "那学费呢?"她说:"你外公有退休工资么?"我说:"读中学的时候是舅舅接济的,外公是个农民,哪儿来的退休工资呢?现在呢,是我自己挣的。" "哦,你真不错。"她说:"自己给自己挣学费?怪不得。"她又说:"你挺早熟的。"我不以为然地"嘿嘿"地笑了一下。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你能自己挣学费?都干什么呢?"我说:"跳舞啊。" "啊?"她惊得一愣,说:"跳舞?!"我说:"不跳舞我还能干什么?"她说:"就你现在的水平?……哦,对不起,不是老师看不起你……"我说:"我知道我水平不怎么样,但是我敢跳。"她极感兴趣地问:"在哪里跳呢?都跳什么呢?"我说:"在夜总会。" "天。"她的眼中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了,难以自禁地嘀咕了一句:"你不仅仅是早熟,还很复杂呀。"
从排练厅出来,黄小秋不再追问我什么了。
我的心突然极度后悔起来,觉得不应该和她讲这些。
果然,她的脚步凝重了起来,与我分开之前,她有些忐忑不安地说:"肖,本来我想让你去家里玩儿的,陪陪小飞,但是恐怕不行了。元旦的时候我会和小飞去他外婆家……你整个假期一直在宿舍里不出去么?"我望着她,心里面慢慢地浸满了痛痛的感觉,低低地说:"是的。"她说:"那……等我们回来,你去我家坐吧。" "好啊。"我立即说:"我……我……不是坏人,真的,黄老师,你相信我啊。"她笑了笑,说:"是的,老师总是相信自己的学生的。"她走了,我无限怅惘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叹息,叹息。
24
惨了,元旦节这两天假期,我肯定无法见到小飞了,我的身体上还留着小飞的余香呢,心里的怅惘自然加倍起来。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整个校园都空荡荡的了,空气都象死了一般,从窗户望向对面,小飞家的窗子紧闭着,看不见有人影晃动。
我才知道,有些话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
那么就藏在心里?比如说我的经历,比如说我对小飞的爱?
有些事也只能做不能说,说了就会遭到背弃与隔离,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遥远的,即便再努力贴近,个体也总是个体。
绵绵的冬雨落了下来,去小食堂的路上,看不见什么人影,不过回来时在宿舍门口,我还是看到了刘大伟叼着一跟烟斜靠着门框站着,我的心一惊。
他流里流气地打招呼:"嘿帅哥,你一个人么?"我不理他,低着头匆匆往里走,他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我。
"一个人多闷啊,要不要我来陪你?" "你躲开!"我愤怒地说:"谁要你陪?!"他怪笑了一声,说:"哈哈,行,你小子有性格。别他妈地装纯洁了,老子搞定你啦!"我说:"你让开!"他说:"不让,你叫啊,我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我绕开他,不和他理论,他却跟在我屁股后面。
他不停地说:"你他们少跟我来这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紫玫瑰你没去过?告诉你,老子就是在那儿看上你的!"我无可奈何地说:"我就算是在那里跑过场子,我也不是玻璃,你找别人去吧!" "你不是谁是?"他跟近一些,说:"你不是挺喜欢黄小秋那个儿子的吗?你怎么不喜欢喜欢我呢?那个没毛的家伙什么都不懂,你跟我做一次试试,包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要脸!"我骂他。
他赖皮地说:"老子就是不要脸,要你!"我说:"你再跟着我我就喊人啦!"他哈哈大笑,说:"你以为你是谁啊?黄花姑娘啊?你喊啊,你喊强奸啊非礼啊,我料定你不敢!"我再回头看他那张荡漾着淫威的脸,猛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惚地想起了在紫玫瑰夜总会的演出台上,曾经看到过他表演的片段。
原来他也是在那个地方赚过外快的,没想到竟然也跟我一样混到学校里面来了。
我说:"我叫了。"他叼着烟,在细雨中歪着脖子,嘿嘿地冷笑,"你叫呀叫呀!"我说:"我真的叫了!"他说:"叫吧叫吧,我喜欢。"我扯开喉咙叫了一声:"来人救命呀!!!——"高亢的喊声在雨幕中一下子滑得很远。
他吓了一跳,嘴里的烟都掉到地上去了,灰头土脸地望了一下四周,看是否有人过来。他说:"你他妈的真不要脸!"我说:"你才不要脸呢!"他说:"行、行、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跟你不要脸一回的!"我叫:"滚!"他恨恨地往宿舍的方向去了,还连连地回头,说:"有本事你别回来,反正我知道你们房间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小心我半夜摸到你床上去!"
25
说实在的,我心里是隐隐害怕刘大伟会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摸到我床上去的,他那么粗鲁,也那么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没有一点值得人去动摇的。
可是在这一夜,他竟然真的来敲我的房门了。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幻想着小飞,心烦意乱的,刘大伟粗重的手掌便击在了门板上。
"乓、乓、乓、"他叫:"帅哥开门!"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把烟掐灭,悄无声息地侧耳听外面。
他站在门口拖着醉腔叫:"别装聋作哑的啦,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出很远的感觉。
我还是不做声,只觉得心跳在加速,周身每一个毛孔都紧张地收缩了起来。
他叫:"快点儿开门!再不开老子要撬门啦!""悉悉索索"的,我听到了他在鼓捣门锁的声音。
我终于忍不住了坐了起来,用被子裹紧身体,叫:"你干吗啊你?别缠着我!!" "哈哈,"他在门外轻飘飘地说:"怕了?怕了你就开门啊!"我叫:"不开就不开!你再缠着我,我、我就揭发你啦!" "你他妈地少来这一套了,"他继续鼓捣着门锁,嘴里哼哼唧唧地说:"你不跟我好你跟谁好?你揭发?随你的便,看谁能管你?!告诉你,中国的法律里根本就没这一条儿!" "流氓!"我大叫:"你是个流氓!!"他嘿嘿地冷笑,"没错儿,老子就是个流氓,我要定你啦!!"门板晃了晃,"吱呀——"一声,门框与门板摩擦断裂的声音,他竟然真的撬开了门锁,整个人也就"忽"地一下闯进来了!!
房间里很冷也很黑,我感觉头发根儿都在竖起,紧紧地用被子裹着身体,缩在床头的墙角里。
窗外的月光些微地打在他的脸上,在他暗红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月光蓝,因此他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了。
我颤声地说:"出去!"他一步步走了过来,说:"你随便叫,叫得声儿越大越好,反正今天整幢楼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他靠在床边儿坐了下来,浓重的酒气立即扑了过来,充塞到我的鼻子里,熏得我几乎呕吐,我只能拼命地抓着被子裹紧自己,另一只收伸到枕头底下胡乱地摸,竟然摸到了一把木柄的水果刀,立即死死地抓在手里,准备等他扑上来就刺过去。
我才恍然地想起,这把水果刀是我临睡前压在枕头底下的,我原本是有很强的防范意识的。
抓住了水果刀以后我才稍微镇定了一些,一张嘴,声音仍旧是发抖。
我说:"我请你出去。"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扑过来,只是坐在床边,与我保持一米半的距离。他掏出烟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他说:"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谁怕你了?!"我倔强地说:"你出去!"他用醉眼微笑地看着我,说:"你不怕我?那你抖什么抖?"我说:"冷。"他说:"那你还盖着被子呢。"我大叫:"滚你妈的!你出去!滚!滚出去!!"我破口大骂起来。
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似的,仍坐在那里抽烟,把烟灰肆无忌惮地弹在水泥地面上。
烟抽了半截儿,他才说:"别这样,肖,你别怕我,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滚呀!!"我又叫,泪水便一下子滚了下来。
26
因为哭了鼻子,我的腔调明显高不起来了,但仍旧万分厌恶地骂他。
"放你妈的屁!聊天?鬼才信你!!你别碰我,告诉你你别碰我!你……"我一下子把水果刀掏了出来,对着他,"告诉你你要是碰我,我就捅死你!你……操你妈的!"他愣了一下,眉毛往上一挑,突然笑了一下,说:"你跟我玩儿真的?" "谁他妈的跟你玩儿!"我说。
"哈哈,"他说:"我是越来越喜欢你啦!" "谁要你喜欢!!"我说:"你滚开!"他说:"肖,你别这样对我,难道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告诉你,我比周亚辉爱你,真的。"他的话突然如一记闪电,劈到了我的头顶。
周亚辉?!他……
刘大伟有点儿得意地微仰着脸,一边吐烟圈儿,一边说:"你不会不记得阿辉了吧,呵呵。"我的声音那么无力了,吐出了一个字:"滚。"他看我,有点儿迷醉又有些恣意,说:"告诉你吧,我喜欢上你还是阿辉跟我说的呢,就是去年夏天,你刚到紫玫瑰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嘿嘿……这一年下来,你捞了不少啊。" "你滚啊!!!"我简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仍不依不饶地说:"你喜欢阿辉什么啊?就是因为钱?我哪一点儿不比他强?呵呵,别这么认真啦,来,大家玩玩儿嘛!!" "滚!!!"我一下子蹿了起来,差一点把刀刺到他脸上去了。但是我不敢,刀一偏,我整个身体竟然栽了过去了,被他一下子抱住。
他的两只胳膊象铁箍一样箍住了我,死死不放手,我左右挣扎着,嘴里忽忽地喘气。
他发着狠,说:"告诉你你别动了,妈的!!告诉你别动!……再动?再动老子干你啦!!"他的手一直不松开,我挣扎了一气便累得象一滩泥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泪水鼻涕都擦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说:"阿辉给了你多少啊?嘿嘿,十万?……妈的你小子真的走狗屎运啊!就跟他睡了那么一气……啧啧,还跑到这里装可怜来了,哈哈哈哈!!"我骂:"操你妈的你放开我!!"他说:"别恼羞成怒啊,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承认的呢?妈的……"突然他用力地把我掼到了床上!我的腿窝在身子底下,头就重重的撞在了墙上了,那一刻"嗡——"的一下大脑一胀,眼前飞舞出了无数星星。
我哭出了声来,叫:"你干什么啊你?操你妈的,你滚啊。"他就愣冷冷地问:"你多大?"我说:"去你妈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说:"没猜错的话,你今年才十九吧,呵呵,出来混得早啊!你他妈的真是运气好,多少少爷巴不得认识阿辉呢,偏偏让你得到了,阿辉也他妈的偏偏对你这么慷慨,你还跑到这里来装什么纯洁啊……跟老子玩一下都不行?"我说:"我不是少爷!"他说:"你不是少爷是什么?舞男?切,那还不是一样!"他说:"又做婊子你又竖贞洁牌坊啊你,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不过还好,你还能拔出来上学呢。你知道阿辉有多恨你吗?他现在要是找到了你,你猜会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时候我才无比恐惧了起来,努力地止住了头晕,瞪大了眼睛看他。他用手托着腮斜斜地看着我,目光里满是嘲弄。
他说:"他会让你怎么吃进去的又怎么吐出来,你不是不了解他。" "别,别……"我慌了。
"怕了?"他说:"你终于怕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怕呢!唉,可惜你害怕的是阿辉,并不是我。也许,你根本谁都不怕呢。小朋友,你胆子可真大呀。" "你究竟要干什么?"我问。
"我不干什么。"他说:"我就是喜欢你。"我说:"钱我是花了,我应该得到的,是我自己挣的,你不用威胁我。"他说:"信不信我把你从这学校搞出去?!"我说:"信。但我不怕。" "好!"他说:"信不信我让阿辉找到你?!"我说:"信。但……我不怕。"他说:"你犹豫什么啊?真的不怕?"我说:"你他妈的到底想怎么样?!"他说:"不想怎么样,老子就是看上你了。"我说:"滚!!滚啊!!!!滚!!!"他醉熏熏地往我身边靠拢,说:"我偏是不滚,你他妈的真精啊你啊,你就知道我不会说,要说你早就滚出去了,阿辉也早就找到你啦!你他妈的……哈哈……这里只有我知道你呀,要不所有人还真的以为你有多么善良多么幼小呢……你最复杂了你。"他一边靠着,我一边躲着,已经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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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我想,面对着他,一个酒醉的、冲动的、人高马大的他,面对着一个说喜欢我,想占有我的他,小小宿舍小小的一张木板床上,我根本没什么可逃避的了。
他竟然知道我的过去?那称不上过去的一年前?那是个让我惊心动魄难以启齿又不敢相信的过去啊……
突地,我一下子把被子掀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抱住了他,扼住呼吸拼命地去狂吻他,那酒气,那嘴巴厚重的纠缠,那粘稠的让我欲呕是口腔,那下巴上扎人的胡子茬儿……我闭着双眼,任凭泪水一泻而下。
他被吻得透不过气来了,躲闪着扭转了头去大口大口地喘了几下,说:"操,你小子真猛!"我抑制不住哽咽着说:"你不是想要我吗?来吧!来干我,来操我吧!快、快一点儿,要不我会后悔的……来吧……只要……你放过我……求你……"他原本是如箭在弦的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下体已经胀到了无比的硬度,这一刻,却一下子软了下来。
他翻身,骑到我身上,按着我的双手背在我脑后,然后盯着我看。
"你不后悔?"他问。
"我没什么可后悔的。"从底下的角度仰望他,五官粗糙,喉结粗大,气质猥琐,神情可憎……我只能闭上双眼侧过头去,感觉鼻子尖儿发凉,"飕飕"地有凉风掠过。
他"哈哈"地怪笑了一声,松开了手,又翻身下去了。
他说:"不干了不干了不干了。" "你别后悔!"我说。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他说:"你说你不后悔,你的不后悔是为了解脱你自己,绝对不是为了我,那我孩干个什么劲儿呢?你真把我当畜生啦?"我愣愣地看他,他好象醉了,又好象没醉。
他说:"肖,你还小,现在还没陷进去呢,好好保重你自己吧。" "去你妈的。"我说:"你干还是不干?不干快滚!!"他说:"你对阿辉也这样么?如果这样他还会给你钱?真他妈的奇怪。" "滚!!!!"我简直就是声嘶力竭了,我狂乱地吼叫着:"你滚啊你!!!!告诉你我没要他的钱,是他硬塞给我的,我没要,真的没要!!!!"他又在点烟,看着我叫,我叫完以后,他仍冷笑,说:"你没要也好,要了也罢,反正你花了他的钱,你就是少爷,就是卖屁股的!" "关你屁事!"我说。
"是不关我的事,"他说:"可是我喜欢你呀。" "滚。"他说:"可是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也不喜欢阿辉,你喜欢小飞是不是?哈哈,我全知道,连这儿都看不出来,我白活了。" "你真不要脸,"我说:"你老缠着我干什么啊?我不会喜欢你的,永远也不会!!"他说:"无所谓,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是我喜欢你。"说着,他突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在我面前晃了几下。
"喜欢吗?呵呵,喜欢就送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借着昏暗的月光,我看清了在他的手中捏着一只卷好的安全套子,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他淫荡地笑着,说:"知道这是什么吗?进口的,一般医院都买不到的,国外有很多性用品商店……当然,你肯定是认识的,鸭子!"当时还没有满大街的成人用品商店可以让我来观光,但是我知道它,认识它,而他手中的它在我眼里显得那样龌龊那样邪恶,甚至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猛然地,我惊叫了一声:"你?!!!!"我的心无比绞痛,我终于想起了小飞床上的那个粉红色气球来。
我想起了曾经他恨恨地说过的话,"你喜欢小飞……那个没毛的小家伙……"小飞怎么会有这样的套套气球的?!他怎么知道小飞是个没毛的小家伙的?!
我的心瞬间被撕裂了一般,然后弥漫着酸涩又强劲的痛楚,绵延不绝。
他慢慢地把套子展开,放在嘴巴上吹大,说:"看,多好,可以当气球玩儿的,哈哈哈哈,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你?你!——"我压不住喉咙底下的痛觉,似乎吞咽伤口般地说:"你对小飞?!……"
28
怎么可能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无知单纯的小飞纯洁到可以拿套套当气球来玩,而这套套竟然是刘大伟给他的么?
我猛然揪住了他的衣服领子,不顾一切地问:"你!你对小飞做什么啦?!"刘大伟不无得意地拨开我的手,说:"还能做什么呢?你说呢?"我浑身发抖起来了,这夜异常寒冷。我不曾料想懵懂的小飞竟然遭受过刘大伟的染指,这象一口痰一样粘在我心上,抹也抹不去。我声音颤抖着,骂:"你这个禽兽!"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啪!"地一下,我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他没有防备,被我打得趔趄了一下,迅疾地扭住了我的手腕,一翻身用腿抵住另外,把我死死地压在床上。
"禽兽?"他说:"我是禽兽,那你是什么?别他妈的以为你比我高尚!" "操你妈!你放开我!你就是禽兽!禽兽!!"我不顾一切地骂他。
他不松手,用力地按着我,说:"不就是玩玩嘛,他什么都不懂,我教教他。" "无耻!" "他还挺乐意的呢。" "放屁!!"我徒劳地挣扎着,两只手胡乱地抓着,突然抓住了那柄水果刀,一反手,水果刀划过了他的手背,他"哎哟"一下缩到了一边,捂住了手背。
我乘机爬了起来,拿着刀对准他乱刺,大叫:"操你妈的我杀了你!我叫你欺负小飞,我叫你欺负我!!"他躲闪着我疯狂的进攻,捂着手说:"流血啦!哎哟,操你妈的你真的疯啦?!" "滚哪,滚!!"我声嘶力竭。
终于,手中的刀"当啷"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我浑身酸软地瘫在床上了,泪水模糊了眼帘。
刘大伟竟然还没有走,站在距我床前一迟左右的地方,捂着手背,看样子真的被刺伤了。
他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哈哈大笑。
"哈哈……你还真在乎小飞啊,好了,不逗你了,老子对他根本没兴趣,不信,你自己去问问他,看我对他做过什么没有?" "你明知道他不会说话的!"我说:"你还让我去问他?你连这样一个小孩子都欺负,你真不是人!"他说:"我只是摸了摸他而已,呵呵,没有毛。" "放屁!那套子呢?一定是你的,一定是!!"他说:"是他自己在我房间里拿去玩的……以前他经常到我宿舍里面玩儿。"蓦地,我又扑了起来,扑下床去狠狠地去抓他的脸,我疯狂地叫:"以后不许你动小飞一根手指头!要不我跟你拼命!!"他被我扑得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飞起了一脚,正踹在我肚子上,把我踢飞到床上了。这一脚好重,我只觉得腹腔内一热,腾起了一股巨大的热浪,然后,瞬间剧烈的疼痛如盛开的礼花,震荡着涌到了身体的各个角落。我弓住了身子,捂住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妈的,我就是死也不放过你……" "去你妈的!"他骂:"别跟我装纯洁耍牛逼,老子可不是阿辉!" "操你妈……"我呻吟着。
他的酒劲儿已经醒了一大半,无趣地傻站着,悻悻地说:"不跟我玩儿算了,你还怕老子没人要?去吧!去跟你的小飞玩儿去吧!那个弱智、哑巴!!" "你……"他的话针一样扎到我的心上,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再去抓他。
他反身大步地出了门去,把门反手狠狠地关上,关门的巨大声响在凄冷的夜里刺耳回荡。
29
真是冤家路窄,第二天在医务室里竟然又碰见了刘大伟。
清晨上厕所的时候,我的肚子仍然在隐隐作痛,大便里带着丝丝的血迹。我慌了,不知道自己是被踢坏了脾脏还是伤了肠子,洗了脸以后我敲开了医务室的门。
陈医生满脸的不耐烦,他是生气我打搅了他元旦的节假休息,但是他住在医务室里,不得不接待我。我脱下衣服,立即看见自己小腹斜上方淤青了一块。他问:"怎么搞的?"我撒谎说:"练舞的时候不小心撞在桌子角上了。"他又按又掐地鼓捣了一会儿说:"没什么事儿,可能体内有点儿出血吧,休息两天就好了。"我还没穿上衣服,刘大伟推门进来了。
他看到了我,愣了一下,我装作没有看见他,忙低头穿衣服。
他把裹在左手上的毛巾打开给陈医生看,那手背已经肿起来了,一条咧嘴般的口子翻卷着皮儿,里面凝着血痂。
陈医生问:"怎么搞的你?"他看了我一眼,低低地说:"昨天削苹果时,不小心。" "哟,你真有本事啊,"陈医生讽刺地说:"削苹果也能削到手背上去,厉害。"我偷偷地想笑,忍住了,穿好衣服。
陈医生帮刘大伟除去血污,涂了药水,又把手包好了,然后给我开了些活血散淤的药。
临出门前,陈医生叹了一句,说:"你们这些孩子啊,真不知道搞什么鬼呢,毛手毛脚的,连个节日都不好好过。"
出了医务室的门,我快速地背对着刘大伟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他突然在后面大声喊:"喂!你没事儿吧?!"我不理他,继续走。
他叫:"我的手好痛啊!"我没看他,说:"活该!"仍往前走。
他隔得远远的,还在叫:"哎哟,已经发炎啦,好痛啊!!" "说了,你活该!!"我恨恨地说,转身进了教学楼。
难道他不活该么?谁叫他那样对待小飞呢?他欺负小飞,他该死。
但是我呢?我不也一样在对小飞毛手毛脚的么?刘大伟说"我是禽兽?那你是什么?别他妈的以为你比我高尚!"我的心便沉了下来……我宁愿相信自己是爱着小飞的,是的,我爱着他。他好象有某种魔力般吸引我,诱惑我,迫使我去想他,关注他,渴望他。我的心里总记着他,战战兢兢地想接近他,十分万分地希望他能在我身边,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都能够看到他。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有时候我只想抱住他,抚摸和亲吻他……
我是禽兽吗?也许是的,即便爱着,我也是的。
因此我的眼睛又湿了,因为我在突然之间发觉自己是禽兽,这我从未想到过。
因此我仍会绵延不绝地想小飞,而一想起来就会有种负疚和罪恶的感觉,弥漫着,蒸腾着。爱,是罪恶的?
教室里很温暖,我靠着窗台安静地坐着,窗外零星的雪花在风中寂寥地飞舞,一个人也没有,很萧索。
我懒懒地闭上了眼睛,轻抚着自己微胀隐痛的腹部,却突然想起了阿辉。
阿辉……
如果记忆可以选择的话,那么这一段记忆我宁愿选择失去,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可是不行,我知道无法做到。我今日喜欢小飞,是因为我是个同性恋啊,是因为我喜欢男孩,男孩的味道,男孩的声音,男孩的身体和灵魂。而阿辉呢?是他带我走进这条充满迷离的路上的,他让我接触、认可并沉溺于这样一个国度里,我无法忘记,我胡思乱想,没有阿辉,也许就没有小飞,对于我而言,我的道路,我自己。
30
二十四岁的阿辉是温州人,他说他是个世家子,家境不错,家族里很多亲戚已经移民了。他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打理自己的公司,最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做的是鞋子——那些假冒的名牌,很赚钱。总之他如此优雅地在舞台下坐着,嘴角挂着微笑,有些邪气。
从来不见他在紫玫瑰里叫小姐,他不是那种登徒浪子。
但他也不是洁身自好的人,他的烟瘾很打,因此手指尖和牙齿都熏黄了,他的身上总散发着烟草的味道。
他很瘦,脱了衣服才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登台,给馒丽伴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慌乱地跳的,只记得回到化妆间的时候,曼丽愤怒地把手里的彩色飘带往地上一丢,张口就骂:"小兔崽子你会不会跳?!妈的总挡着我,你懂不懂什么叫伴舞啊?懂不懂?!"有人打圆场说:"算了算了,他第一次来,才十七,挺不容易的小孩子,家里困难。"曼丽不依不饶地说:"老板怎么找的人哪?也不看看?这……这是跳舞的吗?这歌儿没法唱了!"簌簌的白粉从她妖长的睫毛上方往下掉。
他们说:"曼丽姐,你别生气啊,回头不让他上场了就是了。" "哟,那不是断了人家财路了吗?"曼丽拧着脖子说:"我这个人是大人有大量,也懒得计较,等下还要上场呢!"曼丽在人们簇拥下换着妆,我坐在一旁的木椅子上,深深地垂着头,强忍着眼睛里委屈的泪水。
外公老了,不能再养我了,我该怎么办?舅妈的脸象一块冰冷的铁板,时不时冷言冷语暗箭一样地射了过来,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不管那么多,我得自己活着,我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很好。我一遍又一遍地鼓励自己,要忍,一定要忍,我不相信自己实现不了自己。
曼丽再上场的时候,我尾随着伴舞群走在最后面。主持人插科打诨后报了节目,曼丽临上场前回头望了一下,冷冷地说:"喂,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上去?!" "哎!"那瞬间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我发觉,原来她并不是那么刻薄。
曼丽一连串唱了《爱情骗子我问你》、《是酒也是泪》、《潇洒走一回》三首歌,因为事先经过了简单的彩排,我还没有出什么丑。下了场以后,她在卸妆的时候我凑了过去,看见她用脱脂棉正在擦额头上厚重的粉底,那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和汗滴。
我小声地说:"曼丽姐,谢谢你啦。"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白眼球上有很多血丝,她说:"谢什么?以后好好混吧,你跳得还可以,可是你要记住,你是伴舞的,不是表演独舞。"我谨慎地回答:"记住了。"曼丽点起了一根烟,一边吸烟,一边仍擦她的那张光彩已经暗淡的脸。她从镜子里看我,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告诉你还没人看我卸妆呢。"我慌忙地起身要走,她又说:"没事儿了,坐下来说说话吧,小兔崽子。"我又极其不安地坐下了,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
她说:"这么小就出来跑场子啦?家里人知道么?"我说:"不知道。我没有家里人。" "哦?"她说:"行,你可够自由的。告诉你在这个圈子里,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忍,还有就是要抓住机会。"我忙点头,说:"谢谢曼丽姐指教。" "指教个屁啊!"她说:"我要是混得好早就不在这里混了。"我忙说:"没有没有,你唱得真好,真的,比我听到的歌星唱得都好。" "哈哈,"她说:"小兔崽子你的嘴巴倒真甜啊。不过话说回来了,场子再小,客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你以后多学着点儿,客人喜欢你,老板就不会炒你。"我说:"恩。"曼丽兴致极好,又说:"比如说今天来的那些客人吧,坐在最前面的那个温州周老板,别看他年纪小,喜欢听的全都是老歌,比如说《是酒也是泪》。"说着,她哼唱起来了。
"才要分手心中已后悔,却不知该如何挽回。
你的心意如此坚决,就这样挥手告别。……"我说:"我知道这首歌,我也会唱,台湾的。"她说:"行啦。该回去了,你也去换衣服吧。"我得到了赦令般跟她说了声再见转身去换衣服了,她在后面又说:"今天曼丽姐心情不是很好,没得罪你吧?"我连连说:"没有,没有。"
31
那个喜欢听曼丽唱老歌的温州老板就是阿辉,后来我才知道,在曼丽唱《是酒也是泪》的时候他很兴奋的表情和掌声并不是送给曼丽的,而是因为我在给那首歌伴舞的时候靠近了他的方向,他从侧面看到了我的脸庞,他的心突然跳动了起来。
再后来,我经常看见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微笑或者鼓掌了。
再后来,我发现了他的目光,看我的时候与别人不一样,好象要说什么话似的。
再后来,中秋节前夕,我跳完舞后一个人走在宽阔的街上,突然身后投射过来两道刺眼的灯光,一辆小车从后面驶了过来,阿辉把车靠着我身边停了下来。
他打开车门,叫:"嗨,肖,上来吧,我带你去吃东西。"我惊讶地望着他,懵头懵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诡异地笑着,说:"上来吧,交个朋友。"我慌张地说:"您太客气了……我……"我还是上了车。上了车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曼丽也坐在车的后座上。
车窗外的街道忽明忽暗着,映衬着曼丽忽阴忽晴的脸色。我望着坐在前面阿辉开车的背影,衬衣领子洁白硬挺,整齐的短发齐着脖梗儿,晃来晃去的。我紧张了,咽了一口吐沫,小声地问身边的曼丽:"曼丽姐,我们去哪里呀?"曼丽说:"吃东西。" "那你们去好了……"我惴惴不安地说:"我……不饿……"她说:"周老板专门请你的,我作陪。" "哦。"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点了点头。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眼圈有些红了,禁不住好奇和猜想些什么,但一切仍是不明就里。
车子转了几转,终于停下来了,我们随着阿辉到了省城里最豪华的一家酒店里,上了电梯,在旋转的玻璃餐厅里坐了下来。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到这样豪华和美丽的餐厅里吃饭,一切又新鲜又陌生,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那些洁白的餐巾和桌布,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子和镀银雕花的餐具,那些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的穿戴整齐的侍者……我仍清晰地记得贴着淡花墙纸挂着艺术壁灯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裸女的油画,暧昧的灯光散发着异样的情调。
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吃西餐,只是简单的牛排和法国蜗牛,餐间喝了些红葡萄酒,我惊异地看见阿辉把柠檬片放到了高脚杯里。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象小孩子第一次理发一样被侍者摆弄着,他们帮我系上胸前的餐巾,帮我铺好膝盖上的桌布,帮我把刀叉放在该放的手里。空气软绵绵的,餐厅中间的小池子里,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清瘦男人在弹钢琴,手指头象海蛰的触角一样灵活变化。
我来不及欣赏玻璃墙外城市的夜空,喝下了半杯涩涩的红酒,洁白的蜡烛光后,阿辉高雅又娴熟地切着牛排,时而抬头看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的脸发烫,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才好,却又无处可逃。
曼丽匆匆地吃完了东西,点燃了一根烟,她把烟递给我,我连忙说:"我不会……"阿辉还在低头吃东西,仿佛不曾发现我的窘迫一样,曼丽突然说:"我要回去了……他……就交给你了……"我慌忙地站了起来,说:"我也要回去了。" "哦?"阿辉说:"吃好了?"我说:"吃好了。谢谢周老板。"他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轻轻地擦着手,说:"叫我阿辉好了。" "恩。"我只是点头。
曼丽起身,表示离开,说:"你留下吧。"说完,她起身匆匆地走了,我明显看见她的脸色很不好。我猜想她一定是有不愉快的事情了,立即追着她来到了门口,阿辉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
在摆满花束的雕花木门门口,我拉住曼丽的胳膊,问:"为什么?"我说:"我留下干什么?那你呢?"她把我的手推开,说:"周老板喜欢你,想跟你交个朋友。唉,小兔崽子,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你曼丽姐,去吧。" "什么啊?"我晕了,心也开始狂烈地跳动了起来。他喜欢我?天啊,这……
曼丽匆匆地上了电梯,最后仍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她的眼光中包含的是什么,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里面音乐缓缓流了出来……
32
阿辉走到了门口,轻轻地叫我,"肖。"我回头看他,紧张得恨不能就此蒸发。但他并没有使我感到窘迫,只是微笑着,看我,微笑着过来牵我的手,他一伸手牵我的样子里,竟然有几分女人般的妩媚。
他说:"坐吧,我们随便聊聊好了,别紧张,我不是坏人,只是……我很欣赏你……"我不断地压抑自己的心跳,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他说:"会唱歌么?"我说:"什么?"他说:"唱《是酒也是泪》。"我小心翼翼地说:"会。"他说:"哦。"我说:"我听曼丽姐说你喜欢听那首歌儿。"他说:"她还跟你说什么了呢?" "她说……她说……"我吞吞吐吐地说:"她还说你喜欢我,叫我留下来陪你啊。"我害羞了,头都快压到桌子底下去了,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头有点儿晕。
天啊,他伸手来拉我的手了,他的手那么软,那么软,软得象女人的手一样,他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了,他悄悄地说:"那你呢?" "什么啊……"我说话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他又说了一遍:"那你呢?你喜欢我么?"我说:"……我、我……我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怎么做,但我隐隐地感觉到会发生什么了,象做梦一样,象故事一样的,我很惶恐,也很好奇,这样一个非凡的人,为什么对我……要这样?……
后来,他牵着我,把我带进了他的房间。
一路上我只是低着头,看走廊上红地毯的格子,一格又一格,象是某种阶梯。
他抱着我,从后面用胳膊拢着我,把鼻子轻轻地在我的头发上擦来擦去。他喃喃地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啊?不喜欢是么?"我说:"没有。"但是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抱得我痒痒的,想躲也想靠。
他把手轻轻地伸进我的衣服里面,去抚摸我的肚子,用指尖不停地在皮肤上画着圈儿,我肚皮上的肌肉就不自主地弹跳着,躲避着他的触摸,又迎合着那种按压的舒畅。
突然,他把手伸向下边了,一下子突破了我的裤带,我紧张地不自制地叫了声:"啊,不要……"他笑了,抱着我不松开,说:"别怕,乖。"
我怎可能不怕呢?我是那么悸动,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从来没有人去触摸过我的隐私部位啊,那双陌生的手,这个陌生的人。
他把我抱到了床上,每脱一件衣服,我的心就每紧紧颤动一回,我甚至不敢张开眼睛,看他,看自己的裸体。
他抱住我,舌头开始在我的耳边蠕动,那是怎样的感觉啊,我只是想叫,不顾一切地躲闪,不要廉耻地撒娇。我一下子抱住了他,下体硬挺了起来。天,我……这是在干什么呀?!
但是我愿意,是的,他的身体如此光滑,消瘦的光滑,散发着烟草的味道。
我紧闭着眼睛,却仿佛看到了舞台上的旖旎灯光,光象雾一样铺满每一个角落,飘渺的音乐徐徐拂来,又乘风散去。
我仿佛看见自己在舞蹈,在轻松地驾驭着音乐,在音乐的花蕊上放肆地嬉戏,在狂热的阳光下纵然裸舞。没有任何拘束,没有任何牵绊,我自由地跳跃,尽情地旋转,我狂奔着,不需要方向,不知道黑夜还是白昼,我又拼命地夹紧双腿,上下左右摩擦摇曳我躯体的每一个关节,我把他拥入怀抱里,填补我,撞击我,释放我,把这种感觉嵌入肌肤,勒入骨骼,强暴入灵魂……
他叫:"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我的眼皮发烫,昏头昏脑地张开双眼,他压在我身上,头发凌乱,正在看我。
他很瘦,脊背上开始冒汗了。从这个角度看他,脸有些变形,眼睛有些充血,但那种迷醉的狂野的神情突然让我很心动——啊……这就是性?这就是同性恋?!这就是冒险、非礼、犯罪或者堕落吗?!
他一把握住我的小弟弟,上下套动着,绵延不断的麻酥酥的快感从他的指尖连接到我的身体,然后蔓延,然后扩散,然后如风暴般卷席一切……
我本能地撑紧了身体,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喷薄欲出了,惊恐万端地高叫了出来:"啊,不要啊,不要!!——"
33
就这样,那一夜,我把我的身体给了他,一个叫阿辉的男人。他比我大七岁,那一年我十七岁。
十七岁的花,只开一次,但我是花么?不是。我是那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少年,喜爱舞蹈,喜欢在舞台上,灯光下,音乐里自由自在地奔跑跳跃或旋转。对于性,我很懵懂无知,我服从原始的支配,我俘虏于快感和沉醉,我既胆怯又快慰地品尝着肌肤相亲肉体相缠的欲望果实,并使它烙入了灵髓。
在阿辉的房间里我住了三夜。第一次我用手抚摸我,让我达到了高潮,射出来的乳白色液体溅了他一手,他说:"哈哈,肖,这么多?这么远?你真棒啊!"而我害羞得把脸藏到了枕头底下,任凭他擦着、洗着。
他忙完一切,又上了床,在我身边躺下,轻轻地抱着了,吻我的额头。
他说:"第一次?" "恩。"我点头。
他说:"以前没有过?跟女人也没有?"我已经有些疲惫了,只是点头,"恩。"他笑着,抱着我轻轻摇晃,说:"我忘记了,你还很小呢。"于是我们聊了些以前的事,但基本上是他问我说,然后靠在他的怀抱里,我沉沉的睡去了,睡梦中一直听着他的心跳,感觉着他的脉搏,那种感觉很安全,也很温暖。
第二天,我们的激情迸发了,我胡乱地抚摸和亲吻着他,抓着他那根火热又膨胀的东西,我研究着,仔细地想知道他的它与我的有什么不同,我很想欣赏他快感的姿态,很想了解他高潮的滋味,我很想问他快乐不快乐,满足不满足。我相信在床上,在人最欲仙欲死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是他最原始的一面,那一面也许不是神仙不是魔鬼,只是作为高级动物的人。我也相信人在那个瞬间是最自由也是最脆弱的,因为我就是这样,瞬间化为了灰烬,瞬间爆发了及至美丽的感觉。
第三天呢?第三天他仍贪婪地拥抱着我,我也对他的肉体有了难以割舍的亲昵感觉。这种感觉同时影响着我,让我开始爱上了他这个人。但是不可以,我知道是不可以的,男人爱男人,那不是笑话吗?那不是违背伦理道德的吗?因此我感觉到了忧忡和茫然。这一夜在绣花的缎子棉被下,他骑在了我身上,灵敏的腰肢起伏着,拼命地有节奏地递送着他源头的快乐。他分开我的腿,用他伸出的肉棒寻找突破口,他甚至用手去碰触它,然后说:"啊,你真的从来没被人干过?!"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很害怕,我猜想是痛的,肮脏的,可耻的,我拼命地缩紧身体,躲避。
他浪声浪语地说:"哈哈,来嘛,来试试嘛!真的,让哥哥干一下,会很爽的,真的,乖……"毫无疑问我喜欢他发浪的样子,喜欢他淫荡的感觉,但是不可以,我怕,怕就是怕,也许怕受伤,也许怕……反正不知道怕什么,就是害怕的……
"不要啊,不要。"他还是放开了我,轻轻地把我抱在了怀里,底下的两根东西互相摩擦,异样的快感使我全身麻痹。我颤栗或呻吟,泪水滴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说:"好了,不要了,不要了宝贝,我喜欢你,什么都可以。"再清晨的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才发觉他在整理东西。我惊诧地赤裸着爬了起来,问:"你干什么?"他回头看我,微笑,他说:"我走了,回温州去了。" "为什么?!"我有点而接受不了。
他说:"怎么?你舍不得?"我几乎要哭了,一件又一件缓缓地穿衣服。
他俯下身来,亲我,说:"别傻了,玩玩算了,你敢嫁给我,我还不敢娶呢。" "谁说要嫁给你了?!"我愤怒得声音都变了调子,"我是男人,我不嫁人!!我就是喜欢你!!谁跟你玩儿呢?!……我……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笑笑说:"不玩儿是什么呢?你只能当他是玩儿罢了。" "你?!"我"霍"地站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人啦?玩完就走了是吧?!你!!" "我没把你当什么,"他说:"很高兴,你什么都是第一次,那么纯净,那么迷人……"我的头"嗡——"地一下了,昏了,世界在摇晃,只看见踏花的大红色绒布窗帘在无力地摇晃着,摇晃着……
他塞给我一个提包,说:"里面有我送你的纪念品,我以后可能不会回到这里来了,我要移民了,忘了我吧,宝贝。"他风一样的出了门去,我竟然呆呆地没有去追他。
从高高的窗口往下望,我看见他在酒店门口上了车,临上车前他还在抬头看,太远,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爱我吗?
即便爱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的心裂痛着,似有坦克碾压过一般破碎的感觉。
拉开拉练,我才惊愕地看见,提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达达捆扎好的钞票,我的心突然裂痛着,似有坦克碾压过一般破碎的感觉。
钱,这么多,这么多的钱啊,我从来没有见过!是给我的么?呵呵,他给了我钱,我收了钱,我是鸭子了,我是男妓了!!!
34
我在第一时间内给曼丽打了电话,可是电话拨通以后,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曼丽说:"喂,小兔崽子,你怎么不说话?"我"啊——"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曼丽说:"周老板走了?"我说:"是的……他说他要移民了……他说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一酸,声音就梗塞了起来,立即压抑着自己,怕出丑。
曼丽叫了起来:"靠!走就走呗!恩……你跟他……做了……呵呵……你喜欢他?"我说:"我不知道。"曼丽说:"哎呀,算了,算啦!不要那么认真了。" "可是,"我说:"可是他的钱还在我这里呢,那么多钱……我……"曼丽立即说:"多少?"我说:"不知道,我没数。" "不可能吧?"曼丽说:"给你钱了你能不数一数?呵呵,行了你啊,还不错,多少象你这样的还赔了呢。" "曼丽姐!!"我说:"你、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我……"她说:"不知道你还跟他做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见怪不怪吧。"我说:"你能找到阿辉吗?他应该还没离开吧?不行,我要找他……"我说着说着就真的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既委屈又难过,却又找不到理由。
她说:"都走了还找什么找啊,你又不是没占到便宜!"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后来,曼丽赶到了酒店里,她跟我一起清点了那些钞票,竟然有十万块啊!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莫名地狂躁地跳了起来,感觉世界有点儿摇晃了。我真的是越发不懂这个世界了。
曼丽的两只胖手搓动着,在胸前晃动,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操他妈的,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我说:"怎么了?"曼丽猛地抬头看我,那眼神我真的很陌生,突然她又诡异地笑笑,说:"行啊,小兔崽子,你真她妈有运气。"我的心里戚戚然的,空得象山谷一般,感觉是在做梦。
曼丽说:"打算怎么分配这笔钱啊?"我嗫懦着,不知所措又无比坚决地说:"我要还给他!——我不要他的钱!我不是鸭子,不是!" "少来了你啊,"她说:"你不正好缺钱呢吗?天上掉的馅饼你不要?不要给我!" "不!"我一下子把提包抱了过来,好象生怕她抢过去似的,我说:"阿辉会回来的,这钱我要替他留着,我不能花他的钱!"曼丽说:"行了,你还小,可以用这笔钱读书啊?你想想,他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而且他能把钱留给你,他也是不在乎的。你读了书,以后会挣更多的钱不是?你呀,小孩子,象你这么好运气的能有几个呀!!"我犹豫着、犹豫着,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件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在与阿辉的这段经历里,我究竟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曼丽说:"小兔崽子,你应该好好学学跳舞不是?你又喜欢这个。这样吧,我有个同学现在在省歌舞剧团艺术学校里教舞蹈,她叫黄小秋,以前可是明星呢。我帮你问问她那里要招新生不?放心好了,现在的学校交点儿钱就能上,不要担心考不上的。你有钱了还怕什么呀。"
虽然我并不想动用这笔钱,但是我还是花了,我用它做了学费,用它做了生活费,用它帮外公买了保险,也分给了曼丽一万元做了感谢费,这也是她要的,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总是暗示。事实上,这些钱对于我来说是挥霍着的,因为它来得很突然也很轻易。但是,在用这些钱的时候,我心里明显荡漾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涩,怅然若失,总想去感叹什么,也总是什么也感叹不出来。
阿辉是善良的,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一定是听我讲述过自己的身世后真心实意地想帮助我什么,但是为什么这种帮助又发生在与我有了关系以后呢?因此某些时候我又在恨他——我爱他么?我不知道——我又为什么恨他呢?我也不知道。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这样一个早熟而复杂的孩子,谈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一定是曼丽说出去了,一定是的,要不然怎么会在紫玫瑰有这样的消息流传呢?他们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出去一晚人家就给了他十万元呀!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明显嫉妒着,甚至有恨的神色了,这都是因为什么呢?唉。我并没有因此而趾高气昂起来,以前那些别人给予的关怀、怜悯也都不见了,他们甚至动不动就叫我请客吃饭,叫我请他们出去玩了。因此我呆不下去了,我想,我已经堕落了。
我堕落在一个鸭子的阴影中,我知道,我已经是鸭子了。
我逃到这个学校里面来,就象在逃某一种命运,我毕竟还是那么年轻,我爱跳舞,我跟所有同龄人一样,对生活,对这个世界充满猜想和渴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出现这个可恶的刘大伟,去他妈的,这个可恶的家伙!!!
肚子又痛起来了,我皱紧了眉头,才发现教室里已经暗了下来。
天黑了?
四周那么静,空气中只有我自己的思绪在缭绕。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泪水已经布满了脸庞,我才知道,我的回忆是痛苦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痛苦的开端。
小飞呢?还没有回来么?
只要一想到他,我的心才会奇迹般地柔软起来,豪无疑问,我知道我是爱他的。
这个精灵般的小家伙,这个毛茸茸的,静得象湖水般的美丽少年,只有他的目光是平和的,只有他不会鄙视我、排揎我、嫌恶我……
望向窗外,教工宿舍楼内有一间房子里已经有灯光了。啊,难道,他回来了?!
35
我匆匆地出了教学楼,往教工宿舍的方向走,夜空里飘着雪花,微微的西北风吹在脸上,有些疼痛的感觉。
这一刻我非常有立即找到他,冲过去,抱住他,紧紧地不肯松开的冲动,好象是喝了酒一般,脑子有些不清醒,步子也有些凌乱。
在这样的迷蒙里我一口气地绕过了小食堂,又一口气爬上了教工宿舍的二楼,真的是小飞家里回来人啦!我心头泛起了阵阵的暖流,可挥起的手却又突然停住了。
是啊!我要干什么呢?找小飞?找他干什么?我告诉他我想他,告诉他刘大伟欺负我了,告诉他我肚子很痛,是刘大伟踢的?但是刘大伟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我把他的手割了个口子……小飞会懂么?我告诉他其实我很委屈,其实我很爱他,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曾经做过鸭子,曾经花了人家十万块钱……多么荒唐的事情啊……
小飞什么也不懂啊,他有自闭症,他不会安慰别人,别人也安慰不了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永远是那么宁静,不说话。
我僵僵地站在小飞家的门口里,楼道里没有灯,只有风从破窗子里吹过来,我瑟瑟发抖。
我的手又举了起来,可仍然迟疑地没有落下去。
黄小秋明显戒备我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但是她是小飞的监护人,至少,她是不会让小飞接近一个鸭子的。
曼丽一定不会把我的事告诉给她的,这我有完全的把握,因为曼丽花了我的钱。
但是刘大伟呢?刘大伟跟这母子俩是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黄小秋会允许小飞跟他在一起玩儿?她难道不知道刘大伟……
我怎么会胡思乱想到这个程度了呢?我只知道我想小飞,我想他,我要见到他,立即就见到,要不然我会发疯,我会失去控制!
我吸足了一口气,又准备敲门。
哎呀——不行……黄小秋不是说他们去小飞外婆家里去了吗?怎么会现在回来了呢?房间里到底是谁,小飞有没有回来呢?如果黄小秋问我干什么来了,我该怎么说啊?我……
我正在犹豫着,突然,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正往上面走来,我慌忙一闪身,无处躲藏,只能往三楼的楼梯黑暗处跑。
楼下果然上来一个人,影子晃了晃,竟然在小飞的家门口站了下来。
我禁不住好奇探头往下看去,啊!又是刘大伟?!
刘大伟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望了望,看没有人的样子,才敲了门,轻轻地两下。
房门开了,我看不见是谁,猜想是黄小秋果然,门还没有关,刘大伟一边换拖鞋,一边问:"小飞呢?"黄小秋说:"我让他练舞去了。"刘大伟说:"哈哈,你可真狠心,好不容易过一个节。" "去你的吧。"黄小秋说。突然看到刘大伟被纱布包扎的左手了,说:"手怎么啦?怎么包起来了?"刘大伟说:"削苹果时不小心划到了……"他随手关上了门,声音听不到了,我呆呆地站在黑暗里,浑身都是冰凉的,双手已经麻了。
天……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有私情?……
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甚至可以说我是无法接受的。我的黄老师啊!!那个热爱舞台胜于热爱一切,教学生一丝不苟的过期明星,这怎么可能呢?她是小飞的妈妈啊……不过……或许……我并没有发现,她也是个女人?
但这也是件荒唐至极的事情啊!刘大伟只是个学生,可能比我大不了几岁,他们……
不敢再想下去了,楼道里的过堂风简直要把我吹透了,这个冬天为什么会这样的冷!!!
36
我很想把贴在门逢里去偷听或者偷看些什么,可是我又很怕。我不是怕刘大伟,我是怕我听见的或者看见的是我不想知道的,但……唉,可怜的小飞,这样一个寒冷的节日的夜晚,也在练舞么?
一下子想到这里,我不顾一切地往楼下跑去,迎着风,远远地我看见排练厅里有隐隐的灯光透过来,真的有人?!
我穿过走廊,一口气跑到排练厅的木制大门前,猛地推开了门,叫:"小飞!!"小飞真的在那里,坐着,背对着门口,面朝着大镜子,镜子下边开亮着一展小小的电灯泡。
"小飞……"我叫他的名字,一步步向他走过去,他仿佛没有听见,一动也不动。
我靠近了他,站在他背后,从镜子里看他的脸。他垂着头,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身子缩着象一只娇小的猫。
他分明是在哭啊!
我蹲下去,看他的脸,他仍是一动不动,晶莹的泪珠就挂在腮上,欲滴不滴的,睫毛都湿了,粘成了绺儿,小眼睛里还存着泪水呢。
我的心好痛,我一下子抱住了他,声音颤抖了起来,我无助地问他:"小飞……你怎么啦?你怎么会在这里……"很讽刺,就象是在问我自己。
小飞仍是那个姿势,交叉的手都不肯放开,任凭我抱他,摇动他,他就是不动。
小飞,我的小飞,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他一定是受了太多的委屈的,他一定是受过太多的伤!他无法讲出来,不能讲出来,所以咽了下去,永远吞咽着,不讲出来,自己承受着,他这么弱小,这样的无助。
小飞啊!!我抱着他,死死地拼命地抱着他,我禁不住呜咽起来了,这哭泣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突然,灯丝闪了几闪,烧断了,排练厅里一下子漆黑起来。
我把脸贴紧小飞的脸,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
小飞动了一下,我扭头看他,他目光闪动了一下,嘴巴张了张。
"啊,小飞,你要说什么?"我一下子忍不住惊喜起来了。
小飞却又闭上了嘴巴,抿着嘴唇,竟然对我笑了笑。那种带着泪的微笑,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小飞,我爱你。"我说。亲了他的脸蛋一下,他并不躲避,伸出手来摸我的鼻子。
"小飞,我不知道你曾经受过什么苦,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总之我爱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跟我一样……"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声音嘶哑了,鼻子酸得不行,我知道我哭着呢,可是我还是忘我地对小飞说:"小飞,我要对你好,真的,我来保护你,我不会欺负你,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紧紧地握他的手,去亲吻他的额头。
他在我怀里委了一下,细细的脖子扭了扭,用嘴巴去咬我衣服上的扣子,那样子象小羊羔吃奶似的。
我就破泣而笑,拍他的脊背。
"这么冷,我们不在这里坐着了,好么?"他点了点头。
我牵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那么,去哪里呢?回我的宿舍吗?冷清清的,还残留着刘大伟的酒味和不美好的记忆。去小飞家里吗?不……多么难堪,多么不可接受啊……那我们能去哪里呢?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们其实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没有家,心灵上的形式上的家,都没有。
37
十年前的元旦,我就这样牵着小飞的手,走除那宽阔又凄冷的排练厅,穿过飘着空旷的校园,漫无目的地来到了校外的街道上。
天很冷,我很茫然,但是茫然之中却有着一份异样的激动。小飞紧紧地跟着我,在我的身后躲避着寒风的侵袭。我将带给他什么?是新生还是毁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他,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要改变他,和他一起活下去。尽管我并不伟大也不怎么坚强,尽管我是个孤儿,只有十九岁。
男人的成熟,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冲动是成熟的代价和必然的历程。
后来我还是来到了紫玫瑰夜总会——因为我没有什么去处了,在这个城市里我仍然是很无知。
夜总会里正在进行元旦狂欢晚会,我带着小飞穿过群魔乱舞的大厅,来到后台的休息室里,不知所措地坐在沙发上。
小飞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突然的环境变化让他恐惧了,他深深地垂下头去,紧缩着身子,抱着我的胳膊不松开。
"哟,少爷来了!"一声怪里怪气的招呼声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去,进来的是以前几个我认识的夜总会坐台小姐。
她们显然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叼着烟摇摆着腰肢过来拍我的肩,我不自然地耸动了一下肩膀,抬头看她们浓重白粉掩盖的变了形的脸。
她们说:"这是谁呀?哈哈,新调的货?挺漂亮的嘛!"她们的手又伸向小飞,想去摸小飞的脸,小飞慌忙地躲闪着想逃开,我有些愤怒了,把她们的手推开,问:"老板呢?我找他有事儿……曼丽姐呢?她在不在?"她们讪笑着说:"是不是混不下去啦?要回来做?好啊,现在生意火暴得不得了,你回来正好!"正说着,曼丽唱完了歌下了场,她被人在台上灌了酒,脚步有些散乱了。她晃着进了门,晚礼服式样的演出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刮破了一角,显得有些衣装不整的样子,先是靠着门口点燃了一根烟,然后看到了,走了过来。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她长了两个很突兀的眼袋了,这使得她苍老憔悴了许多。
她对我笑了一下,说:"怎么?过来看我啊?……这是谁?挺标致的嘛。" "曼丽姐……"我说:"我不要读书啦,我想回来。" "为什么?"她说:"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抱紧了小飞。小飞把头藏在我的怀抱里,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曼丽似乎看出了什么,说:"哈,小兔崽子,你可真是个骚包。这孩子是谁?怎么认识的?……你不会是因为他吧?"我说:"他是黄小秋的儿子。" "啊?!"曼丽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又瞪着眼睛再去看小飞,"靠。她儿子?没搞错吧?怎么这么多年来都没听说过?她结婚了?这孩子的爸爸呢?是谁?"我说:"我不知道。他没有爸爸。" "这样啊……"曼丽去问小飞:"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爸爸呢?"小飞被问得连连摇头,更贴近了我。我忙说:"曼丽姐你别问了,他不会说话的……他不会说话。"曼丽愣了一下,"噢。"她点了一下头,又喃喃自语地说:"黄小秋还真不简单呢,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来。你呢?肖,我把你介绍过去的时候可是对你的过去一个屁也没提,别是你自己装不住了吧?靠,连人家儿子都勾搭上了,你真不是人。" "没有啊,"我说:"我喜欢他,我把他带出来了,我们不回去了。"曼丽说:"别发神经了你,他多大了?没成年呢吧?看这小样子瘦得象小鸡崽子似的,还是个哑巴!你想把他带到哪儿去呀?快走吧快走吧!黄小秋知道么?"我摇头。
她打起了酒嗝,推了推我,"行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简直是胡闹。黄小秋的嘴巴真是太严了,藏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我都不知道。这孩子肯定有问题……哎,你听不见吧?别骂我哦……"她又去推小飞,小飞吓得拼命地往我怀里钻着。
38
曼丽的家竟然很整洁,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或许,在我的感觉中想象的单身女人和单身男人一样应该是凌乱的观点是错误的。曼丽的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在偏僻的老城区,外观的墙壁已经灰旧了,上面长满了潮湿的青苔,因为天寒的原因,青苔上已挂了斑斑的霜花。但是房间内是温馨的。浅粉色的窗帘和浅粉色的床单被罩,连拖鞋都是浅粉色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心形的水晶相框,里面镶着曼丽的一张演出照片。相框旁边放着一只巨大的水晶烟灰缸,曼丽正习惯地娴熟地往里面弹着烟灰。
曼丽说:"好了,小兔崽子,今天你们睡我的床吧,我去睡沙发。"我连忙说:"别,别,曼丽姐,还是我们睡沙发好了。"曼丽丢下了烟头,抱着被子出了门,笑笑说:"行啦。不管睡哪里,你都不要给我搞什么事情,知道么?"我的脸又"刷"地一下子红了,转头看身边的小飞,小飞只是靠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曼丽又说:"你还是给黄小秋打个电话过去吧,以免发生什么大事儿。" "我……"我说:"那……我说什么呢?……"曼丽说:"靠!这还用我教你么?我再管你我真的成教唆犯啦!反正你把人家儿子带出来了,人家肯定会着急的。"黄小秋会着急么?
也是会的,她对小飞是那么在意,她无时无刻不在呵护着小飞,约束着小飞,不让小飞往学校外面去,怕出什么事儿,不让小飞登台,说他还小……但是,她真的是在爱着小飞的么?小飞明明有问题,有病,她不给他治疗,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元旦节的夜里,她竟然偷偷地和刘大伟约会,而把小飞赶到漆黑的排练厅里,她……我真的是搞不懂她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究竟是为什么?
忍了一会儿,我还是拨通了电话,电话振了几下铃,竟然有人接了,是黄小秋迷迷糊糊的声音:"喂,找哪位?"我立刻紧张了起来,压抑着心跳说:"是我,我是肖,黄老师……" "干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冷冰冰的。
我说:"我和小飞现在在外面,我们……今天不回去了……"黄小秋的声音一下子提高的八度:"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们在哪里?!"我说:"我们在一个朋友的家里……你……你把小飞一个人丢在排练厅里不管了,我、我带他出来了,我不会不管他的。"黄小秋叫了起来:"猪啊你!!那是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我说:"反正我们不回去了。"黄小秋说:"我告诉你肖,你抓紧时间把他送回来,要不,你等着受处分吧!"我说:"随便,反正我不回去了,小飞也不会回去了。"黄小秋说:"小飞呢?你让小飞接电话!"我说:"他睡了。" "胡说!"她立即叫了起来,声音几乎要穿透了我的耳膜,她叫:"小飞!!!你给我回来!!你不回来我打断你的腿!!!"我捂住了话筒,见她仍不停息地叫,便慌张地挂断了电话。
曼丽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我,小飞靠在门框上,目光楚楚,也在看着我。我放下电话,不知觉地叹息了一下。
曼丽说:"呵呵,她倒还是老样子啊。"
39
我走过去,把小飞轻轻地拉到了床上,给他脱了鞋子和衣服,盖好了被子。这时候的小飞温顺得象一只生病的了小羊羔,任凭我的安排。盖好被子以后,他打了一个呵欠,显得很困倦了的感觉。
我坐在他身边,在他身上轻轻地拍着,象哄一个小孩子。
终于他缓缓地合上了眼睛,看样子已经睡了。
我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曼丽已经洗完了澡,又靠在沙发上抽烟。
我基本上没有看到过曼丽没有化妆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她的脸是很恐怖的。没有任何浓重醒目的颜色,整张脸就象是一张旧报纸,皮肤松弛着,很苍老。
她说:"到底是怎么搞的?"我低低地说:"我不知道,真的,曼丽姐,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了。"曼丽说:"你不在学校了好好读书,怎么又搞这些事情……嘿嘿,说了搞文艺的这样的人就是多,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说:"我真的就是喜欢小飞,我现在想好了,我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是做什么,都要带着他了。"曼丽说:"别说傻话了,你能做什么?那……十万块还剩下多少了?够活了么?"曼丽又说:"好了,不问你这个了,这是你的事儿。那么小飞呢?他有什么毛病?怎么不说话?哑巴?还是聋子?"我说:"我听黄老师说他是自闭症,他会讲话的,但是就是不说话。"曼丽说:"这种病?……我没有听说过……"我说:"我也没有听说过。我打算带小飞去医院看看,我想让他说话,他应该跟我们一样生活着,真的,他还会跳舞,他很有才华。"曼丽说:"你是听黄小秋说的?呵呵,她的话,你只信三分之一好了,那个疯子!"我问:"怎么呢?"曼丽说:"这个小飞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谁知道呢?反正我没听说过。不过,我们也快有十年没见面了吧,就上次因为你的事儿跟她打过一声招呼,其实私底下大家根本也没什么来往。"我说:"哦。"曼丽说:"那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演出,都是单位组织的和一些演出任务,她那时侯特别红,所以也特别牛逼,根本不和我们这些小角色们来往。后来听说她还获了奖呢,省里有个领导看上了她……不知道详细情况,只是听说罢了。"我说:"那后来呢?"曼丽说:"后来?后来我到外地去了,回来听圈子里面的人讲黄小秋混得特别惨,有一次演出还发生了重大演出事故……她也不知道是怀上了谁的孩子,还上场跳《掌上舞》,结果摔下来了,扭了腰,那个孩子好象也没保住……她的名声臭了,大家来往的就更少了。"我说:"哦?说不定那个孩子没有掉,生下来了就是小飞。"她说:"说不定。"我说:"后来呢?"她说:"还有什么后来?好歹她也是国家二级演员不是?后来就不再跳了,你们学校刚建立不久,缺舞蹈老师,她就应聘去了那里啊。"我说:"哦。"曼丽说:"可惜这个孩子他不说话,要不倒是可以问问……嘿嘿,问这个干什么,又关我屁事儿!"我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说:"哎,对了,曼丽姐,你记得在紫玫瑰有个跑场子唱歌的歌手么?叫刘大伟的?"曼丽说:"哦,记得啊,小刘子嘛。问他干什么?"我说:"没什么。他也在我们学校学声乐呢。"曼丽说:"那有什么奇怪呢?象你一样,有钱就去学呗。"我说:"哦。"曼丽说:"晚了,早点儿睡吧,不过明天你得抓紧时间安排一下,别胡闹了,我看,还是把你那个小飞送回去吧,别把事情搞大了。"我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什么。
40
我回到了卧室里,淡淡的黄色灯光洒在枕头上,小飞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我靠近他,悉悉索索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正想关灯,却突然发觉,小飞的眼睛是睁着的,原来,他并没有睡着。
那一刻我激动了起来,心中泛起的是无比难言的甜蜜和怅然感觉。我抱着他躺了下去,把他小小的躯体裹在怀抱里。
我抓着他温暖的小手,用手指去触击他的手指肚,贴在他耳朵边上叫:"小飞。"他转过头来,看我,眯了眯眼睛,目光很是狡黠。
我说:"哈,臭小子,你没有睡呀,偷听我们谈话了是不是?"他"吃吃"地笑,把腿搭到我身上,用脚趾头去揪我后背的衣服。
我说:"坏家伙!我们没说你坏话呢。"突然,他伸出舌头来舔了我鼻头一下,暖暖湿湿的,发痒。
我笑:"干什么?想吃了我啊。"我把他抱得更紧了,吻他的眉毛和眼睛,然后说:"小飞,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就这样,永远永远不分开了,好么?"他不回答,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永远永远,什么又是在一起,但是他的样子很舒适也很快乐。他抿着小嘴巴,瞪着小眼睛,不停地用脚在我的背上轻轻地踢,又用下边顶我。
哈,我受不了啦,小飞,不行,我太爱你啦!
"来,给哥哥看看,看一看好不好?"我急促地说:"看看你为什么没有毛?"说着我就把手伸了过去,哈,他竟然硬了起来了呢,但是他躲着我,"咯咯"地笑着,扭动身子。
外面曼丽突然咳嗽了起来,象是提示什么。
我不敢放肆,平静了一下心绪。对我来说,梦想这样的一天已经太久了,从我第一眼看到小飞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渴望着能够抱着他睡觉,强烈而又持久地渴望,我被我的渴望征服了,支使了,俘虏了。而今天真的能够抱着他这样躺在一起,温暖而又甜蜜,我却睡意全无,生怕一睡下了,一切就消失了,怕这一切仍是一个迷乱的梦。
我还是忍不住地褪下了裤子,把自己发胀而又硬挺着的小弟弟递过去,塞在他的两腿间,让他夹着,轻轻地晃动着。
我伸手去捏他圆滚的臀部,尽量把他的全部都贴进我的怀抱里,恨不能立即与他合二为一。
我甚至一翻身压到了他的身上,被子很软床很宽,我们叠在一起的身子被异样幸福的感觉和散发淡淡幽香的被子淹没。
而就是在这一刻,我竟突然地想起了阿辉,我的心便痛了一下,流星闪过一样地滑出一种痛觉。
我的鼻子一酸,抱紧他,叫他的名字,哽咽。
"小飞……"小飞显然一切是浑然的,他被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开始反抗,把我掀到身子下面去了。
然后他"忽忽"地喘着粗气,伸手去揪我下面的毛毛。
揪得很痛的一下,我按住了他的手。
我脸上还有泪水呢,又连哭带笑地说:"臭小子,你想给我拔光了啊。"他竟然真的拔下来了一根,拿到被子外面,放到眼皮底下看,笑。
我说:"好了乖,我们睡吧,明天醒来我就带你去看医生,到时候你就可以说话了。"我又抱紧了他,无比坚定地说:"恩,不仅仅说话,到时候你就能唱歌啦,一边唱一边跳舞,呵呵,多好的。"
41
第二天清晨,那是个阳光四溢的早晨,曼丽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的时候,我和小飞已经蹑手蹑脚地起了床。
临出门前,我给曼丽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我带小飞去医院了。
我并不知道应该带小飞去哪家医院就诊,我只是想小飞并不是身体有毛病,应该是属于心理有障碍的那种,所以在路边街牌的市区地图里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一个名叫"省心理卫生研究中心"的地方,见路并不遥远,决定带小飞去那里看一看。
冬天的雾浓浓地笼罩着这座城市,因为是元旦假期又是清晨的缘故,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时间还早,那个研究中心也不知道是否放假了。
我无法料想这将是决定我和小飞一生命运的清晨,我只是兴奋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预想着种种快乐的生活。我牵着小飞的手绕过有些湿滑的马路,在小吃店子里给小飞夹小笼包子吃,我告诉小飞我要租房子,我要把他的病治好,然后我跟他一起工作,跳舞、唱歌、永不分开。
然后我带着小飞来到了银行,我要取出一些钱来准备给小飞用。十年前这家银行外面还没有自动提款机,推开那两扇玻璃钢的大门,我顿时惊呆了。
呵,好多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挤在柜台前取钱呢?这真是件叫人烦恼的事儿。
我拉着小飞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对他说:"不要走开哦,我去取钱,马上就好。"小飞乖乖地点头,微笑着看我。我刚转身,他又拉住了我的手。我回头看他,问:"怎么?"他看着我,拉我的手不松开,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摸我的鼻子。
我摸了他的头一下,说:"好了,别闹了,等我回来哦。"我挤到人群里面去了,怀着急噪的心情排队等着取钱,不时地回头望一望,小飞仍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看我,一动也不动。
前面一个老头好象出了什么问题,竟然与坐在柜台玻璃后面的柜员吵了起来,两个人争执着,引得大家都烦躁起来,身前的一个中年人扯开嗓子叫:"吵什么吵啊?!大过年的,你们烦不烦?!"有人开始指责那个老人,"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是不是看不清楚了?人家还能骗你的钱啊?!"他们还对柜员的服务态度表示愤怒,"你有点儿耐心行不行?什么职业道德!"这样争执了一会儿,银行保安立即过来维持秩序,那老头一低头,才发觉有一张百元钞票原来掉到地上了,弓下身子去捡,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了钱,还怪我!"柜员隔着玻璃墙无限委屈地说。
我叫:"快点儿取钱吧,我还有事儿呢!"终于轮到我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抓起里面丢出来的两千元钱,挤出队伍。突然,我的头"嗡——"地一下了……
小飞呢?!
小飞不见了!!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门口的沙发上空无一人,小飞根本就没有坐在那里了。我又环顾四周,人们都挤在柜台前,小飞也根本不在大厅里!
"小飞!!"我叫。
我推开门,站在门口张望,外面的雾已经散了,街上车来人往,左左右右也没有小飞的影子。
我又回到银行大厅内,问保安,他只是说没有注意到。
那还有谁曾注意过呢?那个娇小的小飞,那个不说话的,没出过门的,答应了等我的小飞!就这样一眨眼的工夫,怎么会不见了呢?他跑开了?他在跟我开玩笑捉迷藏?他……被人拐走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再次冲到了街上。
42
车流、人流、城市的高楼……小飞在哪里呢?他出了什么事?!天啊,他根本没有自理能力,他到底怎么了?!
我漫无目的地转过了几条街,不厌其烦地问着街边店铺的老板和匆匆的行人,都说不知道,没注意,我把他丢了?我慌了起来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飞是不是按原路返回了?他回到了曼丽姐的住处……或者,他回学校了?
拨通曼丽的电话,曼丽才刚刚起床。她叫:"什么?!没有啊……你呀你,你是怎么搞的?……好啦好啦,先别着急,我打电话到黄小秋那里探探口风,我估计他是回去了,那么大的人应该记得回家了。" "好,谢谢你曼丽姐,"我连连说:"谢谢你,拜托、拜托!"半个小时后我赶回到了曼丽的家,神色紧张地进了门,曼丽开了门之后又怒气冲冲地坐回到沙发上了,抽烟,看着我,又忍不住"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兔崽子啊你,认识你真是倒了大霉!新年第二天啊,你这个小兔崽子!"我怯怯地站在门口,看着她那张被气得变了形的脸。我问:"怎么样啊……曼丽姐。" "你还站在门口干什么呀?小兔崽子!"她丢下烟蒂,走过来关上了门,平静了一下气息,说:"我打电话过去,她妈的黄小秋反倒骂起我来了,说我推荐了一个什么东西过去,把她儿子给拐走了!她还有脸说我?她自己偷养了一个私生子这么多年了都不敢让人知道,靠!妈妈的……" "那小飞呢?"我急切地问:"小飞没有回去吗?" "听她的语气是没有。要不她那么生气干什么呢?"曼丽说:"小兔崽子呀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我说了千万别把事情搞大了,千万别搞出问题来,你还是……哎呀,你这个猪呀你!"我一屁股坐了下来,两条腿发软了,"那怎么办呢?……我只是去取钱嘛,就一转身的工夫,他就不见了,他本来坐在沙发上好好的,他根本不会乱跑的啊……怎么办……小飞……"我"噼里啪啦"地掉起眼泪来,曼丽也不说话了。
"要不,我们报案吧?曼丽姐!"我突然想起来了似的,说:"公安局找人会方便些,要不,写寻人启事,上电视找人,一定能找得到的!"曼丽说:"你急懵了头不是?小飞连户口都没有,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吧?谁管呢?你也不想想,你把他的事儿捅出来,那黄小秋怎么办呢?她非得跟你拼命不可!再说,你跟小飞是什么关系?说出来只会挨骂,你省省吧你呀。另外,小飞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我看等下他说不定自己就出现了,等等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我咬着牙说。
我又立即冲出了门去,一路狂奔地来到了银行那条街,又反反复复地一家店子一家店子地问着,寻找着,小飞,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啊?!
午夜时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火车站广场的台阶上,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了,可是连小飞的影子都没看见过。
我又一次结结实实地哭了起来,我的小飞,我的幸福生活,难道就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么?就这样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我不敢回学校去,我知道黄小秋不会放过我的,我一时冲动牵着小飞的手冲出校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回头的路可以选择,这我不后悔,可是,我竟然把小飞弄丢了,我为什么这么大意啊!
不行,我还是要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我在打字社写好了寻人启事,复印了几百张,趁着夜色往路边的电线杆上张贴,希望可以找到小飞的线索,每一个匆匆而过的路人都使我神经紧张,我希望是小飞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没有,夜好深,风好冷,路灯把我的影子扯得好长,我的小飞不见了,不见了……
43
就这样,我象挣扎在寒夜里的一只无头苍蝇,徒劳地奔走在陌生或者熟悉的街道上,把所有启事纸贴完之后,整个人好象要死了一般,寒冷、饥饿、孤独、惶恐……一并袭来,那街面上都是泛光的浅霜,四周一派沉寂,我裹紧衣服的领子,坐着出租车回到了曼丽的家里。
摇摇晃晃地爬完了楼梯,我敲曼丽家的门。
曼丽立即打开了门,此际天色微明,想必她一直在等我,并没有休息。
我拖着身子进了门,曼丽问:"怎么样了?"我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想说什么了。
曼丽把壁灯打开,房间里有了暗暗的光,她说:"她来了。" "谁?!"我一惊,刹那间还以为是小飞,但黄小秋那张惨黄的脸立即已经映入我的眼帘了,黄小秋竟然就坐在沙发上呢,她找到曼丽这里来了?!
我畏畏地低下了头去,叫:"黄老师。"她"忽"地站了起来,似乎要扑过来抓我一样,却又克制着坐下了,嘴唇发抖着,问:"小飞呢?"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恨恨地说:"你有神经病啊你!!你把小飞带出来干什么?你、你……"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脑海里又浮现出刘大伟在黑夜里敲她房门的情景了。无缘无故的酸涩突然涌到了我的喉咙眼里,我闷闷地说了一句:"我喜欢小飞,我只是想带小飞出来给他治病,跟我一起生活……" "放屁!!"黄小秋立即叫了起来:"你给他治病,你才有病!!" "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他会不见了啊……黄老师……"我哽咽了,说:"对不起……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一定……" "少他妈的跟我废话!!"她开始骂人了,"我当时就觉得你复杂,没想到你不但复杂,而且还这么歹毒!!你以为你是谁啊?小飞有问题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现在小飞不在了,你给我赔!赔啊!!!"她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曼丽拉她坐下了,说:"别这样,别人听见了不好。"我便瘫坐在了地上,头很昏,很想抽烟,胡乱地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曼丽说:"肖,你配个传呼机吧,这样找你及时点儿。"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个,"哦。"地应了一声。
曼丽说:"其实,晚上我到紫玫瑰唱歌的时候,他们说见到了小飞呢,我当时通知不到你,就和黄老师一起去追查了,可是,没结果……" "什么?!"我几乎要跳起来了,"谁?谁看见了小飞?小飞在哪里?怎么回事儿啊?!"曼丽说:"我到场子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听门童说他们看见跟你一起来的漂亮小男孩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后来看见他被一个人带走了。" "什么人?是谁?谁看见的?被什么人带走了?几点钟?带去哪儿了?!"我万分急切地问着。
"就是小谢看见的啊,他说大概在七点钟左右的样子,他看着象是小飞,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后来有一个人把他领走了啊。"曼丽说。
"哎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干什么的?把他带到哪儿去了呀?!" "我们也问过了,小谢说是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看样子好象是外地人,干什么的,去哪里了就不知道了。"曼丽说:"我和黄老师按他说的找了一大圈儿也问了一大圈儿,也是刚刚回来的。他们说带走小飞的那个人好象到紫玫瑰来过两次,干什么的就不知道了。" "哦。"我沮丧地坐下了,心里胡乱地猜想着什么。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坐着、僵持着,如同在葬礼上守夜一般。
不知不觉地我竟然睡着了,刚一合眼就看见了小飞,迷迷糊糊地看见小飞在排练厅里站着,一动也不动的,静静地看着我微笑……
我叫:"小飞!!——"一下子惊醒了,电话铃声也在炸响,坐在沙发上睡着的曼丽睁开了眼睛,接电话。
"谁呀?小谢!……哦,哦……是么?谢谢你啊,谢谢……"她立即来了精神地说:"喂,你们两个,小谢想起来了,那个人好象是个河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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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人?什么样的河南人?是谁?它为什么要带走小飞?他带小飞去哪里了呢?!
我过去一把夺过了电话,急切地问:"小谢,你看清楚了没有啊?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小谢说:"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我只是认得那个小子是你前天带到场子里玩的那个,我以为他是来找你的呢!后来那个河南人跟他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走了。" "啊?"我叫:"那么他们说什么了?他们去哪儿了呀?!" "拜托啊,老弟!"小谢说:"你们都快问我八十遍了,我知道早就说了。"我说:"那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河南人呢?你认识他?他是干什么的?!" "我真的不知道哦。"他说:"我又不是你请来的保姆,替你看着你的朋友!反正他们从门口出来就往右边走了,鬼知道去哪儿了。"他被我问得烦了,"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黄小秋也醒了,虎着脸看我。我放下了电话,喃喃自语着。
"右边?右边有什么?去哪儿了呢?……太平酒店、花园广场、中心立交桥、纪念馆……科技大厦、汽车北站……" "别念叨了,烦死人啦!"黄小秋愤怒了起来,"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我真是瞎了眼睛还把你当好人呢!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我告诉你,小飞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先把你送进监狱里面去!"我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愤怒的眼睛,心里既愤怒又委屈,还有些隐隐的惧怕。明明的她自己搞了那些龌龊的事情虐待着小飞,竟然还说我居心不良,为什么?!我好恨,话压在嗓子眼儿里,只是忍着无法说出来。
曼丽说:"好了别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快想想办法吧。小谢说那个人是河南人,他怎么知道呢?我估计这里面有问题!"我说:"那能有什么问题呢?他说不知道小飞的下落啊。" "去他妈的不知道吧!"曼丽说:"这小子一定藏着鬼呢!这帮小子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我看没那么简单!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在刑警大队做副队长,要么我请他帮个忙……" "别……"黄小秋说:"……小飞是个黑孩子啊,我不想搞得满城风雨的。"我冷冷的目光立即投射到了她的脸上了,这是个什么妈妈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她还怕丢了面子,那她为什么把他生下来啊!既然生了下来,又为什么不好好对待他?!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似的。这个时候我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人跟人真的是不一样,黄小秋还能为小飞着急呢,而我的父母呢?把我生下来以后就丢给了外公,两个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心里越来越酸了……突然,我想起来什么,说:"给他钱!那个小谢又说不知道,又说不是我请来的保姆,没有义务帮我看着小飞,我看他就是想要钱!我这就去!!"
小餐厅里小谢没有穿他那件滑稽的门童制服,也就没有了平素低眉顺眼的样子,我把装着钞票的信封推给他以后,他的脸上立即爆出了菊花般的笑容,这与他年轻的脸极不相称,我恨不得冲上去把他这一张脸撕碎了,他却故作诚惶诚恐地说:"嘿,小肖真有面子,连曼丽姐都赏脸请我吃饭了,嘿嘿,嘿嘿嘿嘿……"曼丽说:"少他妈的废话,把人找到才是正事儿。"小谢说:"昨天我正在值岗,就看见你们说的那个小飞来了。我知道他是小肖的朋友就让他进去了……哎?那个小飞是不是有毛病啊?" "什么?!"我说:"到底怎么了?"小谢说:"我听服务员说里面节目开始了,人家在台上跳舞,他就站在台下跳了起来,结果大家都不看表演了,围着看他,听说他跳得还不错呢。后来,我就看见那个姓林的带着小飞出来了,出了门上了车就走了啊。" "姓林的就是那个河南人?"曼丽问。
"是啊,"小谢说:"那个姓林的好象搞了一个草台班子的演出队吧,前几天到紫玫瑰来联系演出的事儿,好象老板嫌他们的节目太差了没让上,后来他就偶尔过来转转。" "那姓林的现在住在哪里呢?"我问。
"这个……"小谢摇头说:"我真的就不知道了。"
45
出了小餐厅,曼丽立即给紫玫瑰夜总会的老板打了电话,还好他那里竟然还留着一张河南姓林的人的一张名片。曼丽一边复述,我一边飞快地用笔记录着:林向东,大篷车演出公司经理,电话……
曼丽问:"知道他住哪里么?"放下电话,曼丽说:"听说他住在太平酒店,说联系不到场子就会回去了。走!我们快点儿过去看看,晚了小飞就会被他带走啦!"我们十万火急地往太平酒店赶,在路上我问:"曼丽姐,那个姓林的到底想干什么啊?"曼丽说:"你真是个笨蛋啊你!那个姓林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搭野台子唱野戏的,他看小飞样子好,基本功也好,还有毛病不知道要工钱的,这样的宝贝到哪儿找去?快点儿,要不然小飞可就真的惨了!"我说:"小飞又不是女孩子,即便是不要工钱,拐他又有什么用呢?"曼丽嘿嘿笑了一下,说:"小飞那么俊俏,他可以把他包装成人妖啊!你不知道,在那些草台班子大帐篷里,经常搞些个人妖脱衣舞表演什么的,买了票就进,演一场就走,老板象管牲口一样对待那些演员呢!"这么一说,我就更急了起来,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找到小飞!天,我不能让小飞沦落成那个样子,成了人妖?表演脱衣舞?一个跳舞的要是沦落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活下去啊!!
下了车我箭步往酒店里面冲,黄小秋也正好赶到,来不及跟她解释什么,我们立即到前面服务台里讲明来意,服务小姐翻开登记本,比较热情地查看着,又指着本子说:"呶,是不是这个林向东?今天早晨已经退房了!" "啊!!"我额头的汗水立即冒了出来:"他走了?几个人?是不是还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走的?"服务小姐说:"恩……好象是吧,当时我说欢迎你下次再来,他开玩笑还说,下次不来了呢。" "去哪儿了?你知道吗?"黄小秋的声音都变了。
服务小姐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这里有他的身份证号码和地址,但是没经过许可我不能给你。"我还想跟她说什么,曼丽却一把拉起了我们,说:"反正资料在这里也丢不了,我们现在立即去火车站!!"我们一边跑步出去,曼丽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十点钟有一趟去郑州的火车,说不定他们会坐这一趟火车走,我们碰碰运气吧!!"
下了出租车,一路狂奔中,我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了,一切好象是在做梦一样,有种恍然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小飞……天啊,你千万保佑我找回他,千万千万别让我失去他,要让他好好的回来,回到我身边……哪怕是不在我身边也好,跟他的妈妈在一起,千万不要让那个什么姓林的坏蛋把他带走……我只感觉鼻腔一热,连忙用手捂住了鼻子,湿湿热热的,我知道有鼻血流出来了。
我来不及擦干血,只能用手捂着鼻子,进了车站大厅,一看挂钟,还只是九点四十五分,那趟开往郑州的火车应该还没有出发。
在二楼右侧的候车室里,我们三个人分头寻找着,人山人海中,我把焦急的目光迫切的呼唤毫无顾及地留了下来,小飞,我的小飞啊,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突然人群涌动了起来,人们纷纷站起来往剪票口走,原来开往郑州的火车进站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猛然看见在我不远的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晃了晃,被人牵着挤向前方,淹没在人群里。
"小飞!!!"我看见他了,是小飞!!
我用力拨开人群,拼命地向前冲去,往小飞的方向冲,但是,那个穿着灰色棉衣的中年人已经拉着小飞过了剪票口往站台上走去了。我被剪票口的工作人员拦住,我拼命地叫:"小飞!!!……你快放开我,我……我弟弟被人拐走了,快、快啊!!……"他们一怔,我突破了阻拦猛地冲了过去,接连撞翻了几个人,人们哗然着,叫骂着,我已经全然不顾。
远远地,我看见那个林向东拉着小飞挤在火车门口准备登车了。我大喊了一声:"站住!!——"整个人象飞的一样扑了上去,耳边的风声呼啸,弧线的空气拉开我鼻口的鲜血,在空中化出无数红色点点,我流星般坠向小飞的脚下,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脚踝,身后,无数双脚踏了上来……
46
我就这样死死地握住了小飞的脚踝,挣扎着,在挤车的人们的践踏中死不松手,终于他们让出了块地方来,我爬了起来,一把抱住小飞,拼命嚎哭。
那个姓林的人惊了,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的样子,又猛然回身窜到了车上。我并没有追他,只是抱住小飞不松手。我希望就这样永远抱住他,永远不和他分开了。
人们仍旧纷纷地挤着,用奇怪的目光看我们,汽笛长鸣,火车要开了。
这个时候我才反应了过来,拼命地拍着火车的玻璃窗,四处找那个可恶的家伙算帐,我叫骂着:"妈的,姓林的你给我滚出来,操你妈的,出来!!!"站台上的警察立刻跑过来了,火车也徐徐开动了。
我的鼻子上、脸上都是血,身上也都是灰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望着火车开走,心里面竟然很畅快,竟然又笑了起来。
"小飞,"我回头看他,他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我又喜又悲,拉着他的手,"小飞,我总算找到你啦。"那个警察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用力地往外面拖着,叫:"怎么回事儿?!他妈的你小子打架是吧?!不想活了?!"我分辩着:"我没有打架,是有人想拐走我弟弟,我刚把他救下来,真的,真的……"他把我推推搡搡了一会儿,曼丽和黄小秋走过来了。黄小秋见到了小飞,脚步急得生了风,立即奔到了他面前,叫:"猪啊你啊!!你差点被人卖了啊你!!!" "啪!!"地一下她竟然打了小飞一记耳光,小飞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摔倒了,曼丽慌忙扶住了他,挡在他面前拦住黄小秋:"你干什么呢你啊?别吓到孩子!"小飞被打得懵了,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他低着头不说话,泪水渐渐往下掉,打在我的手背上。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了他,叫:"你别打他!!!求你别打他啊,黄老师,你就打我吧!"警察叫:"行了,你们一家子别在这捣乱了,有事儿回家说去!!"黄小秋深深地吸气,恨恨地说:"走吧,等回家再跟你算帐!"我们便跟着`警察出了站台去。
黄小秋一直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着,我拉着小飞的手,怯怯地跟着她的脚步。一瞬间我的大脑转了不下千回。
就这样回去了么?就这样回去了,能找到小飞就已经是幸运的了,这一次差点出了意外,跟我有多大的关系啊。可惜小飞他什么也不会说,我们根本无法知道他是怎样出了银行的,是怎么会找到紫玫瑰的,又是怎么被人拐走的,他是这样的一个孩子,需要的是人加倍的爱护和看管,他是一种爱,也是一种负担啊!
但是我爱他,我知道我爱他,我需要他,我渴望照顾他,我必将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不让他失散了,受伤了,不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跳舞,不要让他挨耳光,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可是不行了,黄小秋来了,我带他逃了出来,她又把他接了回去,再以后,我恐怕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我看小飞,小飞畏畏缩缩地迈着脚步,那样无助,那样无辜……
"黄老师……"我说:"黄老师,你真的要带小飞回去了吗?能不能让我……" "你神经病啊?!"黄小秋回头狠狠地骂:"告诉你,你再缠着小飞我跟你拼命!放开他!!"她冲过来猛地打落我牵小飞的手,把小飞扯到了自己的身边,象拎一只小鸡。
我哽咽了,说:"能不能让我再跟他说两句话?……"黄小秋不理我,拉着小飞飞速地往有出租车的方向走。
"求你啦!黄老师!!"我不顾一切地拉住了她,"求你,让我再和小飞说两句话,然后你再带走他,行吗?!"曼丽在一旁看过去了,叹息了一声,说:"算了,你让肖跟小飞告别一下吧,然后,儿子不就还给你了么?"黄小秋终于停下了脚步,说了声:"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吧!"她转过头来,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的脸上也都挂满了泪水了。
47
轻轻地拉着小飞的手,我转过车站广场的台阶,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坐在,我很想抱住他,很想吻他,但是人来人往,我不敢,我只能拉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不远处,曼丽和黄小秋站着,等着我们。
我低声地说:"小飞,你知道么?我们就要分开了。"我的眼圈肯定又是红的了,说出来的话也是涩涩的,我怎么这么没出息?我怎么这样爱哭鼻子了呢?这不是我啊!!我很要强,真的,从小到大我没有父母,只跟外公一起生活着,从来都是很坚强的,不轻易掉眼泪。
可是我一想到要和小飞分开了,再也看不到他,我的心就疼着,碎了一般。
小飞坐在我身边,垂着头,并不看我,他的手被我握得通红,竟然也不逃避。
我说:"小飞,你告诉我,昨天我叫你在沙发上坐着等我不要动,你为什么会动了呢?你晚上怎么会跑到紫玫瑰的呢?是不是去找我?那个人要带你走,你为什么跟他走呢?小飞啊,你好傻……"可惜小飞不说话,我从未听到过他讲任何一句话,但是我懂得他,他是个孩子,他心地纯净善良,没有一丝防人之心,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好的,所有的人都是爱着他的,他不会分辨是非黑白好与坏,但是,他信赖我,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我的小飞,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黄小秋在一边叫:"好了没有啊?嘀嘀咕咕地罗嗦些什么?!"
"小飞,你知道吗,你不见了,我有多么担心啊,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幸亏及时把你抢了回来,可惜让那个狗杂种跑了……小飞,以后你千万不要跟那样的人走啊,他不是好人,他会害你的……" "小飞……以后,你要听妈妈的话,哥哥不能在跟你玩儿啦……唉……都怪哥哥不好……我本来是想要带你去看病的……可是,现在不行了,你得跟妈妈走,因为,妈妈才是你的亲人啊,你要听话,别乱跑,记着,不要惹妈妈生气,还有,不要理那个刘大伟……"我的话越来越轻了,甚至自己都听不清了,几乎淹没在哽咽声里了。这个时候,小飞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掉到了我的手背上。好大的一颗颗泪水啊!难道,他知道要跟我分离了么?
"小飞……" "小飞,你要记住,哥哥喜欢着你,爱着你,可是……可是……唉,小飞,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你不要忘了我,好吗?哥求求你了,不要忘了我,不要……" "小飞,你知道吗?这可能是哥哥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这样看着你了。哥哥不想跟你分开啊……别哭,你哭了……别哭啊小飞,哥哥喜欢你,真的,哥哥舍不得你啊……"我还是一把抱住了他,忘情地纵声地哭了起来,他也紧紧地抱住了我,世界一片摇摇晃晃……
黄小秋奔了过来,拉小飞,推我。
我不松手啊,我叫:"小飞!!!"黄小秋叫:"松手啊!!!疯了你啊!!人都在看你!!"我不管,我叫:"小飞,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小飞,小飞!!!"但是小飞还是被她拖走了,两只手分开的那一刹那,小飞突然高声地哭了出来,胡乱地扑腾着,呜咽着。
但是,他被他的妈妈越来越远,直象前方。
曼丽扶住了我,说:"肖,别这样……" "曼丽姐!"我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胳膊上,泪水打湿了她的袖子,我胡乱地说:"曼丽姐,你知道的,我不是坏人,你知道!我只是想带小飞去看病,我只是希望他能好,我只是在爱着他啊!曼丽姐……"曼丽被我弄得也掉下了泪来,连连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抬头寻找小飞的影子,只见他被黄小秋连拖带拉地上了出租车,车门还没有关,他把手伸了出来,尖声地叫着、哭着。
"小飞!!——"我扑了过去,奔跑着,追逐着,车开走了,小飞被塞进去了,隔着车窗玻璃,我看到被玻璃折射得已经变了形的小飞的脸,那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还有那目光,那荡漾着悲哀、绝望、焦急、渴盼的目光……只是一转眼,车开走了,把我狠狠地甩在了车站广场的出口里。
"小飞!!!——"
48
十年前的那天,小飞就这样被他的妈妈带走了,在我眼前活生生地消失,那辆暗红色的出租车载走的是我最心爱的人,也载走了我魂萦梦牵的爱的梦。我那无济于事的哭喊,剜心割肉的疼痛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我知道,我的爱有多么荒谬,多么的不现实。
可是,我爱他,爱他那种静静的感觉,爱他的样子他的气息,我很想呵护着他,关怀疼惜着他,而这一切成为奢侈的幻想之后,我的心空落得碎成粉末了。
在曼丽家静静地躺了整整一天,我的眼睛肿了,眼前仍旧晃动着小飞的影子,胸膛里满是沉闷的叹息。
曼丽说:"你啊,别傻了,真是小孩子意气用事。好歹小飞还没出什么事,万一这一次出了大问题,你想承担都承担不起啊!" "还能出什么大问题?哼哼,留在她身边才会出问题呢!"我冷冷地说。
曼丽说:"黄小秋毕竟是他的妈妈啊,就是出了问题人们也不会说什么不是,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小肖子,那个圈子里就是玩玩儿算了,别当真。" "真的?"我坐了起来,看她。她正在化妆,准备出去唱歌了。
"不是真的还能怎么样?"她用毛刷轻轻地扫着脸上那些厚重的白粉,说:"你还算是好运气的,碰到了周老板,别人混得多惨的都有。" "曼丽姐!"我说:"你是不是介绍过很多人?……象给我介绍阿辉那样的?" "也没有啦!"她说:"文艺圈里喜欢男的的人特别多,这种事儿还用介绍啊?"我便没有再问下去了,因为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曼丽一定是收了阿辉的钱,才肯把我介绍给他的——可惜,我被他玩儿了,我还在懵懵懂懂之中,心惊肉跳地数着、花着他留下的钞票——那是我的卖身钱啊!!
我心里徒然增生出无限怨气来。
唉,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果……如果我能和小飞在一起就好了,我们在一起,哪怕开个小店子,哪怕做什么都好,都会快乐,都会过得有滋有味的。可是没有,小飞回去了。
曼丽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我说。
"靠!!"她开始换衣服,说:"你就准备在我这里住下去啊?!告诉你,忙,我也帮完了,小飞也是你亲手放开的,你还有钱没?嘿嘿,反正比我富裕。"我低声地说了一句:"我已经很穷了,真的曼丽姐,现在学校也不用去了,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 "孙子才信你的话!"她说:"你小子心眼真不少。行了,你先睡着吧。老娘还得去卖唱去!"
曼丽出去了,房间里静了下来,我瑟缩在床上,好想往黄小秋家里打个电话,犹豫着,挣扎着。
小飞已经回家了么?一定是的,他又回去了,教室、食堂、排练厅、那与我宿舍遥遥相对的阳台……一切就象是一次地震,顷刻间化成了灰。
午夜十一点,我还是禁不住拨通了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很久,但是没有人接听。唉,黄小秋不会接电话的了,也不会允许小飞接电话的。我和小飞就这样错失了么?
十二点正,我再拨电话,还是没人接。
十二点半,我到厨房煮了面条,浅浅地吃了两口,喉咙里痛得要死,象是大病一场。
一点钟,我辗转反侧,紧紧地握着电话机的话筒,却再也没有勇气去拨电话号码。
两点钟,曼丽回来了,又喝得醉醺醺的样子,我们没怎么说话,我抱着被子睡到了沙发上,夜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凌晨四点半,我爬了起来,蹲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咬着自己的手臂,无声地痛哭了起来,咬得很深,现出了牙齿的印痕,隐隐渗出了血。
我是那么痛,却不知道究竟错在了哪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小飞,我觉得自己象是疯了。
再醒来以后,我声音嘶哑着说:"曼丽姐,你帮我再介绍一个场子吧,我想,我还是得做事,还是得活下去啊。"曼丽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说:"哦,行啊,嘿嘿,新场子是吧?别说是场子了,你想认识新老板也没问题。"我"恩"了一声。
她就"嘿嘿"地笑了,说:"这么快就想开了?嘿嘿,毕竟是小孩子,想开了就好,嘿嘿,嘿嘿。"
49
走向夜色,走向铺满颓靡灯光迷醉气息的舞台,走向罗马时光娱乐城的生活,我知道我已经离小飞越来越遥远了。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却感觉越陌生反而越熟悉呢?我在心里无数次地温习着他,我的小飞,他的面容,他的舞姿,他逆光而立的样子。一个人的时候,周围一安静下来,就会恍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那个充满神秘陈旧气息的排练厅里,有很多时候那只是个瞬间,却在意想中把它定格为永恒。
在罗马时光熟悉起来以后,我开始一个人偷偷地排练舞蹈《飞天》了。
《飞天》应该是怎样的舞蹈呢?它飘逸、迷幻、神秘,它应该从远古走来,向恒久走去,看不见马蹄踏踏鼓角争鸣,却分明有种激荡的东西在体内,翻腾着,火中蘖磐,风中成沙,梦中羽化,然后,它又是那么旖旎柔美,甚至是妩媚而凄婉的,是泉水般的渴盼,是离别的白纱,是一种超脱释然,皈依与了断。
飞天了么?成仙了么?千手观音与玉琵琶?我的脑子里浑浆浆的,根本无法舞蹈。
这个舞蹈是属于女孩子的,而我不是。
这个舞蹈里有小飞的影子,他一动也不动,却是那么传神,他的肢体是流动的,音乐一飘过来,他就是活鲜鲜的了,他擎起的手掌托着日月呢,我爱着他,因此如此敬畏。
可是我仍在排练,夜深人静了,大厅里的椅子杂乱地摆放着,刚清扫过的地面上没有一丝灰尘,空气中混合着各种酒液的味道,舞台下只有一根日光灯开着,我一个人婆娑起舞。
我拼命地折腾着自己,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我要摆脱它,可是……我是如此疲痹!
"干什么呢?"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猛然回头,咸咸的汗水刺痛了眼睛,我努力地看,日光灯的光晕之外,大厅保安何方舟坐在那里,歪着脑袋看我。
我擦了擦眼睛,不说话。
"哈,舞不是你那样跳的啊,是什么?"他慢慢走过来,"这曲子怪怪的,可能不大适合在这儿上吧?"我关了录音机,拿着毛巾往洗澡间的方向走,准备回去了。
何方舟在后面走了过来,跟我一起进了洗澡间,仍旧打招呼说:"怎么这么晚都不回去?"我不得不微笑一下,说:"我住这里啊——员工宿舍。" "哦。"他说:"我也是的。"我开始脱衣服,放水。
他又问:"你是哪儿的人呢?呵呵……每次看你在台上跳舞,都觉得你很不一样,你是学舞蹈的吧?"他怎么这么烦呢?没话找话的。我机械地应付着说:"哦,我是外地的。"隔着水帘,我看见他也开始脱衣服了,还在问:"你多大?" "什么?"我开始注意他了。
他已经把衣服脱光了,很健硕的身材呢,皮肤是那种紧腻的阳光色,显得很健康也很光滑。他有肌肉匀称四肢比例协调的好身材,这使我眼前突然一亮,隔着水雾,他毫不顾忌地进了隔壁的淋浴隔板间,露出半个头来,伸手拧莲蓬头。
"靠!!"突然喷出来的冷水打在他的头上,他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不由得问了一句。
"哈哈,真他妈凉……"他叫:"哈哈,哈哈哈哈……"我便附和着"哈哈"了两下。
然后他说:"你叫什么?"我的头发上都是洗发液的泡沫,遮住了我的眼睛和耳朵,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他突然就把水扬了过来,隔着隔板冲到我头上,哇!好凉。
"你干什么啊你!?"我愤怒了,身子不自主地打了几个冷战,看他。
他笑,牙齿白白的很整齐,眼睛一眨一眨的,说:"帮你冲冲水啊。"我压住了火气,说:"怎么,你洗凉水的?这么冷的天,你不冷啊?"他说:"坚持就是胜利嘛,你刚才不也试过了吗?怎么样?很爽吧!"我说:"不行,我受不了,我怕感冒。"他说:"没关系的,习惯就会好,嘿嘿,洗得身体棒棒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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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到何方舟,仍是在洗澡间里,原来他跟我一样是个喜欢失眠的人,总是临睡前冲个凉水澡。我很奇怪,这么冷的天气里,凉凉的水从头到脚冲了下来,他不会头痛么?
相邻的两个隔间里,同样蒸腾着暖湿的雾气,不同的是,我这边的热气是从水中带到身体上来的,他那里却是体温使冷水散发出的缕缕水汽。
他仍旧跟我搭讪,有些熟络了的感觉。他很快的冲洗完毕,用一条宽毛巾从头到脚擦拭着身体,在我不远处从容地穿着衣服。
我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头看他的身体,却又忍不住偷偷地了几眼,我是羡慕他的,身材之匀称、之健康、之性感。
他说:"你每天晚上练的是什么?" "飞天。" "飞天?是什么?舞蹈的名字还是节目的名字?" "有什么区别吗?" "呵呵,我不懂。……飞天不是壁画么?" "是,也是仙女。" "仙女?呵呵,你跳仙女?哈哈。"他笑了起来,好象发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一样。
我被他的笑声灼痛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也不再看他,草草地穿衣服。
他毫不在意地说:"一个男人嘛,为什么跳仙女呢?你看昨天上来的那些和尚,那少林功夫一亮,嘿!多精彩!!"说着,他甩开了胳膊,摆了一个架势,很是威武的样子,他只穿了一条绷紧的三角裤,凸出的下体在我眼前晃了晃,呼之欲出的样子。
虽然如此,我还是给了他一记冷冷的眼神,说:"是吧。你喜欢你就看呗,我跳的又不是给你的。"他不在意我的语气,继续穿衣服,说:"不过,说实在的,你跳舞真的不错,恩,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反正,嘿嘿,我挺爱看的,真的。"
这个何方舟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高大魁梧,宽厚热情,经常一个人深夜不睡,坐在漆黑的大厅一角里抽烟,他住在员工宿舍,负责锁演出大厅的门,后来我才知道,他坐在那里,实际上是为了等我离去再锁门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是每天停止营业后,夜宵吃饭了,卫生打扫完了,大家都走了,四周静了下来,我便留在了大厅里。录音机的声音是微小的,里面放着一盘我从省音像出版社买回来的民乐集锦的磁带,带子比较旧了,有些返潮,里面的《飞天》听起来有种异样的空灵和嘈杂感觉,还有些沉闷的气息。
我疯狂地喜欢着《飞天》,查找关于《飞天》的资料,几个休息日都没有休息,而是一个人去了图书馆,翻那些大本大本的图书。所以我看到了敦煌壁画上的影子,看到了戴爱莲1953年创作的舞蹈《飞天》的演出照片,看那些优美而又惊心动魄的文字描写,那些古老的佛教传说,然而,这并不是我想要的飞天,是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朦胧的娇小的影子,小飞,我的宝贝,闭上眼睛他如同随风逝去了的仙子,在汽化了的紫色祥云中,远离。
何方舟叫:"肖,很晚了,该睡去了么?"我回头看一直守在大厅里已经打呵欠了的他,轻轻地叹息了一下。
他说:"你每天都重复着这些动作,说真的……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看……没有劲舞好看,霹雳舞啊、摇摆舞啊……"我不作回答,摇了摇头。
他说:"嘿嘿,我不大懂,可是……也该休息了啊。"我的心里莫名地酸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是为了纪念一个人呢?他也不会知道我是在刻意地铭记着一段刚刚结束不久的往事,他更不会知道我是喜欢男人的……
我关闭了录音机,说:"何哥,我肚子饿啦。"他说:"怎么?刚才没吃夜宵么?……好,我们出去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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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舟是个质朴的人,一年前退伍,家在乡下,很少回家,很安份,也很安全。他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打交道的都是罗马时光娱乐城里的员工,每天面对的几件事情就是客人、值班、吃饭和睡觉。他不象我这样容易心事重重,也根本不会去感伤感怀什么,有时候憨厚得有些木讷,更多的时候乐于助人,喜欢跟我聊天,喜欢说喜欢看我跳舞,真的假的我并不知道。
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带着我出了大厅来到街边的夜宵摊子上的时候,我就恍然的以为自己是小飞,而他是我自己了。我坐在他的对面,看他,吃着他点的馄饨,腾腾的热气,昏昏的灯光,很温暖也很安静。
是不是太想一个人,就会变成了那个人了呢?我甚至不想说话,什么也不想说,象小飞那样沉默,永远无语。
而何方舟是浑然不觉的,淅沥呼噜地吃着馄饨,然后把碗里的热汤也喝了下去,然后用餐巾纸擦着嘴巴,说:"你吃得可真慢!"我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他说:"不吃了?你不是饿了么?怎么才吃这么一点点?"我说:"我又不饿了。"他"嘿嘿"地笑了,说:"你啊,怎么象个姑娘似的,呵呵。"我们便回去了,穿过漆黑的走廊,在员工宿舍的楼梯上,看着外面洒进来的点点星光,我突然又感伤了。
小飞……小飞在做什么呢?此时此刻,他睡了?他醒着?他有没有在想我,有没有忘了我,有没有……
唉。
我一下子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不走了,在寒夜里瑟瑟发抖着。
何方舟吓了一跳,说:"怎么啦?!"我不说话,这时候我根本什么也不想说,谁也不想理,我想小飞,快崩溃了。
何方舟拉我,"喂,你没事儿吧?怎么了?不舒服?"我只得懒懒地回了他一句:"我没事儿,你先回去吧。让我坐一会儿。" "呵呵,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啊。"他说:"冰凉的,还是回去睡觉吧,别发神经。"他继续拉我,我仍旧不动。
他也坐了下来,坐在我身边,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说:"哥们儿,怎么啦?有心事啊?"我不说话,把头狠狠地压低着,强忍着鼻子的发酸,不想暴露出我的痛楚。
他在我后背上轻轻地拍着:"行啦,走吧,一会儿着凉了。"我闭上眼睛,感觉心里空空的,一个渺小的自己正在挣扎着往无限的空洞里面掉。
他轻轻地推我,说:"走吧,肖老弟,三更半夜发神经啊你?" "你别管我!"我猛地甩开了他,拼命地叫了起来:"说了你别管我自己回去吧,你别管我!别管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歇斯底里,我根本就是非正常了吧。
他被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我的拳头,竟然笑了起来:"哈哈,你发脾气啊?!"我被他抓着,无法挣脱,满脸的泪水往下滴落。
他说:"怎么了?哭鼻子?哈哈,走吧,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怪冷的。"一用力,他竟然把我提了起来,托住我的腰,抱起我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我一下子抱住了他,哭着说:"放我下来。"他嘿嘿地笑着,不松手,说:"小家伙,你真是个小孩子,以后要叫我叔叔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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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一路抱着我进了宿舍,我能感觉到他逐渐加速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爬楼梯累的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别的原因。他的胳膊很粗也很坚硬,那种力量使我有些震撼——那是来源于一个同性的震撼——人与人,真的很不同,那些刚毅,即便是表象的,都使我有些心旌摇荡了。
但是我的心里仍旧在涩涩楚楚的,因为越是震动就越是感伤,我有些责恨自己不够强壮,如果我能有这样的勇敢,我会拖起小飞的手,狂奔,再一次逃,逃开她们,逃向我们自己的明天。
可是没有。我的心凉凉的。
何方舟把我放到了我的床上,胡乱地扯被子往我身上盖,然后坐在床边上,说:"现在你哭好了,嘿嘿,又不会有人听见,也不会着凉,一举两得嘛。"我禁不住"扑哧"地笑了一声。
我说:"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啊,平常看你没这么多俏皮话的嘛。"他说:"大男人哭什么了,我是当你是小孩子,才逗逗你吧,快睡吧,天又快亮了。"我说:"我睡不着啊。"他说:"你想家了?"我说:"没有。" "哈哈,"他说:"那就是想媳妇了。"我说:"更没有。"他说:"那你哭什么呀?呵呵……哦,我知道了,是那个舞跳不好,对不?……别着急嘛,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知道,那得找感觉。"我擦了泪,说:"是吧?找感觉?你不懂你还知道找感觉?" "怎么不是找感觉呢?"他立即认真起来了,他认真的样子更加英武,有军人那种独特的气质,如果在平时我见到这样的男人会有种被震慑了的感觉,但是他现在坐在我的床边,认真而又英武地谈舞蹈的感觉。他说:"什么事儿不是找感觉呢?你就说我们在部队里吧,有的战士去给长官当勤务兵,有的战士却要去喂猪,你想不通?想不通也得服从命令,那是纪律啊,所以,就得找感觉。" "呵呵,"我说:"当勤务兵找什么感觉?当喂猪的兵又要找什么感觉?"他一本正经地说:"恩……我说不清楚啦,哈哈,反正就是自己得想得通,基本原理是一样的。"我说:"你就是说伺候长官跟喂猪是一样的了。"他说:"哎,也可以这么说,嘻嘻。"我问:"那你呢?你喂猪么?"他说:"我不喂,我开车。" "好啊,"我说:"开车很不错的,是不是给你们什么什么长的开小车?"他说:"嘿嘿,不说也就算了,反正我挺倒霉的,给师长开了三年车。我跟你说,象我这样能给师长开车的老兵混得都不错……嘿嘿,提干啊什么的,嘿嘿……" "那你呢?"我说:"给师长开车,真威风!"他憨憨地笑了一下,说:"我就特别倒霉,本来好好的,一次我老乡部队看我,走的时候我得开车送他进城去坐火车吧?嘿嘿,开车回来正臭美着呢,结果,把人给撞了……" "死了?"我惊讶地问。
"没有……"他说:"但是我违纪受了处分……就退役啦……嘿嘿,要是你摊上这样倒霉的事儿,还不哭死啊?我马上就要提干了,真的……"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对部队里的一切并不了解,但看他说话那么认真的样子,便由衷地同情起他来了。但是他满不在乎,抽了一根烟以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我该回去睡觉了,你也休息吧,别没事儿发呆呀,哭鼻子什么的,让人笑话,你说是不?哥们儿。"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望着他出门的背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自己。
外面天色微明了,黎明破晓前,很冷。
53
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呢?我不知道。
如果是的话,那也太快了,我才刚刚离开小飞,心里面还流着血呢,闭上眼睛,还会象站在悬崖边上一般摇摇欲坠的,每次一睁眼都感觉会一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的——所以,我很享受这样的一份关怀,他叫我"哥们儿",他用力地拍我的肩膀,他告诉我伺候长官和喂猪是一样的——我被我自己弄糊涂了。
我需要的,是我缺少的,这种缺少也许是显性的,也许是隐性的,我根本不懂得自己,只能忠于感觉,但是我知道,好感不等于喜欢,也不会是爱,所以,静下来,我宁愿在悬崖边儿上想小飞。
想小飞,想小飞,是一次恒久的惯性,是我必须的功课,我自己种下的缘。
稍过了见天,我自己偷偷排练的舞蹈丝毫没有进展,罗马时光的生意却越发好了起来,原来老板扩大经营,在楼上又搞了罗马时光休闲按摩室,出出进进的老板多了起来,肥头大耳的官员也多了,何方舟被调到门口管停车坪去了,我只能在经过门口的时候看到他,他很忙碌,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制服风衣,带着阔沿的大盖帽子,很威风也很潇洒。
他站在那里,戴着白手套,挥舞着,指挥着那些光亮的车该往哪里停,该往哪里开,分明有种神气呢。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过是个小保安罢了,没有昼夜地值班,拿最低微的工薪,在这个地方身份是卑微的。但他每天都是那么认真,一丝不苟的样子,还笑呵呵的,我的目光触到他,他就对我微笑一下,近距离的时候,我笑的时候,他还会说:"笑什么啊?傻笑,你跟我比谁的牙白啊?!"我又羞又恼,脸有些发烫,幸亏没人注意到。
过了一天,何方舟突然提着一大袋子的草莓跑到我宿舍里来了,一进门就把袋子递给我,说:"嘿,他们刚从农科院后面的塑料大棚里偷回来的,尝尝!"新奇感立即充满了我的心,我把草莓一颗颗从袋子里面掏出来,放在盆子里清洗,那些草莓红艳艳的,很饱满,看着就使人垂涎欲滴了,说叫:"哈,这种天气有草莓吃?爽透了!……他们偷了多少?拿来这么多?"他说:"你别管了,尽管吃就是了,嘿嘿。"我拿一颗草莓添到嘴巴里,有塞到他嘴巴里一颗,沁凉入口,一直冰到喉咙,浸到腔子里面,真的是很甜爽的感觉。
我看着他笑,他吃得嘴角往下滴红色的汁水了,一副猪样儿。
我刚想说什么,他说:"嘿嘿,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呀?"我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便也很认真地问。
他说:"我给你起了个外号,恩……先跟你商量一下……" "啊?"我愣了,说:"呵呵,起外号还有跟人商量的么?你先说说是什么?"他说:"那个……你不是爱哭鼻子吗?让我想起一个人儿来。"我急着问:"谁呀?"他说:"林黛玉!" "靠!"我叫了起来:"去你妈的,谁是林黛玉?!"他嘿嘿地鬼笑,说:"不过林黛玉是女的,你是男的,所以以后就叫你男林黛玉吧!" "不行!!"我强烈反对,"少胡说八道,你才是男林黛玉呢!哼!你是男林黛玉,男薛宝钗!男王熙凤!男贾宝玉!!"他笑:"哈哈,贾宝玉本来就是男的嘛!你啊,哈哈,哈哈哈哈……"我气得把草莓"啪!"地丢回盆子里去了,说:"不许胡说八道的,告诉你,要是别人也这样叫,我……"他说:"你能怎么样?……生气啦?看看,还说不是男林黛玉?……嘿嘿,跟你开玩笑的,我不是说先跟你商量一下嘛!呵呵,行了行了……"我说:"不许叫,就是不许叫!!"他说:"好好好,我不叫就是了……那就我一个人叫吧?没人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我就叫你……嘿嘿,男林黛玉。" "不行!!!!"我恨不得冲上去撕他的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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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叫了,不过并不公开,我才知道,这是他对我的一个昵称。他为什么要这样叫我呢?难道我在他眼中,就是这样一个凄凄切切的爱使小性子的女人一样的人么?天……这不好,这不应该,这……我怎么会在意起我在他眼中的形象来了?我为什么要在意呢?为什么?
我感觉我的心情的确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时日不长,我的凄怨被这个倒霉的退伍兵冲淡了,原来,我所有淤积的伤感竟然是这样的经不起现实的冲击么?
他风一样跑到我房间里来,叫我"男林黛玉",又风一样跑了去,在那个玻璃大门的前面的小操坪上指挥他的交通……他充满活力地工作和生活着,健康得象阵冲击波,冲击我。
唉,男林黛玉?
我不是林黛玉,我不喜欢林黛玉,她悲戚,她太优柔又尖酸——可是,我怎么会又在突然之间想起了小飞呢?一想到小飞,我的心立即一痛,如同暖被中有一根针,在我的尾椎骨上狠狠地一扎……
小飞是林黛玉么?不是,小飞不是,娇憨沉默的小飞,好象永远不食人间烟火,好象永远静着的水晶,握在手里会暖些,放下了,又凉了。我多么想给他打个电话啊!!告诉他,我现在在罗马假日上班,每天站在飘满呛鼻子的舞台烟雾中扭摆腰肢挥舞手臂,告诉他我认识了一个叫何方舟的人,竟然给我起了个外号,好难听;告诉他,我想他;告诉他,我很想很想他;告诉他,有太多话想告诉他——可是,他什么也不会说,是的,他不说话,他只在暗处看我,摆那个舞蹈姿势,无动竟生风,静止却生动。
想到这里,我责怪自己了,好象自己亵渎了自己最神圣的感情,就连曾触摸过小飞身体的手指,也忍不住隐隐地罪恶起来,我的泪水就又来了。
我思念那个肉体,芳香不尽。
那些柔软与纤巧的感觉,那双臂合拢能够拥入怀里的塌实和包容感觉,我吻他的耳朵,如同吸吮一块香甜的乳酪,欲要融化却不融化,他的碎发茨我的鼻孔,轻轻的,使我浑身毛孔收缩,血脉膨张。
小飞……
轻轻地关上门,闩上门,放下窗帘,屏住呼吸,枕在宽软的枕头上,闭上眼睛,指尖滑过平坦的小腹,滑过髋骨的嶙峋,挑起内裤的松紧带儿……我身体的一部分正在探知身体的另一部分。
这一部分神奇至极,凶猛如野兽,温顺如流云,好战也易被擒服,握住,好舒服,上下滑动,奇妙也消魂。
脑海里的浮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流光中轻舞,旋转或者起伏,然后与我纠缠。他细长的手臂穿过我的双腋,从后面抱紧我,胸膛贴在我的背上,肌肤相亲的感觉,滑腻又细柔,他的双手扣在我胸前,轻轻抚摸,慢慢滑动,无限沉浸。
耳边的呼吸,压抑又遏止不住的低声呓语和轻吟,两个生命如此近距离贴合,没有一分猜忌和攻击,安全又沉稳。
脉搏在动,风声簌簌,胸前的手向下滑,一寸又一寸,一分又一秒,绕过密密丛林般的毛毛,盘结在生命之根上,缠紧在纤纤无指间,每一根手指都是跳动的,都带着生命,带着欢娱的使命,必然又决然,摇晃。
世界如灯花绽放,呼吸不再顺畅,摩擦吧迸裂吧用尽力量,为什么它那么长,为什么它那样倔强?!
我听见我在叫小飞的名字,那个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仿佛从天际传来,在耳边萦绕不绝,每一声呼唤都带着诱惑和痴迷,在诱惑和痴迷中要我身不由己地摇动躯体,扭动腰肢,抬高臀部,挺立、挺立,向前冲,无所不利,毫无畏惧……
我要,啊,我……
"咚咚咚"有人敲门。
心猛地一紧,千分之一秒间的爆炸,头炸裂,身体烟消云散,我跌回到床上,手一松,还是射出来了……
凌乱的被子,翻到地上去了的枕头,褪到脚底下去了的内裤,皱巴巴压在屁股底下的床单,粘满精液的毛巾,还没有完全疲软红红的小弟弟……天啊……
"谁啊……"我努力克制着喘息,尽可能平静地问。
"快开门呀!……"何方舟在门外叫:"干吗呢?……快开门呀,呵呵,开门啊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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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乱地穿好了衣服,胡乱地铺了一下被子,把门打开了。
何方舟"呼"地一下跳了进来,笑呵呵地说:"干什么呢?这么慢?……呵呵,大白天的,搞什么鬼呀?……哈,头发乱蓬蓬的……"我没好气地说:"你管我?……找我干什么?"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把摊开的被子往里面推了推,说:"没事儿,找你玩儿……"他看到藏在床底下的毛巾了,用脚踢了一下,戏谑着说:"啧啧,这是什么呀?"我的脸开始发烧了,粘湿的下体藏在裤子里面很不舒服,总想伸手进去摆弄一下,此刻,真是恨死了他。
他说:"嘿嘿,你没干好事儿。快去洗洗吧,还傻站着干吗?"我似被当众剥光了衣服一样尴尬,心中又羞又恼,抓起毛巾香皂头也不抬地往洗澡间去了。
正在洗澡间里冲着水,何方舟也端着盆子来了,仍旧是冲凉水澡,我并不理他,他也毫不在意地冲洗着身体,还一边吹口哨。
他吹《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调子。
但我知道他发骚的时候给这个歌曲改了词,也就变了味道。
他实际上在吹《世上只有鸟最好》——世上只有鸟最好,有鸟的人儿最爱搞,投入姑娘的怀抱,幸福搞一搞……我的心里异样地躁动。
洗完澡后穿衣服的时候,我的窘迫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他又凑了上来,拍我的肩膀,笑。
我抬头看他,健硕的肩膀,挺拔的脖颈,湿漉漉的头发,含着笑的嘴唇……他身体上的热度徐徐靠拢过来,我呼吸急促了。
他喜欢我吗?……如果不……如果是……如果……
我说:"方哥,你……也做过?"他说:"什么呀?"我说:"那个啊。"他说:"哪个啊?" "讨厌。"我说:"就是,就是那个啦……"我搓着手指,声音已经低得自己都听不到了,"就是用手……那个那个……"他眨了眨眼睛,用手指弹我的脑门,"嘿!你这小子,我不告诉你!"我开始不自主地撒起娇来,推搡着他,"说嘛,说吧,别不好意思,又没有别人。"他说:"恩……这个这个……我练铁裆功……乱搞会伤身体的。" "真的?"我瞪大了双眼。
他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真的,一滴精十滴血嘛。" "啊?"我说:"你骗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弄的?是不是……这样这样……"我一壮胆子,勇敢地伸出手去,向他那个地方摸去。
他机灵地一闪,一只手虎钳般抓住了我伸出的手腕,握住不放。
我叫了一声:"哎呀,好痛……"他松了手,说:"好了别闹了,走吧,你这个小东西。"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我想,我与何方舟之间已经不再那么单纯了,今天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因为强烈的紧张、兴奋感觉而变得一片空白,怎么可以这样呢?……这真是个骚动的时代,我也真是个放荡的人啊。
但是他拒绝了,他用他那粗壮的手拒绝这我,他用他的微笑和关怀告诉我,这是友情,不是爱情。
我的心又痛了,最柔软的心壁撞再最现实的关系面前,不仅仅是擦破,更象是一种撕裂。
我知道我的思维是弹性的,我无法肯定他对我的感受,却渴望着与他最亲密的接触,最心动的感觉……
唉。
这个时候,我的传呼机响了,我看号码,是曼丽的电话号码。
曼丽的电话号码象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我悸动了一下,想,是不是关于小飞的消息?!
如投影灯下幻灯片的切换,一想到小飞,我又什么都忘了,匆匆地跑出门外去。
何方舟正在门口值岗,叫:"嘿!去哪儿?"我一路小跑着说:"去回电话。"与他擦肩而过。
他在我身后喊:"我找你有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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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丽只是打电话告诉我,她要去河北一带演出,暂时不会回来。她没有提到小飞,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曼丽姐,你给黄老师打电话了没?" "哦……"她说:"没……你也别打了。" "为什么?"我固执地问:"我想小飞。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过去。"曼丽沉默了一下,说:"别打了,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我说:"去哪儿了?他们?你是说黄老师带着小飞一起走了?不回来了?!"曼丽应了一声:"恩。"我心里怦然地痛了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急着问:"你怎么知道的?他们为什么要走啊?……"曼丽支吾着说:"你呀。算了,别问了。"挂断曼丽的电话以后,我立即拨打黄小秋家的电话,果然,系统提示音告诉我"该用户号码不存在".空荡荡……小飞,我的小飞,也不存在了么??
我握着电话呆呆站了很久,有春风拂面,却无法感知这季节是冷还是暖。
我一路魂不附体地回到罗马时光,在大门何方舟叫:"嘿!打完电话了?今天晚上下班以后别出去了,在宿舍里等我,我找你有事儿。"我讷讷地应了一下,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任何人,任何语言,对我都是了无生趣的,我的心被挖空了,我的世界正坍塌着,我的爱的希望正如潮退……
晚上演出的时候,我失魂落魄地竟然几次忘记了舞蹈动作,晾在了台上,引起了一阵阵呼喝的倒彩和讥笑的口哨声,下场后被老板狠狠地骂了一顿。
回到宿舍里,我连门也没关,和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天花板的一角竟然挂着一张破烂的灰网,它扩张着,伸展张,将我覆盖。
我恍惚地看见了小飞,看见了他逆光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泪水漫初了眼眶,我的痛感,我失落的怅然无法言表,我象站在悬崖边缘的风里,摇摇欲坠,一派冰寒。
何方舟在敲门,我擦了擦泪水,有气无力地说:"门又没关,你进来吧。"何方舟说:"你也不起来迎接一下啊?有客人来啦。"这时候我才看见餐厅服务员刘梅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我的单身宿舍里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进来,我不得不不收起情绪勉强地爬了起来,拉过椅子来,说:"坐,坐啊。"刘梅不自然地坐下了,闷声不吭,何方舟站在一边,笑眯眯地说:"不用我介绍了吧?她是一楼餐厅的刘梅啊。"我弄不清他的用意,只得点点头说:"哦,你好。"刘梅也点了点头,两只手拘谨地捏在一起,头也不抬一下。
何方舟说:"那你们随便聊聊……我还有事儿,先走啦!"说完,他一扭身出去了。我忙追了出去,把刘梅晾在了房间里。
在走廊里我追上了何方舟,一把拉住了他,压着满腔的不快问:"你干什么呀你?你要干什么?"何方舟装傻般地说:"没什么啊……嘿嘿……怎么样?不错吧,人家才十八岁呢。" "你胡闹!"我叫了一声。
他说:"我怎么胡闹呢?我看你憋得难受,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总比你一个人干巴巴地搞那个那个强吧?" "你……"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又要出来了,这刹那,我明白了,他不喜欢我,至少,他对我不是那一种喜欢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怎么说……小飞走了,他也不喜欢我,我这又是何苦呢?我只能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他看,恨恨地说:"我不要,我不要!" "哈,还害臊呢!"他浑然不觉地推我,说:"快去吧!人家还等着呢,暗恋你好久啦!"我被他推了两下,眼泪一下子忍不住又涌了出来,猛地回头往漆黑的走廊方向跑去。
他这才慌了起来,忙在后面追,他叫:"喂?!你怎么啦?不愿意啊?……不愿意也别这样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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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到了演出厅里,把我拦腰抱住了,还在问:"你到底怎么了呀?嘿,哥们儿,又哪儿不对劲了?!"我用力地挣扎,拍打他,疯了一般。
他猛地一摔,把我按在了沙发上,扭住了双手,我仍用脚去踢他,踢了两下,便无力地躺在沙发上了,又拼命地把头向后靠去,妄图把自己埋进沙发的海绵里,躲避一切使我不堪的东西。
何方舟用怪怪的眼神注视了我好久,然后点燃了一根烟。
他深深地吸烟。远处门灯的幽幽灯光穿过灰蓝色的烟雾,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皱起的眉际间班驳起伏。他缓缓地说:"对不起,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说:"是。"他说:"我跟你关系这么好,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要不今天我不能弄成这样啊。人家刘梅……还在你房间里呢……"我说:"活该。"他说:"那我得跟人家解释一下去……唉,这可怎么说呢?……"我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谁让你瞎操心!"他说:"这怎么能是瞎操心呢?我不是为了你好吗?要不是你……嘿嘿,哥们儿,你一定试过了吧?跟女人上床的滋味儿可比一个人撸来撸去强多了吧?"我说:"滚。"他说:"哎,你跟我说说,你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样儿的?是罗马时光的吗?哈,你小子不简单啊,小小年纪……我还说你是林黛玉呢,没想到是唐伯虎。"我说:"你让我静一会儿好吗?真的,你别烦我了,真的,我求你了。" "好好好,"他说:"你小子真不老实。"说着他转身走去,在门口又停了一下,回头说:"别太晚了,小心着凉。"
他是在关心我么?是的,这关心从容自然,正常客观,是温馨的友爱,是诚挚的情谊,却不是那种带着幸福眩晕的爱呀,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不是在为难自己么?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不可以,却还在等着、盼着、幻想着、渴望着,我这是傻,这是变态,这是有病啊!!
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想得通,可就是抗拒不了,这是真实的状态与想法,它沉甸甸的不可回避……小飞如残梦,破碎边缘的锐利切割这我,让我流血和痛苦,而他呢?何方舟,自古多情空余恨,又有谁知道恨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
何方舟应该是去和刘梅解释去了,残局他来收拾,我只能象狗一样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忍受着根本不能向任何人说出来的痛楚,打落牙齿吞入肚子里般的徒命挣扎。
为什么我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会喜欢男人呢?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快问一千遍一万遍了,问得不想再问,此刻我更加疯狂地思念起小飞来,因为至少小飞是喜欢我的,至少小飞不会拒绝我!他喜欢摸我的鼻子,喜欢让我牵着他的手轻轻地行走,他在离开我的时候会扑在车窗玻璃上看我,无言又尖利地哭泣,那眷恋难舍的眼睛里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缓缓走到墙角去,打开落了灰尘的录音机。
乐曲一下子倾泻在黑暗中,我一动不动站着,听,听每个音符飘起又落下的感觉,在感觉中温习小飞,一遍又一遍。
我并未发觉自己其实在舞蹈,那一刻灵魂似乎已经脱离了肉体,飞走了,不在了。灵魂不在,思绪左右支配着我的躯壳,我在拼命又无意识地奔跑腾越,尽管脚步只是重复着一个又一个圆圈。
突然,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了,何方舟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我,叫:"肖!干什么呀呢?!你怎么啦?!"重重地栽倒在他的怀里,我才发觉,我身上竟然是一丝不挂的,我竟然挣脱了我的束缚,撕扯下身上的所有衣物,狂迷的、张扬的、疯颠的、痛苦又无知地裸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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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舟的声音都透着一种痛了,他急忙脱下外套裹住了我,叫:"你疯了啊你?你到底怎么啦?!"我脚下一滑,踢到了一个空酒瓶子上,"当啷"一声脆响。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喝下了整整一瓶烈性的洋酒,我浑然不知,一定是在瞬间,一定是一口气干完的。此刻,我的头很沉,心跳得象要飞出来了一样,浑身的血液在倒流,要沸腾起来了。
我失控地叫:"小飞!!……何哥!!……"我不支地往下栽去,双手触地,抓住了酒瓶猛地向自己的头顶砸去……热乎乎的血滚了出来,湿了头发,竟没有痛觉。
我听见何方舟栽大声地叫,抱起我狂奔着,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如同飞天。
我努力地定了定眼神,自己竟然已经在门外的街上了。
我看见何方舟满脸都是汗水,气喘吁吁地喊着我的名字。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悠悠转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省人民医院外科病房的病床上了。何方舟坐在床边上看着我,几个罗马时光的服务员也坐在一旁,一根输液管子绕过他们目光的缝隙连接到我的胳膊上。
头很痛,感觉皮肉发胀,又很痒,我伸手去摸。
何方舟叫了起来:"哟,醒啦!……快快,别动!"他拉住我的手。旁边的人也唏嘘了起来,我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何方舟说:"你总算醒了,嘿嘿,破了一个大口子,缝了五针啊,还好没脑震荡,你小子脑袋够硬……"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是受伤了。是的,外伤在头上,内伤在心里,外伤可以缝合,但心里那么大的一个破洞呢?该用什么来缝合?外伤是我自己造成的,内伤呢?内伤也是我自找的,我知道是这样的。没有人逼我这样,是我自己。我的处境,我的欲求,我任性地走着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这是多么荒唐可笑啊,我,即便是撕破了所有衣服在拼命放纵,即便是麻醉了自己疯狂裸舞和自残,我仍无法成全我那非一般的爱啊。
我那无辜的爱,我所有的不舍、悲哀,竟然都是一场自找的幻觉。
我凄然地闭紧了双眼,什么人也不想看见,什么声音也不想听到。
同事都告辞了,只有何方舟留了下来,坐在床边儿上,抬头看着葡萄糖瓶子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掉。
然后他说:"肖,你别担心,很快就好了,以后别那么傻了。"我不睁开眼睛,也不说话。
他说:"我帮你给你舅舅送个信儿吧,他们也好来照顾你。"我说:"别。"他说:"你没人照顾怎么行呢。"我说:"我……外公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舅舅他们,我根本也不想见……何哥,你不能陪我么?"他点了点头说:"好吧,等下我跟老板请个假。"我说:"你帮把我的日记本和钱包拿过来……我的衣服呢?"他说:"衣服我已经帮你拿过来了。呵,你当时光着屁股,头顶上、脸上都是血,给医院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幸亏你是喝多了,要不还当你是神经病呢。"我说:"就当我是疯了吧。"他说:"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就算你心里有别人,看不上人家刘梅,也不至于这样吧?你……不会是真有毛病吧?"我睁开眼睛,看着他,说:"你就当我是有毛病吧。"他说:"不行,你心里肯定藏着什么事儿呢。肖,你当我是朋友、是兄弟不是?如果是,你就跟我说说,无论什么事儿,说出来就好。你都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真的,你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我心疼……"我看见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把头迅速地转了过去,望窗外。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但我知道,他说他心疼了,就一定是心疼了。可是,我能告诉他么?我说得出口么?他不是曼丽姐,那是个见识过花花世界千奇百怪的女人,是她把我带进了茫茫黑夜丽,推进了阿辉的怀抱;他也不是刘大伟,那个痞子什么也不在乎,在他的概念里一切就是玩玩儿,玩女人也玩男人,或者也在玩他自己;他更不是小飞……小飞啊……他是何方舟,遥远又亲近,熟悉也陌生。
我们再接近,也抗拒不了同性相斥的本能了。
我深深地凝望着他,终于又深深地摇头。
他说:"好吧。你不说就不说,只是以后别这样了。"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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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何方舟从银行取钱回来,买了些生活用品给我。他把存折还给我的时候,见四周没什么人,便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你小子怎么有那么多钱呢?还真看不出来!"我敷衍说:"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他说:"留给你讨老婆用的吧?"我说:"是的。"他鬼笑了一下,说:"那你还不快点加油,别挑三拣四的了。"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刘梅提着一个水果篮子挤了进来,看到我,她仍是满面通红的,把水果篮子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就坐下了,并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气氛很是尴尬。
何方舟因为昨天的事儿,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他一定和我一样,心里是没有想到刘梅会来的,昨天,他的好心变成了闹剧,我的反常造成了残局,这个有些腼腆有些弱小的女孩子怎么还能来看我呢?
可是她还真的来了。
我用闪躲的目光看坐在我面前的她。她身穿一件米色半长的斜格子花毛衣,一条浅灰色的筒裤,整体还是清爽整洁的。她有粉嫩的脸蛋和细长的眼睛,睫毛密密的,眉毛长长的,长发挽在脑后扎了一条马尾巴,是个比较端庄的女孩。
结果还是刘梅先开了口,说了一句:"你好点儿了吗?"
这是我们之间开始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那样低柔,尽显着她的贤良。虽然她没有抬起眼睛,但那些抖动的睫毛还是出卖了她的聪慧。她的确是喜欢着我的,我是她的初恋,虽然她并不懂我,不完全了解我,但是她懵懂地接近着我,带着对异性神秘的向往,服从没有章法的感觉,走入我的生活。
我说:"好些了。谢谢你。"她抬起头来了,看着我,脸先是红了一下,又突然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立即用手掩住了嘴巴。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盯这我的头看,我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才想起自己是因为缝合伤口而被剃光了头发的。我没有见过自己光头和尚的样子,猜想一定是很难看,很滑稽可笑的。
刘梅坐了一会就走了。何方舟剥开她送来的橘子,递给我吃。橘子很甜也很凉爽,我吃了两瓣便叹息了。
我问:"她好象不是本地人吧?在罗马时光呆多久了?"何方舟说:"她家好象是东北的,在这里打工,住她表姐家里。做多久了就不知道了。"我说:"哦。"他说:"怎么了?有兴趣了?"我说:"别胡说。"他说:"她对你可有意思了。你可能没注意过,每次你在台上跳舞,她都抽空偷偷从楼下跑上来看你。听说,她还跟老板说申请调到上面来呢。"我说:"你好象什么都知道似的。"他说:"罗马时光就这么大的地方,谁不知道谁啊?她想追你也是别人告诉我的,后来我留心看了一下,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儿。也就是你吧,象傻子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你都在想什么呢。"我说:"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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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也不知道吧,就这样。
忘了,忘了小飞,放下我那些心底里最深、最远、最隐秘的感触,一次裸舞让我学会结束和埋藏。我庆幸没有把完全的自己告诉给何方舟,也许这个完全原本就是仅属于自己的,任何人无法来分担或分享。我渴望有人理解有人接受吗?渴望。但是有人理解有人接受了又能怎么样呢?我的爱还是我的爱。小飞走了,黑冷的夜里的灯熄灭了,舞蹈的旋律断了,飞天的翅膀折了,而我,除了活着,还能选择什么呢?
只是当时我并不能想这么多,我只是压抑着,埋葬,开始被动与选择。
刘梅第二次来看我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羞怯了,看得出她精心打扮过自己,甚至还淡淡地化了妆。她告诉我:"我已经从一楼餐厅调到楼上歌舞厅了。"这就意味着她不用再偷偷地跑到楼上来看我了。我没表示出什么态度,只是笑了一下。
刘梅第三次来,是接我出院。伤口愈合了,拆了线,我的头顶上有了一抹黑意般的头发茬儿,留下了一道蜈蚣般的疤。刘梅带来了一顶黑色绒线编织的帽子,送给我。我推脱了几下便戴上了,有温暖的感觉。
她微笑着说:"是我自己织的,好看吗?"我淡淡地说了声:"好看。"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这一回刘梅已经不再用躲躲闪闪地象害羞的兔子般来做客了。她下了班不管有多晚都会有意无意地过来转转,还偷偷地把我的脏衣服拿走,洗干净晾干了以后叠得整整齐齐的再送回来。
一天,她又很晚地赶了过来,我正在笨拙地缝补着一件开了线的演出服,她抢过来便埋头缝了起来。
她弯翘的手指、颌首穿针引线的样子很慈祥也很从容,这种慈祥和从容我是如此陌生。她应该是那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异性魅力的少女吧?所以这种慈祥和从容原本是我不曾领略过的和婉温存。
我说:"以后,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什么?"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愣愣地看我,"你说什么啊?"我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你也不值得。"她默默地站了起来,低头向门口走去。
她有些凄楚又慌乱的样子让我隐隐不忍了,她不就是在向我表示好感么?我为什么要如此包扎自己,为什么要披上刺猬的外衣去拒绝和抵触呢?刺伤了别人,我也并不快慰,我的确是个并不聪明而且古怪的人啊。
她出了门去,背影匆匆地飘过走廊,外面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夜空里繁星闪烁着,有遥远的歌声飘过来。
那是楼上卡拉OK包房里客人们扯着喉咙发出的迷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一个粗壮的嘶哑的男声在唱:
才要分手心中已后悔,却不知该如何挽回。
你的心意如此坚决,就这样挥手告别。
再会了,再会了,说过不流泪。
再会了,再会了,为什么又流泪?
啊……这一杯,是酒也是我的泪。
喝了千杯也挽不回,留下我能埋怨谁?
……
我的鼻子突然一热,一股热乎乎的流质鼓噪着涌了出来,我忙用手捏住了鼻孔,知道是我的愤懑又压迫得自己流鼻血了。
是那首破旧沉滓的老歌《是酒也是泪》啊。这歌让我想起了阿辉。
阿辉喜欢听这首歌,也象是歌中唱的那个人一样,永远不会再会了。
我快速地关上了房门,把回忆挡在门外面,把自己封闭起来,关紧在孤独里,希望是永远……
61
稍后的几天,日子也还平静,我每天晚睡晚起,对窗外的大好春光视而不见。因为上次的失常行为,同事们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我很多,我原本就是个懒于同人打交道的人,因此也就只跳好自己的舞蹈之后无所事事,连何方舟也懒得搭理了。
再在大厅里见到刘梅,她仍一如既往地注视着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不由得心生怜悯。
怜悯只是怜悯,它取代不了什么。我不想感情方面的事,没有人知道我的隐私,我抱着它,很挣扎也很安全。
这个周末之夜,客人们陆续到来,大厅里回旋着演出前的轻音乐,我在后台换衣服。门一开,歌舞厅演出部的经理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经理问:"DJ呢?"我说:"没在音控室里么?"经理说:"废话,如果在,我还到这里找什么?"我说:"那可能是上厕所了吧。"这时候我才看清经理身后那个人的脸,在强烈的灯光下,那张脸就象是魔鬼的图腾一样鲜明无比。我的心猛地震动了一下,惊悸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也看到了我,双眼中立即迸初了异样的光芒,远远地打招呼:"嘿!肖,我们好有缘份啊,又见面啦!"我木然地点了一下头,低头去整理衣服了。我的心其实在狂跳,尽力压制着。
经理说:"你们认识?"他说:"认识。"经理说:"那就好,不用我介绍了。肖,今天你们几个负责给刘大伟伴舞,先抓紧时间排练一下,别出差错。"经理说完又去找DJ,刘大伟把伴奏带给他,说:"你帮我把带子给DJ吧,我今天唱三首歌,第一首《众人划桨开大船》的必唱的,其余让客人点。我先在这里跟主持人碰个头儿,也跟肖叙叙旧。"经理说了声:"行,配合好点儿。"便拿着带子出去了。我快速地把衣服塞进柜子里,刘大伟凑了过来。
他趁着其他舞蹈演员不注意,压低声音对我说:"嘿嘿,小子,我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没影儿了,原来跑到这里来了。这个圈子的圆的,山水总会有相逢啊。这不,我们又见面啦。"我也压低了声音说:"刘大伟,这里不是学校也不是紫玫瑰,你自己看着办吧。"他阴笑着,用手指弹着自己唐装演出服上的灰尘,说:"我当然得看着办,人家不说让我们配合好点儿么?"我没说话,开始化妆。
他又凑到身后面来,看着镜子中的我,"啧啧,看你的小脸儿啊,多漂亮,难怪阿辉会那么慷慨。"我说:"主持人来了,你去跟他说去吧。"他说:"不急不急,让我再看看你。看来你在这里混得不错啊。"我说:"关你屁事儿。"他说:"是吧?呵呵……呵呵呵呵……你总是这么冷,冰美人啊。"我不理他,但是心情开始烦乱了,胡乱地擦着脸,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四十分,快上场了。
刘大伟跟主持人七七八八地说了一通,也开始化妆,仍不时侧过脸来看我。我干脆把身子扭过去,同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临上场前,刘大伟又乘人不备地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今后,我们天天都见面啦。嘿嘿,你住哪里?"我说:"你管呢?告诉你刘大伟,这里人没有知道我过去的,我希望你不要胡说八道。"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他可以以此来要挟我么?
要挟吧,反正我不会怕的,大不了走人就是,这个猪,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
我又说:"我想,你也在学校里混不下去了吧。"刘大伟说:"这你……"他的话我还没听完整,前面音乐已经响起来了,开场舞已经开始,我只得上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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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刘大伟的歌声还是颇受欢迎的,他在场上如同一只狂躁的狮子,高亢的喉咙掀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除了《众人划桨开大船》之外,其余的两首歌曲舞蹈演员便没有再上场。
我叼起了一根烟——我已经习惯了在候场的时候吸烟——透过后台遮布看他的背影,就好象在看一场往事。
怎么办?他又出现了,他就象是我生活中驱之不散的阴云,总会扰乱我。
他还会纠缠我么?他曾试图强暴我,可笑,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就象他说的那样,即便怎样了,我也是投诉无门的。不行,我不要怕他,不能怕他,跟他拼,要教训他,要让他知道,同性之间也不是可以乱来的,妈的,玩玩儿,玩儿他自己去吧!
我又很想问问他,他和黄小秋之间的事儿,还有,小飞的现状是什么样的,他一定知道吧?他会告诉我么?
正在胡思乱想着,刘大伟下来了,满脸都是汗水。他挤进化妆间,坐到镜子前擦汗。
趁别人上场的空隙,我来到他身边,正想说话,他说:"还不卸妆?哦,你还有结束舞没跳啊,呵呵,惨啊。我得走了,还得赶时间。"我说:"谁管你呢?恩……你……"他说:"什么?想我了吧,嘿嘿,嘿嘿嘿嘿。"他扬起了左手,上面的一道疤还清晰可辨的。他说:"你他妈的还留给我永久的纪念了呢,一看到他,我就想起你了,嘿嘿。"我一下子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他临出门前还恶狠狠地说了句。
"总有一天我会搞定你的。"我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心里也怏怏的,有无比厌倦的感觉。
第二天刘大伟又来跑场子,我刻意躲避着他,跳完舞以后便匆匆回了宿舍。正在洗脸,何方舟来了。我看他脸色不大好,便问:"怎么了?"他不说话,径直地走到床边,坐下,直直地看我。
我擦干了脸,又问:"你怎么了?"他硬硬地说了一句:"我说你怎么那么多钱呢,你……你还说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我说:"到底怎么了啊?"他说:"你还骗我!你原来是做鸭子的!" "谁说的?!"我一下子火了起来。
他说:"还谁说的?你说是,还是不是?!"我说:"是不是关你什么事?!"他说:"好……是不关我什么事……好,好……"他气愤地把床上的被子往里一推,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板,然后又说:"我还当你是好兄弟,我……没想到,你……你到底是不是啊?如果不是,我去撕烂他的嘴!"我说:"谁?"我的心里已经猜到就是刘大伟在开始胡说八道了。
他说:"就是新来跑场子的那个唱歌的。今天临出门时他跟我借打火机点烟,跟我说,你们那里那个跳舞的肖,别看平常斯斯文文的,在床上可浪着呢,原来是个鸭子,还是个玻璃!"我说:"他真是那么说的?他只跟你说了?"他说:"是的,至于是不是跟我一个人这么说,我就不知道了。肖,你得罪他了?" "……"我没说话。
"你倒是讲话啊!"他叫起来,"咱哥们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他胡说八道,明天来了我弄死他!"我说:"别……"他说:"什么?"我说:"别弄出事儿来,真的。"他说:"你怕什么?明明是有人欺负你,你怕他干什么?"我说:"反正……别……"他愣愣地看着我,看了几秒钟,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么说,他说的是真的了?"我没说话,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说:"你……你呀!!……"他转身就出去了。把门狠狠地反手关上,那一声重响如同炸在了我的心上。我打开门追出去,喊:"何哥!何哥!!"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高大的背影淹没在远处的灯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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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追上他,只能怅然地停住了脚步,心里又慌又乱又愤恨,还很委屈。虽然我猜到刘大伟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但事到临头,我仍然会惶然无措。
刘大伟说了?我那个虽然时日不久却很懵懂的过去?我并不知道它是对是错,我只知道它已经属于我,我抹不去。我已经淡忘了阿辉的肉体,淡忘了在那宽软的床上忘情翻滚的激情昂扬的亲密的肉体接触的感觉,但是我在用着那笔钱,并且背负着因此而来的一切屈辱和难堪。
我一头扑在床上,哽咽,我不是鸭子,不是!!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我心里的愤恨已经淤积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了。刘大伟扭着屁股晃进后台开始化妆的时候,我努力压抑着自己,尽量地不去看他,坚持着做自己该做的准备工作。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张惨白的脸,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节目顺序做了调整,刘大伟的歌往后推了半个小时,所以开场舞蹈结束以后,我从台前走到幕后,看到刘大伟仍在化妆间里等着,他竟然在翻我的衣服!
我气得脸都要变形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他,夺过衣服,叫:"你干什么?!"他拖着懒懒的尾音,说:"切,别不识好歹,我看你衣服掉到地上了,帮你捡起来。" "你有这么好心?"我说:"你离我远一点儿!" "哟喝?"他提高了嗓门,说:"你还蛮清高的嘛!我还真没看出来呀!"他阴阳怪气的声音引起得大家纷纷侧头过来,怔怔地看。
我克制着自己,我不能发作,我不怕他的诋毁,但我不能给自己添麻烦。上次裸舞的事情已经让我丧尽了颜面,我不能再失控了,让别人看笑话,我还得在这里混下去,我必须要忍……我一遍遍警告着自己,不能发作,不能。
刘大伟见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便也无趣地转身过去了。他喉咙里闲散地哼唱着小调,哼的曲调正是《大约在冬季》的旋律。
我立即想起了他曾经唱过的下流歌曲"大约干屁屁"的那个了,其时他就躺在我的床上,放肆地,淫荡地唱着它,他欺负我,他……
他突然怪笑了一声,对身边的舞蹈演员们叫:"嘿!哥们儿姐妹儿们!我给大家唱一首歌,怎么样?"立即有人围了上来,附和着说:"好啊好啊,唱什么?!"刘大伟眼里狎昵的余光扫了扫我,说:"听着吧!"他咧开嘴巴唱了起来,唱的是电视剧《便衣警察》的主题歌《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曲子,但歌词已经变了味儿。
他唱:"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寂寞的小伙儿爱风流。开放搞活显身手,陪吃陪睡陪喝酒。手握冲锋枪,脚踩小乳头,床上功夫第一流、第一流!为了玩儿得舒服,为了钱包的丰收,有钱我也睡一宿,睡上一宿……"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来,有人问:"嘿!你唱的这是谁呀?"刘大伟皮笑肉不笑地说:"谁呀?省城第一鸭子!"他们兴致勃勃地追问:"靠!有名!谁是省城第一鸭?"刘大伟说:"这你们都不知道?白在夜总会里面混了呀!人家省城第一鸭就是不简单,第一次接客只睡了一宿,老板就给了十万块钱小费!啧啧,厉害吧?"他凑到了我身边,撅着嘴巴说:"漂亮的脸蛋人人瞧,漂亮的屁股人人操,你说对吧,肖?"我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说:"我不知道。"他"嘿嘿"地冷笑了。这时有人叫他上场了,他收住了笑声转身上台去了。我站在原处,看着他,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我真想杀了他,立刻杀了他!!
刘大伟唱了三首歌又转了回来,看样子他是准备赶其它的场子去了,收拾好背包,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又故意提高了嗓门儿妖里妖气地叫了一声:"省城第一鸭!!"这一声就象是一颗火星,顿时把我心里的炸药引爆了!!我从后面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拼命一拉,声音发抖地喝问:"你说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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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伟被我拉得差一点摔倒,踉跄了几下稳住了,猛地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说:"谁是省城第一鸭,我说的就是谁!!" "你他妈放屁!!"我嘴唇都气得哆嗦起来了,"你冲着我说的,你把话给我收回去!"他叫:"哟,不打自招了吧?省、城、第、一、鸭!!" "啪!!"我的巴掌一下子飞了过去,一记耳光狠狠地在他的脸上炸响了。我的手腕一痛,他的眼泪鼻涕立即甩了出来,本能地把头歪向了一边,而同时他铁硬的拳头也飞了过来,正击在我的鼻梁上!
我眼前一黑,飞出了无数星星,鼻子热了一下,又流血了。
我们不是第一次打架了,从开始到如今,我们好象没有不动手的,我甚至已经熟悉了跟他打架的感觉,我们就象是天生了仇家,不以武力解决问题是根本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两个人便厮扯在一起了。他抓我的头发,但我是光头,他没有抓到,我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头发,愤力往下扯,他肥重的身子倾了过来,我脚下一滑,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有的笑有的叫,有的看热闹,乱成了一团儿,我只是拼命地拳打脚踢着,没有方向地胡乱打,自己重重地不知挨了多少拳!
突然,我被人用力地推开了,刘大伟也被扯到了一旁。定睛一看,何方舟正怒气冲冲地扯过刘大伟,飞起一脚把他踢到了一个角落里,半天也爬不起来。
刘大伟飞起的身体撞翻了化妆镜,镜子摔在地上,巨响着化成了碎片。
碎片划破了何方舟的手,血迹染到了衣服袖子上。
场子里原本还放着火热的迪斯科舞曲,后台的简易隔板摇晃了一下,轰然倒了下去,顿时场子里还在舞动着的人群"哇——"地一声惊叹,看热闹的人拥挤了上来,场面乱成了一团糟。
几个保安分开人群挤了过来,去拉何方舟,何方舟又冲了过去对地上的刘大伟猛踢了几脚。
经理跳了出来,DJ惊慌地停住了音乐,服务员打开了大灯,客人碰翻了桌子,杯子盘子摔成了碎片……罗马时光灯伙通明热闹非凡。
我捂着鼻子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昏头转向,经理气得两眼翻白,叫骂:"怎么又是你?!妈的!你她妈的!!!"
大家还是拉住了何方舟,何方舟返身过来看我,问:"你没事儿吧?"我说:"没事儿……"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人猛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我。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只听见耳边有人尖声惊叫:"啊!!动刀子啦!!"几个保安冲了过来……
扑到我身上的人竟然是刘梅!!
刘梅"哎哟"一声放开了我,捂着自己的肚子蹲了下去,她的身边,刘大伟的手一松,手里的弹簧刀"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恍然明白了,刚才的那一瞬间,刘大伟拿着刀子冲过来刺我,是刘梅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挡住了他,替我挨了一刀……
我和刘大伟被扭送进了派出所,刘梅被送进了医院。
我交了罚款出来了,刘大伟先是被羁押在看守所里,刘梅并没有起诉他,她不是个懂得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女孩,她不想追究,她所幸的只是刮伤了左腰部的表皮,没有缝针,在医院躺了两天。
我去医院看她,她还是那么羞涩,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肯让我看她的伤口,连涂药水的时候也得让我离开病房站到走廊上去。
刘梅的表姐来照顾她,脸色难看极了,见到我如同见了仇人一般。我便加倍地愧疚了起来,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好在她恢复得很快,没两天伤口就愈合了,跟没事儿人一样。我才松了口气下来。她出院的时候也正是清明节的那天,外面的春雨蒙蒙,我自然而然地替她撑着雨伞。在医院大门口,她说:"去哪里呢?……肖,我不想回罗马时光了,你……也别回去了。"我说:"老板也肯定不会再要我了。唉,我现在……又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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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春雨,淡淡忧伤寥落,这个质朴又善良的女孩子在伞下的目光里,分明流动着某种怜惜和疼爱啊……我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一个女孩,那带细细白色浅茸毛的饱满脸庞,那鲜红的嘴巴抿着,微微翘起的下巴,纠错着悄悄捏着衣角的白嫩手指……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那么勇敢,竟然敢跳出来挡刀子。她那么宽容,竟然连一句骂刘大伟的话都没有说过。她那么矜持,竟然从未跟我说过什么……可她分明是在等我,等我做些什么,表示些什么……
我就更惶惑了,为什么呢?我一直就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她……爱我?
然后我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那些莫名的情愫,想到自己对小飞的那种感觉,才明白,人原本就是这么奇怪的,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不过是感觉。
感觉,无时无刻不在的魔。
我们正在雨中发呆,何方舟远远地过来了,打着招呼。我和刘梅向他靠拢了过去。
他告诉我们,他也辞职了。
三个人漫无目的地穿过了市区,游荡,后来在江边坐了下来。
春暖花开的江边已经有了勃勃生机,我们却对盎然的春意视而不见着。往来的挖沙船满载重荷地飘过,客船的汽笛声划破了江边的沉默,丝丝细雨在江面上打着涟漪。刘梅粉嫩的脸上挂着掩藏不住的迷惘和惆怅来,她用脚踢着岸边的石子,黯然地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做什么好啊?" "我们……"我不知怎么回答她了。
她说"我们"?在她的心里,已经把我和何方舟还有她自己捆绑在一起了么?她说"我们"——她是个孤助无依的外地女孩子,失去了工作,也不拥有爱情,所以她必然是惶惑的,对于未来是一片空白,对于现在,更是不知何去何从的了。她虽然不顾一切地替我挨刀,我虽然在她身边,但是她并不拥有。而我呢?我也是一样,现在和未来,都是那样渺茫。
我便问何方舟:"你怎么也辞职了呢?不是做得好好的么?"何方舟把烟蒂丢到了江水里,狠狠地说:"不做了,妈的,没劲!!"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我说:"找新工作还是回乡下?" "你呢?"他反问我:"还是跳舞么?……肖,别跳了……做点儿别的,不好么?"我说:"我能做什么呢?"我心里怏怏的,"除了跳舞,我什么都不会,我……" "可以做别的事情啊!"他说:"你、我、还有刘梅,一起做什么不好呢?我们有手有脚,又不比别人笨!"刘梅说:"可是我没读过什么书,什么也不懂……再说,做什么好呢?找工作,还是要做服务员,做生意,也没有本钱啊……"何方舟说:"恩……我有个朋友在青山路开了一家小饭店,不如我们到那里先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聊,怎么样,肖?"我点了点头,三个人便离开了江边。
青山路四海酒家实在是个不大的小饭店,虽然条件比较简陋,但生意却极其兴隆。我们穿过摩肩接踵的饭厅,在楼上一个鸽子笼大小的包厢里坐了下来,房间里窗户正对着街道,窗外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的,有点儿凉意的清新空气吹了进来,使人精神爽了一下。
刚坐下,何方舟的同学,四海酒家的老板于海便进来了,使劲地寒暄着,脸上的笑容刻上去的一样,一张嘴巴一刻也没有闲过,我们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酒菜就已经端了上来。他一挥手,服务员就打开了一瓶精装白酒邵阳大曲,他亲自为我们每人斟满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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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海把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出去照顾生意去了。何方舟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这个战友还混得不错吧?别看店子小,收入可不少,看看这生意,比这条街上其它酒家都好!" "是啊。"刘梅说:"好奇怪的,我刚才在门口看见还有人排队等着来吃,别的店子门口却冷冷清清的,不知道是为什么。"何方舟说:"其实道理很简单,四个字,物美价廉!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等下过了饭口,我让于海跟你们聊,保管有意思,我说不明白,嘿嘿。"刘梅转头看我,说:"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啊?来,喝点儿酒,忘了不开心的事儿吧。"我勉强挤出些笑容来,浅浅地喝着杯子里的白酒。
其实大家的心思怎么可能在吃饭喝酒上面呢?有很多现实的问题原本是凌驾于情感问题之上的,我并不成熟,也不睿智,我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走着自己的路,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挨了片刻,于海又爬了上来,满脸堆笑地坐下来。于海是个幽默风趣的人,不大一会儿就把刘梅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情绪也被感染了,于是吃东西的胃口也就有了,才发觉这个地方的饭菜的确比较鲜美,味道不错。
吃完了饭,楼下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于海和厨房大厅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我们几个出了这个木板小阁楼的四海酒家,在街的对面,有一个同四海酒家面积差不多大的茶楼,门口的幌子已经摘下去了,装修过的木条格子门上挂着个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茶楼转让"几个字。
于海敲门,叫:"喂,老张,开门!!"厚布窗帘遮盖的门晃了一下,被称作老张的人精神委靡地打开了门,说:"你叫什么叫啊,于老板今天不用做生意啦?!"于海说:"我带几个朋友来看看茶楼。" "哦?"老张的眼睛里立即有了神采,上下打量着我们,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何方舟身上,说:"进来看吧,请进!"
这家茶楼显然很久没有经营过了,室内有种潮湿的霉味儿,桌椅上面都落了灰尘,玻璃或者陶瓷的茶具也肮脏不堪的。老张把厅里面的灯全部打开,介绍着说:"呶,这个茶楼地理位置不错,以前生意也很好,后来老板犯了事儿进去了,就没人经营了。我接手了以后……嘿嘿……我其实只是看看房子罢了,本来也想接着干,可我儿子不让,他希望我去贵阳过晚年。这不,我就一直等着能转让出去或租出去,然后好走呢。"何方舟说:"以前的老板出了事儿?什么事儿啊?你又怎么接手的呢?"老张说:"以前的老板是省建筑公司李总的表弟,后来李总不是进去了嘛,嘿嘿,说是挪用公款上千万啊!他表弟牵连着也进去了。当时他表弟欠我儿子建筑队的工程款,我们要债抵押过来的。你说要钱没有,不要也得要不是?我们一家人儿没有精力再搞这么一个茶楼,我也只是呆两天,不管能不能转让出去都得回去了。" "哦。"何方舟说:"那我们能不能看看有关的东西呢?比如说房证啊、你们转让合同啊、茶楼的经营执照啊什么的?"老张说:"没问题!"于海在一旁笑,说:"没问题的,我给你做担保,你看我那边有个酒家顶着呢,还怕什么呢?"
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把何方舟拉到一旁悄悄地问:"何哥,你什么意思啊?"何方舟也悄悄地说:"前几天于海跟我讲这边有个茶楼要转让,说这条街上的生意特别好,我就上了心,今天带你也来看看。"我说:"我对做生意没兴趣啊,再说……可靠么?"何方舟说:"于海是我的战友,怎么不可靠?你想想,如果这茶楼开着,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生意好不好的再说,你也可以搞些别的啊?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啊?"我看着他,他急切又诚恳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说:"那好吧,不过,也得看看价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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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茶楼转让价格并不高,连房产在内也就6万元左右,这应该是很划算的了。我在心里盘算着,打不定主意,因为我也只有五万左右的积蓄,如果全部投在这里的话,那就真的是赤贫的了。
晚上,刘梅回她表姐家休息去了,我便和何方舟一起住在了于海家里。
吃完了夜宵,于海接连地打着呵欠,说了声"失陪"便去休息了。我与何方舟挤在一张床上躺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有一点儿晕,何方舟就躺在我身边,微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我的心也开始"扑通、扑通"地打起鼓来,有些躁动。
我深呼吸,开始吸烟,何方舟侧了侧身,说:"休息吧?别抽那么多烟。"我知道我心里对何方舟是有某种渴望的,但是这种渴望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通过刘梅的这件事情,我感觉何方舟对我,是不存在着异样的情感的。也许在他心里,我就是个小兄弟,一个同患难的朋友,一个将来共同做事的好哥们儿。
我的心里酸酸的,说:"我还在想茶楼的事儿啊。何哥,你觉得能行么?"他说:"行不行我也不敢保证,我们又没做过市场调查,不过我想,做点儿事总比闲着强,闲着是坐吃山空啊!给自己打工也总比给别人打工强,你说呢?"我"恩"了一声。
他又说:"我手里大概只有两万块钱,那还是我家里人帮我存的呢。我可以全部都拿出来,你呢?我们合伙吧!真的!"我说:"不是我不愿意,你知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了,心里犹犹豫豫的。
他说:"好了好了,还是明天再说吧,晚了先睡吧。"说完他翻身过去了,把床头的灯熄灭了,夜静了下来。
这个夜是难眠的,欲望、热情、生活、往事、事业、情感纠缠着我二十岁年轻的心,我承认我很早熟,但我也很稚嫩。何方舟身体上的热量如春风般一阵阵袭击过来,我的心又痒又跳,浑身不自在着,感觉下边的东西慢慢膨胀了。我立即缩紧了自己的身体,抱紧了枕头,强迫自己睡去,却又无比兴奋地醒着。
何方舟一翻身,一边打着轻鼾,一边一只胳膊压在我的身上,无意识地抱了我一下。
我一动也不动,心跳得厉害,呼吸都不顺畅了,紧张又激动,恨不能就这样投到他怀抱里面去,享受无比的温情。
但是他又恍然地醒了,咕哝了一句:"挤到你了没?"自然地把身子让了让,给我扯过了被子盖。
"何哥……"我呓语般地叫。
我以为他听不到,但是他竟然听到了,小声地说:"什么?"他的气息从枕头边上传到了耳朵里,象某种电离着的波流,这刹那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可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一个夜晚,我凄凄地说:"何哥……你相信刘大伟的话么?你相信我是个鸭子么?"他说:"当然不信啦。你要是的话,还干吗跟他打架啊……妈的,那个杂种!……不过,刘梅可对你真的不错啊,肖,你真有艳福,要是哪个女人能她妈地为我挨刀子,我二话不说立即娶了她。" "可是……可是……"我叹了一口气。
何方舟又说:"唉,肖,今天你跟我说说怎么样?"我说:"什么呀?"他说:"你说说你为什么不理人家刘梅啊?你心里那个放不下的是谁?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唉。"我说:"我怎么跟你说呢?……唉,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靠。"他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大男人别那么唧唧歪歪的,你说说看,我来帮你看看,到底是刘梅好,还是她好。"我说:"……我心里的那个他啊……很漂亮、很温柔、很……很有魅力……"他说:"刘梅也很漂亮、很温柔、很有魅力啊。"我说:"他总是不说话,默默地……做事……很乖、我抱住他,就什么烦恼都忘了,我想他,真的……"突然,我的鼻子一酸,赶紧捂住了双眼,咬住了嘴唇。
黑暗中何方舟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觉察什么,只是说:"那刘梅不也是一样的吗?她做事时也不说废话,脾气也好,人也勤快……"我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好在何方舟没有发现,说就说:"反正我喜欢他,爱他,我只要他。"何方舟说:"可人家刘梅有什么不好的嘛,她对你甚至连刀子都不怕,还好只是破了皮儿,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恩,不说这个,就说这种为了爱可以奋不顾身的精神吧……"我说:"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喜欢她,不追求她!!"何方舟说:"看看看,你这个人啊,就是这样,人家刘梅喜欢的是你不是我,对不对?"我说:"反正我不喜欢她,我就是要小飞!" "小飞?!"何方舟说:"哈哈,原来你心里的那个女孩子名叫小飞啊?恩,名字还不错。"我说:"他不是女孩子,是个男孩子啊。" "啊?!"何方舟叫了一声:"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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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我看不到何方舟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是如何的惊愕,他甚至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肖?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醉了?不清醒?" "我没什么不清醒的,我告诉你好了,我跟本就不喜欢女孩子,"我不顾一切地说:"我是个同性恋!" "真的?"他问。
我说:"真的。"他又问:"真的?"我说:"真的真的真的。我不想再憋着了,我憋得好难受啊……"我结结实实地哭了起来,呜咽,又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响吵到别人,于是,那低低的呜咽也就越发凄凉了起来。
他静了十几秒钟,黑暗里伸过一只手来,拍了我的头一下,又摸着去擦我脸上的泪水。
他粗糙的大手擦得我的脸好痛。
他说:"别,别这样……小兄弟,你一定是……哎呀,你不要哭了啦,这……"他有些语无伦次了,想安慰我什么,却无法选择语言。
我任凭他擦着泪水,但心里的委屈仍是一浪高过一浪,我感觉自己揭开了自己最难堪的伤疤,无比畅快又无比残忍。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终于哭完了,带着最后的抽泣的余温躺了下去,缩在被子里,很疲倦。何方舟的一只手却伸了过来,紧紧地握着了我的手。我不由得想靠过去,却始终没能靠过去,两个人之间保持着半尺的距离,平躺着,如同等待天明。
他说:"恩……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能够理解……但是我不一定能够接受啊。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实在的,我不太相信。"我说:"都无所谓了,别说了。我也不想再跟你谈这个问题了。"他说:"好。"我说:"你还当我是朋友么?"他说:"傻瓜,谁说我不当你是朋友了?看你说的,除非是你不想理我了。"我说:"不会的,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哥哥……我没什么亲人了,就当你是亲人吧,真的,我知道你人好、心好,对我也好,也为了我好,所以,你就当我是亲弟弟,行吗?"我说得自己都感动了,他也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手指手紧了,抓得我很痛,他说:"好啊,好,好……"我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他说:"看你又说傻话了……不过,这事儿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人家会怎么看你啊?!……不行,你得去看看,我听说这是种病!能治好的,要相信科学!"他无比坚定地说着,我就凄然地笑了一下,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了。
他说:"已经很晚了,还是睡吧,恩?"我说:"好。"
我闭上眼睛,很想睡了,但仍然睡不着。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一下子惊醒过来,感觉自己在悬崖上往下坠,一睁眼又回到了地面上。
我看见黑暗中一点烟火闪着,何方舟竟然没有睡,在躺着抽烟呢。
我说:"怎么不睡?"他说:"唉,我睡不着啊。"我说:"怎么了?因为我?"他说:"恩,也不完全是,还有茶楼的事情啊。"我说:"别想了,你觉得行,咱们就做好了,我把我的存款全取出来,反正钱都是用来花的。"他说:"万一赔了怎么办呢?赔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说:"赔就赔吧,我不相信自己活不下去。"他说:"那跳舞呢?……你跳得那么好,连我都爱看,真的不跳了?"我说:"不跳了,永远不跳了。"心里一酸,又想哭。
他说:"唉,行。……我以前还叫你林黛玉呢,现在想想,真对不起,我以后不叫了。"我说:"没关系啦。"他说:"其实,我也很想有个弟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认识你,我就觉得很亲……哎?你说我是不是也是那个啊?"我说:"什么啊?"他说:"同性恋啊。"我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他说:"不过我估计不是,嘿嘿,嘿嘿嘿嘿,我还要娶老婆呢。"我说:"好啊。"他说:"那你呢?"我说:"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等到天色快亮了才终于体力不支地睡去了。
第二天刚醒来吃过了早饭,刘梅就来了。她并不知道我们昨天晚上都说了什么,也没注意到我们眼里疲惫的倦色,一进来就把房门关上了,神秘兮兮地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来。
我说:"什么啊?"她把信封打开,说:"昨天回去以后我就想好了,你们要是想干茶楼,那也算我一份儿!这是我打工攒下来的钱,不多,只有五千块钱,凑个数吧?"说着她掏出了那些整齐又崭新的钞票来,一直递到了我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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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带着体温的五千块钱,每一张都散发着油墨的香味儿,还是连号的,可能是刘梅刚刚从银行里面取出来的吧?她一个小女孩子,做服务员每个月的工资才三百五十块钱,她得攒多久才能够这个数目呢?这也许是她的嫁妆,也许是她的一个梦想,也是她的一种希望啊!我的心里沉甸甸的,立即推了回去,说:"我和何哥商量好了,茶楼我们还是搞下来,钱我们出了,你别参与了。"她叫了起来:"那怎么行呢?不是说我们一起做的么?是不是嫌我的钱少……可是……我只有这么多啊?!"何方舟说:"不是的,你还是留着吧,钱已经够了。"她显得有些委屈了,说:"我这么早就跑到银行里面去取钱……"
这一瞬,我突然想起了小飞,想起了同样是一个清晨,同样是到银行取钱的场景,我的情绪猛然低落了。小飞,小飞走了,没有下落,没有了我的关怀和爱,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去了哪里?黄小秋带他走了?不回来了?……我愣神了,何方舟叫:"喂,你怎么啦?!发什么呆呢?" "哦。"我才醒过来了一般。 便再次把钱塞回信封里,还给了刘梅,跟她说:"现在钱还够用,你的先存起来做备用基金好了,万一有什么急需的话,还好周转啊。"刘梅只得把钱收了回去。这时老张通过于海得知我们有意接收茶楼的事情,早早地便跑了过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接连不断地夸赞着我说:"哎呀,小兄弟真的不错,这么小年纪就要当老板啦!我那几个儿子都不如你,二十几岁的时候都还在四处流浪呢,嘿嘿。"我并没有因此而飘飘然起来,做经营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所以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一些有关的情况,觉得他说得也实在,也能出据我们想要的所有东西来,便约好了过两天来签署相关的合同。
签合同前的几天里,我和何方舟还是做了详细的市场调查,根据青山路上的客流量和其他店铺的经营情况来推测,这个茶楼应该是有稳定客源的,而且附近一栋市政府投资兴建的高级商业住宅已经过程过半,将来会有很多生意人入住的。
同时青山路将会兴建成商业街,这个茶楼在街中心位置,现在并没有显著的优势,但将来说不定会有些地理优势,只要用心经营,不怕做不好,不是么?
最主要的是我们都需要一份事做,就象何方舟说的那样,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工,好歹也是份营生。
想到这里,我们便不再犹豫了,签定合同以后便做了些准备,悄然地开业了,时间按惯例选择了吉祥数字的5月18日。
正是初夏时节,刘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盆矮株木菊来放在门口两侧,有些花苞的迹象了,不知道开放了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对花卉一无所知,快乐地听着何方舟和刘梅打赌,一个说花会是白色,一个说花是粉红色的,争执不休。
我微笑着注视着他们——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许多——我的心早已经不再习惯云淡风轻,这个茶楼属于我了?是的,不足60平方米的上下两层木板阁楼,房屋已经很破旧,经过那些简单粗糙的装修,反而有了些古朴的味道,我将操作台和吧台设计在了一起,大部分的茶叶都装在青瓷罐子里,那些从内蒙古托运来的野金莲花、紫玫瑰花和枸杞都放在透明的大玻璃罐子里,晶莹剔透中有暖暖的颜色,使我舒服。
我们没有请服务员,何方舟坐在吧台后面,我坐在楼上向阳阳台的漆木栏杆后,刘梅换上了一件粗布的旗袍,带着些典雅的味道走来走去,拖着长长的青春的影子和无限等待的心迹。
我们的第一个客人——是四海酒家的老板于海——当然他是友情赞助他的战友的生意,拉了几个同样是开饭店的老板们来凑热闹的。没有要什么上档次的茶,只把茉莉花茶罐了一壶,有个女人泡了杯菊花茶,没有放糖。我们接待客人的时候既矜持又紧张,被于海连连打趣着,后来于海说:"哎呀,聊了这么久还忘了,刚进门时太匆忙,没看见牌匾上写的是什么名字。哎?小肖——不,肖老板,你这个茶楼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知道他爱开玩笑,便也开玩笑说:"你猜猜看了?"于海说:"嘿嘿,我是个粗人,还真不懂这个,反正不是什么'轩'、就是什么'阁'的吧,茶楼嘛!"何方舟说:"不是,那多俗气啊!"于海的朋友就纷纷猜测了起来,说了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名字,后来开玩笑开得乐翻了天,什么"醉春楼"、"怡红院"的都出来了,笑得何方舟都要背过气去了。
我笑笑说:"都不是了。你们出去的时候自己看看就是了。反正集中体现了我们团结向上的精神。" "喝!"于海说:"你还买弄起来了呢。"他禁不住地象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真的跑到门口去看了,望着悬在门楣上端的红木牌匾,大声地读着:"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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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茶楼就这样成了我们的家——一个因为友谊和生活缔结在一起的家,我并没有想到这是我的另一种开始。在无限懵懂和冲动的青春时光里,我无疑是幸运的,虽然我有着折磨着自己的与众不同的爱与欲求,但我的生活没有寥落。所以我更多的时候想起了阿辉,一个已经移居海外下落不明的同志,我才知道,他是爱我的,只是这样的爱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得不借助于金钱来表示、来释然——还有比钱更实在的东西么?在说爱很奢侈的时候。
我的爱随同我的爱人一起下落不明,我知道我的心里永远也放不下的,仍是小飞。可是小飞就象他的名字,就象他的舞蹈一样,飞走了,飞天,无痕迹的消散了。
我偷偷地给曼丽打过电话,她竟然也下落不明了,这个女人,浮沉在黑夜中的歌女,也许生就是漂浮不定的命运——而我不能,我要活着,不漂浮地努力地活着。
我甚至还悄悄地回到省歌舞剧院艺术学校看过,物是人非,无数张鲜活的脸孔叠加着,冲淡着往事的感觉。黄小秋真的已经不在了。我没敢跟任何人打探有关她的消息,只是匆匆地逃离了,只能给自己定义,我那青春花开的时节如昙花般短暂,并没有因为我无限的思念而延期。
茶楼最初的生意比较冷清,原来并不是很多人会有到茶楼喝茶聊天的习惯,而且,一切情况也跟我们事先的预计大有出入。旁边的商业住宅楼在兴建,人们反而觉得嘈杂,懒于驻足;青山路兴建成商业街的计划也迟迟没有动工,附近的酒家仍然是生意火暴,但吃过饭的客人们不是酒足饭饱思淫欲地去了夜总会,就是回家睡入了甜蜜梦乡,根本对三人行视而不见;那些匆匆而过的游客们呢?也没有被这样一个灰暗、陈旧的小地方吸引过,甚至都不曾留意过它的存在,一个月下来,我们亏了。那些北方来的花瓣茶叶因为气候潮湿有了发霉的迹象,结果我们三个人每天饭后都要喝花瓣茶,直喝到嘴巴麻木为止。
八月份的时候省城里开张了第一家肯德基快餐店,我和刘梅凑热闹地跑去开餐,望着如同潮涌的客人们那种雀跃的劲头和围在可乐机旁边焦急等待的神情,我陷入了沉思。
晚上三个人"开会",我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说:"我们这样继续下去是不行的,客人们根本就不来,现在还没一个回头客,我认为问题很多。"何方舟说:"哎呀,万事开头难嘛,别着急,总会好的。"刘梅说他:"你就会讲空话。"何方舟说:"这怎么能是空话呢?你说他们不来,我也不能到街上往里拉是不是?"刘梅说:"客人就是拉来的嘛!你光等,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何方舟说:"不跟你争,肖,你说说,是什么问题呢?我觉得我们得打广告,要不没人知道三人行存在,怎么会来嘛。"我说:"广告肯定是要打的,可是光打广告没东西也不行啊。广告是把人拉来了,人家喝完了就走了,都想不起自己曾经来过了,所以必须得有什么东西能留住人。"何方舟说:"茶楼就只有茶嘛。你看看,我们的毛尖、碧螺春、西湖龙井、祁门红茶……哪个不地道?沏出来香味儿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面钻,我觉得真正懂得喝茶的人肯定觉得好,所以耐心一点,客人会越来越多的。"刘梅叫:"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姐夫就爱喝茶,但他总是在茶叶店子里面买了回家去喝,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绝对不会到茶楼里来喝。"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说:"我们这是开茶楼可不是开茶文化研究中心,所以不能靠等客人来维持啊。"何方舟说:"我不是说要打广告了嘛。"我说:"知道了,但是我们必须得换方向。"刘梅说:"怎么换?……你……不是要搞那个吧?"我愣住了,说:"什么啊?"刘梅脸都红了,说:"那个啊……象夜总会里面那种,搞个陪茶小姐什么的……那我可不干……"何方舟"哈哈"大笑,说:"我干我干,搞陪茶先生好了。"我说:"去你的吧!还不至于到那个份儿上,我们不如这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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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太小,资金不足,无法上升到某个档次,但可以在品位上做调整,我的意见是走特色化方向——很简单,品茗怡情固然高雅,但雅致的人不会到这个街上来,浓厚的大有文章可做的茶文化在这里等于是死的,它可以死,但我们得活着。
我们也不能变成变了味的厮混场所,我们都是从藏污纳垢的地方混出来了的,根本不堪那些欲望与金钱的流溢,所以,茶楼要走夹缝路线。
"靠!"何方舟叫了起来:"夹缝路线?这是什么?肖,你好象是国际商战专家啊!"我说:"你别取笑我了。"刘梅说:"你说了半天也没告诉我们要怎么办嘛!真罗嗦。"我说:"好了好了,我的意思是说,搞些新鲜的东西做宣传,把人吸引进来再说。"何方舟立即就说:"有什么新鲜的可以搞呢?茶不就是茶,搞来搞去都是一泡一冲的,你觉得喝茶还能喝出什么花样来?"我说:"本市的人没有喝茶的习惯,但是有猎奇的习惯啊?上次我和刘梅去肯德基看看,那多火暴,多数人都是冲着新鲜去的。"何方舟说:"你能跟肯德基比?——啊!你们什么时候去的?都不告诉我?!"我说:"嘿嘿,干吗要告诉你?你又不请客!——我们也搞新鲜的,比如说,我们给茶搞些不一样的名字,配制些不一样的配方,多些个宣传的方法,相信能有效果。"何方舟说:"谈何容易啊。"刘梅眼睛一亮,说:"我上次听了一个笑话,可好玩了,我给你们讲讲?说有一个人到一个茶室喝茶,看见单子上有一个名字叫'心痛的感觉',价格比较高,要50块钱一杯,心里好奇,就点了一杯,结果不一会儿,服务员给端上来了一杯清水……"我"哈哈"地笑了起来。
何方舟愣愣地看着我,说:"很好笑么?清水有什么好笑的?"我笑着说:"50块钱买了一杯清水,还不是'心痛的感觉'啊?"他这才回过味来笑了起来。止住了笑声说:"那我们怎么办?不能给人家搞'心痛的感觉'吧?"我说:"恩,我们不搞'心痛的感觉',我们搞'心动的感觉'!"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咧大了嘴巴,叫"哇,心动的感觉!"
不得不说做生意也是需要灵感的,所以风平浪静的生活有时候也会因为灵感而变得有种电光火石的感觉。经过一个星期以后,我们重新制定了茶品目录和酒水单,把那些原本熟悉的名字一并换掉,剩下的便成了"初恋滋味"、"偷心红茶"、"忘情水"、"激情泡沫"、"井边的思索"等等等等,酒水单上印着浅绿色的花瓣儿,散发着隐隐茉莉花香。
我们在广播电台里反复播放着茶楼的广告,为了节省开支,我们只打15秒钟的宣传语"给你心动的感觉,现在就去'三人行'!"我们印了一些小卡片,卡片上印了茶品的名字和价格,重点推出"心动的感觉"的主题,刘梅在一些繁华的街道和高校附近发放着,效果还不错。
我们的生意终于有了扭转,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原来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茶楼的消费群体并不是有钱的老板和年纪大的品茶人,而是处于感情最丰富时期的年轻男女们。
这一天于海又跑过来凑热闹了,刚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嘿!肖老板,生意不错嘛!请客请客!"我说:"哪里哪里,来,到楼上坐坐吧。"于海上了楼,我们两个人坐在阳台上和暖的阳光里。于海摆弄着手中的酒水单,说:"你还真有本事啊,眼看生意惨淡,愣是让你给搞活起来了,嘿嘿,不错不错。"我客套地说:"还是朋友们照顾的啊,谢谢你呢。"他笑了,又问:"呵呵,这茶的名字我怎么都没见过呢?新产品?"我说:"是啊。"他说:"这'初恋滋味'是什么?"我说:"没喝过?想试试不?其实就是柠檬水里面加了点儿蜂蜜,里面还有玫瑰花瓣,甜甜酸酸的还有点儿涩,呵呵。"他问:"那这个'井边的思索'呢?"我说:"就是龙井茶啦!"他又问:"这个这个'忘情水'呢?不是一首歌儿嘛?"我说:"是绿茶里面加了一点儿米醋,不过口感还不错,来一杯?"他笑,说:"不要了,你这是乱搞嘛!茶本来的味道全没了,谁还喝啊?"我说:"还偏偏有人喝,呵呵,他们说从来没这么喝过,喝起来味道怪怪的,喝个新鲜,主要是名字好啊,来喝'忘情水'的不是失恋的就是有心事的,谁也不在意喝的是什么。"他说:"还真有你的,鬼点子真多!"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又问:"小何呢?刚我没见他在楼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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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可能是出去了吧,刘梅在啊,呵呵。"于海便压低了声音,状态神秘地说:"你们三个人关系真不错,做朋友做到你们的份上可真让人羡慕啊。哎,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我狐疑地看着他,说:"怎么了?我们原来在罗马时光里是同事,后来一起出来了啊。"他"嘿嘿"地笑了一下,说:"刚开始我还以为小刘是他女朋友呢。"我打哈哈地笑了一下,说:"是嘛。"他打哈哈说:"不是吗?"我说:"不知道,你去问问看,呵呵。"他说:"我可没那闲工夫。"我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呢?你那儿生意那么忙,还有时间过来关照我这里啊,嘿嘿,谢谢,多谢。"他被我揄挪得脸有些泛红了,拍我肩膀,粗声大气地说:"臭小子,你真厉害,还真小看了你了。听说你以前是搞舞蹈的?"我说:"是啊。"他说:"呵,那可是艺术呢,不象个滑头的生意人啊。"我说:"搞舞蹈其实跟搞茶楼是一个样子的,舞蹈好看不好看,除了自己心理体会之外,还得观众接受不接受不是?这茶也是,你品位再高,味道在纯正,客人就是不来,不也一样没生意?我们现在刚起步,还得为了生活拼命啊,呵呵,呵呵呵呵……"他说:"行!祝你发财罗!"我说:"谢谢。"
送走于海,我不得不胡思乱想起来了,这个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又东拉西扯的没个正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晚饭的时候没有客人,我们三个在楼上吃火锅,我开了一瓶野山梅酿造的红酒,味道绵软甜润,喝得有些热血沸腾了。
我便问何方舟:"何哥,今天你去四海酒家了没?"他显然是有了心事,略显不安地说:"就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我说:"聊了什么啊?"他叫:"靠,你审问我啊!"我"嘿嘿"地笑了一下,说:"不敢、不敢。"他也笑了一下,但气氛显然有些不对了。刘梅立即往火锅里加青菜,嚷嚷着说:"快,趁热吃,味道真棒!"何方舟说:"我不吃了。"放下了筷子,开始抽烟。
我也点了一根烟,慢慢地吸着,静静地看他。
半根烟过后,何方舟叹了一口气,说:"于海想把茶楼承包下来——也只是随便说说,我没搭他的腔……"刘梅一下子生气了,叫了起来:"什么什么?什么意思啊?!哪有这样的人啊?啊,他要搞当初为什么不搞,等看我们生意好了些了,就后悔了,想搞了……卑鄙!"我忙止住了刘梅,说:"算了,何哥不是没答应么。"何方舟说:"是啊,再说我也没有决定权是不?干得好好的,刚起步,谁愿意丢掉啊。"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把烟掐灭了。
深夜,我怀着心事下了楼,何方舟一直住在楼下的一个包厢改造成的卧室里,刘梅已经回表姐家休息了,此刻,何方舟的卧室里还有一线灯光。
这是住在茶楼里以后我第一次在深夜下楼来,多少次我曾经想过下来,看看他在干什么,但总是克制着。
自从上次我对他讲了自己的取向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便开始刻意回避了,总好象怕着什么。而他也从来是只字不提,仿佛不曾知道一样。
但我知道,我们彼此的心里都有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变化因为太微妙了,根本无法描述。
我敲他的房门,心里忐忑不安着,他下了床来开门,顿时他那健硕的躯体又展现在我的眼前了。
悄无声息的某种感觉漫漫袭来,将我包围,我的心悸动着。
他什么也没问,回手将门轻轻关上,我就坐在了床边,扯起被子盖住了自己。
我说:"还没睡么?"他说:"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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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那被子飘荡着他身体的味道,我突然有些恍然。往事永不停歇地肆意生长着,我们之间竟然也有了可以回忆的东西。
那时候他经常跑到我的宿舍里面去,坐我的床,扯我的被子,一次还发现了我在手淫……那时候他毫不避讳地当我的面冲凉,哼唱自己编的"世上只有鸟最好"的淫秽小调……那时候他叫我"林黛玉",在我和刘大伟打架的时候飞起一脚踢开伤害我的坏人……而现在一切有了变化了,自从我说明了自己以后,自从这个茶楼开张了以后,我知道他在刻意回避什么,他再也没有当我的面换过衣服了,他上厕所的时候撞见了我都有了不自然的感觉……仿佛我是个女人或者是个异类……他还勉强伪装着,装着不在乎或者不知道……
唉。
我不知觉地叹息了一下。抽烟。
何方舟钻进了被窝,用被子蒙住了头,弓着个身子象只虾。
我推了推他,他一动不动。我说:"怎么睡不着了呢?"他哼了一声,说:"你都聪明到了家,还会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说:"何哥,你别这样说我。"他说:"我现在才知道,你其实一点儿也不柔弱。"我说:"何哥,你别这么说我……"他说:"真的,我越来越发现,你其实比我们聪明得多……"我突然地哽咽了,那一股胸腔里的酸水猛地撞击了我的心,然后化成了眼角的抽动,泪水往下滑……"何哥,你别这样说我啊,我听着难受。"他听我的声音变了,抬头发现我掉了眼泪,才有些慌了般爬了起来,立即拍我的肩膀:"别这样啊……我又不是说你坏话,我说的是我真实的想法嘛……别哭了,哎呀,快……"我忍住了哭泣,说:"我知道你心里嫌我了。"他说:"乱讲。"我说:"我没有乱讲,你装不象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他说:"就是今天的事儿,我不已经说出来了吗?……其实我想想也挺生气的,于海是我最要好的战友,怎么可以这样不道义呢?后来我想,人也都是为自己生活好点儿,我们不理会就是了,你说是么?"我说:"于海那里无所谓,他是个精明的人,买卖不成人意会在,不用担心什么,你也别生气了。"他说:"恩。"我说:"何哥,我们认识多久了?"他说:"快一年了吧?……你问这干什么?"我说:"没什么。时间真快。"他说:"恩。"我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知道我喜欢男孩子的人,刘大伟也知道……"他说:"……我没告诉别人啊……"我说:"我没说你告诉别人啊,再说你告诉了也无所谓,我不害怕了。"他说:"看你,又提这些干什么?"我猛地扑到了他的怀抱里,抱住了他,失声地哭着说:"可是……我……你不知道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唉,我想他,我想他啊……"这瞬间他也抱住了我,无奈又心疼地说:"是不是那个小飞啊?啊?哎呀,别想了,不都过去了吗?"我的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觉无比的温暖与安全,那是中男性的塌实感,永远有种无名又强烈的诱动和吸引。
他只是抱着我,并拍我的背。
许久,他松开了手,说:"不哭了?好啦,象女孩子似的,嘿嘿,快睡觉去吧,天冷了。"我的心往下沉,往上痛,我胡乱地爬了起来,衣衫不整地出了门去,头也不回地说:"对不起……晚安……"我听见他在身后喊:"不许再哭了啊。"我机械地回答着说:"好。"他又喊:"注意盖被子,别感冒了。"我说:"好。"他还在楼下喊:"睡了吗?怎么不关灯?!"我随手关了灯,黑暗中带着哭腔地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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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茶楼的生意仍然继续好转着,于海也再也没有过来讲些离奇的话,我和何方舟之间也仍旧若即若离着,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了,真的,即使我对他存在好感或者是幻想,我也不可能从中获得什么了,他对我的情谊是友情——这也足够了,我想。
因为刘梅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们不得不请了一个女服务员来做事,她的名字叫绢子,和刘梅一样是外地来的打工妹,样子清清秀秀的,手脚也利索。
我本来想请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来做服务员,因为我认为那是件使人愉悦的事情,但是我不得不收敛自己,我知道,有些事情,年少轻狂的时候做了,再以后就不能放纵自己,因此我压抑了,至少,我还压抑得住。
中秋节很快到了,大家都有点儿想家。给大家发完工资以后,我宣布晚上放假,何方舟露出了喜色,说是要带绢子回乡下看父母,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他们两个有了某些情感上的变化。
我心里的滋味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忧伤,表面上欢笑着说:"好啊好啊!不错……不错……"在暗处,何方舟拉住了我,悄悄地说:"肖,你别这样啊。"我说:"怎么了?"他说:"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真的,你别这样,你看起来比我还老似的,年轻小伙子不是这样的啊。"我说:"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蹦蹦跳跳?追风逐浪?"他说:"看你说的……人家刘梅……对你,你就看不出来吗?!"我说:"你别说了,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了。"他说:"我很好啊,这不,绢子和我,你觉得怎么样?"我面无表情地说:"恭喜。"绢子在一旁收拾好东西了,催促着叫他:"方舟,快点儿啊!一会儿天黑啦!"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却又一下子停了下来,回头看我,那一刻,我如同被电击中了,他转身的样子,他的眼神,他高大的背影和气息一并压了过来,挤压着角落里的我,填满了我的胸膛,我有些沧桑感觉,凄凉又惨淡。
他又过来,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低头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小飞,是不是?肖,忘了吧,忘了他!"忘了他?!忘了他!!!
我一下子摇摇欲坠了,我一下子轰然破碎了,有个声音告诉我,忘了他,忘了我心里最隐秘的温暖,我梦中最美丽的温柔,忘了他?真的要忘了么?忘了他,我会是什么样子?娶妻生子么?养家糊口么?天伦之乐么?一切仿佛就在我的手边,我却没有任何力量拿起来……
他看见我眼圈又开始发红了,赶紧说:"别这样,大过节的,别让她们看见……"我说:"放心吧,不会的。"他说:"忘了么?"我说:"忘了。"他说:"好。"我咽下卡在喉咙里最苦涩的语言,又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说,我心里放不下的是你,又怎么办呢?"他笑了笑,说:"看你,又开玩笑了。"我抿着嘴巴挤出些不知是哭还是笑的笑容,说:"是啊,开开玩笑么。"他说:"好了,我走了。"我说:"恩。"看着他和绢子亲亲密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底下了,我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我还会压抑多久,但我无可选择啊,多少苦涩也得咽下去,我只想麻木的活着,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地活着,多好。
这时候我才看到刘梅原来站在我后面呢,端着一个大果盘,望着我发呆。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假了,怎么不回家?"她不说话,把果盘放下,往果盘里的西瓜、葡萄上面插牙签。
我说:"今天中秋节了,你不回家团聚么?"她插完了牙签,又开始擦桌子,桌子本来一尘不染的了,她仍旧在擦个不停。
我说:"你……"她突然放下了抹布,抬头看我。我才看到她哭了,美丽的大眼睛里面含满着晶莹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又挂在脸上,迟迟不落。
我口气软了些,说:"怎么了?"她抽泣了几下,双肩耸动着,说:"你说我怎么了呢?你要我回家?我有家么?"我说:"哦,对不起,我说的是你表姐家,对不起……"她说:"你也知道那是我表姐家……肖,你就不想家么?……你没有亲人,没有想念的人……你简直没有感情和感觉……"我半天没说话,只是看她——她也许同我一样压抑了很久很久了吧?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她一边擦泪一边说:"你怎么不回家呢?过节了,回你舅舅家啊……你也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家对吗?……肖,我想家,我想要有个家!!"
她的哭声突然高亢了起来,而且一下子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我被她撞得趔趄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她哭喊了出来,那是一份对家对爱的渴望,可为什么,这份渴望选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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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动也不动地靠着墙站着,大脑发晕。这是她第二次勇敢又冲动地抱住我,第一次是替挡刘大伟的刀子,这一次却是为了向我表白。这个勤劳朴实的北方女孩,用自己的方式争取着爱和被爱,虽然她从未表达过,但我知道。
终于,她松开了抱我的手,也停止了哭声,然后走回去坐到了椅子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轮银盘般的月亮爬了上来,月华如水,洒满了阳台。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又有无比陌生的感觉,这木板阁楼是我的,这桌椅茶具是我的,这眼前的女人呢?她多么想属于我,多么想要一个家,然而我不行,也不能……
我脑子里乱极了,这月光下的人影和空气中桂花的味道又让我想起了过去。同样的光影,夕阳斜射拉长的窗户格子投射在地板上,地板上有灰尘,灰尘里有一个柔美的身影在翩跹起舞……他旋转或者跳跃,随着舞步甩出来的汗水都闪烁着光泽。小飞,我的小飞……
我的心被一只手抓住了,撕扯或者挤压,疼得我无法语言。
而这一切刘梅不会知道,她收住了眼泪在抬头看月亮,很静很静。
"咣、咣、咣……"有人在楼下敲门,声音嘈杂。
刘梅把头从阳台上伸出去向下张望,大声叫:"今天休息不营业!别敲了!!"楼下的人便叫了起来:"这里是三人行吗?我找肖!!"竟然还有人找我的么?我惊讶地站到阳台上望了下去,下面的人正气喘吁吁地抬头看,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一张布满焦急的脸了。
他叫:"喂!!你快过去看看吧,你外公不行啦!!"我知道他是舅舅家的邻居,他一定的跑过来送信的。我心里一紧,立即穿上外衣往楼下奔去。
在门口我叫:"你怎么找这儿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他叫:"嘿!你这混小子,你有留电话给你舅舅么?快别废话了,你外公恐怕不行了,快过去吧!"我着急了起来,慌忙拦截出租车。
刚想上车,刘梅从楼上奔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挤上了车,说:"我也去!"
出租车在街道上奔驰着,今天街上原来很热闹,街边有很多闲散的游客在赏月,有很多摊档在张罗生意。
我无心留意这些,急忙问:"怎么回事呢?我一点都不知道呀!"邻居叫:"人老了身体很麻烦的,他都八十多了吧?那还不是说不行了就不行了?你舅舅他们几个都来了,就缺你一个,快去……要不真的来不及了。"听着这话,我更加着急了。车轮飞转着,我的记忆也飞速地倒转了起来,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少年、那些与外公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了他支持我去跟老师学舞蹈,在风雨中接我送我……就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岁月里,我把最初的性意识给了男性,我把我最幸福的感觉定义为与一个男人肌肤相亲……
汽车猛然一停,我奔下了车,刘梅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边说:"别着急,慢点儿,没事儿的,没事儿的。"趴过了楼梯,我推开舅舅的家门,房间里安静肃穆着,没有任何声音。
我顾不上分辨都有谁的脸孔,只是急促地问:"外公呢?外公呢?!"没有人吭声,他们却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来,从客厅一直到卧室,我顿时领悟到了什么,步子开始沉重了,腿也打软着,走过去……
看见外公了,他被放置在地上,睡在冰凉的门板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把一切都遮住了。
掀开白布,我看见外公的脸了,黑黄的颜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两腮塌陷着,颧骨突兀着,双眼微微地闭着,眼皮松弛地打着褶,堆在那里。
外公冰凉了,外公死了。
我低声地叫了一声:"外公……"我蓦地大声叫喊了出来:"你们为什么那么安静?!!你们为什么不哭呢?!!外公死了!外公死啦!!!"我一把抱住象柴一样的外公的身体,紧紧抱住不肯放手,外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最亲的人,但他却死了,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把我丢下来。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啊!!
一个人蹲下来拉我,无声地扳我的手,我扭头看,是刘梅。
我一把抱住了她,呜咽起来,我叫:"外公死了,外公死了!!你知道吗?外公最疼我了,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吗刘梅?外公不要我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外公!!!……"刘梅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抱着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们就这样哭着哭着,周围的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静默着,冷冷地看着,仿佛局外人一样,仿佛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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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了外公以后,我最后一丝牵挂也不复存在了,舅舅们那么急通知我,原来竟然是对外公的养老保险打着主意,我更加鄙视他们了。舅舅说外公临死前说了要把自己的遗产继承给自己的孙子,也就是舅舅的儿子,可是外公还有什么遗产么?他什么也没有,也许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吧。
我是个很野的孩子,他总是宠着我,让着我,在他无法约束我以后,只是祝福着我和牵挂着我。我把他烧成了灰,烧成了记忆。在清理他的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照片,我猜想那是我妈妈的照片。
我的妈妈,他曾经最心爱的女儿,生下了我以后抛弃了我,不知道和谁跑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命运么?她都不知道我是存在的吧?!我一把把照片撕碎了,刘梅却慌忙地捡了起来,拼合着粘上,说:"哎呀,撕了干吗啊,留着,是个纪念啊……"然后她又过来安慰我,告诉我,只要我过得快乐幸福了,安安份份地有个家庭,过平常而又安静的日子,外公的在天之灵就会安宁的。
这是真的吗?也许是的吧,外公是希望我能够快点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的,我看着身旁的刘梅,在我的影响下,她竟然也有了份不符年龄的成熟,我知道,在很多时候,她比我的亲人爱我还要多些。
何方舟和绢子都安慰着我,让我节哀,我只能接受,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死原本由不得我来选择。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缩在楼上,对茶楼的生意没怎么照顾,好在他们也已经熟悉了,一切正常运转着,没有什么事。
很快又是一年要过去了,我刚刚去公墓拜祭外公回来,计划着元旦搞一个什么活动促进生意的事儿,何方舟和绢子牵着手上了楼来。
绢子换了一件新衣服,看来是刚刚买的,样式比较新颖,粉红色的虽然很俗,却很衬她的皮肤。她脸上的笑容是那种从心里荡漾出来的幸福笑容,竟然有些羞涩呢。
何方舟傻笑了两声,说:"肖,祝福我们吧!"我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又猛地意识到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们……这么快的……"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很失言,立即改口,堆起笑容来说:"祝福,肯定祝福啊!呵呵……"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声有多么干涩,"你们厉害,呵呵,这是好事儿啊……什么时候?……"何方舟说:"就是元旦……嘿嘿,家里人催得急,我们也就……" "好啊!怎么办?呵呵……"我说:"对了,我得打红包吧?哈哈……"何方舟说:"其实……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和绢子得……请假……元旦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我们还是在乡下办……" "好,好,"我说:"度蜜月是吧……好啊,请多长时间都行!……恩,我得再找些人来帮忙了……祝贺你们了,真的……"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如果说下去的话,我知道我又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就要哭了,我忍不住了,我……
何方舟和绢子牵着手又下楼去了,我听见刘梅和他们高声的谈笑着,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声,那么刺耳和震撼;我听见楼下的几个客人也在祝福他们呢,他们沉浸在蜂蜜一样的甜美中,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猛地捂住了耳朵,缩进了被子里。我掐我自己大腿,打自己的耳光,想把自己打醒,想证明这一切其实是在做梦。
可是,我那么疼,那么那么疼,活着的经验告诉我,疼痛的就是真实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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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舟真的要结婚了吗?是的,结婚,人生的必由之路,他是个普通的人,他和绢子是相爱的,他们那么幸福甜蜜地牵着手走了。那么我呢?我不知道。我不得不思考我自己,总结或者检点,我敞开空空的胸膛,拥抱着梦的生活;我伸出单薄的双手,捕捉着思念和幻想生活,然而,这却又不是真实的生活。
这个夜晚零星的鞭炮声从楼下传了上来,原来是邻居家的小孩子拆散了成盘的鞭炮在丢着玩儿。他们把点燃药捻的鞭炮丢在空中,炸开,火花闪着,纸屑飞着,肆无忌惮地无忧无虑地笑着、快乐着。那每一声炸响都使我心惊肉跳,如同惊蛰般震在我的神经末梢上,郁闷和焦躁象雾一样笼罩过来,让我情绪斑驳残落,无所适从。
于是我选择了喝酒——这不是我第一次用酒来麻醉我自己。我只是想让自己尽快地醉过去,醉了,也许便不会想了,即便想了,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了,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
第一杯酒里,荡漾着阿辉的影子,他那渐已模糊了的笑容。我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定义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给了我做鸭的耻辱,也给了我最实在的金钱。他给我最深的拥抱抚摸和最温柔的亲吻,然后洒脱而去,就象上了一趟厕所,进行了一次有人辅助的手淫。那种来自肉体亲密接触的细腻舒爽,无比安全,缠绵谴倦,象药水洗濯出的旧日照片,瞬间成永远,带着嫌恶和意犹未尽,挥发在空中,印度香般了无踪影却又真实存在。
第二杯酒里,小飞正在曼妙舞蹈,他的身影那样迷人,那是一种勾魂摄魄的生命曲线,象永远逆光飞行的鸽子,翅膀上每一片羽毛的扇动都使人心动和心碎。他总是一句话也不说,沉默着,安安静静,光洁的脸上没有一丝纹路,象玉雕成的完美的人,象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是男是女的仙。我知道我爱他,我知道这种爱有多么荒谬多么奢侈,我知道这被称做了爱的情感多么不现实和不可思议,可是它象水一样清象冰一样纯。我只是想看着他,想和他在一起,我只是需要每天看到他,照顾他,陪着他。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所以才如此痛苦,可是我无法装成不知啊……
第三杯酒里,我装满了对何方舟的祝福,是的,我用身心祝福他,都说祝福一个是幸福的事,可是我为什么会有痛觉?我痛得真实而绵延,象是被铁蹄踏在了背上,象是被残暴强按下了高贵的头颅。英伟高大的何方舟浑身上下散发着男性的魅力,那种浓浓的气息象山谷间的风也象田野的阳光,是包容、强悍、潇洒和责任,然而阳刚的另一半必是阴柔,好难,好难好难,我为什么要难为我自己,为什么?!
我喝着我的酒,我掉着我的泪,我用我的情感讽刺着伦理道德,它同样也在深深地伤害着我自己。我有太多的困惑、愤恨和不平,我无限委屈也无比自责,我心里有自焚的欲望的火,我身旁有着永远客观着的世界。我挣扎,没有人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也没有人能够替我分担一分一毫……
刘梅将我拖到床上的时候,我竟然是全裸着的。
我没有任何东西的束缚和遮蔽,赤裸着在阳台上旋转,我高昂着我的头,满脸都是泪水,用泪水淹没绝哀的眼神。
刘梅拼命地拉扯我,拼命地抓着衣服遮盖我赤裸的身体,拼命般地关紧门窗避免有异样的眼光的投射,也只知道我又醉了,只知道我是个喝醉了就会赤裸舞蹈的酒疯子,只知道我不是流氓,只是醉了。
就是在这个充满酒精味道的狂乱颠倒原始又无知的夜晚,我和刘梅上了床,发生了男女之间最寻常也最微妙的一切。
清晨时,我醒来,压抑着头痛睁开双眼,感觉周围很凉,刘梅的一条腿搭在我的肚子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还没有醒来。
这刹那我的心被飞来的巨石砸了,阵痛如钟声绕梁,余音愈发狂肆。
她的长发淹没了我的鼻孔,那是一种又痒又痛的呼吸,我的枕头上散发着她身体的味道和我口腔里的酒气,无比恶心又无比纠缠。
我"霍"地一下坐了起来,肩膀很痛,左右肩头都有抓痕。
我的下体很痛,盆骨上的肌肉又酸又紧,神经质地不肯松弛,那根东西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蜷缩在那里,象做了错事的狗。
我狠狠地一把抓起它,挥拳去砸,"啊——"地一声惊叫,刘梅醒了,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胳膊。
她洁白的赤裸的身体无所避讳地盘绕着我,不住地气喘吁吁,喘息中飞溅着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
我撕扯我的头发,撕扯不回我的记忆。但是我知道我做了,我们的关系在我又一次裸舞之后,有了质的变化。
我号啕大哭,不断抽着自己的嘴巴,告诉刘梅,也在告诉我自己。
"我是个同性恋啊,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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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刘梅出奇的平静——这符合她的性格,她整理了床铺,看我的眼神复杂至极,我觉得分明是有了一份鄙夷。
我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穿衣服地坐在床上,很久,刘梅就在我的目光里一件又一件地穿着衣服,梳理头发,并且还化了淡妆。
她少女的羞涩在一夜之间竟然荡然无存了一般,她娴熟而又快速地做好了早餐,端上楼来,而后捡起我的内衣内裤到楼下去洗。
她把衣服晾晒在阳台上的眼光底下,又开始打扫房间里的卫生。
她把空酒瓶子一只只丢进垃圾筐里,扫去地面上的秽物,然后用拖布擦地板,埋着头,一寸又一寸地用力地擦着。
她抬头的时候,目光与我的目光相接,然后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管你是什么,反正你是我的男人。"那声音很小很低很细,象是自言自语一样的。
就这样了?就这样了,他们赢了,我的生活终于战胜了我的意志,我的身体终于主宰了我的灵魂,我年轻的欲望挣扎的结果是酒精麻醉后的裸舞,我性欲本身的游离状态让我对道德跪拜成为一个女人的男人。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根本无话可说,即便我再哭喊我的同性恋……嘹亮的口号在爱我的人的面前只是酒醉后的呓语,刘梅的温柔杀伤我,我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在警告我,有些事,只能把它当做是往事,有些爱,只能把它埋藏成年少轻狂。
所以我和绝大多数同志一样扛起了通常意义的生活,八年前的新年伊始,我被动又主动地掀过了我青春的最后一页。这并不是一种违心的妥协,却有着不得不低头的愤懑幽怨;这也不是一种自我突破和完善,却有着痛下决心的遗弃和掩埋。有些欲望是无法杀死的,但它会无限期休眠,如果真实无法阳光灿烂,那么虚伪和欺骗自己也不再是不道德。面对着生活的选择,我还能选择什么呢?
我终于结了婚,婚期拖在又一个元旦之后,虽然那时侯我只有二十一岁。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同流水般平淡了,时间过得太快,人生也太匆忙。很多时候,那就是一种流逝,无知觉日复一日的流失。只有在偶尔痛定思痛的时候才发觉,竟然又是一年,又老了一截儿。
婚后的刘梅展现出了所有北方女人的优秀品质,她爱家,胜于爱过一切,顺从我,胜于顺从于她自己。她勤俭持家,总是把茶楼的每一个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她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一方面维持生计,一方面竟然积攒下了不少钱……四年后,我们把茶楼交给了何方舟夫妇,搬到了新购买的分期付款的商品房里,那里有一个临街的门面,我们开起了经营文具的小店子。
我和刘梅象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两只鸟,有时候相依为命,有时候各自分飞,我会视她为不存在,但她总在夕阳中守巢。我在静静的失眠的夜里扪心自问,我和她之间有爱吗?肯定有,她爱着我,从男女之间微妙的吸引好感到忠实于家庭的一部分组成,我敬重她、感激她,在愧疚自责着,也若有若无地怨恨着。我知道我不爱她,是的,可是我们之间有孩子,有生活。生活与爱无关,是这样的。
我爱着这个家,也恨着这个家,我习惯了晚上回家享受温暖的灯光和晚餐,也知道这个家桎梏了我,扼杀了我。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是我心里永远的漩流。对家、对刘梅、对孩子和我自己,用责任捆绑或者用良知牵系,艰涩而又光明正大,连何方舟都跑过来说:"啊,你生了女儿我有了儿子,我们以后一定做亲家!"我自怜着自己花开一瞬的错乱迷幻的爱情,恨自己懦弱无助,却无可选择地步入这生活。生活毕竟是生活,时间是无色无味的药,不仅使人老去,也使人确信自己的错觉和不断麻木,服从再服从,淡忘再遗忘,只余叹息……
小女儿出生了,从惊喜、惊讶、惊叹到奔忙、思虑和习惯,我们经历了所有夫妻必然经历的过程。孩子日新月异着,做爸爸的感觉各有心得,可我知道,我是这个幼小心灵里的一杆旗,不能肆意摇曳,也不能轰然倒塌。刘梅视若珍宝地尽情地爱着这个家庭的产物,我并不在意这种关注的重心的转移。更多的时候我在梦中惊醒,我爬起来清点店子里的文具,披着衣服抽烟。我长时间看着甚至审视着酣睡在床上抱着孩子的她,她和她,竟然是我的老婆和女儿么?陌生,无比的陌生,却又脱离不了亲密而又亲密的关系。我已经没有了流泪的功能,也不再是可以用泪水冲刷一切的时候了。我只能抽烟,只能看着窗外混沌难明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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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的十年可以把一切改变么?也许是这样子的,至少它会使一个人变老,变得不再梦想,或者是把梦想转移。至少我知道刘梅的大多数梦想已经转移倒我们的女儿毛毛身上区了。
但是毛毛并不象她,都说女儿象父亲,所以毛毛的五官、性格都偏向于我的遗传。她才刚刚四岁半,被她的妈妈收拾得象一朵小花蕾一样光鲜。她刚刚学会说话就已经"咿咿呀呀"地自发地唱歌谣了,刚学会蹒跚地走路,就跟着电视节目里的舞蹈演员一起挥舞着手臂,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每到这个时候,刘梅就说:"肖,等她大一点就送她去学舞蹈吧,你当年舞跳得那么好,她有你的遗传,一定会有出息的。"每当刘梅这么说完以后,我的心总会突然一痛,似被冷箭射中,每一根羽毛的颤动都牵动我的痛觉神经。我脸色苍白地关掉电视机,好象能一下子关掉我的记忆。
但是天性是关不掉的,毛毛仍旧是那么喜欢舞蹈,每当听到音乐她的小脚都会摆来摆去,音乐能使她安静,能让她变得乖顺,也能使她动起来——她和我惊人地相似,我看她,恍如隔着岁月河流看我的往事,这分明是一种折磨。
女儿聪明伶俐,成长得也很快,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出半个头,没有人相信她只有那么大。她去幼儿园后的第三天回来以后尿湿了花裙子,怯怯地怕她妈妈打她,往我的身后躲,那种渴求保护又惹人怜爱的神情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小飞。我恨不得立即跑到一个无人的山冈或原野上去,对天哭喊些什么,可是我的身体却还在原处,我的衣角被一只小手死死地抓着。
我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也不断向女儿忏悔,每瞬间想起小飞,我都立即默默又紧张地说:"女儿啊,原谅爸爸,原谅我,原谅我。"
十月十三日何方舟过生日,早早地绢子就打了电话过来邀我们一家人过去吃饭,刘梅把自己和毛毛收拾打扮了一番后,我们又走到了青山路上。
青山路已经是商业街了,政府并没有食言。曾经的四海酒家变成了四海酒楼,精明的于海果然吞并了旁边的几个店子。三人行茶楼也换成了方舟茶食店的招牌,何方舟把一楼翻修了一下做起了饮食店。
但他的生日聚餐并没有在自己的店子里进行,而是在四海酒楼里开了房间。刘梅和绢子抱着孩子凑到一起去闲聊去了,我就坐在对门的沙发上看电视。
何方舟进了门来,微微发福的身子上套了一件灰色的西装,显得神采奕奕的样子。我便把手里的礼品盒丢向他。
他接过来,问:"是什么?"我说:"不知道,刘梅选的,不是领带就是腰带吧。"他说:"哈,那你呢?就没礼物给我?别什么事儿都听老婆的啊!"我开玩笑说:"我啊,给你一个吻敢要不?"他笑,大声地说:"那我可要不起。告诉你别欺负我,小心我儿子长大了收拾你!"我说:"有儿子了不起了是吧?嘿嘿。"我远远地看着他那个胖乎乎的儿子豆豆,正坐在沙发上和毛毛玩儿电动卡车,那高高的鼻梁和何方舟的鼻梁长得一模一样。
这一刻我竟然走神了,想起了若干年前的夜晚,想起何方舟一把抱起我往宿舍走的情形,他喘息着爬楼梯,我抱着他,满脸都是泪水……原来所有经历过的点滴都曾经属于幸福,可幸福毕竟是个容易被人忽略的东西。
何方舟叫:"发什么愣呢?抽烟啊。" "啊,好,好。"我接过烟来,塞在嘴巴里,点燃。
他坐在我身边,勾我的肩膀,说:"怎么样哥们儿?生意还好么?"我说:"还好。你的茶楼也不错嘛,快成老字号了,早知道不转给你了啊。"他嘻皮笑脸地说:"看你说的,我的也不就是你的嘛?咱哥们儿没说的,我可是你哥哦……嘿!这人真是经不起混啊,又过生日又长了一岁啊!……"他正说着,于海提着两瓶酒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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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海把手里的青瓷酒瓶往桌子上一放,扯开嗓门儿叫了起来:"哎!我说方舟啊,今天你可是寿星,要不我还不拿这个宝贝出来呢。知道是什么不?陈年的竹叶青啊。我们厨房大师傅家埋在院子底下十年了,愣是让我给抢过来了,嘿嘿。"刘梅凑过来说:"瞧你这么大个老板,可真能算计,送礼还抢别人的东西。"绢子也凑热闹说:"对,不行!这个不算数,重来!"于海笑着,坐到沙发上去逗孩子,说:"不跟你们这帮妇道人家废话,我还是跟我侄子侄女玩儿吧!"说着去抓豆豆,又去抱毛毛,吓得两个孩子象老鼠般地往妈妈怀里钻去。
刘梅不依不饶,说:"你这么大酒楼开着,这么大场面撑着,说什么也得搞个拿得出手的来呀!"于海说:"就你话多,你们家小肖还梅说话呢,是吧小肖!行啦!咱们先开餐,吃完饭以后我安排!"我问:"安排什么呀?打麻将我就不参与了。"于海说:"知道你没兴趣,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打什么麻将啊!咱们酒足饭饱以后,我请你们去天上人间看节目,看完演出咱们也搞个卡拉OK大联欢,然后到宾馆开房间洗桑拿!" "行!"何方舟说:"一条龙全你包了,没意见!"说着酒瓶子打开了,菜也端了上来,大家呼啦啦凑了上来,开始大吃大喝。
陈年的竹叶青果然口感极爽,绵软又清冽,酒香醇厚,微绿的液体挂在杯底,透着无比的芳香。何方舟频频举杯,转眼间大家已经有了醉意。刘梅在桌子底下掐我的腿,横着眼睛小声叮嘱我:"少喝点儿。"我知道她是爬我酒后失控出丑,可实际上,我端杯的手指在隐隐发抖,看这世界的眼睛已经朦胧。
何方舟就坐在我对面啊,咫尺天涯。
我才知道古人为什么会发明"咫尺天涯"这个词儿,那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那是根本无法用脚步丈量的距离,那是心与心相擦而过的若即若离。就象我和何方舟一样。我毫不犹豫地相信,如果我是女人,我不会放弃何方舟,不会放过任何一种能拥有他的机会,可我不是。我甚至也毫不犹豫地知道,如果我们仍是年轻人,我也不会那样矜持游移,我会不顾一切伦理道德,争取哪怕只是一次的拥抱亲吻,一丝亲密相爱的感觉,可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他不爱我,至少他对我的感觉不等于我对他的感觉,而我的感觉又是什么呢?……现在,他的妻子坐在他的身边,怀里抱着他的儿子,他不仅仅是生命的个体,也不仅仅属于他自己,就象我一样……
毛毛拉我的裤子,我低头,她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弯下去抱她,问:"怎么了毛毛?"她抓我的鞋带玩,她无时无刻不体现着她的存在,提醒着我,我的选择,我的状态和责任。
我抱起了女儿,不再喝酒。
不要再这样了,肖,不要,这样不好,这样不道德,不健康,不正常,不正确。可是我不快乐。是啊,我好象从来就没有快乐过,我把快乐丢了,当我爱上男人的时候,我背起了自卑的十字架,我背起了自己沉重复杂的心情,不得不戴上虚伪的面具,为了活着活着。
唱完生日快乐歌以后,刘梅乘隙把奶油塞进了何方舟的脖子里,几个人象学生们一样开始了奶油大战。后来大家联合一致地把整块大蛋糕盖到了于海的脸上,毛毛和豆豆拼命地哭,两个妈妈没好气地哄,然后几个人又抢着到卫生间里去洗脸。
我一边对着镜子擦脸一边从镜子里面看着身边的何方舟,突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
何方舟浑然不觉地洗着脸,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家刘梅可真够狠的啊,疯起来还象十七八岁似的,呵呵,你受得了?"我不说话,只是擦脸。埋在地下十年的竹叶青淡甜绵软,喝着毫无不适,却蕴着酒的精华般,使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会醉倒的。
何方舟擦完了脸,说:"靠!疯大劲儿了,到我那儿换衣服去吧,要不一会怎么去天上人间玩儿呢。"我说:"我不想去了。"他说:"去吧,难得聚一回,痛快玩儿一次嘛。再说,我也挺想你的了。" "真的吗?"我的声音突然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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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舟"哈哈"笑着,说:"靠,你呀你,都当爹好几年了,怎么说话还跟一个女人似的,'真的吗、真的吗?',你呀你,呵呵……男林黛玉……"一下子我的泪水喷了出来,我慌忙低下头去,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水好凉,我的头也很清醒,我知道我又失态了,我要自控,这样不可以,不可以!!!
何方舟紧张地把门关上了,靠在门上看我,说:"别这样肖,你又喝多了……"我抬起头,看镜子中自己一张布满水迹的脸,也回头看他,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老了,虽然仍是那么健壮,但嘴角明显有了笑纹,皮肤明显已经干涩,只有眉毛还是那么浓黑,两道利剑般往鬓角的方向插去。
这是一张何其熟悉的脸孔,这是一个在我生命中折磨我多年的人啊……但我知道,我是在折磨自己罢了,我活该。
他说:"快把脸擦一擦,今天我生日,不许胡思乱想的。"我突然想问他是否也爱我么?但我不允许自己如此愚蠢。两个父亲,一对兄弟,这里的爱太单纯,容不得任何颓靡。
他说:"你这不挺好的吗?家庭、店子、老婆、孩子……人都是这样的,你都过来了,当时还骗我说你是什么什么的,呵呵,现在不会是返老还童了吧?"埋得住么?埋得住,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不做,没有人会发现,是的,可以埋一辈子,可以一辈子扛着,可以的,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我也只有一辈子啊,我并不能够比别人多活一生,为什么我却要比别人多出些苦痛呢?!
外面刘梅在敲门了,大声地叫:"开门啊!!孩子要撒尿啦!搞什么嘛!这么慢的!快开门!!"我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何方舟开了门,刘梅抱着毛毛挤了进来,一边把着孩子撒尿,一边嘀咕了:"有什么话怕人偷听吧?还关着门躲到卫生间里说来了。"何方舟呵呵笑,说:"什么话敢瞒弟妹你呢?回家肖保准把我出卖了。"他又对我说:"你要是不舒服咱就不出去了,早点儿回家休息吧。"刘梅说:"嘿嘿嘿,那可不行,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宰于海一回,今天绝对不能放过他!你俩要不去我和嫂子去,正好你们留在家里带孩子!"何方舟说:"去你的吧,美得你!快点儿到我家换衣服去吧。"
我有点儿摇摇晃晃了,感觉路面是软的,感觉脑袋是空的,感觉前面的何方舟在飘,感觉方舟茶食店又变成了三人行。木板楼梯仍然是那么破旧,第三块板子上有个树结的洞,竟然磨得瓷器般光滑。这二楼和阳台,这里的味道和空气,我在丝般流光里寻觅往事和心情。我换上他的衣服,有他的气息在里面,我暧昧地用他的衣服裹紧自己,在心里面哭。
下了楼,绢子叫:"嘿!你别说,你们家肖穿方舟的衣服还挺合适的嘛!"何方舟说:"那当然,我们还是单身的时候,经常换衣服穿呢。"刘梅说:"瞎说不是?我还不知道,你那么高高大大的,肖瘦得象猴子,能穿你的衣服,肯定是你的衣服缩水了。"绢子把两个孩子交给楼下小服务员带着了,于海在门口按车喇叭,我们上了车。
车子一开,我的头晕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靠向椅背。我分明感觉时光是在倒转呢,窗外的景色就是曾经那些夜色中的摊档和高楼,而我,正怀着惴惴不安地急噪地奔赴着外公的死亡。那时候我身边的是刘梅,她还是个青春饱满的少女。伏着外公的尸体我哭叫悲伤,我抱着刘梅就象她是我最后的亲人。那时候谁能贴近我,谁能安慰我,谁能分担我呢?我不知道,象草一样。
车子停了,我还以为是外公家到了,可推开车门,并不是,天上人间张扬眩目的霓虹灯告诉我,今夜是迷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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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大气粗的于海包下了二楼最豪华的一间包厢,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往下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下面舞台上的表演。现在节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客人已经很满了,柔和的音乐放送着,制造出一种靡靡气氛。
这个周围镶嵌着七彩灯花的舞台,那么宽敞,那么美丽,上面的西洋乐器闪闪发光着,镀上了异样的情调。在这种情调里,我的一切感觉都在慢慢复苏,象另一个生命的复活。在复活中我睁大双眼,四肢痉挛般蠢蠢欲动,我看见烟雾和灯光中的自己如同精灵狂舞着,那些掌声与欢呼使我热血沸腾,也叫我忘记了自我。
何方舟与刘梅也都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了,毫无疑问,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正是当年我们相遇相识的地方。命运是多么奇妙啊!我是舞台上的演员,他是大门口的保安,她是大厅里的服务员,我们原本毫不相干,原本可以各自去演绎生活的,但事到如今,我们缔结着根本不能抹去的关系。
舞台上的烟雾突然弥漫开来,耀眼的灯光奇幻闪动着,激进的乐曲如春雷炸响,主持人从电动拱门内快步走向前来,站在舞台中心,向四周的客人鞠躬致敬。
"各位亲爱的朋友,各位英俊潇洒的帅哥、美丽迷人的美女们,晚上好!!踏着夜色走进天上人间的梦幻美景里,我们将以精彩的节目叫你嗨、让你爽、使你热血澎湃,令你消魂万分!来吧!无论你来自故乡还是还是他乡,无论你的亲友聚会还是情人相约,都跟我们一起动起来,进入这天上人间的快乐境界!!!——"音效使主持人开场词的尾声连绵震荡,汹涌的电子鼓点立即泼了过来,全场忽明忽暗,所有台上台下的工作人员都吹响了哨子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营造出一派及至的迷乱。
何方舟禁不住兴奋地拍打着我,叫:"嘿!肖,我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啦!那时候你就在这样的台子上蹦来跳去,那股美滋滋的活泼劲儿啊!嘿嘿……"刘梅也说:"是啊是啊,那时候我总从楼下跑上来看你呢,哈哈,现在想起来自己象个傻子似的,真丢人!"两个人情绪都有些激动了,我心里也思潮起伏,不可阻挡。
于海叫:"行啦!咱们干杯,来,生日快乐!"
我们接连干了几杯啤酒,嘴巴麻木得品不出什么味道来了。
这时舞台上的主持人握着话筒大声地说:"今天是何方舟先生的生日,他的亲人和朋友们为他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在哪里?……哦,在楼上,谢谢,谢谢!祝何先生生日快乐!……何先生的爱人、何先生最好的朋友于海先生、肖先生、刘梅女士为他点唱歌曲《友谊地久天长》,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在这里我也代表天上人间所有员工送给何先生十二万分的祝福……"套路仍然是老套路,但却是百试不爽的,我看到了于海的眼中闪起了兴奋的光,恍惚不定着。
主持人带领乐队高唱了一遍《生日快乐歌》,竟然还有服务小姐上楼来献了一束百合花和一个果盘。然后主持人说:"《友谊地久天长》是一首优美流畅流传世界的歌曲,唱的是美好的心愿,也是一种永恒的真诚。接下来我特地邀请我们今晚向大家隆重推出的歌手、人称赛孙楠盖刘欢的神秘嘉宾来演唱!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出天上人间本月超级偶像明星,来自吉林的歌手金浩正先生!有请!!"掌声过后,舞台后面幽暗的拱门左右洞开,穿着闪光韩国式样演出服、留着怪异发型、戴着墨镜的金浩正走了出来,四下里尖叫喝彩着,他不断挥手:"大家好!大家好!"主持人按照套路上来插科打诨来活跃气氛。
他说:"金浩正先生来自吉林,但听名字好象有些异国情调啊?"金浩正说:"哦,我来自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我是鲜族人。"主持人故意满脸正色地说:"哇!怪不得。好象朝鲜啦、韩国啦,姓金的特别多,什么金喜善、金正日、金达莱、金项链、金戒指……哈哈,开个玩笑,好象还有些姓朴的。"金浩正说:"那应该读瓢。"主持人坏笑着说:"什么什么,你说什么?"金浩正说:"瓢!!" "哈哈,"主持人立即打趣说:"听到没有,我们金先生第一次来演出,那么老远的就为了一件事情——嫖!!喂,你可小心啦,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呢?你私底下跟我讲嘛……"观众会心地大笑起来,气氛活跃极了。
主持人又说:"金先生这么晚了怎么还带着墨镜?是不是……盲人歌手?哇,好酷呀……"金浩正说:"这是那个造型。"主持人说:"哦,造型。那么不罩行不行?现在流行不戴罩,不信你问问台下的女士们!"金浩正扮无辜状说:"为什么要问台下的女士呢?"台下又爆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
开了一气玩笑,金浩正摘下了墨镜,开始清唱《友谊地久天长》,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调也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二楼上,何方舟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愤然地站了起来,骂:"妈的!狗屁!!还他妈的金浩正呢,妈的!!!"大家吓了一跳,绢子拉他,问:"怎么了?方舟,怎么回事儿?"我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惊怔地脱口叫了一声:"刘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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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竟然在这么多年以后,竟然在这样的时刻里又碰到了刘大伟,虽然他现在改头换面成了来自吉林的歌手金浩正,虽然他留了新潮怪异的发型,穿了现代前卫的演出服装,但他的声音、他的五官是没有改变的,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曾存在过那么多恩怨因果呢?他卖弄着风骚卖弄着嗓音,他站在辉煌灿烂的灯光下为曾经打过他的人唱生日祝福呢,这世事有时候真的是不可捉摸使人感慨和惊叹……
刘梅也认出他来了,说不清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贴近了大玻璃窗看舞台,盯了很久,说:"真的是他呀!妈的,他竟然还没消失呢!哈哈。"于海不明就里,奇怪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何方舟说:"哦……没什么……那个家伙我们认识……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于海说:"好啊!一会儿请过来坐坐!老友重逢嘛!又是生日,难得!"说着他吩咐身旁的服务员去了。
几首歌以后,刘大伟下了场,不一会儿一边擦着汗一边满脸堆着笑上了楼来。服务员推开门,他走进来,猛然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愣愣地站了几秒,目光环视着我们,张开大的嘴巴干涩地说:"啊……你们好……"于海说:"哎?不是老朋友吗?坐啊,坐!小姐,添个杯子来!方舟,给我介绍一下啊!金先生唱得真不错,还真的是赛孙楠盖刘欢呢!荣幸。我还没认识过歌星呢,荣幸荣幸!"何方舟便叹了一口气,说:"老朋友啊,真有缘。来,坐吧,咱们得喝一杯!"刘大伟凑到了桌子边上,拘谨地坐到了我身边,他看我,我也看他,互相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海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却不明真相,便递了满满一杯啤酒给刘大伟,没再说什么。
刘大伟接过杯子,两只手在玻璃杯上反复地摩挲着,如坐针毡。这真是无比尴尬的时刻,他的出现击中了我心里如同机关闸门般的复杂郁结,往事现实不断在我眼前更迭着,我感觉象是在做梦。
终于刘大伟举起了杯,敬向他对面坐着的刘梅,艰难地说:"刘……我敬你一杯……没想到又见面了,我谢谢你……没有把我送进去……"说着他一仰头,先把杯里的酒干掉了。
"去你妈的!"刘梅叫了一声,又把大家吓了一跳,她叫:"要是放在现在你再试试看?!我早就……我也没想到又看见你了呢,真是冤家路窄啊!妈的喝酒!"她端起酒杯来"咕咚咕咚"干了一杯,我从未见过她如此豪放地喝过酒,溢出的酒打湿了她的衣服领子,她一边用手擦着,又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
何方舟便也举起杯来,说:"刘大伟,咱们也干一杯?我以为你小子退出江湖了呢!没想到混得改了个名字又窜回来啦!怎么样?还想挨揍不?"刘大伟讪讪地笑着,又干了一杯酒,说:"……换名字那是天上人间的主意,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于海这才又活跃了起来,盲目地敬了几杯酒,然后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叫:"哎?!肖,你们不认识吗?怎么没干杯啊?"刘大伟立即倒了满满一杯酒,举到了我面前,说了句:"肖,对不起。"我望着他,望着自己苏醒了的往事,望着那翻滚着泡沫的啤酒在杯子里面荡来荡去,惊疑着迟迟没有端杯子。他先干了一杯,又倒了一杯,仍是敬到我面前说对不起。楼下的流光从玻璃窗外扫了进来,扫过他的眼角,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角已经有了皱纹,那双曾经满是淫亵的眼睛里分明挂着血丝和隐隐的泪痕了。
我端起了杯,什么也没有说,一饮而尽。
数不清喝了多少杯酒,地上好象堆满了酒瓶子了,大家都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开始胡话连篇起来。
刘梅斜躺在沙发上,不停地打着酒嗝,满脸通红。刘大伟在沙发边上半蹲着,刘梅便不停地去打他的耳光,他也不躲避,还"嘿嘿"地傻笑着。刘梅叫:"你他妈的王八蛋!你他妈的……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呢!要不是因为你,我也没机会跟肖在一起,哈哈,改天请你喝酒?……哈,去你妈的!我请你喝狗屁酒啊!你看看,你他妈的留给我的疤瘌还在呢!……"何方舟又一把把刘大伟从地上拎了起来,晃着拳头,咬着牙叫:"你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臭小子,我看你还欺负人不?!"绢子拼力地上来拉他,被他一把又一把地推开。
刘大伟闭着眼睛一遍遍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何方舟又把刘大伟往我身边推,叫:"你他妈地跟我说对不起有屁用?你得跟肖说,妈的,快去呀!"刘大伟被推着趔趄着扑到了我的面前,抬起那张被酒精充胀的脸……这张脸我是无比的熟悉,它扩张着,扑过来、盖着我、盖成了艺校的夜色,盖成了我那简陋宿舍木板床铺的折腾和漆黑幽暗的走廊里一串串清脆的皮鞋敲打地面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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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天上人间开始打烊了,服务员在包厢门口焦急地转来转去。
于海挤在沙发的一角鼾声如雷地睡了,何方舟躺在了地毯上,刘梅与绢子两个人抱在一起缩在沙发上。刘大伟从桌子底下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我从窗台上勉强撑起了身子,歪歪斜斜地跟出了门外。
刘大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不时地扶着墙壁,我磕磕绊绊地追上了他,和他一起挤进了卫生间里。
他把尿撒到了小便池外,然后裤子也不提,用头顶着墙壁,开始抽泣。
他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肖,对不起。肖啊,对不起……"我对着马桶呕吐了一气,脑子清醒了一下又开始混沌。他哭得我心烦意乱,我狂躁地叫:"滚你妈的操你妈!你哭个屁啊,你哭我还想哭呢!!但是我哭不出来,你妈的,哭不出来呀!!!!"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闭着眼睛叫:"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你,我喜欢你的样子,喜欢看你跳舞,可你就是不理我,为什么?!!为什么啊?!我知道我没有阿辉有钱,也没有小飞漂亮,可是我喜欢你啊!!我那时候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想你,就是后来跑到外地去了,我还是想着你呢,我……" "滚!滚啊!!"我用脚去踢他,脚下一滑,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上,感觉舌头都短了一截儿。他爬过来拉我,我头昏沉着,眼前发暗,象一滩泥一样不愿起来。
我仍然叫着:"你喜欢我?操你妈的吧!!你喜欢我你还用刀子来捅我?你喜欢我你就可以强迫我?你怎么不去死呢?!你还跟我说对不起?滚!!有多远滚多远!!你……你还跟黄老师勾搭在一起呢,你……你还欺负小飞,小飞,小飞!!!……" "没有!没有啊!你怎么知道?!"刘大伟说:"你怎么知道呢?我……我没跟黄小秋怎么样啊,真的,我知道她对我有意思,我也挺喜欢她的,可是……可是没有啊!!她比我大十几岁呢,我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小飞告诉你的!小飞跟你说过话?!他会说话?……" "小飞,你还提小飞?!"我触电了一样浑身颤抖了起来,一下子坐了起来,疯狂地扯住了刘大伟的衣襟,"小飞在哪里啊?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我一直想问你,你一定知道的!!你告诉我,小飞在哪儿?你告诉我!!!"他耷拉着脑袋昏沉地说:"你还问他干什么呢?你害得他还不够惨么?" "你什么意思?你放什么狗屁!!"我怔怔地看他,"你在说什么?!"刘大伟说:"唉,都过去了,我这一张臭嘴,还提这个干什么。"他打自己的耳光,喉咙里咕哝着象是要吐出来。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小飞呢?在哪里啊!!!!"我火了。
刘大伟在我急切愤怒又疯狂的逼视下有些慌了,也懵住了,"啊……你真的不知道啊……我以为……"
黎明时分,清醒后的于海开车把我们一一送回了家。
回家的一路上,我如同死去了一般,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眼里却空无一物,刘梅喊我,我没有听见,她把毛毛塞到我怀里,我却没有抱她。
躺在床上,我也不敢闭上眼睛,我醉着,也清醒着,这是怎样的一个黎明啊?!!空气都死了,我却活着,每一个瞬间都在裂变,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苦痛挣扎。我不断地看见了小飞,看见他被黄小秋拖着登上出租车而后哭喊着拍打车窗玻璃的往事,他那满是稚气的美丽脸孔扭曲着,双眼中爆裂着凄绝与悲凉。我知道我有多么爱他,因为他是我的梦,他等于忠诚等于纯净等于一个最纯粹的理想,可是这理想毁了,太纯净的东西连上苍都会嫉妒的。我爱他是我的罪,他原本就应该是个不明白爱和依恋是什么东西的人吧,他应该永远保留成为一片空白。在他的智商里不应该有爱的概念,一旦有了,就会苦,就会痛,就会嗟伤,甚至厄运。
刘大伟告诉我,在那个清晨里,小飞被妈妈拖进上出租车绝尘而去的清晨里,小飞一直哭个不停,拼命地拍打着车窗。汽车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小飞突然打开了车门扑了出去,疯狂地往回跑,结果被飞驰而来的载货卡车撞飞在地,又狠狠地碾压在车轮底下了……
他一定是想找我,他不懂得交通规则,他不懂得保护自己,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我。他被送进了医院,抢救,在死亡线上挣扎,手术,又抢救,又在死亡线上挣扎,又手术……盆骨裂缝、手臂折断、腿骨粉碎、皮肉撕烂……他已经残了,不能舞蹈,甚至不能走路。
我静静地躺着,被无边无际的痛楚淹没。我一会儿站在凛冽的风口,一会儿坠入无底的深渊,在漫天盖地的光影里,小飞散成了无数的碎片,切割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皮肤和肌肉,然后撕开,把碎片生硬地塞进去、钉进去、钉进骨骼、钉进魂魄,那么残酷,那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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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躺了一天,我的意识与身体分离了一天,我就当自己死了,可就是死了我也无法赎回小飞所受的磨难。刘梅在黄昏的时候煮好了稀饭端给我,说:"起来吧?真没用!不能喝酒就不要喝那么多,看你的脸色啊,快吃点儿东西吧。"她怎能知道我心中的感受呢?这么多年来,她根本不知道小飞这个人的存在,也不知道小飞在我心里占据了怎样的位置。
毛毛爬到了我的身上来,用胖乎乎的小手抓我的耳朵,叫:"爸爸起床,爸爸懒虫!"我抱住了女儿,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在我怀里缩成一团儿,无邪地摇动着。
刘梅说:"怎么啦?不至于吧!刘大伟不是说对不起了吗?我都不介意了,你心里还放不下?"我说:"你让我清净一下好么?"她把稀饭放下,抱起了毛毛,说:"瞧你的出息!行!我们娘俩儿不烦你了,你发你的呆吧!饿了别找我。"说着她抱着毛毛去店子里了,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我伸手拿自己的手机,上面的时钟显示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我打电话给刘大伟,刘大伟的声音哑哑的,显然也是刚刚起床的样子,他说:"对不起,昨天醉了。"我没有和他寒暄,径直地问:"小飞呢?"他说:"回来了,已经。"我说:"在哪里?"他说:"可能在学校……我不清楚……你问曼丽好了。" "曼丽?"我说:"她也回来了?她跟小飞他们在一起的么?为什么?……你们原来早有联系!竟然瞒着我……"他说:"没有啊!小飞出事以后曼丽去看过,一直陪他做完最后一次手术……学校里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后来黄小秋就带着小飞回了河北老家,曼丽也去了……"曼丽在医院的时候,应该正是我疯狂思念和寻找着小飞的时候,小飞去河北养伤的时候,也正是我在罗马时光工作的时候……他们都知道情况,曼丽、刘大伟,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股怨气冲出了我的胸膛,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我压抑着喘息,问:"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刘大伟说:"曼丽说你当时的样子很疯狂,怕你看见小飞以后会出事,所以没说。" "后来呢!"我说:"那后来你在罗马时光又见到了我,怎么不跟我说?" "你给我说的机会了么?"刘大伟说:"你看到我不是躲着我就是恨恨地盯着我,还每天跟那个姓何的混在一起,你有跟我问起过小飞么?我当时想就不告诉你!你和小飞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不也证明了吗?你都跟刘梅结婚了,还有了孩子,你还找小飞干什么啊。" "那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的!"我愤怒着,"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小飞现在在哪儿啊,快告诉我!我要找他!我要看他!" "你别问我,你去问曼丽吧。"刘大伟说了曼丽的手机号码给我,把电话挂了。
我深深地吸气,平静自己,稳定自己的情绪,却仍禁不住心慌意乱。曼丽……当年她只是跟我说要去河北演出,结果就再也没了消息,没想到竟然是和黄小秋他们在一起的……我拨叫曼丽的电话,振铃,一声两声三声,终于接通了,电话里传来无比熟悉又如此陌生的曼丽的声音,她说:"喂你好,哪位?"我的心狂乱地跳动了起来,紧张而又压抑,我控制着激动的情绪说了句:"曼丽姐,我是肖。" "啊……"她的声音一下子僵住了,停顿了十几秒钟,显然无比激动和惊诧地说:"肖?怎么是你啊?你……"我说:"你还记得我么?你在哪里?我要见你。"她说:"我……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我说:"刘大伟告诉我的,刘大伟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不用再躲我,我要跟你见面谈谈。"她说:"还谈什么呢?都这么多年了。"我说:"见面说吧,我要见你,一定。"她思忖着,良久,说:"那好吧,你过来吧。我住的地方……还记得么?"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我曾经去过,我曾经去过若干回,每一回都是房门紧闭着的,我一直以为曼丽失踪了,留在河北或者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无从打听,默默接受了一切。可是她竟然回来了,又回到了那个老城区的楼里?她的家,小小的一室一厅,那个我唯一一次拥抱着小飞睡过觉的地方!
我说了声:"好,你等着我。"立即挂了电话从床上爬了起来,迅速地换衣服和洗脸,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门。
刘梅在身后叫:"你干什么去?!"我根本无暇顾及,在夜色中登上了出租车,直奔曼丽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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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曼丽正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抽烟。
房间里的一切竟然没有什么变化,充满了潮湿发霉的味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十年,而这里的世界却蒙在灰尘下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曼丽已经老了,长了肥大的眼袋,虽然化着厚重的浓妆,仍掩不住衰老的神态。我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心情啊,心被包在了砂纸里揉搓着一般,眼睛一热,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曼丽姐!你……你怎么会失踪了那么久,你怎么能藏着小飞的秘密不告诉我呢?这是多么愚蠢的选择,这是为什么呀?!
她看我的目光也波动着,嘴唇微微发抖,手指间的烟蒂夹不住了,掉在了地上。
我看她,看着,突然叫了起来:"骗子!这是假的!这不可能!!你十年都没回来过吗?你的家你都不要了吗?你跑到河北跟小飞他们在一起了吗?根本就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曼丽站了起来,抓着披肩的一角裹紧了自己的肩膀,无奈地说:"你自己看,这房子里的一切一切,有人动过吗?床单和窗帘都烂了,一戳就是一个洞……这里还象是有人住过吗?……唉……我回来过,两三年回来一次,看看就走了。我知道你结婚了。我还告诉你那些干什么呢?小兔崽子!"她骂我小兔崽子,她还是骂我小兔崽子,十年前她就这么叫我,今天她还是骂我小兔崽子,捻熟的感觉一下子把我的心击碎了,我不顾一切地哭出了声音,我大声地喊叫:"曼丽姐啊!你知道我的心有多么苦吗?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吗?!!多有人都以为我是快乐的、幸福的,合家团聚,丰衣足食,有妻子有女儿还有店子,可是我不快乐啊!!当年是你介绍我认识阿辉的,你亲手把我送进了阿辉的怀抱里,也是你接纳和收留我和小飞的,你知道我爱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曼丽也哭了,不停地用披肩一角擦脸上的泪水,不停地说:"小兔崽子啊,小兔崽子。"她说:"当年黄小秋接走小飞以后,我不知道小飞出了事儿。你离开我以后,黄小秋才打电话过来借钱。我赶到医院一看……唉,小飞有多惨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他能留下一条命都是万幸啊!!那段时间我也想告诉你,可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那时候你要是出现了,不被黄小秋打死,自己也得难过得自杀了!我们都以为小飞活不了了,可是他竟然活了下来,黄小秋带着小飞回老家去,我觉得他们娘俩儿可怜,就也跟着过去看看……黄小秋是不可能再让你见到小飞的了,她是当母亲的,她怕啊!怕你抢走小飞!再说,你和小飞在一起算什么啊?!!你不在乎,小飞不懂事,但小飞的妈呢?她也是个人哪!!……我打电话告诉你我要去河北,你当时那么激动地问我有没有小飞的消息,我敢告诉你吗?你当时那么年轻,什么事情都处理不好,你受得了那么残酷的现实吗?!你让我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能忘掉你就忘了吧,肖,你别再逼我了,肖啊……" "我没有逼你,我没有逼你!!"我叫:"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骗我!如果她不带走小飞,小飞也不会出那个车祸,小飞是为了找我的,小飞是需要我的,我知道,我知道他爱我,我知道!!" "你能照顾得了他吗?"曼丽说:"你当时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你差一点儿就把小飞丢了,差一点儿就让小飞被那个河南人给拐走了!你还说?爱,爱有屁用?!你的爱算什么?谁承认谁接受?!你们能结婚吗?你们受法律保护吗?你们能生孩子吗?!就算小飞不残废,你们在一起就快乐了?他现在都残废了,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来干什么呀!!" "我不管,我不管,我什么也不管!"我说:"我当年把小飞带出来就是要跟他在一起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是你们逼的,是你们把我们分开的!"曼丽说:"你不可理喻!"我说:"不可理喻的是你!既然你都知道小飞的下落了,你就应该立即告诉我,是你让我失去小飞的!" "是你自己把小飞失去的!",曼丽也叫了起来:"当年在火车站你不松手,黄小秋会把小飞拖走吗?是你自己松的手!你反过头来还埋怨别人?!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已经成熟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糊涂、这么喜欢推卸责任!" "不是的。"我突然平静了下来,擦了擦泪水,坐在了沙发上。我点燃一根烟,递给曼丽一根烟。我深深地吸烟和叹息。
我说:"我并不是喜欢推卸责任,我是想对一个人,对一件事负责,但总是做不好。那时候年纪小,我只知道我爱小飞,想要对他负责,可命运捉弄了我。我带他逃出了学校,是想给他看病,跟他一起生活的,照顾他,好好地爱他。可是我却不小心把他给弄丢了。我松了手让黄老师把他带走了,是因为我认为黄老师是他的妈妈,会好好照顾他的。我痛一下也就过去了,哪怕痛一辈子,只要小飞能幸福,能好好地活着,我也就满足了。我并不知道他会出事啊!!……曼丽姐,你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了,我不那么认为。如果我不知道小飞的事,骗骗我自己说小飞还好,还健康地活着,也就过去了。可是我知道了,我就要负责。小飞是为了找我才出车祸的,我一定要照顾他!我要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他,我要负责!!" "胡说八道。"曼丽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比我清楚吗?老婆孩子都有了,你还想重头再来?你把小飞放在什么位置上啊?这不是说笑话吗?哼哼。" "不!!!!"我尖利地叫了起来:"我不管!!小飞,小飞你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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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今天,小飞又和他的妈妈回到了省歌舞剧团艺术学校,他们是悄然而归的,黄小秋回来参加她的老师、原剧团团长艺校校长的葬礼。
我不知道他们在河北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听曼丽讲黄小秋先是在一家剧团里做辅导老师,后来做了后勤工作,用微薄的收入养活着小飞,过得很拮据。曼丽又顶着岁数跑了几年的场子,时常接济一下他们。现在她们老了,舞跳不动了,歌唱不亮了,未来也就一点点的不见了。
那小飞呢?小飞怎么办?将来会沦落到福利院里面去吗?去度过他那并不衰老的老年,捱过他孤单而又漫长的余生么?不!绝不!我再也不能丢下他了。
在曼丽家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们该说的话都说了,喉咙嘶哑。黎明时分,曼丽告诉我今天是校长的葬礼了,葬礼结束以后他们就回河北。
我急迫地爬了起来,赶往艺校,心里不停地只有一个概念在激荡,小飞,别走。
艺术学校的林荫道仍是那么笔直,只是水泥路面已经班驳,两旁的树也粗壮了许多,蓊蓊郁郁的。当年从这条路上走过去的是年少无知的我,如今从这条路上走来的是寻梦的我,这一梦让我寻了十年!
灰旧的宿舍楼还在,楼门口还站着几个少年,那里面不再有我了。原来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正在拆迁,楼的顶盖已经被揭开了,我记得楼上那窗前,我曾经趴在玻璃上望着操场上的飘雪,只是现在并不是个飘雪的季节。我从医务室门口经过,蓦然想起了校医曾经给我开药,曾在这里包扎过刘大伟被我刺伤的手。我在现已废置不用的舞蹈排练厅的门口停下了脚步,无声无息,却已经泪水涟涟。
曼丽说:"他们已经去了火葬场了。黄小秋也去了,小飞好象没去,我找找看有没有在别的老师家里?"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我盯着排练厅那两扇木门,我有心灵感应般地说:"小飞,小飞在。小飞,我来了。"
我颤抖的手推开排练厅的大门,尘土如同飞絮扑面,门轴锈渍的声音刮伤我的心。
我踩在潮湿粘滑的地板伤,也踩着自己的心跳。
那落地的大镜子上面挂满了灰尘,木格子窗户外面,天空的颜色一派秋蓝,而室内的光线却又如此暗淡。
我一步一步走向前,耳边突然有隐约的乐曲声飘来,不住回旋,《飞天》仍旧那么绵软,逐渐磅礴。
我的方向是向前,流动的时光却在倒转,我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却离那个自己越来越远,我分裂在爱的轮盘里,在责任与梦想的磨盘间被碾压成粉末,我看到了小飞在眼前,我伸出手来想触摸什么,脚下一滑,我的指尖擦着空气徒然垂落。
小飞。
小飞,是我,我是肖啊,我来了,我来爱你。
小飞仍保留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真实又梦幻,侧光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如十年前般光洁美丽。
我再靠近,这时我才看见,他右腿上空空的裤管随风飘动了一下。
我才看见,他原来是靠在墙壁上的,一旦离开,就会跌倒。
我扑过去,一把揽住了他,狠狠地抱住了他,拼命亲他的额头,拼命抚摸他的身体,拼命将他嵌入我的怀抱里,拼命叫他的名字。
他被我抱得喘不过气来,却无比顺从,他的体温告诉我他真的存在,这不是梦!他的心跳告诉我他分明是在等我,十年不变!!!
我揪住他的空空的裤管,用力握在掌心,十指骨节都在作响,我泪如雨下,撕心裂肺,失声地叫:"小飞!!小飞,你的腿呢?你的腿哪?!!!"小飞只是抱着我,双臂的肌肉松松,是那样无力。他不停地晃着头在我的胸前摩擦着,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地沉闷地嘶鸣,悲放与感叹压破喉管喷了出来,他大颗大颗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
小飞,小飞不要掉眼泪,小飞不要这么伤悲,我来了,我拥抱着你告诉你,小飞啊我的小飞!!!
小飞我来了,小飞你看我啊,我是肖,我来了,再也不要松开你,再也不要跟你分开!!我再也不要让你受伤,再也不要让你残缺了啊,我的小飞!!
小飞还记得我,我知道,你没有把我忘掉!是的,你不能没有我,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你为了哥哥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失去了舞蹈的能力,你是为了我折断了翅膀的天使。小飞别哭,哥哥是爱你的,真的真的!!哥哥每天每夜每分每秒都在想你,哥哥只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多疤痕?为什么你的腿不见了啊?为什么你这么瘦弱!!可是你在我心里是完美的,我爱你小飞,我要用我的全部来爱你,我再也不要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任何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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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抱着小飞,久久不能松开,直到双臂发酸浑身无力。我从恍境中堕回到现实中来,我一把抱起他轻飘飘的身子,转身往门外走。
门外传来曼丽的叫声,她叫:"小飞不在这里啊!"接着她被推开了,门也被用力地推开了,黄小秋站在了我的面前,尘土飞扬中她的脸色铁青。
"放下他!"黄小秋尖叫了一声,震得我耳鼓嗡鸣,她叫:"放下小飞!!"这还是黄小秋么?记忆中的黄老师虽然不再年轻,但也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形象。她的两鬓斑白了,脸部的皮肤松弛着,眼泡发肿,嘴角向下耷拉着。她的背有些驼了,也有了肚腩,穿着一件灰旧的中式棉袄。她粗糙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拦在我的面前。这哪里是曾经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国家二级舞蹈演员啊?这分明是旧社会资本家里做工的老妈子!生活是把锋利的剪刀,任你是名花异草,也会剪得七零八落、破败不堪!
可她是黄小秋,我知道,她迫切的眼神告诉我,她凌厉的气势告诉我,她是的。
她再一次叫:"你把小飞放下!不许碰他!" "扑通"一声,我抱着小飞跪在了她的面前,膝盖砸在地板上,灰土四散。小飞仍旧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空空的裤管摆来摆去。
"黄老师,我要带走小飞!"我坚定地说:"你让我带走他吧!" "你还要带走他?"黄小秋浑身都发抖了,上前几步说:"你还有脸见小飞?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吗?!他已经残废了!……我求你放过他行吗?我恨不得杀了你啊!你快滚!滚开!滚呀!!" "黄老师,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嗑尽全力了一般说:"我要照顾小飞,我一定会对他好的,真的,真的啊!黄老师!!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所以我要对他负责到底,无论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松手了,因为我爱他,我爱他!!" "放屁!你胡说,你放开他!!"黄小秋怒不可遏地扑了上来,狂风暴雨般抡起手来打我,我只是埋头护住小飞,任凭她的巴掌和拳头在我头上身上炸响。
曼丽拼力地抱住了她,大叫:"你干什么呀!小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黄小秋停了手,不住地咳嗽和喘息,说:"你让我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你为什么要带他过来呀?!他要抢走小飞了,他会伤害小飞的,不行,绝对不行!!" "黄老师!黄老师啊!!"我喊着:"不会的,不会的!!十年前我就爱着小飞,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现在小飞回来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就是死也不会丢下他不管了!他受了伤我要照顾他,我要给他看病,我要对他好,我爱他,我要赔偿他所有的付出和损失!!" "赔偿?"黄小秋老泪纵横了。她的身子无助地摇晃着,止不住抽动着,泪水从粗大的指节间不断涌了出来,她象风中的树叶般无助凄凉又愤慨地叫:"你赔得起么?你赔得起吗?!!你赔他一条腿!!你赔他十年的青春!!你赔他跳舞的生命!!!你把小飞毁了你知道吗?你毁了他啊,小飞,小飞啊!!"她一头栽在地板上,鼻涕眼泪模糊了脸颊,痛苦的表情使她更加苍老。
我仍旧死死地抱着小飞不放手,小飞也抱着我。我看见他小小的眼睛也都布满了泪水,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哽咽着说:"黄老师啊,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十年前我年纪小,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啊……我当年松开了手,让你把小飞带走,我以为小飞会快乐、会幸福,可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的。小飞是喜欢我的没。他想跟我在一起,我知道!现在你已经老了,你就不能让我来补偿吗?我求你啦!!"我放下小飞,拼命地向她磕头,我看见自己的鲜血如练甩了出去,在空气中如同串串血色珍珠洒落飞溅!
曼丽又过来抱住了我,她也是泪流满面的了。她叫着:"别这样,你们别这样了行吗?好好谈一谈吧!大家都是为了小飞,既然是为了小飞,我们就应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一下。你们这样我难受,小飞也难受啊!!"果然,躺在地上的小飞挣扎着,想爬也爬不起来,如此狼狈。他浑身满脸都是灰尘,眼睛中全是凄惶的神色。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绝望地张大嘴巴,想说什么,想叫什么,发出的却只是咿呀的嘶鸣……
一千根针扎在了我的心上,我恨不得立刻就去死掉!为什么我爱他却无法给他带来幸福?为什么我们彼此相爱却要如此痛苦,为什么?!
我爬过去又去抱小飞,黄小秋也来抱他,我们一起把小飞搀扶了起来,又一起坐在了地板上。
曼丽说:"小秋,你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啊。你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工作也没了,以后怎么生活呢?我知道你不可能和小飞分开,可小飞毕竟还小,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呢,你现在还能照顾他,可万一有一天照顾不了他了呢?小飞他不能没人照顾的呀,小飞太可怜了!" "我来照顾他!"我无比坚决地说:"我来!我爱他,我要永远照顾他,到老到死,我都再也不会丢下他了,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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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的情绪稳定了一下,黄小秋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擦着泪水,我仍紧握着小飞的手不松开,一遍遍地哀求着她。
我说:"黄老师你相信我好吗?……也许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可你得给我机会证明我的诚意啊。我今天赶过来,说什么也不会叫小飞走了。我知道你和小飞是不能离开的,那么,我愿意把你和小飞一起接回去住……就算我不爱小飞,就当是普通的朋友,照顾你们也是我应该的,真的……"黄小秋抬起头来,问:"是么?你不是已经有家庭了吗?你安置我们?你有那个本事吗?!我们娘俩儿不需要你的照顾。将来我老了,走不动了,死了,小飞就跟我一起死吧,反正他也是个废人,活着不如死了好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无比悲凄的,胸腔里的苍凉漫过了舌尖,直透到了空气里。
曼丽忍不住叫了起来:"小秋!!你说什么呢啊你呀!!不能这样啊,小飞他是个人,不是傻子,也有情感,只是不能说出来,你忍心吗?不要说这些气话了!要死,你早就死了,还等今天干什么呢?我们一起在外面这么混着,大半辈子都过来了,逃着,挣扎着,现在肖既然有诚意,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真的!"我连忙说:"是的,是的!我家里那面你不要担心,不行我就租了房子让你们娘俩儿住,我会时常过来的,真的!我爱人很善良,人很好,她不会反对的,她会支持我的!"黄小秋终于动摇了,岁月的风霜使得她困顿也无助,她犹豫着略微点了点头。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恨不得给她跪下来说谢谢的话。
下午的时候我正在陪他们三个人在餐厅里吃饭,刘梅打了我的手机,她说:"你干什么去啦你呀?我都担心死了!昨天晚上一夜都没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问何方舟也说不知道,你在哪里啊?!"我说:"……我有事儿……"刘梅说:"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这个家你不要了啊?!"我说:"恩……遇到一个老朋友,有事儿要忙。"她说:"什么老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我说:"以前在艺校的朋友。"她说:"怎么没听你说过?"我说:"哎呀,什么事儿都要跟你说么?我忙了,等回去再说吧。"她说:"搞不清你搞什么呢!家也不回,电话也不打一个,我看你是不想要我和毛毛了!"我说:"没有。我真的忙了。再见。"说完,我挂了电话。曼丽看着我,说:"你老婆?"我点了点头。立即说:"哦,没事儿,没事儿。"曼丽说:"我也没说有事儿啊?……打算怎么办呢?"我看了看小飞和黄小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样吧,曼丽姐,黄老师和小飞先到你那里安顿下来,我回家后……等我电话,我会尽快的。"黄小秋没有说话。曼丽说:"恩,说好了啊,你尽快。" "恩!"我答应着,立即草草地吃了两口东西,付了饭钱,准备回家,临出门前,我又忍不住回头看小飞。小飞静静地坐着,看我,眨动着眼睛,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
我心里的怜爱蔓延着、翻腾着,又拉了拉他的手,然后对黄小秋说:"答应我,黄老师,不用多久,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千万不要走,真的,如果这一次你们再不见了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我鼻子发酸,立即克制着。
黄小秋轻轻地说了一句:"行了,我也没闲心瞎折腾什么了。你安排就你安排,不行趁早说一声,我和小飞可没有时间等什么。"我再拉住小飞的手,公众场合根本无法表达出什么,我只是叮嘱着他说:"小飞,乖,等哥哥回来,知道吗?一定要等哥哥回来,接你……"小飞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泪……谁说他没有感情呢?谁说他不会表达呢?!谁说他不爱我呢?!!从我认识他起到现在十年时光,我从未听到过他讲任何一句话,但是我看得懂他的目光,他无时无刻不在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思想感情,他是爱我的!
我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餐厅的大门,又在门口把五百块钱塞到曼丽手里,叮嘱她给小飞和黄小秋买些东西,然后才迅速地上了出租车往家的方向赶去。
出租车在街上转着,司机问:"去哪里?"我摇下了车窗玻璃,点燃了一根烟,缓缓地说了一句:"……江边儿……"是的,我不能回家,至少在我理清头绪之前不能回家,我该怎样跟刘梅开口呢?告诉她有小飞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告诉她我对小飞的感情和我们的现状?她能理解吗?能接受吗?
她能不能理解倒是次要的,我了解她的性格,她传统而又善良,为了我可以无所顾及,当初她即便是已经知道了我是同性恋,还是嫁给了我,她故意装做不在乎的,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对我的爱含有很大的包容成分,况且这么多年来,不得不说我很收敛,即便是她也曾经怀疑过我和何方舟之间的关系,但她都丝毫不提,对于一个如此安静的人,我倒真的是不知所措了。
我真的要和她分开了吗?抛弃她,抛弃家庭……我并没有想过,可是,小飞已经回来了,我绝对不能放弃小飞的,是的……
出租车在江边停了下来,我下了车。
坐在曾经是我与何方舟、刘梅坐过的岸上,我只是不停地抽烟,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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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又响了起来,仍是刘梅。我接通电话,她问:"你的什么破事儿忙完了没有?要不要回来吃晚饭?"我支吾着说:"就快好了。"她从电话里听到了江面上经过的客船汽笛声,立即紧张地问:"你在哪里呀?"我说:"江边。"她叫:"你跑到江边儿干什么呀?!发神经!快点儿回来,我煮了花生排骨汤,毛毛都饿了要吃饭!"我说:"你们先吃吧。"她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是不是刘大伟的事儿?他又欺负你了?……你说话啊,不行,我去找你!"我说:"我没事儿,说了没事儿就没事儿!好了,我就回来了,你在家里等着吧。"
刘梅是在乎我的,她爱着我,关心我,牵挂我,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们有了孩子。我虽然不爱她,但是是存在着感情的。我们从来没吵过架,我偶尔神经质地感伤或者暴躁了,她都抱着孩子躲出去,回来以后仍旧操持家务,该做什么做什么,从来都没有耽误过。她勤劳朴实,单纯安分,甚至连性生活的要求都是完全依从着我的。有了毛毛以后,她全身心地做着母亲,很多时候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她是个女人。我知道我们的生活谈不上和谐,但它平稳地运行着。忽然之间我明白了,自己竟然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她的欲望和渴求,也忽略了她的存在。
当小飞又出现以后,我才不得不重新来审视我的婚姻,发现它从一开始就是稀里糊涂的。我象其他遭遇婚外情的男人一样不可能做到心无旁驽了。我反复思量左右权衡以图在取舍之间做到两全的抉择,但不可能。与其他遭遇婚外情的男人又不一样,我的婚姻之外的人是个男人,是个没有生活能力的需要照顾的人,是我十年千欠下的感情的债!这是多么复杂,又是多么难堪!我彻底地困惑了,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回到了家里,刘梅数落了两句便开饭了。吃饭的时候我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又都咽了下去。我该怎么说,又该说些什么呢?
刘梅把孩子哄着睡着了,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躺在床上发呆。
刘梅说:"你怎么了?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的。这一天一夜都跑儿哪儿去了?累坏了吧?"望着她——她已经很丰韵了,她的形象在生活中悄然变化着,我却仿佛又看到了她在罗马时光偷偷窥视我的神情,看到她在三人行茶楼里扑过来抱着我哭泣的样子。我咬着牙咽着吐沫,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儿……"她说:"什么事儿?……好事就说,坏事就算了。"我又把话咽了下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她似乎毫无觉察,指着电视机闲扯了起来。"哎,你看这个电视剧啊,简直就是胡编乱造嘛!那个耿处长和他的老婆过得好好的,偏偏又冒出一个娄嘉仪来!我就不信娄嘉仪比他老婆好。你说他将来会选谁?"我根本无心看电视剧,只是望着天花板。
她又说:"是不是男人都这样?日子长了,过得平淡了,就觉得腻歪了,总想找点儿刺激什么的。"我说:"不知道。"她说:"我知道,我表姐夫就这样!你说我表姐论长相、论人品,论哪样不比他那个秘书强啊?可不行,因为她不年轻了,生了孩子就更没情调了。象我表姐夫那样的人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除非他悔改了。"我说:"别人家的事儿你操那么多心干吗啊。"她突然说:"那我们家的事儿呢?"我惊了一下,盯住了她。莫非她知道了什么?不可能。我今天才跟小飞见面,连何方舟都没来得及告诉,她怎么可能知道呢。我茫然地说:"你说什么?"刘梅关了电视机,坐到了我身边来,盯着我的眼睛说:"肖,女人的感觉最灵敏。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你不用骗我也骗不了我。"我躲避了她的目光,说:"乱讲。"她说:"不是乱讲。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我太了解你了。看你的眼睛都肿了,头上还有伤,打架了?哭了?"我不说话。
她说:"哭了就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认识你的时候就没拿你和别的男人一样看待。可你是男人,是的,我是你老婆,我们是一家人。"我说:"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她的眼圈突然一下子红了起来,她说:"你说我的话怎么这么多?你跑出去了一天一夜连个人影都没有,回来了也不说话,还拉长个脸色给我看,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说:"……你别逼我……"她说:"我没逼你,是你自己逼你自己呢!今天你跟我说明白了,省得我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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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言相告了,刘梅就可以睡安稳了么?恐怕不是这样的。我满怀的愁绪无疑是个无边的沼泽,任何人踏入了都会失足深陷。而我现在就要拉她进来了,还有我的女儿,无辜的毛毛……
我看着熟睡的毛毛,还有身边的她,很多话都顶在了咽喉里,始终无法吐出来。
刘梅叹息着说:"算了,你不讲就算了吧。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你心里永远藏着事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只要你心里还有我和孩子就行了。"这夜我们各怀心事地睡下。我做着混沌又迷离的梦,梦的碎片割伤着我,有血腥却不见鲜血,有寒冷却不是冬天。
吃过早饭,我匆匆地出了门去,先是给曼丽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下午会过去,然后买了一份《大市场报》一边翻看,一边在街上转着,中午时分已经看过了三个对外出租的房子,其中一个靠近江边,采光好,通风也好,家用设施一应俱全,价格也还算合理,便与房东打好招呼,决定下午带小飞他们过来看看。
赶到曼丽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了午饭,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小飞在看电视,曼丽和黄小秋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我说:"我找好了江边路上的一个房子,三楼,大一些,带你们过去看看?"黄小秋没吭声,曼丽说:"去那里干什么呢?住在这里不也挺好的么?"我说:"这里……太小了,住着不方便。"曼丽说:"恩,也是的。小秋,要不我们去看看?"黄小秋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的安排么?你学那些包二奶的在外面养情人还有两个老妈?真有意思!"曼丽说:"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嘛!"黄小秋:"不难听也没有办法,事实如此。姓肖的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你就补偿了。什么不方便?小飞他动不了,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人,房子大了也不能一个人住。"我说:"……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我……"曼丽说:"行啦!看看就看看呗,这里又潮又霉,我都起一身红疙瘩了。"黄小秋又板起脸来不说话了。我低头看,小飞拉我的衣角,仰起脸来对我微笑,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头发很柔顺光滑,心中泛起了异样熟悉又亲昵的感觉。
江边路的房子有一扇朝南的窗子,推开窗便能看见悠悠江水了。
我望着冬日将至的江面,还有江边有些灰暗的建筑,心里难以名状地激动。
又一轮生活开始了么?我的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单纯和复杂糅合在一起的吧。说它单纯,是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经历很波折。童年少年短暂得如同瞬间一般,除了曾经给我舞蹈启蒙的乡下教师和养育我的外公之外,几乎便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人了,也没有什么事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在艺校只混了半年,却缔结了这段不堪的缘份……这是我的心结啊。然后跳舞,然后开茶楼,然后经营文具店,懵懵懂懂中什么都有了。我这个过早结束了自己年轻的普通人,如尘世间的一粒微尘,可为什么我会有了不同寻常的欲求呢?我想我是个不懂爱的人就好,可为什么我在渴望、强烈地渴望着那肌肤相亲、那异样的冲动、那心惊胆战又莫名其妙的迷醉感觉呢?
小飞,你是一种毒吗?
不,不是的,小飞永远是无辜的,我不能推卸责任,不能轻易归咎于谁。
那么我呢?我也是无辜的。我从未想过要游戏人生,也从未怀疑过这世界是美好的。不管怎样我都热爱着生活,我努力着,积攒着每一分钱,尽量为自己和家人创造好的物质条件,让老婆孩子过好一点的日子。我与邻为善,遵守公德,看新闻里的人间惨景会鼻子发酸,甚至给希望工程捐款救助过失学儿童……我应该是一个好人啊,可为什么好人会不快乐呢?为什么?
我正胡思乱想着,曼丽在一旁叫了起来:"嘿!不错!这装修还满体面的嘛!小兔崽子,你怎么找到这个房子的?"我微笑着说:"喜欢就好。"曼丽说:"房租不便宜吧?你舍得?别住了两天人家找我们来要房费。"我说:"不会的。"黄小秋说:"多少钱?我们娘俩儿恐怕住不起。姓肖的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你就补偿了,别以为!"曼丽说:"哎呀,这不挺好的嘛!你快别说这些气话了,来都来了。你真是的。"黄小秋的脸孔扭曲着,无比痛楚地叫:"我黄小秋从来就没靠过别人!从来都没有!我原来指望着小飞长大了能有个依靠,可是不行,小飞他不行……可是,我靠他姓肖的算什么?算什么啊?!走!我们回河北,马上就走!" "小秋!!"曼丽说:"你发什么神经啊你?你还能活几年?你还能管小飞几年?是,你没靠过别人,这么多年都一个人挺过来了,我佩服你。可你不也是苦了一辈子吗?我问问你你幸福吗?你快乐吗?小肖也没说你靠他了不是?他……他不是心甘情愿为了小飞吗?别这样了,真的,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也望着他,深深地说:"黄老师……你别激动……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别想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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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秋终于安静了下来,又坐在沙发上沉默了。我和曼丽便迅速地与房东办理了租房合同,把房子租了下来。在搬家的时候我的心又在瞬间异样激动了一下,我仿佛觉这样一种安排或结局应该是早已注定了的,甚至有种似曾经历过的感觉,看着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向身后飘去,形同梦境。
突然有些痒,小飞坐在身后,伸手揪我的头发。
怎么了?我看着他。他手里捏着一根白发,递到我的手里。
是我的白发么?我已经有白发了么?
我把那根白发接过来,丢到窗外去。我问他:"哥哥老了么?你却一点儿也没有老,还是那么好看。" "咳咳。"旁边的黄小秋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我只得收敛了起来,不敢再表露出什么情绪。
他们的东西并不多,但等一切安置完毕之后,天已经变暗了。我的肚子"咕咕"叫着,我才想起来这一天自己竟然忘记了吃东西,浑身顿时酸软了起来。
刘梅又打电话过来,我应着说回家以后再和她解释。离开了江边路,我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一个面包一瓶饮料坐在公共汽车上吃着。
窗外灯火通明的,这城市越来越美丽了。公共汽车里很拥挤,我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啃面包,象个可怜的流浪汉一样。我这又是何苦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赶回家里,我看见文具店的柜台里已经很空了。刘梅先说要进货了等等,又问:"你吃饭了没有?"我敷衍着说:"吃过了,几个朋友一起聚了聚,在饭店里吃的。"她凑了过来,伸手弹掉了挂在我衣领一角的一颗面包屑,戏谑地说:"在饭店里吃面包啊?蛮新潮的。"我窘了一下,立即打岔说:"毛毛呢?"她说:"在隔壁家和她的小伙伴儿玩儿呢。"我应了一下,去洗澡了。
洗完澡以后,湿淋淋地出来,看到刘梅已经安置毛毛在她的房间里的小床上睡下了。我吹干了头发,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一回头,才看见刘梅洗了澡,竟然换上了一件半透明的内衣,忸怩地扮着风情状地坐到了我身边,一股女人身体的味道漫入了我的鼻孔里。
我有点儿诧异地望着她,她湿淋淋的样子,她那三点式带着蕾丝花边的半透明内衣,那种俗艳的粉色,不知道是什么纱制成的,看样子很是崭新。可这件纱衣并没能衬托出她的性感,反而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和剖腹产留下的疤痕暴露无疑。她还买弄般地叉开了双腿,让那敏感部位若隐若现的,分明是一种勾引和挑逗。
我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潮汐,甚至有些戚戚然了,根本既不躁动也不激动,更没有什么冲动,只是很悲凉了一下。
她很投入地伸开双臂背在脑后,象电视内衣广告模特那样眨了眨眼睛,用脚踢了我的大腿一下。
"干什么呀你……"我说:"……恩,这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没见你穿过?" "不好看吗?"她说:"黛安芬的,好贵呢。"我说:"快进被子里去吧,这么冷,别着凉了。" "哼!"她气咻咻地一扭身上了床,用被子裹住了身子,翻腾了几下,把床头灯忽明忽暗地调来调去。
我关了电视也上了床,拉过被子一角盖着肚子,又不自主地点了一根烟。
刘梅把灯关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烟头的红亮一闪一闪的。
她说:"肖你变了。"我不说话。
她说:"我今天跟绢子聊天,她说男人有变化是正常的,是因为女人不懂得把握。"我抽烟,不说话。
她说:"我知道是我不好。毛毛生下来以后,我就根本忘了收拾自己了,有时候头不梳脸不洗的,象个疯子……可是我也没时间啊,家里这么忙,孩子时时刻刻得看着,还有店子,你一天不管可以,我一天不管行吗?……唉,不说这个了……这两天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了。反正见了刘大伟以后你就不对劲儿。我也不敢多问你什么,怕你烦……绢子说女人得懂得男人的心,说男人喜欢新鲜感,需要激情……"她翻过身来抱住了我,说:"我今天不新鲜吗?"我掐灭了烟,四周完全黑了。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在她的拥抱里木然地说:"新鲜。"她说:"你为什么……你不喜欢?" "其实我……"我说:"有些事儿一直想跟你说。" "你先别说好吗?先别说……"她低低婉婉地说:"你先告诉我,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说:"喜欢。"她说"真的?"我说:"……你别问了好么?我现在不想想这个问题。"她说:"我知道是真的,你不好意思说,对不对?你骗不了我的!虽然我不年轻了,也有点儿胖了,但比绢子总还是强多了吧?你不知道,她那个小肚子,嘿嘿,也不知道她家老何……也说不定老何就喜欢小肚子呢,谁知道。"我说:"你今天怎么象小孩子似的。"她说:"不好吗?有时候我倒真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小孩子,不要长大……我不要……"她突然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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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拧亮了床头灯,扯纸巾递给她擦眼泪,不知所措也很慌乱。
她哭了一气,把纸巾揉成团儿往地上一丢,又关了灯,仍抱着我。
她说:"今天毛毛她们老师跟我说,你们家肖毛毛很有跳舞的天份,应该去学舞蹈呢。我就想起了你。哎?你说给她转到少儿舞蹈艺术学校去怎么样?"我根本没心思考虑她说的事情,两天里我的世界发生了天地惊变一般,而这一切刘梅她知道么?
不管她知道不知道,这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我知道。
见我没吱声,她又说:"好啦,我知道你对跳舞没什么好印象,那就让她学唱歌吧?画画也行啊,反正总得学点儿什么。以后没有个特长怎么行呢?"我说:"她还小,以后再说吧。"她沉默了一下,翻过身子背对着我,我又摸起了一根烟。
她突然爬了起来,黑暗中摸索着把我手里的烟一把打掉,说:"抽抽抽,小心得肺癌死了!"
我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好闷。
她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呀?肖?你跟我说个明白行吗?绢子叫我别问你,说你会好的,可……可我看着难受!你要是……你到底有什么事儿?真他妈讨厌!你倒是说话呀!从北方到南方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我……我不想再讲更难听的话出来了,我……"我说:"刘梅你别说了。我对不起你。" "什么?!"她"啪"地一下又拧亮了床头灯,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张大着嘴巴,呆呆地望了我几秒钟。
然后她叹息着说:"你真的有啊……我一直以为不可能,虽然我一直感觉是……可是……她是谁?!"我说:"你不认识。"她说:"不认识可以认识认识!你们多久了?我不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绢子知道吗?老何知道吗?你们……"我说:"你们都不知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的。"她说:"那是什么样子的?!好啊,肖,我一直以为你老老实实的,我……"我说:"你别激动,要不,没办法说了。" "去你妈的!"她愤怒地坐了起来,把枕头丢到地上去了,叫:"不激动?!笑话!我怎么能不激动?!我怎么会不激动?!你在外面都有了,难道我还得乖乖地靠在你怀里听你说吗?!"我说:"你别吵醒了孩子。" "你还记得孩子?!哼!好……"她平躺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说:"行,不激动,我听你说,你明白说。怎么开始的?多久了?到哪个份儿上了?准备怎么办?"我说:"十年前,我在艺术学校进修的时候……" "十年?!"她又一下子坐了起来,"你一下子到了十年前?!好哇,老情人啦!你可真有本事!!"我说:"你又激动了。" "我她妈的就是激动!"她叫:"我不激动行吗?我不激动当年能扑上去替你挨刀子吗?!我不激动能嫁给你吗?!我不激动能跟你跟了这么多年吗?!我真的瞎了眼睛我啊!!"她"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声吵醒了毛毛,毛毛一边哭一边爬了起来,站在门外面敲门。
刘梅收出了哭声,披上睡衣去哄孩子了。
毛毛又睡下了,她才回来,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又躺了下来。
她说:"别把孩子吓坏了。我现在不激动了,你说吧。"我说:"不说了,你早点儿休息吧。"她说:"你睡得着么?我睡不着。不是那个什么十年前么?你还是接着说。"我说:"恩。"我说:"我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但是……我爱他,是的……你也许永远也不能懂得那是怎样的爱,可它存在着,无法磨灭,也无法忽略。我就象是着了魔,迷他的身体,他的样子,他的气息……每天睡觉以前眼前都是他的影子,有时候为了能够看到他一眼,可以等一天,一个星期……虽然他从来都不说话……现在也是个废人了……我还是喜欢他,想着他,想看到他,照顾他……"我哽咽了,"唉,刘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爱着他的,只有他才能让我感觉到快乐和自己存在的价值,有时候,我就想,我是为了他活着的……"我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着,说话的声音也颤抖了。我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想说出来的话,心里一下子很释怀,却也很空落。
刘梅也压抑地哭着,恨恨地说:"她就真的那么好吗?她比我漂亮还是比我温柔,她比我可爱?"我说:"你们没法比啊……他是个男孩子啊……" "什么?!"刘梅一下子停住了哭,"你说什么?!"我说:"我跟你说过了我!我是同性恋。是的。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的是男人!"刘梅盯着我,眼神无比陌生又无比凄绝地说:"不是过去了吗?不是都过去了吗?你都改变了啊!我们都有孩子了啊!同性恋不就是年轻的时候玩玩的吗?病都是能治好的。不行!我要带你去治病,我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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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了擦眼泪,又去点烟,这一次刘梅没有阻拦,她也拿过烟来,点燃了一支,深吸着,把手指插进发隙里,扣击着头皮,揪扯着头发,满面已是痛楚的表情。
我不忍再看她,愧疚弥漫在心头,我的心裂成了两半……但是我不得不冷静地告诉她:"这不是病,你不用说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病呢?"她痛惜地说:"这是性变态呀!这……多丢人啊,你啊……" "我知道我没有病,"我说:"我很清醒,我一点儿也不糊涂,我知道这在别人眼里是不正常的,也有人认为它是恶心的,可是我没有错。我只是爱一个人,我只是爱他,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我会觉得很满足、很值得。人都只能活一辈子啊,都只想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跟自己愿意在一起的人在一起。我没害过谁也没想害过谁。我爱他,别的什么也不想说了。"她说:"你这不是爱啊!你知道吗?你这是友情!男人和男人之间存在的友情,跟爱不一样!"我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跟他在一起有性的要求,有亲密接触的想法,有相互吸引,有冲动,有幸福感觉。"她说:"那就是变态。"我说:"随你怎么说吧。"她说:"男人是不能爱男人的,就象女人不能爱女人一样。" "谁说不能?谁规定的不能?!"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调,"有什么不能的?!……就为了这两个字,不能!我失去了他,我让他失去了一条腿啊!!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么心疼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凭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呀,为什么?!!"她也激动了起来,也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说:"那你就在一起去吧!去吧去吧!谁拦着你了?虚伪!!……你这个骗子!……那当初你为什么还跟我结婚,为什么还要生孩子?!你去吧去吧!跟他去过日子吧!你们去被唾沫星子淹死吧!去被人笑话死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不知廉耻!"她从来没有这么恶毒过,也从未骂过我,但是在这个夜里,她的怒火燃烧了她,她的伤心让她失控了。我能感觉到她有多么痛苦,也有多么的困惑。廉耻?什么才是廉耻?!什么才是!什么才是!!廉耻就是虚伪吗?廉耻就是忍受吗?廉耻就是牺牲吗?!也许是的,所以为了廉耻我就必须违背自己的意愿跟别人一样的活着,不能有不同,哪怕有痛苦,哪怕不快乐,也要咽下去,也要完成人们认为的那种幸福!这廉耻太昂贵了,跟旧社会的贞节牌坊有什么区别啊!!它屹立着,象一块碑,象一堵墙,象一座活着的监牢!!
沉默了片刻,烟盒里面的烟已经抽光了。夜不知道有多深,四周静得象死了一样。
刘梅爬了起来,换内衣,不再看我。
她换下那套半透明的内衣,穿上厚睡衣,又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子来。
她说:"你中邪了。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她抱着被子出去了。我知道她是和毛毛一起睡去了。我们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
我又拿出一包烟来,打开,放到嘴巴里。嘴巴已经麻了,舌头上仿佛结了厚厚一层舌苔,头晕晕的。
事到如今,我知道一切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我埋藏在心里最真实的渴求和感受,并没有因为时间经久而死去,反而萌动了,越是压抑越是生长着,象草一样即便扭曲也是向上的,它分裂着土地和砂石,顽强不屈。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恨我懦弱的性格和逃避的心理,可那时候真的是太年轻,一切根本由不得自己选择,在社会的洪流里,我能够做一只逆水而行的船吗?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的,人的每一步都不可避免地留下脚印,每一个选择也都必然背负着责任啊。我和小飞是无辜的,可刘梅和毛毛呢?
我……我该怎么做啊?怎么做?
我今日所做的抉择也会决定我的以后,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十年来挥霍来虚伪来懵懂和浑浑噩噩了。可真实就是美的吗?爱就是应该的吗?事世不能两全吗?我必须要放弃其中一个人吗?小飞,我的爱,或者刘梅,我的责。
人活着为什么要这么难啊?我想逃,想变成痴呆,可我逃得了吗?忘得掉吗?
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我的眼睛很痛,头也痛得厉害,我找不到答案,不想再思考了,我感觉自己就是在刀锋上徒劳舞蹈着,割伤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一切与我有关联的人。
刘梅很早地起了床,做好了早饭后送毛毛上学去了,并没有理睬我。我胡乱地吃了点儿东西,到店子里转了一圈儿,心里又惦念起小飞来。
我还是禁不住地搭上了公共汽车到了江边路,顺买提了些水果。
一路上我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能丢下小飞不管的,与十年前的想法一样,我还是要给他看病,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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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黄小秋并不同意我带小飞去医院做检查。
她阴森着脸,愤慨又激动地说:"我是他的妈妈,我最了解他!!他是性格内向,从小就不爱讲话,特别的没有了腿以后,就更没什么话讲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你别折腾他了行吗?你以为这样就是对他好吗?他已经够痛苦的了,求你别再给他增添痛苦了啊!!"我只得收回了自己的话,默默地坐在了沙发上。
小飞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摆弄着一张卡片,折来折去,很安静也很祥和。
我望着他,望了很久,除了叹息仍旧是叹息,这种感觉就好象站在悬崖边上看风景,那些美好的雾虽然在眼前,却捕捉不到。我爱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爱才好了。
曼丽说:"眼下倒是暂时安稳了,可以后的日子呢?我们也不能全靠你一个人吧?我还得出去转一转,有些老朋友还得见一见。" "曼丽姐……"我说:"你还是想做事情是吗?……"曼丽说:"废话,你以为我真的老得动不了了啊?我闲不住。你们别管我了。"我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
说着曼丽就出门去了,临走前又说:"肖啊,你就算了吧。小飞现在不是很好的么?别再去什么医院什么诊所的,乱折腾。你要是有心的话,明天给他买个轮椅过来,没事儿的时候推着他到江边儿走走,也透透气好了。" "恩。"我答应着。
黄小秋把卫生间里面的浴缸擦洗得干净了,准备抱小飞过去洗澡,但毕竟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了,所以显得很吃力的样子。
我过去想接过小飞,说:"我来吧。"黄小秋执拗地把我的手推开,说了句:"想干什么?"我说:"黄老师,你别这样,我没有坏想法,真的。我来帮小飞洗澡吧,你先歇歇。"我还是把小飞抱了过来,小飞看着我笑了,又伸出手来摸我的鼻子。
他把我的鼻子摸得好酸,轻轻的抚弄一下子撩拨出我记忆的思绪,宽阔的布满阳光的大排练厅,灵活又绝美的飞天舞……我赶紧把卫生间的门关上,让小飞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给他脱衣服……我不敢抬头,怕自己的泪水给他看见。我真的是太爱哭了,这不好,这不对,这不应该……可是我怎能忍得住呢?小飞的身体展现在我的面前了,瘦得象一架水晶的骨骼。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小飞赤裸的身体。第一次在十年前。十年前我还不懂得欣赏也不敢欣赏,只是在曼丽家的床上紧紧地拥抱着他入眠。现在我又见到了这个让我思念无限的肉体,而它已经残缺了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疤,象竹席上的花,有深有浅,截肢的刀口恐怖地纠结在一起,形成了紫色的肉瘤,却已经磨得光滑了……
我一边往他身上冲水,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隔着水雾,小飞并没有察觉什么。他嘻嘻地笑着,露着整齐洁白的牙齿,湿透了的短发粘成撮象刺猬毛一样在头上竖立着。他扭着脖子在玩水。
我轻轻地抚摩他的皮肤,轻轻为他擦洗身体,他却突然掬起一捧水向我脸上扬了过来,然后看着我满脸是水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发出一阵动感的笑声。
他的笑声虽然压抑在喉咙底下了,但仍是那么动人,笑得我既心醉又心碎。
这时我才看到,他果然是没有毛的,腹股沟的部位,那些该长毛的地方,都是光光的,皮肤白白的,如婴儿般纯净。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啊,我惊奇又感叹。但他仍是发育正常的了,不是那种没有性发育的人——我用柔柔的水流把他清洗私处,翻着包皮打沐浴露,他竟然有了反应,然后羞涩地伸出手来护住,对我眨着眼睛。
我却看着他,如同看着圣灵一般不敢亵渎,尽快帮他洗完,用毛巾擦干他的身体,用浴巾裹住他,象裹一个婴儿。
他仍是伸手来摸我的鼻子,刚洗过的身体上散发着浓浓的温香。
我看见他肩膀至手臂上的一段皮肤很褶皱,里面塌塌的,想必是肌肉也都在那一场车祸里面刮没了,心里更是难过,一把抱住了他。
"小飞,洗好了,我抱你回床上去,走咯!"我象哄孩子一样把他抱了起来,出了卫生间又用力地把着他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往房间里跳过去。小飞兴奋地"咯咯"地发出一串笑声,黄小秋大叫:"疯啦!!"小飞那一刻的兴奋使他涨红了脸膛,我猛地明白了,他是多么渴望跳跃和飞翔!!
可是不行了,命运剥夺了他的这个权力,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我带着他行动,我是他的腿和翅膀啊。
我放他在床上,浴巾摊开,他的皮肤仍然如瓷器般白皙。
他是残缺的,在我眼里却仍是那么完美,我喜欢触摸他的温暖润滑的感觉,喜欢感受着他身体的味道和温度。
黄小秋走进来,叫:"你神经病啊!快给他穿上衣服,一会冷了。"我回头望她,心中无限又无限地感叹,这么多年来,或许小飞在她眼中就不曾是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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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江边路以后,我立即去了省医疗器材公司,定了一辆上海产4610型号的轮椅,叫小工明天抽时间送到江边路去,这东西是喷塑车架,不象镀铬的那样冬天会很凉,可自由拆卸的扶手和搁脚能及时调整角度,小飞坐着他一定舒服。我想他会喜欢的。
从医疗器材公司出来以后,我又赶着去一个叫省自闭症研究协会的地方,想详细了解一下有关自闭症的东西,看看能不能给小飞带来希望,但半路上何方舟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何方舟说:"喂,你在搞什么鬼啊?你和你们家刘梅怎么啦?"我装糊涂说:"没什么。"他说:"刘梅在我这儿呢,跟绢子哭了一天了,问怎么回事儿也不说,你过来一下吧。"我说:"我还有事儿,等下再说吧。"他说:"屁事儿!抓紧时间过来!!把毛毛也带过来,在我这里吃晚饭吧。"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看天又渐渐要黑了,只得直接去接毛毛了。
接了毛毛回来,我硬着头皮到了青山路,何方舟一家已经做好了晚饭,我一进门,何方舟便叫人上了一瓶白酒来。
我坐在桌子旁边,看到刘梅双眼红肿地坐在角落里,并不看我。
何方舟给我倒了一杯酒,自己先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说:"呵呵,亲家,怎么了?就这么欺负我们亲家母啊。"我讷讷地说了一句:"没有啊。"何方舟说:"行了,先吃饭吧。来来来,刘梅过来啊……毛毛,饿坏了吧?来,伯伯给你夹块肉吃……"我望着刘梅,心中很是不舒畅,又痛又酸又愧,还很愤然。
我猜想她是没有说什么的,也没理由责怪她什么,但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感觉坐在这里世界都是摇摇晃晃的了。
大家都不说话,各自吃了点儿东西,又都放下了筷子。
何方舟又喝了一杯酒,禁不住地又说:"肖,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家的事儿我也没资格参与,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都得珍惜啊……孩子都这么大了,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还计较什么呢?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忍不住对刘梅讲:"我们家的事儿你能不能回去解决,你……"何方舟也生气了,把脸沉了下来:"就在这儿说怎么了?不能说吗?"绢子赶紧打圆场,给我们倒酒,说:"哎呀,看孩子都饿了,快吃,火锅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火锅……若干年前,我们曾经聚在一起吃火锅,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
那应该是在三人行的时候吧,也是在这个木板阁楼上。
事过境迁,恍然如梦,为什么每次回首都觉得到不堪和沉重,哪怕是再温馨美好的往事,为什么都会品出失落与凄凉感觉?
难道,一切就因为我是同性恋吗?
我喝酒,喝酒,不说话。
然后刘梅说:"何哥,我敬你一杯,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他也可能不会在一起的,我……谢谢你……"她一口干掉了杯子里的酒。
何方舟诧异地看着她,陪了一杯酒。
我也就端起了杯来,敬何方舟,说:"我也敬你,也谢谢你……谢谢你……" "你们是怎么了呀?怪怪的。"何方舟接连喝了几杯酒,脸色发红了。
刘梅说:"我们……没法过下去了……"说完她又哭了起来,把毛毛吓得也跟着哭了,绢子连忙去哄她们娘俩儿。
何方舟就一把把我拉到了阳台上,虎着脸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叹气,说:"小飞回来了。"他说:"……小飞?谁啊??"我说:"我跟你说过的。"他恍然地看着我,好久,叫:"什么啊?你怎么搞的嘛!你……我怎么说你才好哪?你玩儿真的啊你!"我说:"我没有玩。"他说:"肖,你这不是玩儿是什么啊?!人哪有这么为人处事的啊?"我说:"你不用教我如何为人处事,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你的安排我也接受过了,现在,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放屁!"他说:"你说什么屁话?你有毛病吧你呀?!你把人家刘梅当什么了?你……"我说:"当年就是一口一个人家刘梅、两口一个人家刘梅的把我们撮合在一起的,你当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也知道……我喜欢过你……你还说这些?你不用再管我了,说多了都是废话,就这样!"他发起火来,大叫:"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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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了头去,冷冷地说:"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我不需要你的好意了。"何方舟的脸顿时拉得更长了,话的尾音都透出了一种痛觉,他说:"就是因为你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你了,所以你就不能这么糊涂了啊!你想想,你要是选择了那个什么小飞,刘梅她们母女俩该怎么办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真是昏了头。毛毛还那么小,你忍心嘛?!" "可你知道小飞有多可怜吗?"我说:"他本来从小就得了自闭症,害怕与人接触,也从来不讲话……现在他为了我出了车祸,丢了一条腿,成了一个废人啊!换了你,你忍心吗?!" "可是……"何方舟说:"你们在一起算什么呀?这太荒唐了。你还是冷静一下吧……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谈话结束了,晚饭也结束了,剩下的结果便是僵持。
这种局面应该是我预料之中的,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这样的坚持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可我又能怎么样呢?亲人朋友用爱逼出来的坚持,有时候比爱本身更煎熬。
回到家里,刘梅一直不跟我说话,我也不想和她说什么,两个人各自进了房间。我正在沙发上半躺着,电话响起了,接听,是刘大伟。
刘大伟说:"还好吧,你?"我说:"还好。"他说:"见到小飞了?"我说:"见到了。"他说:"哦。我没别的事儿,就是问问……"我说:"没事儿就不要打什么电话过来了,我们不是朋友。"他尴尬地干笑了一下,说:"好,好。再见。"挂了电话,我猛然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是刘梅站在后面,盯着我。
她的样子可怜极了,眼泡红肿着,头发散乱,披着一件睡衣,身子有些微微发抖着。
她声音冷冷地说了一句:"谁?是不是那个人打来的?小飞?"我说:"不是。"她说:"怎么不是?……你不用那么慌张,我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我就是怕你被人家缠住了……我跟何哥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我忍不住难过……"我说:"你不用忍什么吧。我说了。" "啊?"她愣了一下,说:"你真是疯了。"我说:"我没疯。我就是想不通,你到底想怎么样吗你?你跑到人家何方舟家里哭什么哭?他能解决问题?他要是能解决,就不会……"她叫了起来:"你问我怎么样?我还想问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人家何方舟怎么了?人家至少比你强!知道顾家,知道疼老婆!……你是男人,你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呢?!就算是你不爱我,你也得为了毛毛想一想。抓紧时间把那个什么小飞他们送走,越远越好!你不好意思去,我去!告诉我他在哪儿?" "你敢!!"我也叫了起来,又压住了声音,说:"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告诉你,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你要是跟小飞过不去……" "怎么样?你能怎么样?!"她说:"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着任何问题,就是那个小飞!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你还嫌生活不够乱吗?反正我没有错,错的是你!"我说:"现在不是计较谁对谁错的时候!"她说:"那是什么时候?!你说是什么时候?!你好好想想吧你呀!……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我就当你是犯了一个错,是一时糊涂,过去了就算了,我能忍。所以你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得给我个交代,我她妈的也是个人!"说完,她转身出去了,甩手关上了门。
关门的巨大声音如同地震的余波蔓延开来,激荡着我的心,我的心彻底乱了,七零八碎的,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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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是老样子,刘梅吃过了早饭送孩子去上学了。我到店子里转了一圈儿,又信步来到了街上。
我并没有直接去江边路,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街心公园的椅子上眼前不断浮现着小飞残缺不全伤痕累累的裸体,也不断叠加着刘梅双眼红肿含泪颤抖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一般。
这就是一个同性恋的命运吗?在家庭和心爱的人之间左右为难着,反复衡量着,无法取舍,痛苦难拔。
这也许只是我性格的悲哀吧。我知道多少人忍一忍就过来了,多少人藏一藏就过去了,没有人会象我一样把事情处理的这么复杂,这么不堪。
可现在已经忍不了了,藏不住了,小飞在等我,他需要我,家庭也在等我,我该怎么办啊……
中午时分,我感觉到了饥饿和凉意,不得不裹紧衣服钻到了一家餐馆里去吃东西。正吃着,突然看到身旁一份报纸上有一则广告,上面竟然提到了自闭症,我立即仔细地读了起来。
自闭症研究已经有五十年的历史了,但一直没有明确的定义,一般学者认为自闭症是中枢神经受损引发的普遍性发展障碍,基本上患者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着三项障碍:缺乏社会交互作用的能力、语言表达困难及偏异行为……
小飞……我的小飞……为什么你就是这其中一个呢?为什么!!
由于自闭症个体差异极大,致病原因不明,目前未开发出任何一套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有借助认知教学、语言沟通训练等教育方法来减轻其残障的程度……自闭症被视为一种终身残障……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更加难过也更加坚定了起来。报纸上说这种病最佳的矫治时期是三至六岁啊!!而小飞呢?小飞已经定型了,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已经不可改变了。他偏执地喜欢舞蹈,只有舞蹈才能给他带来生存的乐趣吧……而我……因我的过失,却剥夺了他舞蹈的权力!!不行,我不能宽恕我自己,不能放弃小飞,绝对不能!!
放下报纸,我立即赶去江边路,我还是要看小飞,我放不下他,不能失去他。
到了江边路我敲门,开门的是曼丽。她见了我立即很高兴地说:"嘿!小兔崽子你来了!我就说你今天肯定会来的,嘿嘿。"我说:"什么事儿?你好象挺开心的样子。"曼丽说:"当然啦,我和刘大伟商量好了,开一个声乐辅导培训班,现在正筹备着呢,到时候我就有事做了,能不高兴。"我说:"哦,那恭喜啦。刘大伟总算做了件好事。"曼丽说:"人长大了总会成熟的嘛。恩,还有一件好事啊……"说着,她把里面的门推开了。
小飞坐在轮椅上,扳动着轮子滑了出来。那一刻我的眼睛突然一亮,心也猛然地激荡了起来。
小飞理了发了,整齐的鬓角泛着青色,洁白的脸颊上还有些红晕,小小的眼睛眨动,楚楚可怜又无比可爱。
小飞换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啊,浅蓝色的长衣,一直覆盖到腿上,那颜色很衬他的皮肤,袖口和领口还有精巧的丝绣花边儿,暗白色的,象隐藏在天空的云朵。
小飞象电视里的美少年一样,永远有那样静谧优雅的气质,宝石红样的唇微微向上翘着,带着邪意盎然的笑,看我,默默无语。
他还很兴奋地驱动轮椅转了一圈儿,仿佛自己有了翅膀一样,在窗外无限美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一刻我莫名地激动又感伤,望着小飞,所有的心事都融化了,水一般往外淌……
曼丽说:"轮椅是你买的吧?今天早上工人送过来的,小飞喜欢得不得了,看他高兴的!"我说:"我都给忘了……唉,事太多……黄老师呢?"曼丽说:"她出去买菜去了……她嘴里不说,但我知道她也挺高兴的,这下小飞方便多啦!正好,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推着他出去转转了,省得闷着难受。" "好啊,好啊。"我把不快的心情一下子放下了,走过去推动轮椅,说:"小飞,我就带你去江边吹风好不好?要不等着冬天天气冷了就不好玩儿了。"小飞拼命地点着头,"恩、恩"地回应着,我知道他有多么开心,他开心,我就感觉到幸福了,哪怕一切幸福都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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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里,江水就要干枯了,裸露的褐色泥沙象老人光秃秃的脊背,上面的水草也枯干着在风中突然折断。
我推着小飞绕过江边,然后在桥上听了下来,有风,吹得他头发凌乱,我用风衣盖紧他的身体,蹲下来,从后面把他抱在怀里,温暖又亲密。
我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碰触那软软的耳垂,嗅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无比熟悉。
我止不住地叹息,一遍又一遍,江上的风迷了我的眼,小飞,你冷了么?
小飞啊,你从来没讲过一句话,你能告诉我,你爱我吗?
小飞,我是多么喜欢你啊,那种喜欢没有任何一种感觉可以替代,没有任何人可以取缔。在你小时候,在你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你用唯美又神秘的舞姿蛊惑我,吸引我,让我雀动,让我迷恋。而今天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仍然睡在这个梦里不愿意醒过来呢,让我深深爱恋的是你的磨难,是你容颜不老肢体已残的沧桑……
小飞,哥哥可以吻你吗?用那最亲密的感觉、零距离的接触让我感知你的存在,你柔软的嘴唇是心灵的端口,连接着你的魂魄,你芬芳的气息是我愿意沉醉千年的咒语,我知道,自始至终,我要的是你,和你在一起啊。
和你在一起,死去也愿意。
突然,小飞哭了,我看见他的角膜发红,睫毛颤抖,眼角含不住晶莹的泪水,缓缓往下滑,在风里散成璀璨的光点,如破碎的珍珠抹下的无限亮光,若隐若现。
你听到我心底的话了?
我埋在心底最动情的话语,不是美丽誓言,也无须表达,你竟然能够感觉得到么?谁说你是自闭症呢?不是的,不是!你懂得爱,你渴望爱,你爱我。
唉,小飞……
直到夕阳西下,我才推着轮椅带小飞慢慢往回走,心里沉浸着又爱又叹的感怀之情。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啊,我真想时光就此停止,我们就此白头。
我先把小飞抱上了楼,又搬轮椅。回到楼上的时候,黄小秋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摆桌子,她没说什么话,但拿了四副碗筷,我知道她暗示着留下我来吃晚饭。
曼丽顺水推舟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带小飞洗手,开饭啦!"我立即风一般推着小飞进了卫生间,帮他洗了手,出来的时候看见黄小秋摆好了桌子,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没有高脚杯,她拿茶杯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酒。
茶杯里的红葡萄酒暗红甘醇,给晚餐增添了无数温暖又暧昧的情调。
沉默了很久,黄小秋终于说:"唉,我也想通了。象这样,小飞也不可能成家立业了,将来我一死,他能怎么办啊……小肖,我希望你能永远象今天这样,要对小飞负责……"曼丽说:"看你说的,别这么悲观嘛!我们不都好好的?等培训班开学了,我就请你过去帮忙,到时候大家都有事儿做了。"黄小秋说:"算了吧。我不想看到刘大伟。我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小飞的好。"曼丽说:"呵呵,肖也会照顾小飞的,今天你们散步散得不错啊。你说是吗,肖?"我连连说:"是啊是啊,黄老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待小飞的……谢谢你……"黄小秋苦笑了一下,说:"这个……我倒是相信……可有些现实的问题还是不能回避的……你跟你家里人怎么说的?你这样跑来跑去的总不是常事儿,也不好。" "我……"我说:"没事儿,还没说呢,她们不会有意见的,照顾一个朋友,这不是应该的嘛。"黄小秋说:"那就好。"
晚上八点多,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江边路,带着某种酒的余温在汽车晃动中昏昏沉沉。我也不愿想那么多了,现在的日子就象在捱刑期,能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
我摸黑回到了家,推开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毛毛的房门是虚掩着的,透过来一缕灯光。
我推开了房门,偷偷看看,不知道刘梅和毛毛在不在。
在门缝里扫了一圈,刘梅并不在房间里,床上只有毛毛一个人,正靠着床头坐着,用被子裹着身子,脸上还有泪。
我推门进去了,问毛毛:"毛毛你干什么呢?哭鼻子?你妈妈呢?"毛毛看到我立即扑了过来,抱着我大哭:"妈妈不见啦!妈妈不见啦!妈妈……"女儿哭得我心烦,我忙哄了哄她,问:"你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吗?你吃饭了吗?"毛毛还是哭着,说:"我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爸爸,我饿……"我心里顿时气氛了起来,这个刘梅竟然失踪了?竟然都不给孩子做饭吃……我抱着毛毛在房间里四处找了找,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迹象,又给毛毛冲了杯麦片先对付一下肚子。正胡思乱想着准备打电话给绢子问问,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是曼丽打来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她就急切地叫:"肖!来了一个人……是你老婆吧?她又叫又闹的,都把小飞吓坏了,现在黄小秋正发脾气呢!……"果然,隔着电话我听见那边传来刘梅和黄小秋的刺耳的吵闹声,我的心突然象被一根针扎中了般,紧紧地抽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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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挂电话,一边叫:"你把电话给刘梅,我要跟她说话!"一边抱起毛毛往外跑,叫了一辆出租车往江边路赶。
刘梅接过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跟了你一天,我什么都看到了!告诉你,你解决不了,我帮你解决!我告诉你姓肖的,你别以为我刘梅是好欺负的!!"说完就"啪!"地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曼丽竟然关了机,我急得如同面临火山洪水,生怕出了什么事情,催促着司机加快速度,再加快。
毛毛已经不哭了,小脸惨白地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怕她吓坏了,连忙哄着她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带你去找妈妈。"毛毛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的心更加忐忑了,只想立即赶过去,阻止一些我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
抱着毛毛一口气爬到了楼上,房门没有关,我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客厅里只有刘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的,用一种复杂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毛毛往她的怀里一塞,冲到里面的房间里,打开灯,没有人,床铺散乱着,东西四处丢得象垃圾场一样。
我又推开另一扇房门、厨房、卫生间……没有人……
我猛回头,盯着刘梅,我叫了一声:"小飞呢?!!" "你吼什么吼?!"刘梅叫:"你就知道那个小飞小飞小飞!!是你逼我的,你还问!!"我说:"小飞呢?"刘梅不说话,毛毛吓得大哭。
我叫:"小飞呢!!!?"刘梅说:"走了,他们都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叫:"去哪儿了?!!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呀啊?!小飞去哪儿啦!!!"我疯狂的样子定然是无比可怕的,我的眼睛也定是血红的了,我只感觉自己的胸腔里一热,一股热流冲了出来,鼻子一抽,鼻血猛地喷了出来,我捂住,猩红的血还是顺指缝往外冒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
含着血,我凄绝地叫:"小飞呢?!!"刘梅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叫:"你疯了你啊!不就是一个瘸子吗?!他走了!!他们去火车站了,再也不回来了!!"小飞!!
我的泪水一下子喷薄而出,混着血,我顾不得去擦,扭头往楼下冲去。
不行!我要找回来,小飞!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刘梅抱着毛毛追了出来,刘梅喊:"你回来!!"我不理她,拼命般急速奔跑,在楼梯上摔倒又爬起。
刘梅尖声地哭叫了起来:"你回来啊!肖!!你回来!!你干什么啊你?!!"我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后面刘梅也上了一辆出租车紧紧追了过来。
一路上我心里无数边无助呼喊着,小飞的名字,小飞不要走,小飞不要走啊!!
小飞不要走,小飞不要离开我,哥哥是爱你的啊!!小飞,都是哥哥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就让哥哥来补偿你好吗?小飞不要怕,小飞你不要躲藏我啊,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啊,小飞……
我冲下了车,冲进了候车室,冲到每一个角落里,找寻,疯狂找寻,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这惶然如同世界末日的时刻,让我突然把思绪游离到了十年前,又纠缠在眼前……一切是真的么?我是在十年前的时刻与坏人争夺小飞,还是在十年后与亲情决斗争取小飞呢?我不知道了,我分辨不出来了,我没有时间去分辨了,我的小飞,我这世界中最后的希望,最后一丝幸福啊,如同勉强燃烧的蜡烛,它就要熄灭了吗?不,不要啊,不要!!不要这么残忍,不要!!
可是没有,没有小飞的影子,四处都没有。我冲到广播室里,叫播音员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希望小飞能听到,能回来……可是我知道,小飞他们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回来了,不会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播音室,恳求着播音员,强行地抢过她手里的话筒,声音嘶哑地叫:"小飞!!" "小飞,你听到了吗?小飞,我在找你啊!求你不要走,求你不要离开我!!小飞……黄老师!曼丽姐!!你们不要走啊!我求你们啦!我只想要这一次机会,我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们给我这一次机会吧……我犯过的错,做过的傻事和选择,我那些懦弱和愚蠢的妥协,我都不要再在乎啦!!小飞!!小飞啊!!!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一定会处理好的。我只是想照顾你,我没有你不行啊!!你们回来吧!回来吧!!小飞!!!……"满脸是血的我被车站警察拖出了播音室,我仍哭叫着。无数人围了上来,我跌倒了,被人往外拖着,浑然不觉得痛和羞耻,象十年前在站台上一样,我失去了所有虚伪和虚荣,赤裸的痛楚如灵魂的舞蹈,我只想瞬间死去吧,飞天而去,不再流连……
夜已深,我坐在车站广场外的花坛边儿上,用餐巾纸擦着脸上的血迹,垂着头望着青砖地面,不做任何徒劳挣扎了。
人们走进走出,我无视所有目光,街头车来车往,我无视刺眼灯光,我坐在那里仿佛坐在十年前,黄小秋拖走小飞的时候,那样肝肠寸断,那样万念俱灰。
远远地,刘梅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毛毛叫:"爸爸,回家,爸爸,回家……"突然,我听到身后车轮摩擦地面的"吱呀"声,我猛然转头,灯火阑珊的地方,小飞吃力地扳动着轮椅向我走来,他的身后,黄小秋和曼丽满面泪痕紧紧跟随着。
我恍惚地站了起来,西风正劲,呆呆伫立,身前身后,都是泪水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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