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墟沟站上车,火车上挺空的,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与对面的小伙子点了点头,大家相对无言,于是共同看着窗外。又一位中年男乘客过来,用一口墟沟话嚷嚷着靠窗的位子是他的,要我对面的让开,墟沟人讲话有点敲竹梆子的感觉,脑袋前伸,下颌上抬“空隆空隆”的,加上他的那种态度,很没礼貌。
对面的小伙子歉意地一笑,用一口上海普通话解释说:“我带了面镜子靠里面放着,跟你换个位子好吧。”
“不行!”他想也没想,好象票上的顺序是天经地义不可改变的。
我看不过眼了:“车上这么空,哪里不能坐?非要抢这个位子吗?这节车厢根本不对号!”
我一凶,他们俩都吓一跳,想不到还有打抱不平的,墟沟人嘟嘟喃喃地坐到其它靠窗的位子上去了。这么一闹,对面那位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聊起来了,原来他是个海员叫陈风国,在连云港挖泥船上工作,怪不得皮肤这么黑,看来在海船上工作,整日里上蹿下跳惯了,讲起话来带出的小动作,也透着一股机敏劲儿。下车前相互留了地址,就此别过。
毕业答辩以后,我把图纸送去墟沟,负责海滨公园施工指挥,白天到工地看两眼,然后就去黄石嘴海滨浴场,海水浴加上太阳浴,把自己搞得象个非洲人。晚饭后,一人坐在海滨公园的大礁石上,看山、看树、看远处的房子,就是看不到一个人,有时几天也没人和我讲一句话,孤独象蚂蚁一样,爬上心头慢慢地啮咬。太阳消失了,回到小屋里,那份空寂竟是这样地难以忍受,如此相同的日子,我耐下性来过了近一个月。
偶尔想起,火车上认识的陈风国就在附近的海上。让司机把我送到连云港,逢人就问“黄洋1301号”在哪里,一打听才知道要找个渔民送我去。跑到海边,上了条木帆船,出海了。
天风把海水吹得波浪滔天,木船可怜兮兮地,硬着头皮压着浪前行,船头有规律地被顶起五、六米,然后照着海浪砸下去,轰地一声,浪头被砸碎了,飞起满天水花。我也不知哪儿来得英雄气,爬到船头,抱住桅杆,随着巨浪一会儿上天堂,一会儿下地狱,没多会儿我就严重晕船了。远远地见到了橙黄色的“黄洋1301号”,我说不出它的准确吨位,反正它很大。
风国一见我高兴坏了,飞快地从铁架上下来,一把将我扯上船去。记得有一首歌唱作:“我是一片云……”唱者一定没有我清楚,当一个人是一片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两脚飘忽,整个世界都在动,总是踏不到个地方,汪洋大海倒灌进肚里,五脏六腑上下翻腾,脑壳里象装着一盆浆糊,真正地云天雾地。
风国有力的手抱住我两肩,把我固定住,没等我沉淀下来,又飘啊飘地被他牵着,进了睡仓,放倒在床上,他随手哗地一拉,四周遮上了一道杏黄色的天鹅绒帘子。乘我迷糊的这一会儿,他回岗交待了手上的活儿,转回来见我脸色铁青周身冷汗,连忙去洗手间把水温调好了,扶我进去洗了个热水澡,让我换上他的衣服,又把我脱下来的衣服拿去洗,凉好了衣服,坐到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一脸的惨象。
当我被推醒的时候,床头放了个托盘,四样菜放在个碟子里,一碗汤和一碗饭,可口的饭菜无异于难咽的中药,勉强喝了点汤,央他拿走。
夜了,感觉自己好了一点,与风国来到船头甲板上。一轮孤月穿过散布的云层时隐时现,黑黝黝的海水无穷无尽,汹涌的波涛整日里不停地诉说着,从创世之初,说到今日,无人能够听全,即使有人听到了片言只语,也未必能懂。我在水乡江南长大,江河再大也斗不过大海,如饥似渴的大海吸吮着地球上所有的江河,直到现在也没喝饱。
对于海岸来说,大海是可爱的,在海边游泳时,我希望去到大海的最深处,一睹她的神秘风采。现在我来到大海上,又觉得陆地是可爱的,如果要延年益寿,就不要和大海打交道,最好回到乡下悉心种田,古老的大海曾夺去无数人的生命,海底散落着金银珠宝和各种遗骸,人们不断地投入大海的怀抱,以在大风大浪中拼搏为乐事,从中汲取快乐和力量,谁敢于驾驭奔腾的大海,他一定是顶天立地的勇者,什么艰难险阻都不为他所怕。
太阳出来了,我站在渔船上,挥手与风国告别,看着他越变越小,渐渐模糊,挥手到现在十一年过去了,风国的模样也真的模糊了,虽然记不起他的长相,但当时的感受依然清晰、生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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