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天气已经热起来，花啊树啊忽然之间就占据了整个世界，街上的人群似乎也跟着光鲜年轻起来．每当我穿行在这样的季节里的时候，我的心就分外年轻的感觉，好象我还可以坐在碧绿的草坪上，用一本书遮住脸庞，嘴里嚼着一茎青草，牙齿染成淡淡的绿．朱亮躺在我的身边，说着不关风月的话，让我疑心那样高大威猛的男生也会有那样温柔恳切的语气和神情．有时会想世界怎么永远如此这般的烦闷和平淡，有时又能察觉到世界等我成长的耐心，也在等我结束的诡秘和残忍．
晚上，和朱亮忙了一阵子新房装饰；自己本来不想参与，可是朱亮说我有品位，一定要我的意见，于是来了胡说一气．十点多了，朱亮打开窗子，五月的风细细地流进来，万家灯火点亮城市夜晚．我的脸贴在朱亮的背上，他男性肌肤的气息隐隐穿透，直袭我心．朱亮感觉到了什么，就伸手拉上了窗帘．窗帘轻轻飘起来，我又伸手拉开了窗帘，低声道：＂我喜欢风，喜欢裸露．＂朱亮笑着骂道：＂无耻的小淫贼！＂
朱亮坐在床上，我跪在他身后，把手臂从他的Ｔ恤领口里伸进去，逗留在他的乳部，笑道：＂可惜是平的，象飞机场．＂朱亮笑道：＂你倒凸凹起来让我看看．别把领口又给撑大了！＂我固执地推开他拉我的手，双手滑向他平坦的腹部，嘴唇在他的颈间游动着．朱亮语言不畅地说：＂适可而止嘛！＂我坚决地坏笑道：＂不！＂朱亮挣扎着回头舔了一下我的下巴，又道：＂不是说好了吗？＂心情恶劣起来，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话最不算数的．＂双手在他的Ｔ恤里往下面去，嘴里怨怨地说：＂我要这第一回，在这新房里，在这大床上，和你......＂朱亮叹了一口气，翻身来抱住我，重重地吻了吻我的唇，然后自己脱了Ｔ恤，解了裤带，把我的手安置在他已经滚热的身体上，低低地说：＂你永远是我的最爱！你知道的！＂伏在他的胸膛，忽然就不争气地哭起来，朱亮不安地叫我的名字：＂小瑜，小......＂
在这不大不小的城市转眼就已经呆了这么多年了，就象我和朱亮两个人转眼就到了过了二十五奔三十去的青春尾巴上．文件说今年七月以后就没有福利分房了，朱亮的父母催着他和各方面都不错的蔡琴结婚争取分到最后一批福利房．那天朱亮跟我说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就说：＂他们是对的．凭我们的工资，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挣上房子．而且，迟早要结婚，迟早要分手......＂朱亮孩子气地叫起来：＂不，我们永远不分手！＂我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也是一米八的大个子，说起话来跟小孩似的！＂朱亮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是当真的！＂我忽然无心再笑，淡淡道：＂我知道了．我们拥有了彼此的初吻，彼此的第一回，又一起走过了近十年，我已经很满足了．＂说完了，我在桌前写字，反反复复地写一句话．朱亮问我写什么呢，我说：＂既生瑜，何生亮．当初周瑜不知道是不是嫉妒诸葛亮的时候也暗暗地爱过他？现在外国人喜欢搞这种考证，考证出一个又一个同性恋名人来，虽然无聊，－－确也无聊．＂朱亮裹住我的肩膀，笑道：＂我不管他们，我只知道你这个瑜就是为我这个亮生的！＂我笑起来：＂臭美呢，你！我怎么可能是为你这个傻大个生的呢？＂朱亮一边吻我的头发，一边胳肢我道：＂是不是新看上什么大款帅哥了？小心我一斧头砍死你再去自杀哦！＂＂那让你的未婚老婆做了寡妇多不好？你忍心我还不忍心呢！＂说完就知道说漏了嘴，两个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你回去吧，我最近在看张爱玲的小说，很有些意思呢！＂朱亮看看表，时候确实不早，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说：＂什么时候你应该和蔡琴见见面，她人挺好的！＂我沉了脸道：＂早点滚吧！我永远不要见到她！＂朱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却又回头推门说：＂你早点睡啊！＂我冲到门口去，＂有完没完的？留着这些小心去伺候你未来的老婆去！我一个大男人要你这么婆婆妈妈地管什么！＂朱亮不说话，冷不防咬住了我的鼻尖，用牙齿轻轻磨又用舌头舔了几下，柔声说：＂别怄了！＂
从他们新房回来，我睡不着觉，于是还开了台灯看书．那本张爱玲的小说集里还夹着那张写了四十三遍的＂既生瑜何生亮＂的纸条，人生竟是这样地充满疑问的，甚至相同的疑问，却从来没有答案．这一阵日子里，我在联系去深圳工作的事情，我不想在这里打扰朱亮的婚姻生活，更不想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其实，这两三个月里，朱亮和蔡琴已经发生了许多故事，每回朱亮要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打断他的话头．朱亮嘟啷道：＂你同意的啊．不过跟她在一起真的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呢，都是被动的兴奋......＂我带上耳机听音乐，朱亮在我眼角的余光里瞪眼举拳，我的心却重重地痛起来．他们定在五月十八号结婚，深圳的朋友说给我找的公司六月份可以上班，我在计划参加完朱亮的婚礼就回家去养一段日子，然后去深圳开始新生活，把朱亮和他的幸福留在这个我停留了近十年的城市里．我真的可以坚决地舍弃这一切吗？这犹如故乡的城市，这犹如伴侣的朱亮，还有这十年的友谊与爱恋，我竟都可以舍弃吗？可是如果我不呢？已经不能了，他们婚礼的一切细节都已经准备好，朱亮内心其实也是乐意的，一个并不挑剔女人的男人和一个不挑剔男人的女人，两个又都是贤慧或者英俊的女人和男人，就算缺些什么少些什么，幸福，那种温饱安全的平凡幸福应该是不要一丝一毫的奢意和妄想就可以得到并保持的吧？只有我是多余的，那幸福前景里头可能出现的障碍与阴影，与其，－－不如，何况是为朱亮的幸福？......我想不出头绪来，便命自己继续去看张爱玲的那篇小说：
＂那天是十二月七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炮声响了。
一炮一炮之间，冬晨的银雾渐渐散开，山巅，山洼子里，全
岛上的居民都向海面上望去，说“开仗了，开仗了”。......
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计划，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这在年轻的五月里燃烧起来怒火和战火．我去深圳的计划变得空茫，朱亮和蔡琴的婚事也不得不暂时撤下议事日程，人们在城市里交谈着议论着焦灼着恐慌着，我忽然有了一样异常平静的心理，每天坐在自己的桌子前看书或者去上班听同事们的议论，前几天关于我辞职的传闻如今已经变成无足轻重的鸡毛蒜皮．那天正在看报纸上的最新消息，朱亮打电话过来：＂听说你要辞职去深圳？＂我心里愣了一下，随即笑问：＂你怎么知道了？＂＂我怎么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也不跟我商量！晚上在宿舍等我！＂我知道自己解释不了什么，也就轻轻地挂了电话．
＂为什么突然决定了要走？＂我看他英俊的脸庞因为焦急和生气更加地撩人魂魄，却还是笑道：＂想看看你着急时候的美丽样子，很迷人的！＂＂谁跟你玩笑！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想逃走！你怎么这么没良？＂朱亮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睁大，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泛红，让我的心沉沉地软软地痛起来．
＂我不走又能怎么样？破坏你的家庭生活美好婚姻？我不要做这种人！＂朱亮没有说话，我知道这么些年来因为我他从来没考虑过婚姻大事，可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想着让父母安心舒心地走过晚年的．他为他父母的幸福正如我为他的幸福，我想他在那时也是忽然懂了的．半晌，朱亮忽然说：＂可是现在打仗了......＂
我也忽然明白过来现在是战争时期了．我说：＂打仗了．＂朱亮过来抱住我说：＂打仗了！我们不要顾忌了，我不结婚了，你也不走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也许就死在这战争里，可是我们在一起，握着手，也许来生可以相逢，变成一男一女，结婚生孩子，过幸福的生活......＂我们都笑起来．我们抱着贪婪地亲吻，后来我说：＂我想出去看看．骑车去吧，我要坐在后座，再不管路上行人的目光，我要抱住你......＂朱亮笑着说：＂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小鬼！＂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第二天晚上朱亮气气地跑过来，＂你为什么要走？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也不跟我商量？你怎么这样？＂我淡淡地笑笑，扬起书道：＂昨天才看完了这篇'倾城之恋'，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也被成全了呢！＂那张写了四十四遍＂既生瑜何生亮＂的纸从书里抖抖地飘落在地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