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浩笑起来的样子。
一开始,先是他弯成弧形的嘴,以一个键盘上半形的括号转个九十度的样子,朝著上头微翘起那细致的嘴角。
然后,是他薄薄的嘴唇。那像是在禁锢著什么似的闭得紧紧的,顺著嘴巴的弧度,由中间缓缓向两旁延伸,愈向上弯就愈细,最后收在两
个微陷的暗影;
那是他的酒窝。
是啊,浩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可爱的那一种。他笑起来总是可爱。
跟著那之后,浩的鼻子、眼睛才慢慢成了形;小小的双眼皮像是永远睡不醒的样子,笔直却老被我嫌蹋的鼻子泄了气地落在整个圆脸的下中央;他总是一付睡眠不足的样子,可那笑脸却总是有神。
不搭调吗?不会啊,充满睡意的是他的脸,但神采奕奕的却是他的神情。
慢慢的,我会记起很多事,和浩在一起做的事。
※
我记得那一次夜游北海岸,正是他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不要紧,你生日嘛!」
于是载著我,我们从淡水一路骑上去。
在午夜的公路上,我恣意地环著他的腰。那是平常我们只敢想,不敢做的,怕被认识的人认出来,也怕被不认识的人看到。
「很冷喔,抱紧点。」
他握住我绕在他腰上的手,还顽皮地在我的手心哈痒;那传来一阵温热,一种叫做安心的温度袭上脸颊。
「你脸红啊!」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看前面啦!我还想活下去呢!」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海岸边的消波块,凝望眼前漆黑的水色。耳边只听得到潮声反覆低吟,一阵一阵地来来去去,风声中尽是萧索的意味。
我往他身上靠,他伸手环住我。
「冷吗?再靠过来一点吧!」
他一脸睡意的笑脸映著微弱的月光,那一刻我完全没了主意,只觉得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而,我们就是世界。
他吻了我。
回程的路上,我想我是睡著了吧!裹在雨衣里,与他的体温紧紧地靠在一起,那是个亲密地化不开的雨夜,两个男孩的默许。
※
我记得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天,也下了雨;有点冰冷的雨,那让我忘了那个夏天的酷热。
「我想,我还是得结婚的。」
他没有看著我。我想从他脸上找到那个熟悉的笑脸,我希望他能露出微笑,至少,把那当成离别的礼物。
「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里?」
他没有回答。雨水打在身上并不觉得痛,却有一点点冰冷开始渗进身体里,裹在湿透的外套里发著寒。
他紧抿著嘴唇,那像泪一样的雨水顺著那嘴角滑落。
我记得那一幕。
※
间接听到他的婚礼,已经是两年多以后。他的事情开始成了一件件的「听说」,而他和我的故事慢慢成了一个个过去。
然后,慢慢淡去。
我开始记不得浩的笑脸。偶尔试著回忆,我得从车上的雨衣开始想起,才渐渐记得他的脸的形状,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酒窝,和他的嘴。
可供回忆的线索愈来愈少时,我已经不可避免地在失去浩,和关于浩的,我们的过去。
于是,我忘记了我所记得的,失去了我所拥有的;即使企图回想下著雨的那天夜里,试著复习那混在黑暗中的潮声,那终究像是一首童年轶失的歌曲,不成调,连词也遗落了。
■ 对于人生中许许多多忧喜参半,甘苦自知的片段,
你怎么能去忘记?
说忘记是骗自己。
那些最心寒的时刻,最遗憾的场景,
永远会在时空的流转中变换,
温暖著每一个早衰灵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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