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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我,我是童戈  作者:【童戈】


 那还是初识香港华生书店的卢剑雄。几番畅谈后,他撬开了我心里那道久郁的感情闸门。我终于忍著心的剧痛,在我写过数百万字称为“文章”的东西之后,第一次把笔蘸著心灵的血伸向了自己度过的那个隐密岁月。这就是我的第一篇同性恋小说《追逐斜阳》(该文收入卢先生主编的《他他她她的故事》)。

  在向朋友借来的空屋里,当我完成《追逐斜阳》的最后一个字时,已是月残星稀的拂晓。在我身后的沙发床上,那里安祥地睡著一个名叫“阿戈”的细腻剔透的少年。他是爱用若人怜惜的神态称我“叔”的。我在他读高二时就和他相识,他现在已读到了大二。他秀美剔透得似一尊瓷像,好像碰一下都会碎。

  他在朦胧中问我:“叔啊,你还不睡。”便又安祥地睡去了。

  我毫无倦意。我在考虑为我的小说署名。

  我当然不会剥掉我已经很精心很严密的重重包装。使用自己本来的名字,我没有那种胆量。我也不愿像前卫少年那样构思一个浪漫诱人的名字,因为我的浪漫已经夭折。我的署名应该是那个真实的我,一个中国大陆的同性恋者,一个活得很艰涩又很放荡的男同性恋者。这个名字会随我生随我死,活著时随我歌笑,死去时是自己生命的最适宜的祭物。

  我苦思冥想,想了太多的经历过的事,经历过的人──这时,我便想到了那个让我五年来不敢淡忘的武汉少年小童。

  我是在北京被圈子里的朋友说成“上炕”的那个地方和他结识的,他很美,白润如玉,有著男孩特有的宽额头,挺鼻粱,一双深凹的略带脂粉气的大眼睛。他很有些动人的忧郁。他说他是武汉某大学的学生,学船舶修造,就要毕业实习了,趁著还没工作,和同学到北京来玩。他还给我看了他的学生证和身份证。他表现得很拘谨,并不张狂恣意。他似无意地表示出来旅游花亏了钱,欠了店租,也没有钱购买回家的路费,现在给家里挂了电话,正等著家里寄钱,等等。我出自对他的喜爱,立刻心疼起他被困旅途。于是,我立刻询问名细,给足了他钱,让他可以结清店租,可以及时去从票贩子手里买到黑市火车票,也足以供他一路饮食。我是完全自愿的。虽然相处不过一晚和大半天,他的美,他的诚实和柔弱,尤其他毫无做作和媚态,是那样一种纯美,已经使我有美不胜收之感。帮助自己喜欢的人,我从中甚觉欣慰。因为,我帮助的并非只是他人,更大的安慰是我自己。

  我们那日恰好一起离开北京。我和他是在北京火车站分手的。他说他送走我就去买火车票。

  岂料,时隔十几天,他突然通过呼机呼我。以往曾经被欺骗被勒索被讹诈的经历立刻使我敏感地想到:我被他骗了。

  我和他在一家我的朋友在那里管事的饭店见面并留宿。当夜,这位朋友约了我的一位穿警服的朋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房间,我们带他上了出租车。中途,迫令他下车──简单说,以欺骗和强迫甩掉了他。

  当时,因我只留给他我的呼机号码,而我的身份、工作和家庭地址,甚至连姓名都是假的。我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庆幸,甚至很为自己的老谋深算自豪。

  然而,我后来却因此悲哀。

  那天晚上,我用极恶毒的语言责骂了他,骂他是“妓”,是“鸭”,破烂货。他只埋头一支接一支吸烟,紧接著,他抽泣,他呜咽。他一句也不反驳,一句也不解释,把枕巾哭得浸湿了一大片。更坦白地说,我抱著邪恶的报复之心折磨了他。他屈辱地迎和著,没说一句。

  在穿警服的朋友出现到他被迫令下车,他也没吐一个字,但我觉出他全身在发抖。

  不久,他又在呼机中呼我。电话号码及通话过程准确不误地告诉我,他已回了家乡。在电话中,他只简单地说,“我已开始实习了。”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电话中,我清晰地听到了江轮的汽笛声,似乎还听到了江涛拍岸特有的声音。他似乎只想证明他确实是某船舶学院的学生,他逗留在北京确实是另有原因,他不是一个骗钱的人,他没有骗我!

  他完成了证明,而且是没有多说一句话的证明,就悄悄挂断了电话。

  这件事已经使我痛苦了五年,悲哀了五年。

  我们(包括饭店的管事和穿警服的朋友)都是GAY,我们都是被异性恋正统文化和社会环境压迫著的GAY。我们对于外界的戒备并因此对自己的重重包裹已经很沉重了。可是,我们之间却不得不同样提心吊胆地戒备著、隔阂著、欺骗著、甚至耍弄著。

  我们为什么不能以诚相待?究竟是险恶沉重的生存环境压迫使得我们人性变恶?还是同性恋者的这个“圈子”人情本来浅薄?或许,我们本来没有自成结构的圈子,我们本来和异性恋人群都被融合在同样的社会状态中──一切的真善美和一切的假恶丑都存在著,我们之间只有自然人的性指向区别,而没有社会人的行为准则的区别。

  我渐渐认可了后者。

  我好伤感。因为,我们必须承受来自异性恋人群和同性恋人群的双重威胁,双重压迫,双重苦难,……

  我们必须为此承受加倍的痛苦。

  ……

  我为此曾经极其痛苦过的,是小童。

  我们究竟谁欺骗了谁?谁伤害了谁?

  他欺骗了我吗?电话里分明有江轮的汽笛声,有江涛拍岸的汹涌水声。

  谁伤害了谁?

  暗夜凄凄,他孤身一人,远在他乡,被抛在空旷的近郊公路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又一次心痛如割。

  于是,一个名字从心痛中跃出。

  童戈──小童的童,我身后睡著的那个“阿戈”的戈!

  此时,已是清晨。

  当我几乎抖动著手写出这个名字,我觉得那个隐蔽得极深的真实的自己终于走出了混沌,走出了隐蔽,走出了半死不活,终于有血有肉地活脱脱重生了!

  我不是我,我是童戈!

  我在心里狂欢地呼号。因为,我从17岁就开始了自己隐蔽的这样的人生,有爱有怨,有苦有甜,有追求也有失落,为所爱的人守身如玉过,也在爱恋夭折的日子里放荡不羁过。我已经习惯于麻木。然而,不知多少次,在端庄的讲坛上,在鞠躬如仪的交际场上,在黑暗污秽的公厕中,在黑暗如幽灵出没的树丛中,在我和一个连脸也没看清,没交流一个字,只是互相倾听著呻吟著完成了苟合之后,我会猛然扪心自问:我是谁?哪个是我?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我是童戈。

  童戈可以为自己歌笑,为自己的真情实感去爱去恨去泣诉去悔过,去拥抱也去感知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了!

  我发狂地抱起了还睡著的全裸的阿戈。

  他惊醒了,“叔啊,你怎么了?”

  “童戈要原生态地喜欢你。”

  “谁?”

  “一个GAY,赤裸裸的GAY,童戈!”

  确实,童戈不想再夭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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