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水

ＫＯＵＲＯＳ　

　　阿林抱着一大摞书，匆匆地跑上楼梯，在拐角的地方，与楼上冲下来的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撞了个满怀。
要不是阿林手快，抓住了扶栏，人一定会被撞倒。人是没有倒，只是书倒了一地。
那个男生一口一个“对不起”，一边说，一边帮阿林拣拾地上的书 本，阿林也赶紧俯下身去，不想这个楼梯口子太窄，一俯身，两个人的 头，便撞在了一块，人被反弹着向后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抚着各自的头，咧嘴笑看着对方。
阿林这才发现，这个撞了自己的男生长得蛮漂亮的，很健康，很结 实，笑得很实在，而且－－
“ＫＯＵＲＯＳ？”那个男生抢先问了一句。
阿林一点头，又是一笑。
阿林喜欢用“ＫＯＵＲＯＳ”，一是因为很适合自己，二是因为用的人不多，至少到现在，阿林还从未碰到过，却不想，这个男生居然有此同好，真是难得，心里不免生出一种亲近。
“我叫阿文，住５舍２０３，你呢？”
“阿林，楼上３２６。”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回头再来找你吧？！”
阿林抱着书，看着阿文一边回头，一边冲出了楼道。
一件宽大的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脸很灿烂的笑容，混 合成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再加上空气里不知是阿文留下的，还是阿林自 己身上的“ＫＯＵＲＯＳ”的味道，反正这感觉和味道，让阿林在空无 一人的楼梯拐角上站了很久。
阿林一向都不是特别喜欢运动，可是，下午的时候，却心血来潮地 去踢了一场球，踢得兴高采烈，因为没有输也没有赢，结果是个皆大欢 喜的平局。
大汗淋漓地回到寝室，阿力说，有个５舍２０３叫阿文的来找过他。
一听是阿文，于是阿林很急地冲进水房，胡乱地洗了下脸，就去找阿文。
校园里人很多，但空气很好，说它好是因为阿林始终都感觉到有一种似有若无的“ＫＯＵＲＯＳ”的味道，在其中凝固，飘荡。阿林想，这一定是阿文留下的，这么一想，心情好得不得了。
可是，阿文不在寝室。
阿林，很是怅然地往回走，却意外地在校园碰见阿文和隔壁寝室的阿明一起迎面走来。
阿林和他们打了个招呼，阿文有点不自然，急急地说，本来是来找阿林去看电影的，但是他不在，又正好碰到了阿明，于是就约了阿明。
风吹过来，有几片泛黄的落叶轻轻地飘落下来，“ＫＯＵＲＯＳ”的味道在这向晚的风里到处飞扬，一缕缕，一层层地，直往阿林的心里钻，阿林不着边际地笑笑。
“噢，下午去踢球了，所以回来晚了，听说你来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跑过来看看，既然是这样就算了，我还得赶回去洗个澡。”
阿文有点歉然地说：“那，下一次再说吧。”
阿林慢慢地往回走，空气里除了自己身上的汗味，“ＫＯＵＲＯＳ” 的味道已经荡然无存。
下一次，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阿文和阿明走得越来越近，校园里私底下到处有些传闻，不久，阿文和阿明就在校外租了间房子，搬出去了，再见到他们的机会很少很少。
阿林偶尔遇见阿文的时候，竟然再也闻不到，感觉不到有“ＫＯＵ ＲＯＳ”的存在了。
“ＫＯＵＲＯＳ”对于阿林始终都只是一种点缀，一种调剂，可是， 这一次，“ＫＯＵＲＯＳ”竟然开起了玩笑，就象是对阿林很年轻的生 命的一次调侃。
阿林，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阿文，只是每每想及，心里都会觉得有 点不舒服，假如，那天没有去踢球，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种结果？

老　方

　　有一阵子，常常去一家叫做“蓝雨”的酒吧，是个ＧＡＹ吧，据说 很有名。
因为去得多了，也就认识了不少的人，有些只是眼熟，遇上了笑一 笑，点点头而已，唯有一个人例外，他们都叫他老方。
老方，确实有点年纪了，而且在酒吧很昏黄的灯光，烛光里，会更 显得老。头发肯定是染过的，脸上的皱纹也有不少，不过收拾得还算齐 整。只是衣服始终都和年纪不太相称，所以，总显出一种滑稽来，而最 令人不舒服的，是老方用的那种香水的味道，小于说：“与其用这样的香水，还不如用风油精了。”
老方，几乎叫得出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或者“代号”，对每一个人似乎都非常地关心，特别喜欢与人扎堆在一起聊天，那一堆人里，他总是最热衷参与的那一个。如果老方出现在一家普通的酒吧里，或者置 身在外面的人群里，一点都没什么，只是他出现在ＧＡＹ吧里，多少会 令人有些不舒服，因为ＧＡＹ吧一向都不是“老年人”的场所，虽然老方，时刻都摆好一副，随时要去“热面孔贴冷屁股”的准备，但是依然 很令人生厌。
每每只要老方出现，他就是笑料，他就是玩偶，有时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了，但他一点异议都没有，还是那么兴高采烈，一如既往。
总觉得老方很令人生厌，所以不管我们聊得有多高兴，聊得有多起 劲，一旦有老方加入，大家都会很无奈地停止下来，然后冷场，直到老方冷得受不住，离开。
那天，小于换了一种香水，说是男友新送的，还拿出那瓶香水给大家看，当然是有点炫耀和卖弄的成分。
于是，大家就谈论起了香水和男友之类的话题，大家说说笑笑地很是高兴，而且每个人还都在手腕上喷了一点，试用一下，看着小于心疼的样子，真是笑疯了。
偏偏老方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也把手腕伸了过来，小于，看都没看就把香水收好了。老方恹恹地，也感到有点无趣，于是，转身想要离去。
小于却又叫住了他，然后诡秘兮兮地让他把手腕伸过来，老方当然很高兴地伸出手去，不想小于拿出一瓶风油精，就往老方的手腕上倒， 一边还说：“你用风油精最合适了，要不，你也找个男朋友，给我们瞧瞧，让他也给你卖香水？”
大家哄然。
老方很是尴尬地走开了，脸上有点愤愤地，而那一晚，老方一直都 独自坐在那里喝酒，再也没有与人聊过天。
只是，被这么一搅，大家都觉得很是索然，然后也就各自散了。
再去“蓝雨”，连着很多天，老方都没有再出现。
闲聊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先提起他，大家都说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 了，正好，酒吧的老板阿荣从我们桌旁经过，于是，小于叫住了他，问问老方的情况。
阿荣也不接话，先用一种很异样的眼光，对我们一桌子人扫视了一遍，然后说：“我马上过来。”见他去吧台关照了几句。

　　等阿荣再过来的时候，小于已经在身边让出了一个空位子，阿荣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老方病了。”　　然后又扫了我们一眼，直到眼光停在小于的脸上。“你们别看老方现在这个样子，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出名的英俊，比你强多了。”他拍着小于的肩膀说。
“年轻的时候是选别人，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年轻的时候就好象一瓶人见人爱的香水，因为有本钱，有条件，所以尽可以挑来拣去的，只是年轻是会过去的，过了的年轻就好象过了期的香水，少人问津，甚至 会令人生厌。”“你们哪，以后少玩笑他啦，大家其实都一样！”一桌子的沉默。　　我也知道，年轻易逝，我们每个人都会老去，都会过期，只是看着 阿荣，想着老方的时候，心里真正感觉到一点寒意。
一向都喜欢看悲剧的电影，最喜欢的那种，应该是这样的：影片结 束的时候，最后的镜头停留在一个宽大的日落的广场上，人群在远远的 背后，而夕阳已经越来越沉，男主角孤单的身影在孱弱的夕阳里越走越 深，一阵风刮过来，长长的风衣下摆，被风翻卷起来，有点悲凉的音乐 缓缓地传过来，还有一点低沉的话外音，男主角就一直往前，往前，没 有再回头－－随着影像一点点地淡去，心里总会有点意犹未尽的伤痛和 感动。
喜欢这样的凄美，因为凄美之后留下了太多的空间，可以容得自己 一再地沉醉和陶醉。
可是，这一刻我看到了后来，看到了剧终之后的后来，却一点点都 不容我陶醉，真实得甚至有点难以接受：一个不受欢迎的“老年人”， 穿着不相称年纪的衣服，用一种令人生厌的象是已经过了期的香水，随 时等着被人眷顾，或者哪怕只是被看上一眼。
一桌子的人都在沉默，唯有桌上的一盏烛火跳跃不已。我不清楚，我的明天会是怎样？会是一瓶香水，还是一瓶风油精？我盯着桌上的烛火看了不知有多久，坐我对面的，面朝着门的小于 忽然指着门说：“你们看，老方来了！”大家都把目光聚了过去，只是我没有。看着不停跳动的烛火，感觉被自己的，小于的，还有其他人的，各 种或浓或淡，或甜或奇的香水紧紧地包围住，我，没敢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