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學在我背後指指點點，說：
『他是個同性戀』
　　我是．
妳們可曾知道，生命裡，我尋找過
僅管現實女人是遙不可及的．但，
我仍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我想結婚
　　跟個我愛的女人結婚
　　　　不過，我知道　　不會有這樣的女人的.....

　 從懂事到現在，就屬耶誕夜最能讓我冷靜思考了。
　　　忠孝東路．統領商圈的騎樓下不斷的人潮，不少人穿著黑皮衣，一路　上黑壓壓的，也不清楚為何一定要穿黑的．今天，耶誕夜和加州回來的堂　弟，還有我的同志朋友，我的愛人，我們到KK Disco去歡樂倒數計時．車　子剛停南港，這才發現整間鐵皮屋下竟然只有我一人穿著不合時宜的怪異　打扮--白色毛衣淺綠襯衫．俗芭樂的上班族皮鞋．眼望著污煙瘴氣的霓虹　，一對對眾生百態也是黑壓壓的男女，堂弟笑笑:『大哥，該去找個女朋友了』他調侃地說道，『難不成跟男朋友過一輩子?』他摟著女友的腰，拍拍她豐滿的塑膠褲．女友笑笑，非常同意地點點頭．
　　　在一旁的阿豪假裝沒聽到．他只是跟著舞池的節奏溫馴地搖擺．瞧他　那頭可愛濃眉的娃娃臉忽而擺東，忽而搖西，身軀雖然高瘦，但也稱得上英挺吧? 自從他唸了官校，越看越像個小特務了，長袍馬掛的，連過個街都有野狗吠他．呵呵! 舞池裡好多人，真的好多，除了退伍前在燕巢工兵學校，那次阿公店的拂曉渡河大攻擊外，再也沒有看過這麼多人，兵荒馬亂的，有人在二樓觀景臺揮舞上衣，隔桌一位不知名的女仕則是一面品著　洋酒，一面斜眼不搭調地望著我看．
　　　叭嘎哩勒哇嘎哩勒叭嘎嘎....嘿....瑪嘎哩娜
　　　JOJOJOJOJOY  JOY.....
　　　JOY TO THE WORLD....
 　　　快到午夜十二點了．突然全場上千人都瘋狂起來．煙火燻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幾個555香煙小姐的高跟鞋一個接一個從我腳掌上碾過去，我被擠到輪胎鐵椅旁，柳橙汁順勢從褲當倒下去．
　　　從大學時代開始，我一直是女生眼中的怪物．當同班男生在女同學面前為了一句話在那裡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後，我卻像個超乎同年紀的老人在一旁毫無知覺地冷冷乾坐著．我唸醫學院，總覺得醫學院的女生，跟我心目中想像的女孩子幾乎完全兩回事．我並不喜歡漂亮的女人，而班上的女同學常常暗中爭奇鬥豔，連下課到宿舍餐廳吃飯都要補粧．大二，我當班代，開始有人追我了．可是好景不常，她在我下學期當學藝的時後，改搭新班代的機車上下課了，當然，她再也沒有跟在路上遇見的，騎腳踏車的我打招呼．說的也怪交往的時後，我覺得並沒有對不起她，八點五點，上課下課，我承認自己比較沒花樣，無聊了一點，只會去水源市場，去和平超市買蕃茄．偶而會去吃吃士林夜市，西門町看場電影．瞧她當時津津樂道滿足的臉龐，很難想像後來她冷不防換了人，就開始回過頭來臭罵我．講些有的沒的，來證明她換個人在一起是對的．雖然難過，但也是曾默默祝福過他們的，或許她們永遠都不在乎這個．
　    『我國中剛畢業．15號要聯考了』
認識阿豪，也是被女人點叫著: GAY的後來吧? 那是個盛夏的基隆港．海風拂拂地吹著，只記得田寮河面拖曳而過的皮艇濺起金光閃閃的浪花，他，一個小我10歲，國中剛畢業的小男孩，剛要聯考，七月二十六號，我終於忍不住打了一通電話過去，他家的電話剛好壞掉....怎麼會壞了呢? 不會吧!他那麼單純，像是剛爬出窩的白色小秋田，吐吐舌都還稍嫌困難的....
　『我還記得，你是李大哥』阿豪開朗的笑聲不禁掩蓋了我的罪惡感，於是我們開始一連串的幽會．冒著蒸氣的翡翠灣，照片的背景是一鍋泳池，帳棚下席坐著一個骨瘦嶙峋的小男孩，紅通通地愣著，可憐得好像連被拍照的童年經驗都不太有．海岸賓館，我和阿豪拿著英文講義躺在床上看，是嗎? 呵．帶他到日新戲院看終級警探，『哇，好大．．可以坐一千人吧』阿豪說．還真忘不了他那炯炯驚訝的眼神，童稚未開地綻放著青春的氣息．
　　　越來越多人擠進了KK Disco．或許是進來一段時間了，瞳孔已能適應黑暗中的摸索，我望著川梭不息的每個角落，這才發現，其實落單的男女還不在少數．看來看去所有的打扮都是光纖光纖的，而人呢? 回想大四實習，Seminar 在常德街那棟歷史也懷念的系館報告，才剛結尾，班上女生就開始連珠炮般不斷發問，好像昨晚女生宿舍都有了共識，要給同性戀的人---對，哪有女生倒追你不要的？　你就是GAY，死當！同性戀這種動物一定要給他死當！當！當！！....當傅鐘噹噹地響起，也不曉得杜娟還是鳳凰花先開了，班上男男女女早已成雙入對了．幾位還沒決定的女同學，大一大二到處甩得男生半夜哭泣的那些，急得開始到各個門診或實習醫院找駐院醫師看診----應該說是掛號吧？今天牙痛，明天擠青春痘，總是得想個辦法讓帥哥醫生注意一下，本系有這個愛的小學妹哩！至於同班這
位將來不是醫生的我.....
　　　踹一腳給你去死吧！
　　　知道，她們想說的就是這句了．我就這樣，糊里糊塗，還沒機會摸清女人的心，就大學畢業了．
 　　耶誕晚會的特別來賓杜德偉在台上不曉得嘰嘰喳喳說些什麼，DJ群前一團霧，轟隆隆的也不知道節目進行到哪裡了．只看到幾個現場來賓被拖上台模仿杜德偉的健身操．黑暗叢林中，吧檯杯影交錯，555的味道像腐蛆般朝我體內猛鑽．一旁的小泰則趁我不注意的時後愉快地對空傻笑，自得其樂．小泰....噯，總是喜歡這樣....
 　　『我自己會跳啦，你跳你的』他不耐我半命令的口氣，掏起垃圾堆桌上那頂黃色耶誕帽，開始把玩剛剛入場券送的那支夜光棒．
 　 小泰，與其說是個流浪兒，不如說是前世今生註定要來碰面的吧．認識阿豪的第三年，一個秋葉碎落滿地的十一月，我在新公園認識了小泰．我不能這麼說，但真的，那天夜裡，像個寒冬被人遺棄的孤兒，我看他從公園蓮花池這頭，急急忙忙左顧右盼，細步過了橋，一股腦兒消失，又不久從蓮花池那頭，貓抓老鼠似的鑽了出來．才國三，我以他為五專畢業了，父母還真會保養他．問他:這麼晚了，怎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亂逛? 壞人很多，你知不知道?
　　『老媽拿菜刀要砍姐姐了』小泰說，『還沒嫁，就大肚子』他比劃一下，動作還真像坨屎．真正讓我動容的，是從一個雨天開始．
　我發現小泰是來真的．也就從這天開始，我再也不敢有太多貪念去碰他了．因為，他真的是把我當成哥哥看待．雖然，我先認識了阿豪，但小泰從不曾埋怨，只是默默接受這事實．滂沱大雨，是的，我記得很清處，像平日一樣累呼呼地下班，跟本不在意晚上接下去幹什麼了．活著，就像條虫，得意時大口呼吸呼吸，吃什麼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打開抽屜，或許我該找個銅板買泡麵了吧? 龍山寺億客來有賣十塊錢的palmolive香皂，騎上迅光立刻兜了過去．
　　眼前是萬華的貧脊地帶，老人，檳榔渣，賣虱目魚粥的，才剛找個有尿臭味的電線桿準備停機車，抬頭一眼望去，雨啊淅哩嘩啦，我看到廣州街延著賣棉被的騎樓下，一個小男孩匆匆擦身而過，他拎著一只塑膠帶，朝康定路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疾走而去． 是小泰! 我叫住他，他嚇了一跳，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你怎會在這裡??』沒想到這句話倒是他先問我．塑膠帶裡面.....
 　　不曉得是風沙太大，還是我的眼睛不爭氣，突然臉頰上兩滾直直燙了起來．裡面放的是辛曉琪的CD「味道」，我知道，小泰，哥知道那天不應該，從新公園帶你回來的頭一個晚上就放辛曉琪的「領悟」給你聽......裡面還有一塊發糕----是那種最便宜的蛋糕，一珍香買的..．.哥知道，哥知道了，你今天回三重國中上課，那個該死的國民義務教育，你一整天三餐都沒有吃，對不對? 你那個醉漢老爸一天只給你50塊，要你餓飽了撐著，哪裡還有錢買發糕來給哥吃? 也分不清是雨是淚了，我載著小泰衝，雨絲毫不同情地朝我們打來，衝過龍山寺前那個香腸臘肉還有西八拉的塞車，闖過和平西路那個捷運挖得東倒西歪的國際牌，誰叫你不吃不喝給哥買這個? 前天已經被同學圍毆，你這小鬼還不曉得欠了班上同學多少錢．期末考沒去考，老師讓你補考你都沒去....我載著他，衝到了學友書局，也不顧下週就是畢業典禮了，硬生生買了數學，理化的參考書一把扔給了他．『明天去找老師讓你補考，聽到了沒有?』我氣沖沖吼道．
    年紀，或許帶點皺紋才顯得蒼老．想想從退伍，一直到現在，我在某家市立醫院上班．香港來的一位男同事，人很好，用帶點廣東國語誠實地告訴我:『小陳，吃中飯要到地下室餐廳去用餐啦，別呆在辦公室裡吃便當....』
 　　原來，那天跟他下去才知道，香港仔不是蓋的，很多很多，輔英，馬偕.....楊思敏，天心，范曉瑄 ???? 真的，其實真是不錯，說句實話，飯都可以盛在一旁不用吃了....我這才驚醒了過來!其實，我可以不必在乎科裡那些買車的女同事，下雨天裡看我笨拙地穿雨衣雨褲，騎機車離開醫院時那種不屑的眼神，因為我銀行裡的戶頭錢不比她們少，嗯，至少她們是處處貸款分期買的，我想買還可以一次整付！人快30歲了．我看真的是有點年紀了．可是，你知道麼? 我還沒碰過任何女人，打開看報紙，賺錢打工的，夜歡失身的，奪人之夫的，我這麼一個正常的男人，從大學時代，讓一群女人踐踏在眼裡，甚至就指著我辱笑：同性戀，到上班，正正當當不高不低的職業，我不強暴割喉，我不殺人放火，我的要求並不高，但為什麼沒有這樣的女人呢? 不相信，真的，不相信.....
 　　世界雖大，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或許是孤獨的吧．
　　　　　　　　有一天，也許..... 
　　　　　　　　　　　　我知道，不會有這樣的女人的
 　　　也許，我想要的女人，在這個功利的社會裡早已不復存在．但，我寧可想，這是緣份，緣份未到，誰也不能強求的．眼前的我，已有兩個彌足珍貴的情感，是手足，是朋友，也是愛人．如果我捨得下心，如果我對自己的良知還有絲毫的懺悔和感激，那麼，阿豪，小泰，我都要感謝你們．謝謝你們陪哥哥走過這些個日子，來日方長，還會有很遠的一段路要走．或許將來你們長大了，成家立業了，會慢慢遺忘了哥哥也說不定．但哥哥永遠會記得你們，在人生這段最艱苦最難熬的漫漫旅途中，幫助我，陪我一同渡過．隨著舞會散場的人群走出，嘈雜的叫聲不再鼎沸．南港路上的街燈　依舊佇立在寂靜的台北．感覺上彷彿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發動了引擎　，迎著寒風，冷峻而刺骨．夜深了，沿著忠孝東路六段騎去，回家的路　上，阿豪和小泰邊騎邊戲鬧著．我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面，看著看著，不
　知不覺加起了油門，一路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