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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断了翅膀的早晨 作者:


  一个离异多年的母亲,突然在一个早晨发现,

自己含辛茹苦带大并引为骄做的儿子,和另一个少年赤裸裸相偎相依……

母亲的心在沉坠,但母性的爱终於使她对儿子给予了宽容。

但这母亲的爱却又窒息著儿子的爱,并把儿子的男友——

一个没享受过家庭爱抚而懂事出色的男孩,逼向了自毁的深渊。

(1)

  假如。你是一位娴淑慈爱的母亲。你已经人近中年。你的丈夫是个很"花心"的男人。他和别的女人走到了一起,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你和已经四岁的儿子。从此。你对男人很有戒心,你把心思全放了在儿子身上。二十年来。你心甘情愿地为儿子做著一切。如今。儿子已经从蹒跚学步长成了六尺高的汉子,你欣赏著儿子,从他宽厚的胸膛臂膀,从他粗壮的胳膊腿脚,从他上唇已刮青的胡茬,从他富有男性力度的额头和鼻梁,从他深沉聪慧的眼睛,你品味著自己融化在其中的艰辛奔波,你也编织著白己那个走得更近的梦——矫健的儿子手挽一个像你一样俊秀娴静的姑娘,他们都穿著光采照人和新婚盛装,他们在缤纷飞扬的花雨中互相合情脉脉的笑著,双双向你躬身致敬,双双用最让你心颤的挚爱喊你一声:"妈妈"……可是,现在,肖慧文的对面,她心爱的儿子肖毅却深深垂著头跪在地下,只穿了短裤的膝就跪在坚硬冰凉的水泥地面上……

  她见到儿子扶住地面的两条胳膊在发抖。

  她还记得,就在刚才,随著儿子「妈,您这是干什麽」的低吼,她是被儿子用那条粗壮的胳膊一下子搡倒,跌坐在沙发上的……窗外的雨声大了。

  她看到刚才推开自己闯出去又转回来的儿子全身已淋湿,簌簌抖著,在怯弱地等待她的责罚。而刚才,儿子对她好凶啊,那双眼睛瞪个滚圆,好像在喷火……

  "妈,您这是干什麽?"

  儿子吼得好凶啊,像头暴怒的狮子!

  可是,肖慧文实在不知道当时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此刻,她只觉得像掉入了冰窟般,难禁的寒冷刺入骨髓,……

  今天是周日。昨夜,她知道儿子肖毅回来得很晚,肖毅在每个周末都很晚才回家。她知道儿子去度周末了,她不担心儿子会做什么非份的事,儿子在学校里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家里是个勤快听话的好孩子。儿子从不乱花钱,连扑克都不打,跳舞也是才学会一点,她想像儿子只是和要好的朋友去唱卡拉OK。儿子有条浑厚动听的好嗓子,从小爱唱歌,她早就想为儿子买台卡拉OK影像机,但儿子知道家里的钱不富裕,总是阻拦。甚至,她想像儿子不只是唱卡拉OK,而是暗中恋爱了,只是还不成熟,对妈妈保密著,她想像是这样,虽说儿子不属于那种漂亮得起群的男孩,但儿子有副矫健硕美不逊於运动员的身材,儿子长得不属于那种清秀的俊朗,眉宇口鼻却也焕发著男人的勃勃英气。其实,肖毅长得酷似他的爸爸——无论如何,他们父子都是挺引女人注目的那种男人。她自信会有女孩子追求自己的儿子。

  早晨,她起床很早,厂里临时安排她去值班。她想,到厂里也没别的事,索性带些衣服去洗。她给肖毅留了张纸条,怕惊醒儿子,她悄悄进了儿子的房间,想收拾几件儿子的脏衣服带去洗……

  就像迎头打来了一个霹雳,她惊恐得五内俱焚——难道是幻觉吗?她竟看到肖毅正和一个男孩子全裸著相拥甜睡。

  听到声响,两个人也惊醒了,本能地急剧分开站起,惊呆的瞬间,又本能地去抓丢在一边的贴身内裤,……两个人的惊恐万状证实了肖慧文在瞬间犹豫中的怀疑。当看到他们时,她也是几乎本能地退出屋,砰地关上了屋门,心脏的急剧狂跳使她全身发软,呼吸窒闷,当她反应过来什么,又呼地拉开屋门,冲那个正慌乱穿衣服的男孩大吼:「你是谁?流氓!你别跑,你想跑吗,臭流氓,……」

  那男孩连鞋也没穿,光脚想夺门而逃。肖慧文挺身挡住了门口。

  「妈,您这是干什麽?」……这时,是肖毅吼著推开了妈妈,那男孩像只被追猎的小鹿跳窜而去,肖毅回身抓起那男孩的鞋,飞窜追去……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母子。

  「他是谁?小毅,你说实话,你怎麽能和这样的流氓混在一起,小毅,你怎麽能够这样?」

  肖慧文终於开口,伴著难忍的心痛和失望的热泪涟涟。

  肖毅只是跪著,一声不吭。

  「小毅,你告诉我,他是谁?不能饶他,不能让他带坏你,小毅,你不能这麽糊涂地学坏啊!你不能这样伤妈妈的心啊!」

  肖毅仍是不语。

  她伸手抓住了儿子的肩头,声泪俱下:「你告诉我,他是谁?是谁?我决不能饶过他,……」

  那麽坚实有力气的儿子被地摇晃成了一团软塌塌的抹布,肖毅的脸苍白如纸,紧紧闭著眼睛,半晌才乞求地呢喃:「妈,您别问了,我对不起您,别问了,求您别问了,……、

  「为什麽?你要说清为什麽?他是不是流氓团伙的,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了,……」

  听着妈妈出自想像的心肝欲裂的质问,肖毅的心已经碎了,他真想不顾一切地逃开,逃离妈妈,逃离人群,拼命地逃,一直逃到自己没有力气再奔走的地方,把自己所有的力气,生命中所能发挥的力气,都消耗在逃奔中。

  他抬起了头,他无望地接受了妈妈迷惘悲苦的目光,他开口了:妈妈,您打我骂我吧,他不是流氓,也没有人强迫我。是我自己……是我的责任,妈妈,是我,……"

  肖慧文戛然住日,她震惊得全身失去了知觉。她觉得自己日夜尽心呵护守卫的儿子竟像素昧平生的路人般陌生,儿子的话像从天边云际飘落的丝丝缕缕的腐絮,又被风吹去……

  「妈,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我已经有一年多了,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妈,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呀,……」

  肖毅说著,已经泪流满面。

  「妈,儿子对不起你。」肖毅见妈妈那空白麻木的表情,突然觉出白已的话是在向妈妈要答案,是在向妈妈已经流血的心头再下刀子,他努力平静自己,「妈,我……我给您带来了耻辱,我不是您的好儿子,您,想怎麽惩罚就怎麽惩罚吧,只是,您要保重身体,……」

  肖慧文木然地看著儿子。她心乱如麻,但地有一点意识却清醒了,儿子不是她想像中的「流氓」,那个男孩也不是她想像中的「流氓」,她在刚才的片刻的碰面中搜寻著,她觉得那男孩有些面熟。她突然想起来了,学校曾邀请家长们去听学生关於人生追求的演讲,那男孩在讲台上充满激情的侃侃而谈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後来,又在电视里见过他演讲,听他讲自己怎样在父母双亡後,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挑起供养衰老病弱的祖母的重担,他清晨帮人家卖早餐,放学後沿街叫卖晚报,赚得微薄的收入,每天又在灯下做功课到深夜,用自己的刻苦考上了这所知名的理工科高等学府,……

  她记起了那孩子很优秀,但很清瘦单薄,她当时还想过:「这孩子的长相太薄气,怪不得命苦如此啊!」

  然而,刚才亲见的一幕,眼下毅儿毫不隐瞒的坦白,又说明了什麽呢?

  她觉得白己快活到五十岁了,却像个吃奶的孩子,对此茫然不解,确实,这事情若是发生在别的孩子身上,她可能会洞彻内外地投以蔑视,甚至投以惋惜或是嘲笑,而现在,却是自已心爱的儿子,还有,此刻竟不能够去愤恨另外那个男孩,她的头脑已是一片空白……

  她见肖毅还跪在地下,头发和身上还湿淋淋的,只穿著背心短裤,做妈妈的心软了,她甚至想起刚才那个吓坏了的逃窜的孩子,惨白的脸,削瘦的身子,光著的脚,……

  她刚想让肖毅站起,却听楼门悄悄开了。

  让肖慧丈惊讶万分的是,进来的竟是刚才那个男孩。他进屋就咕咚跪了在肖慧文面前,那双大大的眼睛充满衷怜的乞求:「伯母,我向您来请罪,您别责怪肖毅,是我……我有一颗罪孽的心。我向您发誓,从今以後,我决不再打扰肖毅。我也求您,用您的慈母心肠饶恕我们吧,伯母,为了……为了我们的前程,您,您饶过……饶过罪孽深重的我吧,……」他伏倒在肖慧文脚下,拼命忍住哭泣。

  肖慧文从儿子的目光中发现了异样,儿子目光中的惊惧突然消退,突然涌出了对他这伙伴的毫不遮掩的一种心痛,也换上了对妈妈的说不出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伙伴的热盼著的乞怜……

  那孩子伏在地下剧烈抽搐的削瘦的身子使肖慧文的心也在抽搐,好半天,她在沉默中重重叹了一日气:"只看你们的令後了,起来吧!"让肖慧文惊悸的是,肖毅听到後快速起身作出的第一个动作,竟是用那种毫不遮掩的心痛去扶起他的这个伙伴。

  然而,那孩子却伸手拦住了肖毅,满布泪水的脸上生出了一层与年龄和这场合不相宜的庄重,他跪直了身体,几乎是一字一板地命令肖毅:「你也跪下!我们向妈妈发誓,从此以後,我们之间,中断,彻底中断……那种关系,……」

  他说完,并没等肖毅怎样,竟咚地给肖慧文磕了个头:"伯母,谢谢您对我的饶恕!"

  他呼地起身,转身便走。

  「等等!」肖慧文见他单薄的衣服被雨淋湿,贴在身上,他的脸色现著可怕的清白,左颊上有一道刮伤,在渗著血,可能是刚才慌不择路,被什麽东西刮的。母性的软弱和对这孩子身世的了解,使肖慧文生出了不忍,她指使呆呆站著的肖毅说:"为他拿件你的衣服,再拿上雨伞。"

  肖毅木然的脸泛起层活力,忙著答应。

  那孩子发呆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去吧!」肖慧文向换好了衣服的那孩子摆了摆手,「你对我说的话,可要算数的!」

  (2)

  又是一个周末。

  肖慧文下班回家,发觉从走廊到方厅,一切都格外整洁,一丝不苟。她发现从床单到窗帘都挨了,每块玻璃都擦得光可照人。

  肖毅正在厨房忙著,见妈妈回家,只沉闷地说了句:「屋里桌上有为您晾的凉茶。」

  天气燥热,收拾得并并有条的房间给肖慧文送上阵心里的清爽。

  她换了衣服,觉得没有什麽可做的,坐在屋里,心里却涌起一阵难过。

  一周了,儿子每天都是这样默默地做,看来,儿子在周末中午放学。就回家干了整整一下午。儿子以前是这样吗?哪天回来不是进门就直著脖子喊:「妈,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然後,东扔一件脱下的衣服,西甩一双发著汗臭的鞋,拖鞋还没踏上脚,就一路趿拉著伸手去开录音机、电视机,不管是听哪个,看哪个,只要两台机器一起响个天摇地动,他就懒懒躺著,无所用心地唱著,……他也帮妈妈做家务,但做每一件事都要留下条要妈妈再收拾的尾巴,他拖地,污水点会溅满桌底柜脚;他洗衣服,晾干会现出隐隐的没冲净的硷渍,……可是,整整一周,儿子几乎都是一声不响地闷头在家里做,只是窗玻璃就已经擦了两遍,没开过录音机,也没开过电视。默默吃过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灯光会亮到半夜,好像突然增加了做也做不完的功课……

  肖慧文也发现,儿子瘦了,面色淡了以往的红润,眼圈却多了隐隐的发青……

  做妈妈的,能体会出儿子在背负著怎样的沉重——儿子在赎罪!在向爱他的妈妈赎罪!

  她想起,一个要好的同事的儿子,也和肖毅一样在读大学,却使一个女孩子身怀有孕。那同事也气得要死要活,把儿子骂得狗血喷头,却又原谅了他们的相爱,决定让那女孩子生下孩子,由家里养上一年,等他们一毕业,马上就为他们筹办婚礼。

  风雨过後是睛朗。

  而儿子引发的这场风雨,难道会这样平息吗?风雨过後,来迎的会是晴明吗?

  她没告诉肖毅,地借日晚上值班,拔通了从电话号码薄下看到的"168"心理咨询热线,听了无数遍电话里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对"同性恋"的千篇一律的录音解答,她听个糊里糊涂。儿子不是那种「娘娘腔」的男孩,儿子也不是那种十分孤僻乖张的性格,白己也没有对儿子接触异性胡乱地严禁,……她用做母亲的细心搜索著儿子,地想不出儿子为什麽会这样。

  她甚至悄悄去找过一个过去要好的同学,那女同学的丈夫如今已经是个知名的心理治疗医生了。她是借口有位同事托她来打听打听。她却听到这位心理治疗医生为她作出的悲观的解释——「不瞒你说,来到这儿要求进行心理治疗的『这种人』,我至少接待了一百个,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捧著那位奥地利的老人——弗洛伊德的一本书在鹦鹉学舌。其实,弗洛伊德在当时就对同性恋的『治疗』持怀疑态度。依我看,缓解他们对自己这种行为的恐惧,让他们敢於认识自己,从而也就理性地克制自己,才是心理治疗的作用,治是治不好的,他们的『病』到底在哪儿?投什麽药?有谁能说清。」

  这位医生甚至要她转告「那个同事」,不必带孩子来找他,也不要给孩子强加精神压力,劝孩子要克制白己,不要到社会上去胡搞乱搞,这就足够了。

  肖慧文几乎後悔去找了他,因为,她一下子对以前糊涂的东西知道了

  许多,反而更觉得懵懂。什麽"一过性"、"境遇性"啊,她觉得和儿子肖毅不沾边,虽然肖毅不是个生性活泼的孩子,但他并不孤僻木讷,他并不是孤独不堪,他从小就有人缘,和小伙伴们要好。她越想越害怕的,却是儿子有著这位医生所讲的那种「素质」。或许,有著这位医生告诉她的,国外对同性恋进行研究,已经在什麽遗传基因啊,脑结构啊,这些方面的发现,……

  莫非,儿子真就是那样吗?

  她对周日早晨的一幕细细回想,她唯一能肯定的,只有儿子对那个男孩的在危难之际不减炽烈的感情:儿子能不顾後果地追出去为他送鞋;儿子把过错揽给自己而不让妈妈说他是「流氓」,儿子见他哭求饶恕竟忘记了害怕而掩饰不住对他的心痛……

  她真不知自己该怎麽办。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够把儿子关在家里严加看束,也不能寸步不离地去监视他、杜绝他啊。无论如何,到了这个年龄的儿子,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替代他去做什麽,不去做什麽……

  这些日子,她想和儿子好好谈一次,但她无从开口,她给「168」热线打电话,她去找这位医生,都是想为自己与儿子的谈话找些依据,能让自己的话有理有据,让儿子真正受到触动,也能听进去,有所改变的依据。但是,找来找去,好像除去把儿子作为「流氓」痛加谴责,就只好劝儿子「留神,加小心,别惹祸」。对前一种,她知道是无端加罪,儿子不会服气,不会听进去;对后一种,她感到实在荒唐,那不是变成了鼓励儿子隐瞒自己,变相默许了吗?

  肖慧文似乎第一次觉出自已身为母亲对儿子的无能为力。

  肖毅招呼妈妈吃饭。他为妈妈做了爱吃的羊肉炖萝卜,还做了也是妈妈爱吃的罗汉斋。

  饭桌上,母子俩又吃了一顿沉闷的晚餐。

  肖慧文只是装做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又找过你了吗?」

  肖毅轻轻摇了摇头,他似乎觉出这样还不够,加重语气开口说:「您放心!他……他从来是说到做到的,他的自尊心特别强!」

  肖慧文听出儿子的话语中对他的这个伙伴的评价,她感到很怅然。

  吃过饭,肖毅就又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关紧了房门,他甚至拉上了窗帘。没有风,打开的窗子被窗帘遮住,房间里闷热。

  肖毅没开灯,只穿了三角裤,躺在床上,汗湿的身子和竹席接触,发粘,发痒,……

  林莽确实再没来找他。林莽把那天穿去的衣服重新洗过,把雨伞擦拭得一尘不染送还时,也是趁他不在时悄悄放在他座位上的,但是,他知道,林莽只是为了兑现那天跪求妈妈时许下的承诺,他们之间的好感、情感和曾经渲泄共同的心底欲望的满足感是无法割舍的。这些天,两人相见时也只有无言的匆匆一瞥,好像再说一个字也是多余的。但是,那天自己在宿舍楼外打篮球,明明看到林莽躲在三楼的窗口在看,他打了许久,林芥也一动不动站著看了许久。还有,那天在浴室,自己去时,林莽已经要洗完了,但他就面对自己站在淋浴喷头下,自己洗了许久,林莽也不顾别的随他洗完的同学招呼,冲了许久,清了许久。他们是无言地相随著走出浴室的,肖毅发现,林莽哭过,在湍急的淋浴水流中。

  肖毅更知道自己。一个星期了,那天突发的风雨没能浇灭自己心里这股孽火,反而激发得更加肄虐。躺在这张床上,就像这张床摄取了林莽的灵魂,没有了灯光,这灵魂就会复出,就会和他重温以往两人所发生的所有细节。两个成熟的男孩身体里都燃烧著男人那雄性的欲望,而那女性角色的扮演,似乎只是感情上男人的纤柔的那一面的流露,只是同性间爱的一种渲泄。

  其实,从一年前两人发生「第一次」以後,肖毅,还有林莽——他们终归是接受过知识和教养的当代大学生,他们都曾苦苦求索对自己的判断,再没有别人能像他们那样切身地判断著自己——他们从没有一刻把对方当成意会中的女人,他们互相都不是把对方作为异性的替代,只是为了心里交炽的那复杂的欲望的满足。他们互相是熟识的,从性格到人品,这熟识使他们滋生了爱慕,从形象到肉体,他们觉得肉体的接触是那麽自然发生的心灵上的默契,他们谁都对此不像很多别的人想像的那样,是谁对谁的污辱和玩弄,他们谁都没觉出对方在亵渎著自己的尊严,人格的尊严。

  他们明白,这是同性恋,是被世人看成邪恶如魔鬼、卑贱如畜牲的同性恋!

  但是,发生了,形成了,他们想不出会给别人什麽妨害,互相在人的尊严上有什麽贬值。他们仍是班级里学习优秀的佼佼者。林莽的老祖母已经去世,他仍用自己的勤奋刻苦追求著创造自己未来的美好。而肖毅,也仍然一如既往地热情帮助别人,热情做著班级的公益活动。他们的变化,唯一的就是不像有的男孩子那样,总是痴痴迷迷,甜甜蜜蜜地去追逐女学生!

  可是,他们的暴露——还只是向生他养他爱他的妈妈的暴露——就好像立刻把他们变成了和以前根本不同的异类!

  「流氓!」肖毅耳边又响起了这两个刺耳的字,妈妈都会这样骂,别的人还不会骂得更狠,更难听吗?

  他不禁苦笑。其实,他和林莽在尽情做爱后就议论过---他们讨厌那些油头滑脑骚扰女孩子,占女孩子便宜的同性;他们见了路边旁若无人接吻的男女都感到说不出的难为情;他们听到男孩子猥琐地谈论女人感到恶心;他们对欺辱女人的男人感到气愤;甚至,他们认为厚颜讨好女人的男人十分卑贱,……他和林莽太像两个道德君子了,但他们却无法评判自己!

  其实,他们听说过,一个年轻的讲师因此被关过拘留。那也是个举止端庄,教学上很受同事和学生的器重,性格随和,与周围的人们相处很好,很文静很有气质的一个年轻男人。而在拘留所的铁窗里,他却比那些小偷惯窃、「黑吃黑」的黑道人物、在公共汽车里向女人身上射精的小色狼们还卑贱,在狱中受他们的百般污辱,强迫他作手淫、口交和肛交的表演,甚至要强迫他接受轮奸……

  「流氓」——真正的含意似乎只是同性恋!

  肖毅不敢去想了,他抹了一把胸前淋漓的热汗,长吁一口粗气。

  一年多了,他在寻求对自己的解释。他似乎比从前明白了许多,但突然间需要他向妈妈解释自己时,所有的明白又都变成了糊涂。

  自那天开始,他真想向妈妈倾吐自己的苦闷,他从来没有别的事情瞒

  著辛辛苦苦把他拉扯成人的妈妈,只有这一件事,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妈妈解释。他觉得从书上看到的那些解释一下子全化成了虚无。妈妈不会接受,妈妈也不能承受,妈妈对自己的儿子能接受的,只是儿子去追逐一个女人,娶她,生孩子,哪怕出现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结果,妈妈也会认为是正常的,妈妈虽然不满,也会沉默著或者埋怨著承受……再向妈妈做彻底改正的承诺吗?他深知那是对妈妈的欺骗……肖毅又伸手从床褥下掏出了林莽留下的那双袜子。林莽那天没来得及穿走,肖毅想洗干净送还他,却没有洗也没有还……他留下了。这些天,夜里睡不著,他就拿出来嗅著,那袜子还保留著林莽的身体的气味,他嗅著,眼前就出现了林莽,削瘦而又匀称的林莽,曾给过他热烈也给过他温柔的林莽,使他体验过爱也体验过被爱的林莽,……

  身体里又跃动著一种冲动,这冲动像无数的小虫在咬,这小虫聚拢了,化成了密炽爬动著的蚁群,从胸脯爬向腹部,蠕动著要摧毁什麽的躁烈,在滋生著要胀裂身体的张力……

  肖毅深深嗅著袜子的气味,林莽不是汗脚,袜子没有男孩子常有的脚臭,只有林葬才有的那种淡淡的汗腥气味。肖毅似看到了那天林莽逃走时踏在泥水里的赤脚,看到了林莽脸上那天被刮破的伤痕,是林莽跪在了自己面前吗?林莽那双圆睁的大眼睛在乞要什麽?嘤嘤的,是林芥在低低絮语还是在隐隐哭泣?……

  肖毅的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腹部下滑,他触到了成熟男性的怒张的躁动的活力……

  他觉得又抚到了林芥,他生怕再失去,他珍惜地紧紧握住,再握住……

  听到妈妈在叫他:"小毅,水烧热了,洗澡後再睡吧!"

  他昏昏沉沉地应,他想,是和林莽橡从前一样相约著去浴室吧!……

  (3)

  此刻,林莽也没有睡。

  他住的是幢过去什麽达官贵人的公馆,现在已是一幢很旧的楼房,地板踩上去就嘎吱吱响,一幢楼里住了二十几户人家,但是,他家的这个房间挺大,他在这里送走了父亲、母亲,祖母在两年前也睡著静静地永远去了。他害怕这空旷,似乎又习惯了这空旷。

  周围充斥著市俗的喧嚣。只有他,静静躺在铺了张凉席的地板上,摆弄著一管旧口琴。

  这口琴是父亲生前给他买的,当时的名牌——「黄莺牌」,当时的二十多斤精面粉的价钱。

  这在他家,是很奢侈的,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小学教师,母亲从生下他後,身染严重的肾病,十年来已拖成时时处於垂危状态的重病。

  父亲总叨念:「我们的大莽有音乐天赋,好好培养能成个音乐家。」

  而父亲为他的理想有能力投入的,唯一只有这管口琴。

  似乎没等到能听儿子吹奏出一首像样的乐曲,就在那个冬季的傍晚,母亲因为尿毒症突发昏迷抽搐,瘦弱的父亲背起母亲送医院,情急之中,在楼梯上一脚踏空,从三楼滚翻到一楼,後脑重重摔在人家用来架杂物的三角铁架上。母亲还在苟延残喘,父亲却永远停止了呼吸,再听不到儿子吹口琴了。

  林莽还记得,父母双双而去,祖母把他紧搂在怀里嘶哑地号哭,不是哭早天的儿子儿媳,而是为孙儿在哭:「苦命的孩子,好命苦啊!」林莽从小懂得什麽叫苦命!

  他开始吹口琴了,在屋里对著父母的遗像吹,在房间那个紧连著的小阳台上对著无月的夜空吹,他爱吹奏并能完整吹奏的,只是那首古老的衷歌:[小自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上,没有了娘啊,……」

  他的琴声引来了一个人,那时已经二十岁的陈树基,住在他楼後那片杂乱平房的小胡同里,没有工作,每天到处跑著卖报纸。林莽不知道有个大他八岁的大男孩总是痴痴看著阳台上的他,听他吹口琴。

  一次,是林莽买了二百斤贮存过冬的大白菜,他借了辆童车,吃力地往家拉。

  「等会儿,小孩,等会儿,小孩,……」是陈树基喊他,不由分说,他把白菜装上了自己的那辆用铁管焊成,专门用来驮重物的自行车。他几乎是蛮横地不要林莽帮忙,把白菜送到了林家。

  从此,他成了林家的常客,他目睹林家的窘迫,要林莽也去卖报纸。

  其实,他是帮著林莽,他把抢手的那份晚报留给林莽卖,每天至少也能赚五元钱。

  树基是个膀阔腰圆的青年,身上遍布一块块坚实的肌肉,他不著急不说话,开口就冒火气:「去,去,你闪一边儿去,……」

  他见林莽背了重东西这样说,他见林莽搀了祖母去治病这样说,他见林莽没跟他打招呼自己买煤、装火炉,也这样说。他说时准瞪眼,好生气的样子,一把推开林莽,他自己动手。

  林莽有些怕他,但从心里觉得他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後来树基又干了个早餐摊,他让林莽为他在早晨帮半个小时的忙,每天付林莽五元钱,林莽觉得生活是比父母在世时还充裕了许多。

  树基对他说:「其实,我每月给你几百元不成问题,不过,还是自己挣自己花心里踏实。」

  林莽在心里把树基当成了亲人。

  转眼,林莽十八岁了,高中毕业,考取了大学,就在这个假期,就在林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却又动摇,不知自己去上大学而老祖母由谁照管的关头,素有心脏病的祖母却在一天夜里悄悄去了。林莽曾经怀疑祖母是为他而寻了短见,但他否定了,因为,祖母的神情似乎是从没有过的安详。树基帮他为祖母料理了丧事。

  那也是个多雨的季节。

  就在那个细雨淅沥的晚上,他和树基的关系竟出人意料地急剧地走向了另一条路——一条有香花也有荆棘,平坦处如水银泻地,崎岖处如峰路转却也别有洞天。

  那晚,树基喝了一些酒。

  「大莽,我今天不回去了,给你做伴。」

  林莽知道,树基家父母兄嫂很多人,只有两间房,他住在院里自己用旧砖头搭的一问只有六平方米的低矮的小房里。林莽说:「别说今天,往後就住在我这里吧!」

  「那……你若娶了媳妇呢?也让我住!」

  林莽也和他开玩笑:「那……我就不娶媳妇。你呢?怕是过不了一年,你都当上爸爸了。」

  他知道树基已经二十六岁了,也听说家里为他张罗著说亲,谈过了几个,都没谈成。

  树基却笑了,声音异样地说:「你过来。」

  他走过去,坐在了树基的身边。树基却一翻身抱住他:「我要娶,就娶你,……」

  他触到树基身上滚热发烫,他嗅到树基喷吐的滚热的酒气,他感到自己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但他还是开玩笑:「娶吧,只要你心疼我。」树基却认真地又瞪圆了他的眼:「怎麽?我还不够心疼你吗?你说,说实话,……1

  他说著,手已抚向林莽赤裸的上身。

  林莽的心无端狂跳了,他本能地想躲闪。

  然而,树基的眼睛里却送出他从来没见过的苦痛:「大莽,我不是说着玩的,过去,你太小,我不能做出不是人的东西的所为,我喜欢你,我心疼你。我想……亲你,搂你,……我想要你一句话,你要知道,我决不是要欺负你,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拉倒,……」:林莽听呆了,听傻了。

  见他不回答,树基慢慢松开了手,他抓起脱在一边的背心。慢慢起身,向门口走去。

  刚才触到的,树基身上的滚热却在林莽身上急剧升温,像滚沸的水渗入了身体,又汇聚成朦胧中不太明了却又意会清晰的一种冲动,刚才被树基拥在臂弯的一种似乎早就渴求著而又没得到的欣慰哗啦一下子坍垮了。他觉得自己似在堕向一个恐怖的黑色深洞。

  "树基哥,"他几乎带了哭声,"你别走,……"

  树基站住了,用宽厚有力的脊背对著他。

  「行!树基哥,你听见了吗?我说,行!」

  似卷起一阵狂烈的热风,树基就橡是扑过的老虎,一下子抱住他,一下子抱起他,在屋里狂转了几圈儿……树基的嘴压在他的嘴上,滚烫的舌送过急促的喘息……林莽忘情地紧抱著树基,吮吸著树基送给他的温热,他像也喝了烈性醇酒,不自觉地醉倒在树基有力度的胸怀里。

  对这一切,林莽只觉得有种无师自通的似曾相识,似乎自己也早就有过温习。

  他更体味到了树基少见的温柔,在树基轻唤「大莽、大莽」的呢喃中,在树基对他身体的抚爱中,他认识了更完整的树基。

  只是,树基除去在抚爱他时充当男人,在更深的身体接触上,他却不要林葬扮演被动,从举止到身体,他只要林莽做男人,他满足於林莽纤弱的身体里蕴藏著男人的勇猛。林莽却也愿意试著扮演被动角色,对树基他可以,树基却不允许。有时,看出树基也有让林莽扮演被动角色的欲望,但常常是树基自己先就放弃了,而且树基还会遮掩说:「行了,行了,别胡闹!」

  那是个让林莽终生难忘的夏季。

  那个漫长的夏季结束,树基却毅然地结束了他们的「蜜月」。树基决定只身南下,他嘱咐林莽:「记住,一切到此为止,你跟我不一样,你现在已是个大学生,前途不可限量。你别跟我比,我算什麽,大老粗,下九流,……」

  树基强塞给他三千元钱,他不收,树基却又发急:「你个小混蛋,你以为这钱是干什麽的?你要不收,你跟我一起去邮局,让你亲眼瞅著看我捐给『希望工程』。你把我当成什麽人了?」

  就在分手的那晚,树基却只是庄重地和他对坐著喝酒,甚至几次推开他伸向树基的手,几乎是林莽伏在他膝头求他,树基才最後一次狂烈地送给他一阵长吻。

  从初识到分手,林莽和树基相交相处了六年。分开後这几年,他总还收到树基的汇款,但每次的寄款地址都在变,而且不是邮局就是旅馆,寄款人的名字也总在变,而且是女人的名字,唯一显示出林莽在思念著的人的,只是附言栏的「陈托」两个字。树基仍在挂系著自己喜欢了六年,只在那个夏季「娶过」的苦命小弟,他在浪迹天涯中仍不能忘怀林莽。林莽何曾不挂念他。林莽知道,树基这样做,是想让他能安安份份做个人们惯常认可的要娶妻生子的男人。现在,林莽却反过来心疼著树基……可怜的树基,他跳不出市俗的模式衡量自己,他终生背负著赎罪的沉重。

  林莽常常清理和树基从相识到分手的一切,他过滤著每一个细节,他越发的敬爱他的树基,因为他已经到了能体察树基的善良和正直的年龄了。

  他真想能见到树基,当面卸掉他心灵上负罪的沉重,他要肯定地向树基说:「我不是被你改变的,你满足了我的感情,也满足了我的欲望。如果这个世界能容忍同性间的爱恋,我心甘情愿也心满意足的选择,而且是唯一的选择,就是……你能娶我!求你娶我!」

  但是,这却只能是自己心里的呼喊!

  他不知道树基在哪里,他找不到树基。

  後来,学校知道了他的身世,要他讲出来。他开始不愿意,後来答应了,他是带著对树基的强烈思念去讲的,他讲著一个无私的好心人给予他的救助,他只是隐瞒了那个夏季,他想让树基听到他的演讲,让树基能卸掉心头的沉重,怛不知树基是否能听到、能缓冲自己心底之痛的,是肖毅。

  他不知道肖毅究竟在什麽地方有点橡树基,好像因为肖毅在同学中长得格外矫健吧。

  但肖毅的性格不像树基,没有树基那样炽烈似火。

  那个周日,肖妈妈的痛楚刺疼了他的心,他觉得对不起肖妈妈,而不是肖毅。

  他知道,肖毅和他一样,也有著早就无师自通的那种欲望。

  他记得,是在一年半以前,他们十来个同学去农村做调查。晚上睡觉时,两人似乎有意挨著睡到了一起。他们早就在日常接近中互相要好,肖毅欣赏林莽的刻苦、坚强、奋发上进,欣赏他总是倔强地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默默走自己的路,而又很有才华。林莽欣赏肖毅的憨厚、朴实、努力好学,不爱张扬自己,又善解人意地乐於助人。

  他们睡下时,没有什麽异样的感觉。

  农家的士炕很热,烘散著土腥的香气。

  村里的柴油发电机早早就停止了送电。

  黑暗降临,是那个年龄的大男孩们以性为主题展开谈论的黄金时刻。

  一天的奔波,却使他们老早就发出了参差的鼾声。

  林莽觉出自己的胳膊和肖毅的手臂搭在了一起。

  「太热!」肖毅故意嘟嚷了一句。

  但肖毅的胳膊却悄悄下滑,悄悄把手压到他的手上,随即,两只汗湿的手挪到一起,攥著,摩挲著,肖毅的一条腿也悄悄伸进了他的被窝,悄悄发生著摩挲,……

  农家的士炕任凭辗转,没有声响。

  林莽想不出那晚两人曾出现什麽怕羞的犹豫,只有无言的相融的默契。

  肖毅与树基相比,在两人相处时不爱说话,但每个动作都更轻柔。只是,不久後,就提出要互换角色。林莽於是知道了做被动角色的滋味,他更珍惜树基和肖毅在接受这种角色时对他的感情的接受;林莽也是接受的,和他们一样。

  与树基相比,他和肖毅的关系更长,他体会到同龄人之间的融洽,他也体会到了和肖毅之间在共同接受过的教育,共同的兴趣,和气质上的互相吸引的快感。如果说树基是可以刮散他心头阴云的狂风,肖毅就是扑面不寒的细雨,如果说树基是他可以依赖的"丈夫",肖毅就是可以享受安慰的“情人”。

  他因此感到对不起肖妈妈。他在想,无论如何,是自己打开了肖毅倾泻自己这苦难隐私的闸门,是肖毅和自己发生的第一次,自己不是第一次了,自己却又把肖毅只做为「情人」。

  该结束了!为了肖妈妈的宽恕,也为了自己的良心得到平静,也该结束了!

  林莽起身走到屋外那个小阳台上,小胡同里满是在门外乘凉的人们,

  嘈嘈杂杂。他心里难忍伤感,在这样多的人群中,只少了一个人,这个世界就如此索然无味了!自己的心灵就无所依托了!树基哥,你在哪里啊!

  (4)

  这天,肖毅赶到林莽家,竟把林莽堵了在屋里。

  「你真就这样永远躲开我吗?」肖毅问他,沉闷中掩饰不住怒气,“我找过你多少吹了?你却像躲避一个传染病人一样总是躲著!”

  林莽垂下了头,半晌才问:“伯母还好吗?”

  「你说呢?」肖毅却反问他。

  「我……对不起伯母,我想……我们不能再……再让她伤心,……」

  “你说得对!”肖毅点头。但他立刻又加重了语气,“让她伤心的是我,而不是你!祸是我惹出来的,我不能看著你因为我受到伤害!”

  「伤害!」林莽惊讶了,「什麽伤害?」

  「你别自己再逞强了。你那天吓坏了,我看见你下跪,我的心都碎了,你这麽逞强的人,不是因为我,你会向谁下跪?你这些日子沉沉浮浮,你见到我就惊惶失措,要是没有我,你何必这麽反常?何必把自己整得这麽苦?你不承认吗?」

  林莽的心被触痛了,他真没想到,肖毅是这样思索和评判他们的关系的。

  他嗫嚅了:“肖毅,……我知道,你的心地善良,别说了,我会记得你的好处,只是,我还是求你忘掉这些,你应该有个新的开始,……」

  「我也明白,」肖毅变得异常冷静:「你是要我从那天开始就中断和你的关系,然後,我就该去欣赏女人,追求女人,和她恋爱,娶她,是吧?可是,你呢?你对我说心里话,你也会满怀激情地去追求这个结果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林莽被肖毅的逼问剌得一颗心在发颤。

  「是啊,你不知道,……我就知道吗?你想过没有?我从此真就能变了吗?……可能,我会和你中断交往,但我却不敢确定,我就不会和别的,别的男人再交往。你呢?你和你的树基离开了,不是又和我到一起了吗?」

  「你,这是什麽意思?」林莽听了觉得不大顺耳,不禁瞥了他一眼。

  「莽,我们之间还不该说实话吗?」肖毅拍了拍他的肩,「我应该向你坦白,在和你以前,我就欣赏同性的美,就想像过和他们的肉体接触,只是没有那种胆量,也没有那种缘份。而在这些天,我不只想你,也想像过高中的同性。想到这些,我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就要渲泄自己的压抑。莽,我们都是现代的人,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我们应该明白自己,如果说咱们是异类,就应该说咱们确实流著异类的血,有一颗难以改变的异类的心。」

  林莽从没听过肖毅这样长篇成套的讲话,而且讲出的是他们共同的心里话,他抚住了肖毅搭在他肩头的手,微闭上眼睛,轻轻叹息。

  肖毅接著说:“这些天,我更苦恼的,是我不能接受你对我表现出的愧疚。你躲著我,以为我没读懂你写在脸上的那个『愧』字吗?可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互相无愧。因为,我们得到的,都是心里寻求的满足,我们之间没有污辱,没有低贬,没有互相利用,……其实,我这些天用性想像来平衡自己的空虚,相反却感到从没有过的受辱感和失落。因为,仅仅是为了这种性欲的发泄,那才更像一只动物,……」

  「你别讲了,你讲这些有什麽用啊!」林莽实在不愿再听下去,他不能否认肖毅讲的道理,但又觉得与身处的现实社会在对抗中发生著可怕的折裂,而折裂不是别的,恰恰是自己脆弱的生命。

  「好!答应我,别因为我把自己整得太苦好吗?哪怕,咱们……从此分手!」

  「你……一直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是!我想,我们都该正视自己!尤其,我们……本来就够苦了,我们不该再互相为对方给自己戴上负罪的镣铐,……」

  风吹动了窗子,嘎嘎作响。下午的阳光透过编织的窗帘,在他们身上泗下点点金黄的光斑,窗外的小胡同很静,显得天地空旷,流动著霭霭降落的初秋的清爽。

  「我都听明白了,肖毅。」林芥深沉地说,「同窗三载,相恋一年半,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讲这麽多话,讲让我一辈子都难忘的话,真的。」

  「因为,我真正面对自己进行了审判。」

  林莽觉得两个星期以来的紧张苦闷松弛了许多,他不自禁地把头靠在肖毅肩上,他悄悄嗅著肖毅身上的气味。他咀嚼著肖毅刚才那番话,暗中责备自己,怎麽就没像他那样这麽深透裸露地反思自己呢?

  有卖什麽的小贩的叫卖声悠扬地传来。

  肖毅已经拥抱往了林莽。他喜欢林莽,他甚至认为只有林莽才是世上最美的男孩,最有爱的魅力的男孩。他竟又把手伸向林莽的腹间。林莽却猛地一抖,啪地把他的手打开了。

  两人迅即分开,对视著,涨红的脸竟变得苍白。

  「对不起,但……我还是请你理解我的话。」

  肖毅说著,向门口移动了脚步。

  林莽突然感到窒息,当时,树基不也是这样要走掉的吗?

  「肖毅,……」听到林莽的召唤,肖毅回头,看到林莽的短裤已经褪在脚踝,拖在地下。

  林莽看到的,是肖毅那已经忍不住的两眼饱含的热泪。

  (5)

  肖慧文又借口为人所托找了那老同学的丈夫两次,那心理医生似乎因为是相熟的人,又不是正式应诊,也对肖慧文的问东问西有些发烦了。他:竟很绝决地说:「这个毛病治不了,改不好!八十岁的老头还有做这种事呢,其实,家里人发现了,倒是家里人想闹个明白。我们做分析,家里人觉得明白了,他们自己对不上号,百分之百对心理医生讲的话半信半疑。我接触百十多人了,有自己来我的,也有家里人带来的。什麽叫治好?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就叫治好了吗?胡扯。除去『双性恋』,他们娶媳妇是为了给别人看。依我说,你就转告你那个同事,只要孩子没像有的人那样去胡搞乱搞,跑到社会上去胡闹,自己懂得谨慎从事,家里只当没有这回事好了,最理想的,不如容忍他有个固定的伙伴,……」

  肖慧文已发现,她上次来时,那老同学还一直问小毅的情况,夸小毅,後来,却对她的儿子不再多问什麽,好像有意在躲闪。

  她几次几乎想说出,她来打听,恰恰是因为自己心爱的儿子,但她却说不出口。

  就在这次,那老同学送她出门,在楼外悄悄问她:「慧文,你别在意,你跑了这麽多次,是不是,……为了小毅,……」

  肖慧文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老同学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在家里也悄悄议论了。别嫌我们那口子说话不管不顾,他……倒底比我们知道得多,……”

  肖慧文已经潸然泪下:「你说,我的命有多苦,摊上个男人是个对女人好色,把家都扔了的;好容易拉扯起这个儿子,却……却又是这样的。可我以前,一点也没看出来,……」

  「听我劝吧,慧文,别让孩子太为难,我想小毅也不会是没有自制力的孩子。」

  「听天由命吧!」肖慧文回答得很悲戚。

  她相倍这个老同学的丈夫为她进行的解释,但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走在路上,映入眼帘的几乎都是那些男男女女的少年情侣,她真希望那些男孩不论高矮丑俊,都变成她的儿子,都是小毅。

  但她却抹不去那个周日清晨的所见,和儿子亲密相拥的,却是个男孩。

  她感到很糊涂。听做心理医生的那个老同学的丈夫讲,一个从童年就失去了父爱的男孩,这种心理创伤有可能成为他从同性那里寻求心理补偿的诱因。她听了,心里由此更增加了对那个背弃了她们母子的男人的怨恨。可是,她想起那个叫林莽的男孩,很瘦弱,那双大眼睛有著女人的美感,而且显得柔弱忧郁,那男孩很白净,也能看出很乖觉——无论如何,他不会给肖毅那种父爱的感觉啊,他哪里能显示一个强有力的父亲的丝毫味道呢?

  她似乎恍然有所悟——肖毅其实是好「色」,儿子是被那个男孩的「女气」迷惑了,儿子是爱女人的,儿子只是把那男孩作为替代。她想起那天清晨,她看到的是儿子侧卧著,半个赤裸的身子压著搂著那男孩,而那男孩像只猫儿一样偎在儿子怀里……

  她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了,又很後悔:自己不是总有意无意地警惕儿子不要发生「早恋」吗?不是总以他爸爸引以为戒,告诫他不要轻易接近女人吗?儿子听从了,但儿子到了这个年龄,他不能熄灭自己心里的念头,遇到了那男孩,又美,又有些女气。所以,……

  她觉得自己的思路顺理成章,她觉得只要鼓励儿子去恋爱,中止和那个男孩的来往,儿子就能做个正常的男子汉!

  她想,该和儿子把这些谈透。

  当晚,索然地吃过晚饭,她叫住了又要躲回房间的儿子,她顺著自己的思路,努力作出最平和的神情,渐渐切人了主题,她用异常热烈的态度怂恿儿子赶快去选个中意的女孩子,她甚至破天荒向儿子渲染著(连她自己也感到羞于说出口)男人和女人相爱的情趣,……肖毅听得很认真,木然的认真。

  「妈,您……您一定去找过什麽人了吧?这些话不太像您……能知道和说得这麽深刻的,是吧?妈,……」

  儿子的问话使肖慧文感到尴尬。她吱唔了半晌,才说:[我这是为你好。」

  「我想,您是不是……把我想像成过去的那种玩弄“男色”的花花公子,把他……林莽想像成那种以男充女的『相公」一类的角色了?」

  「你,别说得这麽难听,我……你别歪曲了妈妈的心意。」

  肖毅却严肃了:「妈,您别把儿子想得那麽坏,我和林莽,谁都不想去做个假女人,我们明明白白认定自己是男人,而且,我们会在社会上和那些堂堂正正的男人一样,该做的不少做,该贡献的不少贡献,甚至要比他们做得更好,贡献得更多。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想去拖累一个爱不起来的女人。妈,我向您保证,您的儿子不是个下流痞棍,不是只为好色活著。只是,……我……我还想在这一点上保留自己做人的……自主……」

  「为什麽?」肖慧文几乎在高叫,「这又到底是为什麽?你也给我个明白啊!」

  「妈,……」肖毅痛苦地抱住了头,「您就别逼我了!我何曾不想也闹个明白,可是,……我也是接受著男婚女嫁长起来的,但我的这颗心,我身体里流淌的血,却偏偏让我……去接受同性。我也想啊,我若是迷恋女人,那该有多轻松,何至於这麽累,这麽苦,……可是,可是谁偏偏对我施展了魔法,不是别人引诱我,而是我自己偏偏就有这种欲望,没法扑灭的欲望,妈,难道我不想明白吗,……

  肖毅突然起身跑回了房间,再转来抱了一堆书,一堆从杂志、报纸上剪贴的文字,他哗啦堆在肖慧文面前的沙发几上:「妈,您看,我为了让自己明白,作出过努力,而这些……有多少是真了解我们,真就让人信服的在说话?什麽狗屁专家学者,除去『窥阴癖」就是自圆其说的说谎大王,只是为了把自己扮成道德君子,想一鸣惊人的功利主义者,有几人真就实实在在来解救我们,他们能从科学上拿出纠正我们的办法吗?他们又敢从文化上打破人为的异性恋统治的社会偏见吗?……妈,相信您的儿子吧,我不是个放任自己的坏孩子,但我也不是个对自己没有认识能力的小孩子了!或者,您真不应该让我上学受教育,不如是个文盲,浑浑噩噩,看人家怎麽活自己也怎麽活,听人家怎麽说自己也怎麽说,那样倒好,男男女女,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生孩子,生儿育女,老死终生,一切也都了结了,……」

  肖慧文听著,第一次觉得自己相依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是那样陌生。儿子以往只是乖巧地和妈妈应答,至多撒撒娇,用亲热的话给妈妈一些解劝宽慰,第一次听儿子这麽严肃又这麽冲动地讲正经话,她确实感到儿子长大了。但是,长大了的儿子和妈妈第一次探讨的,却是这样的可怕的事情。

  她已经明白,自己苦思所悟的,像大水冲击沙的一样,已经坍塌了。

  她想起了老同学的丈夫对她表现出的不耐烦——她理解了,那不是烦她,而是像儿子一样,对自己说不清楚的事情产生的烦躁。

  她见激动过後的儿子无力地垂著头,她看见儿子的泪一滴滴溅落,她相信儿子的真诚,她更心疼儿子的苦痛……

  「小毅,反正,妈是觉得……这种事,自己还要克制,留神,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别为了……这种事毁了自己,……」

  肖毅捧著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

  肖慧文却没有流泪,她想,这该就是人们常常叹惜的命运吧!

  (6)

  几天以後,她却突然出现在林莽面前。

  肖毅已经向林莽说了和母亲的对话。肖慧文居然找到他家,使他感到很惊讶。

  「伯母,请坐。」他忐忑不安地礼让著。

  肖慧文打量著只有几件简陋的旧家具,显得空旷清冷,而又整洁清爽的房间。她想,这孩子果然好强,名不虚传。

  她又仔细端详著林莽,一件红白格子衬衣,一件白牛仔裤,浓发,一双长了长睫毛的大眼睛,……无论如何,看不出那种轻佻的脂纷气,也看不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痞子气……

  她也看到了墙上擦得清澈光鉴的相框里林莽祖母和父母的遗橡,在摆放遗橡的桌上,一个很旧式的瓷花瓶里插了一束艳若新绽,一尘不染的塑料花。

  林莽为她倒了一杯水:「伯母,请喝水。对不起,我没有茶叶。」

  肖慧文注意到,林葬刚摆上桌的午饭,不过是一盘没加肉的士豆丝和两个馒头。

  她想,小毅虽说体谅妈妈拉扯他的幸吉,也懂得节省,就是见了这么简单的饭菜,也会皱眉头的。

  林莽送过水,就垂首低头站在地面前。好像是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也坐下。」肖慧文也心软了。

  「你能想到我为什麽来找你吗?」她问。

  林莽摇了摇头。

  「肖毅又找过你吗?」肖慧文尽力使自己问得乎静。

  林莽刚摇头,却又肯定地点头。

  「哦,他……和你,又做过那种事吗?」

  林莽瞟了她一眼,又点点头。

  「唉……」肖慧文也叹了口气,「你们,可都向我作过承诺啊!」

  「……」林莽沉默著,紧咬著嘴唇。

  都是上进的好青年。今天,伯母来找你,不是来责怪你,只是求你,别再和肖毅搞在一起,他若再找你,你就骂他、唾他,伯母决不怪罪你。」

  林莽抬起头,想说什麽,却欲言又止,他重重点头,说:“您……放心”

  「林莽,生活上有什麽困难可以找伯母,我一定尽力帮你。你能……和肖毅再没有来往,就是帮了我,伯母从心里感激你,……」

  「伯母,您不用再说了,……我懂,我都懂,再宽恕我一次,我一定说到做到!」

  「你上次也是这麽对我保证的。」

  「是,我……我这是最後一次!

  「说到做到?」

  「是,伯母,用我的人格保证!」

  「孩子,原谅我,伯母老了,没文化,我……我也是没办法。」

  「是我不好,伯母,我很感谢您,至少,您还信任我。」林莽低沉肯定地说。

  肖慧文觉得自己应该进行的努力都做了,感到心里轻松了一大块,不知为什麽,她总以为是林莽的气质迷惑了儿子,却又对林莽恨不起来也厌不起来,以她的感觉,这个苦命的孩子确实有他引人喜欢之处。

  她带著莫名的轻松告辞了。

  一天,两天,……肖慧文找过林莽後,地在家里故意恢复出以往和儿子在一起的随便和快活,她故意在饭桌上讲自己白天遇到的可笑的事情,故意自己先夸张地格格笑出声,她甚至主动为儿子买了两盘新出版的流行歌曲音带,让儿子用录音机放听,她也关心起每天报纸上的电视节目预告,向儿子介绍,招呼儿子和她一起看。她要淡化那个周日的裂变留下的痕迹,她要让儿子真切地感到:妈妈是一如既往地爱著他的,妈妈的爱没有蒙上阴影。

  但她更悄悄地对肖毅察颜观色。她想从蛛丝马迹中看到儿子是不是还在和林莽交往,她特别想观察她找过林莽以後儿子的反应如何,效果如何。

  第四天,又是周末。

  她回家,肖毅并没像以往的几个周末那样,在家里做著家务等地。她有种不祥之感。

  一直到做好了饭菜,肖毅也没回家。她等不及了,跑下楼,打公用电话到学校去问,系里的人告诉地,下午没课,中午就放学了,下午也没安排任何活动。

  她仍焦虑地等,心惊肉跳,一直等到将近午夜,肖毅才回家,她一眼从儿子的失魂落魄中就看出——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是林莽跳了楼。

  肖毅已发现林莽在这几天又突然更坚决地躲避他。他想问个清楚。因为,自那次他追到林莽家中倾吐了自己的心里话以後,两人再见面的几次,都是一谈再谈,谈得很客观也很深刻,他们几个钟谈不出一句浪漫的情话,而是互相用锋利的刀子解剖著,解剖对方也解剖自己。肖毅觉得两人已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已经互相明了了自己要经受的苦难,也都触摸到了一种共同迎受苦难的现代青年的勇气。

  他不明白林莽为什麽突然退却了。

  他决定趁周末再去找林莽倾谈。

  林莽的房门在里面锁住了。

  他敲门,林莽听到是他,并不开门,却说:“好肖毅,你若对我有真情,就答应我,从今天起,咱们……再不到一起!”

  「为什麽?」肖毅追问。「你必须说清为什麽?」

  「求求你,不要问,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何必非要……非要像   我一样承受赎不尽的深重罪孽呢。」

  肖毅苦说苦劝,林莽却硬是不开门。

  肖毅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林莽对他的突然而固执的拒之门外似乎很快就证实了这个念头,他感到非常难过,他隔著屋门说:「好,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字,我马上就走,永不见你,你说实话,是不是屋里……有另外一个人?」

  林莽沉默了。

  好半天,肖毅黯然地开口:「我明白了,你默认了,我不怨你,只怨自己太认真了。」

  他转身要走。却听屋里林莽高叫:「肖毅,你等等,我给你开门!」

  屋门打开,肖毅闯了进去。

  林莽却一步步後退著,满脸绝望:「你自己看吧,你可看清楚,你看清楚以後。咱俩,就再也不要见面了,这是最后一次,……」

  屋里空无一人。

  待肖毅满怀愧疚想奔过拥抱林莽时,林莽却猛一步退到那小阳台上,咬牙对他说:「让我用行动向你向人们证明自己吧!」

  就在肖毅的眼前,他已迈步跨过阳台栏杆,坠下楼去。

  多亏,他被一根晾衣绳挡了一下,只是摔折了腿骨。

  他几乎是默默无声地接受了肖毅送他到医院,为他的抢救跑前跑后,当都安顿完毕以後,他对肖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是[你必须向我保证,今天是咱们的最后一次交往!」

  肖毅答应了,他知道,他不能再不答应。

  「你必须用行动做保证,用人格做保证。你向我的生命发誓!」

  肖毅不得不遵从林莽。而且,他知道,他今后也必须信守对林莽的承诺了!

  林莽始终没透露肖慧文找过他。

  一听肖毅又去找了林莽,肖慧文按捺不住怨愤了:「你怎麽又去找他?为什麽?你怎麽这麽没出息!」

  肖毅却是从未有过的无动於衷。他本以为妈妈会问问林莽为什麽跳楼,伤势如何。他真想向眼下世上唯一的可以信赖的人倾述自己满肚子百感交集的苦水,他却没想到,妈妈对一条生命的陨灭竟毫不关心……

  肖毅竟用吓人的冷静冷笑了:「妈,您以後尽可放心了,我再不会去找他了,绝对不会了,永远不会!」

  肖慧文对儿子的冷静也感到吃惊:「怎麽?是不是……你们,被别人发现了,……」

  「不!因为,我在人格上,没有他高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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