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苏军总是有点心神不定。
大约在一年前,几个相好的大学同学就开始筹划毕业十周年的联欢会,忙碌了大半年,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日子到。苏军本来不太想去,后来人家说你不去怎么行,一个也不能少,你就更不能少了。听人家这么一说,苏军也就不再推脱,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苏军不想去参加这个聚会,他的日子混得不如意,想到别人个个飞黄腾达,他总觉得自己短了人家一截。当然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过去的友情还在那儿摆着,但苏军实在不想再见一个人,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毕业后暗下决心,老死不再相与之往来的彭东。可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他又忍不住对彭东备加思念起来。
离聚会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苏军开始魂不守舍,一天,当他想要倒水却打碎了暖瓶时,他终于发现了这一点。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心烦意乱。也是,十年不想,可一旦想起来,又岂是十年能阻隔的。他对彭东的思念,一下子像火一样燃了起来。十年前,彭东走的时候,他正在四下里去为他买他爱吃的国光苹果,可苹果买回来,彭东已经一声不吭地走了。也是,何必要再留下什么纪念呢。很多年后,苏军开始能够温情地体贴彭东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地就给他们之间来了一个果断的了结。可是在当时,苏军闷坐在屋子里,想去追,又迈不动。呆着不动,又不甘心,终于还是数着表针,一格一格地想着彭东的离去,越想越是想不通。
那次毕业,苏军是哭着走的,他也觉得一个大男人不应该流眼泪,可是在那个时候,他真有点不争气。
如今历尽劫波,也该是相逢一笑时候了。苏军这样想着,看着流了一地的水,他索性不去管它。坐在地下听起了歌。他在歌声中入了沉醉,直到,直到有人大喊一声。那是他的老婆良红,良红大喊一声“啊~~~”,苏军便猛一哆嗦似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以为家里是着了火,要不就是他的背后正趴着一条大蟒蛇。当然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不就是倒了一瓶水嘛,真不值得这么样地大惊小怪的。可良红就是这样一个爱大惊小怪的人,要是换成彭东,一定会悄悄地从他的背后一把搂住他,大喊一声:“我的小呆瓜,你又犯邪了!”如今,这本来很有情调的一地流水,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这样一个没有情趣的老婆,难以打发的生活,让苏军一点也提不起情绪。此时他想的,只是同学们在一起时的那些美妙了。这样的生活让他想逃避,只怕有一秒钟透透气的功夫,也行。于是,苏军的心,不时飞到远方,那里是个小名胜,却也山水俱佳。噫,青山绿水,何等逍遥。
良红为他的远行,准备了大茶缸,大碗面,一袋鸡蛋,准备了两双筷子,还准备了无数的唠叨,以供他在路上无聊时背诵。可只一上汽车,苏军就开始着手甩掉这些,等换上火车时,苏军面目一新,全然是精神焕发的样子。那些掉价的行头再就甩了。苏军决定放纵地潇洒一次。他跑到火车餐厅吃那些贵得吓人小个儿龙虾仁,此时,感觉比较到位。
下了车就有人接,然后便是穿花引蝶般与一个个的老朋友们会面。很痛快,这么多年,有人变了有人没有变,谈起过去的日子,让人随时随地顿生无穷无尽的感慨,一声长叹息一杯酒,不觉得几天一晃而过,眼看就要到了最为伤感的高潮。这时候,彭东终于姗姗而来。他,他还是老样子,嘴角一丝轻笑,只转过来一个眼神,便又闪开了。
苏军站得远远地,看着别人围着彭东嘻嘻哈哈地说笑。这个时候,大约也没有谁还记得他苏军曾是彭东最好的朋友,他只有站地远远地,保持着高傲,他知道这那些人,也只能扎在一起和彭东说话的份,而他苏军,是在等着和单独细致的二人共处的好时光。因为,彭东心里一定会有他,现在忙不过来,那只是普通没有办法的应酬罢了。
苏军远远地欣赏着彭东的样子,风彩焕发。
才下午三点钟,大家就份份议论起晚饭的事儿了。最终一致的意见是,这一顿由彭东请客,因为他是大款了,只吃他一顿,已不知是怎样照念他。谈笑时,早有几个女生,跳出来夸张地要求彭东把她们带走,管饭一年。这几个女人,当年就是厚美颜一族,如今上下了年纪,更加变本加利地不要老脸了。哎,也不想想,当年就不要你们,如今拿起当年的情份,好像还跟真的一样。
众人浩浩荡荡地去下饭店,一直一大伙人围着彭东,苏军连个招呼也没来得及和他打。不打也罢,无所谓吧。苏军笑笑,终于笑个不停,直到一个以王美丽为名女生停过来说:“苏军你笑啥呢?怎么这么多年了,还跟当年的大仙一样呀。”苏军才不再笑。
因为人太多,围不成一桌,大家分成六桌摆开。苏军便和一路上和他说过来的王美丽坐在一起。彭东坐在苏军正好可以看到的位置,可苏军再也不想看他,只是四处找人喝酒。渐渐地人人都有了一点醉意,已有人吐了被人抬下去后又挣扎着回来了。这时每个都找到了各自的谈伴,一杯酒一个故事地越聊越高兴。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还在四处敬酒。彭东也在其中,看到他过来,几次,苏军都起身如厕脱身了。
彭东又身这边走过来,苏军好像犯了气似得,又跑到了厕所里。他呆在里面,想吐,吐不出来,想尿,也没有。一时他不知如何是好。左右无人,他就立在原地发呆。
这时彭东进来了,这完全没有出乎苏军的意料,他总是会找时间的。苏军看了彭东一眼,笑了笑,笑完了便不知说什么才好。彭东的脸红红的,张着嘴,张了几次都没有出声。一时间大家都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终于彭东走上前,苏军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知彭东一句话也没有说,搂住他亲了一口。这时正好有人进来,苏军一把扶住彭东,说,“唉呀,怎么喝成这样了。”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抱住彭东,好像是要把他往拖。彭东的身子变得摇摇欲坠,苏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扶住他。
彭东斜倒在苏军的怀里,苏军看到他的脸上起了汗珠,忍不住用手给他擦了去。他把彭东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好几人过来问没事吧,苏军说:“没事没事,他酒量本来就不行,今天喝多了。”确实,到这会功夫彭东连眼也没有睁开。
苏军不知怎么,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彭东点点头,苏军于是扶着彭东到了外面。外面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谁也不在意这两个醉酒的立客。苏军不知怎么,说,你还好吗?他本来有千句万句的话要说,偏在这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一张嘴就是一句跟你吃过了吗一样没有味道的话。
“我还好啦”,彭东一直靠在苏军的身上,不肯动。苏军听得出彭东的音调中,多少有一点撒娇的味道。他想笑,笑不出来,转眼又想哭,哭不出来又。
苏军和彭东什么也没有再说,就是坐在地上,和过去一样,半天不说话。直到最后,苏军也不知道说啥才好,干脆不说。苏军的手一直搂在彭东的腰上,那是多年前的感觉吧。当时也觉得平常,后来,他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回味起来,过去的平常,变成了遥不可及的,麻心的痒。如今在多少次期待以后,梦想成真,偏又不知如何形容,连如何体会也记不得了。
他们在一起呆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大伙人马轰轰烈烈下来,他两个轰轰烈烈地涌入洪流,走开了。当晚已有人和众人告别。苏军也记不到那么多,彭东先睡了,苏军想过去守着他,却被人拉过去打牌。也不知道是怎么把牌打完的,反正,醒来时牌局已散。
苏军看看天,外面不知早上还是黄昏。
彭东已经走了,当苏军大叫着要找彭东,让彭东报答他昨晚的照管之情,别人告诉他,一大早彭东就走了。
第二天苏军也回了家。家中没有他,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稍稍整洁了一些。他进门的时候,良红正在拖地。看到他回来,连头也没抬,就开始训他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苏军笑逐颜开地搂住良红,却被良红一把推开:“唉呀你别这样,窗户还没关呢!”这个良红,苏军看得最透的一个女人。几天里不知怎么想他。刚才,良红的手分时掐了一下他的腰,在推开他之前,斜贴进了他的怀里。
晚上良药红像一头发了情的母狗。
从心里,苏军也有一点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对他实在太好,比分妈妈还要好的一个女人。有时,苏军会想,如果不找了良红作老婆,说不定他会认她作干妈的。当然那也得良红大上二十岁才行。但话说回来,这个女人,唉,唉,唉,苏军痛恨自已,怎么不是个女人。他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喜欢男人,男人当然不例外,可他如果是个女人,或可理直气壮一些。如今,他只能小心地爱男人,却又委曲求全,去爱一个他不想去爱的女人。
回来后,苏军变得总是心烦,这一点连良红也看了出来,于是加意讨好关心他。可良红又怎么会知道关心他的法门。良红的关心,基本上就是加倍地唠叨,加倍地让他心烦。苏军最受不了的就是良红的关心。可是看到良红在别的女人面前,眉飞色舞地夸自家男人,也就是他苏军怎么样怎么样地听她的,他就觉得良红也不容易,至少,从心底,苏军觉得对不起良红。这样一来,他也只有加倍地听话。他有时也奇怪,怎么会选了良红这样一个女人。当初找她,是因为觉得良红文化低,不明白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一点倒真是没的错。可这个良红,又实在是不明白他的心,不该让她明白的地方,当然是不明白最好,可是该明白的,偏偏她也不明白。像是说吧,他苏军逮到一只小麻雀,高兴地忘乎所以,结果小麻雀被一不留心被弄死了。他苏军委屈地放声大哭,这时良红一定会跑过来说,别哭了别哭了,一会回家把它烤给你吃。
于是,苏军的烦闷只有他苏军自己解决。这几天他总是跑去外面喝酒。在酒吧里一会儿粗一会儿细地唱起卡拉OK,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晚上,苏军还得伺候良红。良红基本上不会做爱,可偏偏又喜欢得不得了,有时,苏军真想教上良红几招,可又怕良红起疑,说他是不是在外面乱搞。真是,喜欢就喜欢嘛,又不想来痛快的。苏军常会很不平地想,说到做女人,我比你会做。良红从来只知道让苏军搂着她的腰,用万年不变的姿势捅,一边捅一边跟着哼哼,身子一抖一抖地。有时,良红会让他摸索,用一点力气的那种摸索去按住她的奶子,这个时候苏军从不敢开灯,他想吐。只有马上把灯灭掉,良红才不会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但就算黑着灯,苏军也会闭紧了双眼,那滋味真不好受。
看着良红在床妖妖娇娇地样子,苏军一边要恰当好处地配合,一边心里面起腻。每当这时,苏军总是忍不住心里又妒又气,气不过了,就多使点劲。有一次,真的是弄痛了良红。:“哎呀你干啥呀?光自已好受。”听到这话时,苏军猛地气不打一处来,:我好受?我好受个头呀!苏军真恨不得马上把良红变成一个男人,马上来干他。反正良红做女人也不太会做,做爱都做不好,算是女人吗?还不如做男人。
苏军的后面一下子变得痒痛万分,他忍不住把心头闷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要不你当男的,你来捅我吧。苏军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一点也不像是说着玩的。一下子就把良红弄得傻了眼。良红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与苏眄眄而视,让苏军忍不住补上一句:“我可是说真的”。
这一下良红终于忍不住笑了,越笑声音越大,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苏军,边说好几个“你”字也接不下去。苏军的手还在搂着良红的腰,下面还在被良红含着,他就在这样一个姿势下被一个人女人笑得喘不过气来地笑话着。
苏军一下子就软了,好几天都没有硬起来。
苏军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过得这般委屈,真是没意思。这次回来以后更是如此。在酒巴里,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喝得自己直想哭。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很爱哭了,眼角总是湿的。在酒巴里,在昏暗的灯光下,苏军常感到万念俱灰,可一到十点,又得打起精神来回家,回家后满是笑容地和老婆玩过家家。这样活着,真累。
常常,苏军走在街灯下面,看着自己的影子忽长忽短,一路无精打彩地回到了家。
这一天,突然有人夸苏军很有魅力。那是酒巴里一个涂得红红绿绿的女人?“真的吗?”苏军忍不住很高兴地问。回答当然是。这一天晚上回去,一路都在想着那个女人的话,本来不该当真的。可他却当了真,或多或少,他觉得那个女人说得有一点道理。晚上他照发照镜子,照了半天,他看不出来,笑笑,看不出来,使劲裂着嘴笑,连他自已都觉得恶心。这时他自已却把自己逗笑了。忽然间他又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不出来。
有爱情的日子,真的是离他远去,永不复返了。
正在独自伤感的时候,良红从后面搂住了苏军,苏军从镜子中看到了一个不会爱,却在很努力地爱着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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