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今天失身满三周年,晚上早早就抓住我和他一同去庆祝。 JOY吧的灯光幽暗,因为时间尚早,人并不多。 我和星星打扮得周身溢彩流光,坐在紧靠舞池的一张透明玻璃桌旁,雪白的大理石柱立在身侧,正对住的是舞池另一端高高的木质原色吧台。 “喂,一瓶红酒,你付帐。!”我用一根手指轻佻地指住星星,风情地说着。 “你去死吧,变态狂!”星星原本就十分小的眼睛现在简直成了一根直线,态度嚣张地强烈反击我,大概还在为刚刚被我狠诈一顿昂贵的牛排气得心理变态。 “哎,今天可是你失身的三周年庆,难不成还要我请客,你是不是忒不要脸了些?”我嘻嬉笑,不正经地揪住星星窄窄的面轻轻扯。 “快放手啦,老流氓,我才不要人家误会我们是一对哩!”星星慌里慌张地挣开我,气急败坏的叫,“见鬼了,待会儿我找不到人全怪你!” “呸,你这丑货,难道配得起我?”,我对星星扮鬼脸,调戏他:“你找人干什么去,看看仔细,周围可是没一个大男人,我倒不知你什么时辰转了性?难不成要让姐姐妹妹们站起来,和你一同作同性恋?”我咕咕地捂住面笑到全身颤抖,连一旁耐心站住的英俊服务生都忍不住咧开嘴。 “乖乖!好帅哦!”我暗喝精彩,两眼不再去瞧星星,只牢牢盯住面前那个子高高的小服务生。 “行行好,大哥,口水掉出来很失态!”星星皮笑地讲,然后说“两瓶啤酒了!”,急急打发掉一旁已经被我直勾勾盯得开始不好意思的年轻男孩子。 “干嘛干嘛,我还没看够!”这会子轮到我气急败坏。 “看个屁啊,你又不是不清楚,这里的服务生统统是直的,就凭你,扳得弯几个?!” 星星又在为刚才的啤酒肉疼,现在的话全从鼻孔中挤出来。 “一边去,你以为我是你,焚心似火!”我继续懒懒地调笑他,“嗨,刚才买的避孕套,你确定知道该怎么用吧?”我故意提高声量,大得满场都可以听到。 “妈的,死XX!”星星骤然惊慌失措,不顾仪态用脚在桌底下猛踹我,我则即将要笑翻倒地。
不知为何,每回同星星一起走,就总要想法去找他碴,非把他逗得七窍生烟方才罢手。 其实认识他也有两三年,开始我们并不亲近。 第一次见面,是三年前的夏初,当日我穿白衫黑裤,背书包,傻立在街角栏杆处等他现身,结果一直到汗流浃背也不见他出来。 无奈,打他的手机。 “我在啊,在街边擦皮鞋呐。”他在话筒中闲闲地说,吃定我是迫不及待。 本来就是我先打电话给他的。 那时,我是个将将出来混的新人。 并且因为和老板不睦,才调换了工作。 心头本就烦闷,再成天被日益严重的同性困惑牵绊,更觉着前途渺茫。 于是打电话给要好的旧同学涵涵,讲明日的太阳会为谁升起?语气惨白,好似十七八的青少年。 涵涵是个风骚男生,其时夜夜笙歌。 我们自小学一年级起就相识,然后一同长大、升学、厮混,彼此底细清楚。我犹记初三时拼命单恋正直茁壮的班长,结果每日满面含春的蠢态被他盯在眼里,便揪我到厕所的角落逼问,恰好年少的冲动也正吞噬我的耐心,于是就跟他彻底讲了个明白,问他我是不是世界上唯一爱上男人的男人。 涵涵是个妙人儿,大概跟他小时失父有关,所以心思纤细,独立并且宽容,他总可以在适当的时候给朋友恰如其分的理解,即使是在很年轻时。 那天,他轻吻我的面,并说:“你是个傻子呵!” 后来工作,大家见面的机会少了,不由日渐生疏。何况他又混进规模庞大的外企,月入七千,换女友如同换毛衣,成天开口闭口都上床和性快感。可能是幼年压抑规矩得过了限,真正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时,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放任。 当时我觉得他的人生态度日益腐化,与我的道德观念甚不符,劝过他几次,又总不得要领,自然更加生分起来。 不过现在的我知道,那时自己的心思如直线一样简单。其实什么是堕落,哪容旁人去指手画脚,各有各的道路,重要的是彼此的心可以摊开,赤诚相见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不明白的人就是不懂得珍惜,那才是真遗憾。 虽说和涵涵隔阂渐生,我仍偶尔会在情绪低落时拨电话给他,因为也只有他是听得懂我聊的困惑,清楚我担心世人是不是都与我不同。 涵涵并不劝我什么,光说出来喝酒啊。 于是有晚就被他硬拽到一间酒吧傻灌汽水,因为我统共不会喝酒。 要到午夜时,忽然进来个穿白丝衬衫的男子,极瘦,端一杯酒,妩媚地站着和酒吧老板笑闹。青色的射灯正打住他,脸上敷厚厚白粉,眉眼全用墨笔涂成浓浓的两块黑记,应该是很老的,因为皱纹在粉底下顽强的伸展,不过面上的表情倒是飞扬,年轻的紧。 我若醍醐灌顶,一下就看呆掉。 “要认识他么?他是这的熟客,我帮你介绍。”涵涵轻轻对我的耳讲。 我至今不清楚涵涵拽我去酒吧是不是早就计划好,只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得象一面早起的牛皮大鼓。 我认到了第一个同志,开始明白世界不止于此。 我心情忐忑地出来混。 没有特别目标,人认得也不多,但姿态亢奋,只要得来新鲜电话,就不顾三七二一,先打过去再讲,并不管是猪头还是人头。 压抑久的年轻到底勇敢,或者不要脸。 于是就认识了星星,和他约好下班后在联艺影院门口见。 结果,他让我等了半小时。 我盯着路边的擦鞋摊仔细寻找,然后见到了星星。 我很失望,那时我十分注重人的外貌,喜欢初中班长那样浓眉大眼、英俊茁壮的男孩,而星星的眼睛特别小,并且瘦得象根竹子。 我把失望掩饰得很好,慢慢跺过去,同他打声招呼,接着找家冰店,相互矜持地坐了二十分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最后都讲,我们周末再联络了。 后来星星告诉我,当时看到我他惊呼:“天哪,这么肥的家伙还敢出来见人,真真太不要脸,还这样老土,呕──” 幸亏他午饭吃的不多。 也幸亏我们彼此都有扮假的好风度。 和星星的故事原本该打住,要不是之后的那个周末我们一起看到了安安。
二
“哎,你的老情人在哦!”星星上了趟茅厕,回来后就象偷到鸡蛋的老鼠,贼贼地眯住小眼睛冲我讲。 “谁?谁?谁?你讲的是哪一个啊?”我还是没正经的样子,东张西望夸张地寻找。 “那里了,你这瞎子,安安在吧台那儿坐着的。”星星一副痛心疾首状。 我一下转过头对牢吧台,然后有一秒钟的安静,随即又开始用台湾普通话调戏星星:“是哦,真是他耶,要不要我去找他过来一起庆祝呢?他和你在三年前的今天可做了件痛快的大好事,让你脱离了处男的苦海耶!” “你要死啊!”星星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我才没你这样没格调,那样的货色玩完就丢,谁象你,死死活活去纠缠!”语气浓重地强调自己的不屑。 我不语。 我握住手中冰冷的啤酒瓶,开始宁静。 星星并不知我是因为平静而宁静,以为自己把话说得过了,也讪讪地不开声。
三年前的那个周末,我是准备出去见安安。 见过星星后的那周,又认识了个十八岁小孩,肥肥矮矮,皮肤乌黑,叫啸啸,风姿招摇的那型,逮谁黏谁,很有趣。 见过面后第一日就叫我等他长大,要和我生生世世。第二日又说刚去见了个新人,生得吓人的英俊,他决定要和我们两人一块过一辈子。 我骇笑不止,现在的孩子,拜托别告诉我他再看上第三个。我可没工夫去做他的第N个男人。 而后,啸啸将那个英俊得吓人的家伙的电话说给我,并一再嘱咐:“一定去打啊,真的很漂亮!” 那是周四,中午无事,办公室内没其他人,我正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拨了电话过去。 “喂,是安安?一个朋友给我你的电话了,现在方便聊天吗?”我大言不惭地呱啦。 “好啊,你想讲什么?”对方的声音很细,显得年轻。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没想到对方如此爽利。 以前的电话总要问“谁给你的电话啊?”,然后回答“不好讲的啦,人家是好意,介绍朋友给我,我总不好出卖人家吧?” 拉拉杂杂的开场,讲些没有正题的过场,再逐渐奔向中心,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这次可倒新鲜,搅得我这只充熟客的菜鸟哑了半日。 “哎,你这人奇怪了,打来电话又不吭声,你要干嘛?”安安不耐烦。 “你现在在干什么?”我胡乱抓个问题丢过去,自己都觉好丢脸。 “我吗?在做事啊!”安安老老实实的回答,并且好象在喘气。 “做事?做得好累哦!”我不怀好意,声音明显带有挑逗的味道。 哗,我也忒胆大了,讲完我就开始冒冷汗,还从没跟人作过如此下流的开场白。 “你神经病,我在洗衣服,你以为在干嘛?”安安倒没生气,只是在那头呵呵的乐。 我长吁口气,说:“我没以为什么啊,你这小东西,自己乱想什么呢你!” 然后气氛变得松弛,我们开始唧唧喳喳的混讲起来。从天气哈哈哈到今天的报纸呵呵呵再到现在的帅哥真多啊嘿嘿嘿。 一个小时飞快过去,除了知道他22岁,作过发型师和迪厅领舞,现在待业在家以外,我们好象都在讲废话,不过,我很愉快。 我们没说几时见面,光说再打电话啊。 我不知自己和安安有什么相似处。 我比他大,他做过的事我连想都未想过,那不是我生活过的世界。但,这又何干系?我依然还年轻,我好奇没到过的地方,我喜欢他活泼的语气。 到了周五中午,我又将电话拨过去。 “是我了,今天有没空,想不想出来玩?” “今天啊,好象没时间。” “哦──”我十分失望,开始不出声音。 “很笨啊你,人家是在吊起卖,你就不能再抬抬价钱!光在那里傻楞着?”安安又在那边叽叽咕咕乐弯了腰。 “好了啦,今晚啸啸约我在虹吧见面,你也一起来吧!”他继续说。 “啊,好啊好啊!”我也飞飞地乱笑,为他那句吊起来卖。 “听说你很漂亮啊?”我问。 “乱讲,我丑得跟小鬼一样子!” 安安和我再打趣几句,才挂住电话。 快下班时,忽然又接到星星的电话,讲一起去玩啊?于是就约他同去虹吧了,还说有新朋友介绍给他,好象我倒成了极熟练的老大哥。 实际我的年纪也比星星大,那年我24,星星才20。 到了晚上,我八点准时到了虹吧门口。 门口人来熙往,年轻时髦的男女进进出出。 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得穿衣,依旧白衬衫牛仔裤大皮鞋,完全的学生腔,尽管我已经工作了四年。 并且,我很少上任何形式的酒吧。 所以那晚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这家虹吧是全城顶热的场子。 我只是傻兮兮地呆在那里,心头突突发跳,惶恐地感觉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然后就看到啸啸屁股一扭一扭的从人群里摇出来,我兴奋地抓住他的手臂,笑着说:“你们到底是来了,我都快变城市雕塑了!” 啸啸抿着嘴,象个忸怩的小丫头。 接着星星也出现了,他的穿着就象周围所有的年轻男孩,夸张耀眼,手中依旧攥着那个硕大象凶器的手机,想必为了今晚的登场也是落足心思。 星星看到啸啸的目光饱含失望,这回连掩饰的功夫都不爱作,直直瞪向我:“这就是你的新货?!” 他没发音,但我看得懂他眼里的意思。 我无所谓地轻笑。 “啊,待会儿,据说有个吓人的英俊……”我的话并没讲完,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我们都看到了一个人。 哗! 长方脸,整齐眉,深黑眼,挺直鼻,完美嘴,黝黑肤,修长身,结实肉,我要晕了。 他穿一身黑,服饰潮流,发式新颖仔细,面容严肃,慢慢向我们一伙走过来。 我顿觉呼吸困难。 不会是他啦,哪里有那么好运气。 可他忽然冲啸啸笑,整张面变得生动又稚气。 “这就是安安啊。”啸啸兴致勃勃地牵住他的手,为我们作介绍。 “啊,我是高远,啊,这是我朋友,星星啦。”到底年岁长些,还不至于当场失态。 漂亮的男生也见得多了,可那夜就好似招了魔,对住安安发觉自己竟不知所措地胡乱思想,全没一点正经的东西。 我没去注意星星的表情,因为我那时根本就不曾想到要去看他。 安安只含蓄的微笑,不多言,一点不象电话里的跳脱。 然后我们进了虹吧。 里面很嘈杂,砰砰地放音乐,我们要了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给我看给我看了!”啸啸对着安安撒着娇痴,一只手牢牢抓住安安的钱夹不放。 安安只得侧过身,挡住我和星星的视线,将夹子打开朝向啸啸,大概是相片之类的东西。 “就是他啊!”啸啸的口气颇失望。 “本人要好得多,不信,待会儿我带你过‘新街’看去。”安安好象不服气。 我想起啸啸前日对我讲,安安最近刚失恋,被一小子狠狠甩飞。这回儿议论的可就是那个他? 我生出几分诧异,这样漂亮的人也有人不要,难道是失心疯掉?而他还把过去人的相片随身带,又是何必,扮小说里的故事吗? 安安用一分歉意的表情对我说:“你们坐坐,我们去一会就回来。”而后和啸啸迅速跑出去。 这时我才想到今夜还约了星星。 “怎样?”我闲闲地问。 “不错哦,只是太小的啦!”星星耸肩答我。 “小?比你大两岁哩!”我笑着纠正他。这小孩,自己还在生长,竟去嘲笑别人幼稚,当真好高骛远。 “你不是在学理发吗?安安在发型屋作过,等会我帮你问他,看有没合适的工作介绍你。”我继续对星星说。 “好啊!” 我和星星聊不到一刻,就见安安他们咚咚地跑回来。 安安坐下,脸色沉得象锅底,原本不多语,现在根本一言不发,叫一瓶啤酒,咕咕地一人傻灌。 我讶异,看向啸啸,那小家伙无奈的回望我,用口型讲“我也无法”。 气氛陡然下降,每人全讪讪地不知所终。 安安喝完,可能也不好意思,开始随便找话谈,我于是把星星的理发工作提出来,盼望改善一下大家的心绪。 但到底没甚作用,再坐一会,大家都觉没意思,便提议散了。 我和安安家在同一方向,所以一起走向车站。 走了半天,我终于鼓足勇气对他说:“其实,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自己还是要继续生活,何必记住许多不快,好累的!” 安安半天不出声。 “你不懂了。”他轻轻答。 “以前,我只要不开心,他都会陪我到江边走,有一回我们在江边吵架,我一气就跳下去,我不太会游泳,他吓得马上也跳下来拉我……”安安的声音逐渐减弱,至听不见。 我的眼都要瞪圆了,一直以为这样狂放的镜头只是小说情节,哪有真人这样神经病。 安安看向街边黑压压的远处,不知什么样的景象会在他眼中行走。 我忽然十分感动。 原来想那样年轻,又装束时髦的男孩,失恋不外就是滚滚滚,我不要和你再上床,哪儿还有什么深刻。现在猛听住安安不加遮掩的陈述,不由痴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我收起整晚轻佻的心,不再只将安安看作一只琉璃花瓶。 我很郑重的望着他。 或者,每个人的心灵都有一块玻璃,不管在何时打碎它,都无法再愈合,即使很年轻,生命力很强盛。 那夜,我不知能再对安安说什么,也真的无法说,因为我惭愧。 24年,我并未真正去谈过一次恋爱,个中滋味怎清楚。 安安没再说话,我们默默坐车,各回各家。
三
我继续沉默,没去喝手中的酒。 我并不想在酒吧中上演电影里的古旧片段,对牢过去情人的背影,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溜泪,嘴里还念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有病啊。这是星星给过我的答案。 当然我曾经那样作过,而且作过许多次,但我现在不想再这么干了。 “喂,变态狂,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想做什么?”星星不安了,用手搭住我的肩乱摇。 “哎哎哎,刚刚才说要和我撇清关系,这会儿又来摸我,敢情上下左右只有你清白,我算什么!”我开始捉弄星星,把声音又提得高高。 “妈XX,死去吧!”星星的脚再次踹向我,我则笑着用手去摸他裸露的臂膀,吃他豆腐。
认识安安后的一个月,我第一次尝到无言到天明的滋味。 那夜,我坐在床头麻木地等待天亮。 我答应安安,要帮他找小苏谈判。 小苏是他的前男友,而安安则刚刚告诉我说不能再和我一起,因为他实在无法忘记小苏。 当时我能做的,就只是默默坐住,不断回忆我第一次见他的那夜。 那夜回到家,我的心始终不可平静。 我想安安,因为他漂亮,因为他说话的声调,因为他笑起来象个孩子,因为我从没这样想念过一个人。 半夜十二时过,我拨电话给他。 “我知道现在说这话不合适但我一定得说我不愿过后后悔我喜欢你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要告诉你至少还有人在喜欢你我想你快乐我不要你的回答只是祝你晚安。” 一口气讲完,我准备挂电话。 “有什么是不可能,你干嘛要这样讲?”安安在那头静静地问。 顿时,我的脑袋充满热血。 礼花四射,砰砰乱响。 我知道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的热情有回应,我的运道一向很差。 “我……我……”我无法说话。 “唉,你这人,总自以为是,”安安轻笑,“你的话没错,他过得快快乐乐,我为何要过得不痛快。” 然后,我们一同傻笑了半夜,聊了各样笑话,我的工作和生活,他的想法与往事,直到我们的眼全睁不开。 之后的十几日,时间过得象飞。 每日我自信满满地去上班,早早做毕所有事,然后安排下班后的节目。 时时都象新年一样兴奋。 只是我不可太晚回家,因为我家对我管教甚严,从小如是。所以我们每次见面时间总象不够。 当然我并不是介意自己的性向问题会被家里发觉。早在读书时就和父母交谈过。 我家这点很好,所有问题都可拿出桌面讲,父母思想不见得开通,但清晰明白,他们不愿接受是一回事,理解则又是一回事。 对我,他们理解但不接受,只说如此走去要吃亏。 可是,我没走过,年纪尚轻,又怎心甘。 忍了许多年,终于要迈出这一步,那定不会再回头,只要瞒住父母,不要麻烦就好。 但到底是瞒不住。 一天回家,母亲盯着我问:“你是不是恋爱了,是那个送你回家的男孩?” “啊……”我不知如何作答,支吾支吾。 “你年纪也不轻,怎还这样不知轻重,这条路走不通!” “你就这样笃定?我又没杀人放火,和旁人有何相干,而且我早放弃抛头露面的工作,现在只是坐办公室,不会给家里惹麻烦,你又管我这许多!”我开始不乐意,语气甚差。 “你脑袋忒简单,你又没活在真空中,就不想想以后,想想我们这个家?” “以后?以后我们两个一起生活,谁管得着!”我脾气更差。 “就那孩子,你疯了,一看就是没正经工作,那种样子会和你过一辈子?” 我知母亲素看不惯打扮现代的年轻人,我也知道安安读书少,简直就是不学无术,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就这样简单。 爱情没有道理,当时的我这样想。 我不再吭声,走回自己房,将门关牢。 半夜,打电话给安安,他没在家。 隔天,和安安见面,把和母亲的争持说给他,心还气鼓鼓,最后讲狠话:“大不了,和他们脱离关系就是,成天怕我丢他们面子,我的生活又算什么!” 安安很沉默,没应对我的独立宣言。 半晌,他说:“或者,我真的不合适你,外面优秀的人很多,你不用看住我一个,也许有更好的。” 我的面突地白了,一把抓住他的肩,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说爱谁就爱谁,我可是真喜欢你,凭哪个来乱讲也是没用!” “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工作、有没有钱,有没有正经生活,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继续豪言壮语,象小说里的痴情汉一样不食烟火,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却没注意安安的眼看向哪里。 “好了好了,我只是开玩笑。”安安笑着安慰我。 但第二天,我突然找不到安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全一样。 我急了,开始乱打电话找他,甚至打给星星,因为安安曾答应帮星星介绍工作,我以为他们会有联系。 可星星说不知道。 一直到这夜,安安主动打电话找我,哭着告诉我不能再和我一起,因为他实在无法忘掉小苏。 “大男人哭什么,忘不掉就抢他回来啊!”我的心阵阵巨痛,我已不清楚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只是不愿再听安安哭泣。 “我不敢和他讲。”安安很委屈,在凌晨三时。 “电话给我,我帮你去讲!”我粗哑喉咙吼他,忽然发现自己也带着哭腔。 我大惊。 我知道自己从不坚强,但我不要在安安面前落泪。 收了线,我独坐床头,不知该干什么。 我不喝酒,也不会抽烟,究竟人失恋了会去做什么事? 我只是安静坐着,忍住心痛,麻木地等待天亮。 我并没等很久,因为那时已经四点过。 第二天中午,在办公室给小苏打电话。 科学进步就有这般好处,任谁在海角天涯,一个号码便把他原身揪出。 和小苏本不认识,又要讲如此隐私事,我的语气自然斯斯哎哎、含混暧昧,讲了十多句还夹杂不清。 小苏倒是个明白人,爽快回我:“无可能,还和他一起,我不要活差不多,那人头是疯的,什么都不清爽。” “可是,你们到底一起三年,何必如此绝情!” “三年?他胡说啦。我没人要,跟他三年?就一年多了。” “但他的脑袋到底为你受过伤,是真爱你,要不清爽也是你搞的。” “嗨,我和人打架又不知他在场,干嘛赖我害他,他受伤后全是我服侍,我现在才不欠他,你不该怪我。” “但他那样爱你,你就不能再想想,找一个真爱人并不易!” “大哥,好累的,整日都要和他撒谎,我又没讲过我爱他,这种事,玩玩就好,谁还要对住谁一辈子!” 我没法再往下说。 “这位大哥,想必很喜欢安安呢?”小苏忽在那端阴阴地问,象只小狐狸。 “哎,是啊,可是他喜欢你。”我回答得很不自然。 “你听他的,他最喜欢扮被同情对象,哪有什么真心意!” “你这小孩,也忒冷血,不爱人家也就是了,何苦平白败坏人家名誉!”我不满,冷冷地指责。 “哈哈哈哈……”小苏放肆地大笑。 我挂断电话。 又拨给安安,他又不在家。 连着几天,没有安安的消息。 我知道他与父母感情一向不好,这些天心情嘈杂,到底又能跑哪里去? 我成日按部就班的做事吃饭,眼只看手边,却不清楚一尺以外是人是鬼。 母亲好象察觉什么,想问,我不应。 我不想跟任何人交谈。 然后一天安安再拨电话找我。 “你在哪里,这几天过得可好?”我心急火燎。 “还好,我都在星星家,他一人单住。”安安语气不高涨。 “唔……那件事?”他问。 “我跟小苏联络过,我想他不值你这样,你们想法不同。”我尽量把事情说得委婉。 “唔……”安安沉默。 我忙岔开话:“你在帮星星找工作?” “唔。” “认真些,麻烦人家,就帮人家点忙,左右不过这几天,要不你和星星一起去作发型师,有些事做心就没现在这样空荡。” “我知道。”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们是朋友。” “好。” 到了晚上九时,我在家发呆,小苏却来找我。 我很意外。我们并不厮熟。 “出来玩,我在啦啦酒廊,很多人都在。” 我极想见见这位著名的小苏,想也没想,就应承下。 搭公车过江,到城中另一头,夜幕里的人群依然繁花似锦。 小苏在酒廊门口站定,瘦瘦的,留长鬓角,唇红齿白,大眼,标准俊俏男生。 他倒先认出我,很趣味地看我并招呼。 我站住瞧他,心头百感交集。 他牵我手,领我进去找位子坐下。 周围围坐一些年轻男女,一律浓妆伴紧身衣。 舞台上在做表演,几个穿红色纱衣的女子舞来舞去。 “你的新男人?”一个眼描黑黑的少女粗鲁地问小苏。 “是啊是啊,你嫉妒啊?”小苏张嘴乱讲,如小泼皮。 顿时周围的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瞧我,弄得我手脚不知如何摆。 我对住小苏苦笑,不想和他争辩。 “那个也是我男人,昨天才和他睡过。”小苏指着台上刚出来的一个紫衣女子向我讲。 我顺势看去,那人身材曼妙,面如桃花,正扭摆唱叶玉卿的“我骚得要命”。 分明是风骚入骨头的艳女。 我莫名诧异。 “是男的了,你还以为都是女人哩!” 果然,台下有人在大喝:“脱了,脱了,全脱了!” 艳女停住歌,姿态风情地解释:“我全脱了,和你们一样,有什么好看?”嗓音粗粗,的确是男声。 台下的人更哄,不停叫“脱啊,脱啊,我们要看!” 还有人冲上台边,要伸手扯他的紫纱衣。 艳女大窘,退后,示意音乐再起,开始唱节奏快的曲子。 我心极度不安,烟花柳巷也不过如此,人不要脸起来还真彻底。 我问小苏:“他为何做这事,难道很好过么?” “这有什么,这些死婆娘成天就想变女人,有这么多男人看他,爽都来不及!”小苏不以为然,接着冲舞台大喝“丝丝,我爱你,丝丝,我爱你!”惟恐天下不乱。 “安安都差点被他们拉入伙啦,不过他扮女人象鬼,比我差远了!”小苏继续和我调笑。 我哑然。 我知道安安的生活圈子与我不同,但我没想到会这样不同。 我一时也接受不了这许多,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惊奇还是悲哀。 艳女表演毕换一身黑色丝光夜礼服,袅袅娜娜行到我们这桌,姿势嫣然地坐至小苏身旁,一只手如兰花搭向小苏瘦削的肩。 漂亮。近看我如实评价。 “今夜人真多,待会我们一起跳舞啊!”艳女说,眼含笑望桌边的每一人。 我没在他面上看出刚才的一幕,眼前只是一个巧笑亮丽的美女。 他们到底脸放在哪里?口袋中还是根本就一直真开心? 那晚小苏和他的朋友玩得很放,快乐似天使。 我昏噩地返家。 第二日一大早,就接到星星慌张的电话。 “你知道安安在哪里吗?” “不是在你家?” “没有啊,昨夜他接电话出去就没回来,也没回他自己家!” “是嘛,他有说什么?” “没有,中间打过电话,说在清华岩,语气很不对,但就是不讲有何事!” “别慌别慌,我帮你查。”我心急地应对,脑袋迅速翻阅资料。 清华岩?小苏就住清华岩。 我猛明白,急忙给小苏拨电话。 “大哥,我都要吓死了!”小苏抱住电话对我控诉。 原来昨夜安安一直守在小苏家门口,见小苏和新男友一同回来,便跳出,拔一把尖刀,讲要和小苏来个了断。 “你刺我一刀!或者我刺你一刀!”安安放狠话。 小苏并不示弱:“要杀就杀,反正天天被你精神虐待,还不如死了清爽,都给你一年时间,还要怎样?我就不要把日子只耗在一个男人身上!” 安安顿时眼泪一粒粒地淌,对牢小苏的新男友讲:“你好好爱他!”然后举刀划破自己手腕。 我听得荡气回肠,整个呆住。 “现在他人呢?”我慢慢问。 “在我这里啦,赶都赶不走,非要害死我,我老妈刚才还疑神疑鬼!” “你看好他,我这就要人来接!” 然后我通知星星安安的去处。 下午,我实在不放心,丢下手头要校的文章,悄悄拨电话到星星家,是安安接。 他声音虚弱。 “你这又为何?这世界并不只小苏一个人爱过你,何况他是真爱过你吗?就算父母也不喜欢你,到底还有那么多朋友,星星、我,我们就不心痛?”我责备他。 “好好休息,我会再联系你,小苏我再找他谈。” 我还想做无谓的努力,我要安安快乐。 安安只说谢谢,声又带哭音,我不忍听,急挂断。 之后我再打星星的手机,要他好好照顾安安。 “肯定了!”星星回答得理所当然,口吻还有些惊奇。 隔日傍晚,我约小苏出来。 “你就不能再考虑,安安现在很痛苦。”我看着这个俊俏的小男孩,开口求他。 “我干嘛要考虑,他和那个星星两夫妻现在不定多快活!”小苏依旧满不在乎。 “胡说什么,他们只是朋友,没关系的!”我开始不高兴。 “朋友?床都上了还会清白,大哥,你是不是傻的?” “……” “安安自己对我讲的了,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再缠我,不过他是信不得的,这人,惯会演悲剧,有瘾的,小时演给他爸妈看,现在演给你我看,心理变态啦!”小苏咕咕笑。 “……” “你知道安安在哪里?” “我马上去接他!” “我会好好照顾他啦!” 星星的话一遍遍在我耳里涌出。 我不知所云地回家。 母亲在等我。 她说:“好好工作吧,不要成日只想一件事,你的生活没这样简陋。” 我不知道还要如何复杂。 我没打电话。 我想了好几天。 然后,我去了星星家。 星星的父母早离婚了,他一人住。 给我开门的是安安,他穿着件星星穿过的衬衣,下面只是一条内裤。 看到我,他有些诧异。 “你和星星上过床?”我冷静的问。 “是。” “我……很寂寞,你没时间陪我,可星星懂我,他也总是一个人。”安安同样冷静的回答,“而且,我不想你为我和家里吵,我不要当罪人。” “你爱他?” “我现在不爱任何人,我只要人和我一起过日子!”他低声讲,“对不起!” 我的眼开始起雾。 “好,只要你开心。”我说。 这时,星星回来,看到我很高兴,问我今日怎有空,既然来了一定要吃饭。 想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光酣酣地笑,幸福又满足。 我也笑,说那是,不吃白不吃,干嘛要便宜你啊。 那晚我喝了酒,第一次喝醉,安安和星星把我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搭南下的飞机,去云南出差。
四 时间晚了,酒吧中的人渐渐多起来。 周围的桌子被塞得满满,高矮胖瘦一应齐全,每张脸都藏在漆漆黑的空气里面,很神秘。 也许是我近视,所以谁都瞧不真切。 我突然想起朋友林雨说的笑话,忍不住哗哗大乐。 星星原本聚精在听正播的玛利亚·凯利鬼嚎鬼嚎的歌,被我吓了一跳。 “变态狂,又在想淫荡的事情啊?”星星的嘴最近老不干净。 我不去管他,只说:“要不要听笑话?”然后自顾自开讲。 “前天跟林雨一起泡吧,那小子胡伤感,说现在好男人全死绝,要是在酒吧里大喝一声‘男人出来’,包准只有同性恋的女老板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男人死光光,只剩女甲方了!” “呵呵呵呵,你们两个,也忒口毒,当心真成老怨妇,看谁敢要!” 星星笑到喷水,用手指着我,眼看要从椅子里滑向地板。 我也大笑。 一旁已有人在望我们,放肆过量就显得招摇。 不好。 我看向舞池那头,安安仍旧一人独自坐,没回头,也没人去理他。 我继续在笑。
我想起三年前的那夜,安安也是这样背对我独坐在另一家喧哗的迪厅。 当时我已经满城寻了他两小时。 那天,离我出差回来已过去两个半月。 云南之行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人和大自然相比,确实渺小。 我坐旅游船漂荡在洱海中,四面环绕青翠的仓山,导游在讲白族人的爱情传说,一对同行的年轻旅伴攀上船尾的栏杆,大扮铁达尼,玩得不亦乐乎。 风使劲吹我的发,蓝天里的白云不停变形状。 我盯住波光潋滟的水面,心情出奇的好。 我算什么! 不过凡人一个,有甚资格在这自然的美景里伤心,千万年的造化让我有幸见着,又还有什么不满足。 爱人不是要占有,他快乐才是至重要。 我为我的高尚陶醉,却不知那是否真是我真心。 我宁愿告诉自己是。 于是三星期后我身心愉快地返家。 我又开始打陌生人的电话,邀人见面吃饭,嬉闹欢笑。 中间,我认得了李航。 其实我没真见过他面。 他是啸啸的新男友,啸啸紧张得不行,央我装不要脸的少年去试他心。 我如约无耻地拨电话给他,结果被他一气痛骂。 我肃然起敬,赶紧解释。 他没生气,反开始真在意起啸啸来。 啸啸感激我,我也和李航成了电话友。 李航很成熟,当时已经28,作四五年电信工程师,醇厚的中音,叫人迷醉。 我爱和他在中午空闲时聊天,山南海北,想什么扯什么。 比如新见的人好丑我被人说生得难看真没面子我长胖了怎么办新发行的畅销书看了没现在正播的那部电视剧演得忒差我周末又喝醉了你和啸啸开过房是不是嘻嘻嘻。 那时,我的情绪并不稳定,还是会常想安安。 我不愿主动联络他。 于是,我向李航长吁短叹。 我把自己的故事一个片段一个片段讲给他。他从不分析,光安静听,让我自己去调整情绪。为此,我感谢他,视他为知己。 可是,安安和星星生活得也不安宁。 先是星星找我,问我爱一个人到底该怎样做,难道要去将就他每个缺点,甚至包括对以往恋人长久的回忆! 他说安安成天都在他家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要靠缘分”。 而后安安也打电话给我,他不说什么,老是呱呱的给我乱讲黄色笑话,一旦提及星星就回避,可见他生活得无聊并且永不愿去解决问题。 我不好有任何评断,把这些说给李航,他叫我什么都不去管,因为什么也和我无关。 但我,又怎能不管。 我告诉星星,爱要学会包容,尊重和理解。 我陪安安出去玩,到各家嘈杂人乱的迪厅酒吧大商场瞎逛,讲应该多看看身边人的长处。 可我没哪一次可以心平气和。 我发觉自己一直在骗自己,原来我什么都不能放下,只是表象平静若老友。 每回,我对住李航,混乱讲过悲伤,就开始制定若干抢人计划,阴狠象毒妇。 李航光说:“你确定要做?”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哪天得失心疯就去干。” 星星和安安的关系越来越来飘摇。 星星隔三差五打电话向我倾诉,安安总也会约我去上街,两人同又叫我帮忙瞒对方,我则不停冲李航唠叨,心头七上八下,忽悲忽喜,落差大得象尼亚加拉。 终于有一天,我在朋友公司帮忙策划广告文案,安安拨通我的手机。 “我要离开星星。” “为何?” “他年纪太轻,脾气太甚,我们无法沟通。” “他年轻,经历的事没你多,是你该去了解他,何况他陪你这么多日子,总有高兴的时候吧?” “是,但我现在没法快乐,我们天天吵。” “你不能要求他时刻体谅你对过去的思念,自己走不出来,没道理要星星跟你陪葬?” “所以,我要离开他!” “唉──你跟他讲了?” “没,我怕看他,我想留封信。” “你又要逃避?” “……” “之后你打算干嘛?” “不知道,出家作和尚吧?”安安挂断线。 我失神半晌。 晚上,我接到星星焦急恐慌的电话。 “安安不见了,我们今天吵过架,他有没有去找你?” “没有。”我干脆回答。 “哦──”星星明显失望。 我不忍:“或者,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他大概玩去了。” “好吧。”星星语调寂寞地收线。 我知道,安安独自不高兴就爱往人多的地方钻,我决定去找他,而且不想告诉星星。 我不是没有私心,我并不高尚。 我在闹市区转了两小时,直至凌晨一时,在新街迪厅沸腾的大厅中看到安安独坐的背影。 我上前搭他的肩,他回头,诧异地望我。 “吃晚饭了吗?”我吼着问,要盖过震天的乐声。 他摇摇头。 我扯起他,将他拽出大门,塞进的士,到江边著名的夜食档。 我点几个菜,要两瓶酒,陪他慢慢吃。 “你到底要怎样?星星很着急。” 安安不应,埋头吃。 “小苏无可能回头,你总想着他,以后的日子要怎过?” 半天,安安才回答:“我想,找个地方,没人知道,我……也许不会再出现……”安安的表情和声音全带一股沉沉死气。 我大惊,那时我并不懂人在情绪冲动讲出的话和平时的想法会不同,况且我也年轻爱激动。 “你!你胡说什么?你以为只你才是活人?”我指住安安,语音发颤。 “父母不喜欢你!小苏不要你!就是你的全部?” “你的命就那样不值钱?随便乱丢,要谁去心疼可惜?” “罢罢罢,你去干你爱干的,我这辈子就真作和尚去,左右不过一个人,我也不找谁了,你要疯,我陪你!” 我气哼哼的大骂。 能讲的道理我已讲干,该做的事情我早做完,我心象火烧般痛,为安安,也为自己。 安安突然仰起头,直楞楞地望我。 我见他的双眼开始潮湿,晶莹透亮,接着他的唇慢慢裂开,发出哗哗大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安安的笑抑制不住,一直持续。 他在哭着笑。 “我怎么这样笨,我一直找的东西原来就在我身边!”他对我讲,泪流满面。 顿时,一切又开始重演。 我的脑袋充满热血。 礼花四射,砰砰乱响。 我知道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
五
我和星星咭咭呱呱地继续胡扯。 身旁不停有人经过,是熟人的就会对住我们招呼。 有个打过一两次照面的一个劲问:“呀,你们俩还在一起啊?”声音好象还有点羡慕。 “是啊是啊是啊,星星一直都是我最亲爱的,你不知道么?”我一本正经的板着面。 “老流氓,不准胡说,谁和你在一起啊,我跟你才没关系呢!你去减肥三年再说!”星星慌不迭地分辨。 我扮痛苦状:“你不能不要我啊,我已经有你的骨肉了耶!” 认识的人总算听明白,笑骂:“你两个疯子!”然后摇头走。 我和星星呵呵乐。 圈子真的不大,来来回回都是熟人,我在外面才晃了大半年就已发觉。 现在每次和星星一起出来混,更总不会清净。 而且,每个人总爱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些事,一是一,二是二。 其实,哪里有这样简单。 星星爱笑爱胡闹,于是每人都认定他只是个不知疾苦的花心人,仗着年轻混日子。 但,我却真看过星星的眼泪。
那天,我把安安从家中拖出来,告诉他:“去,和星星说清楚,要我还是要他,今晚你必须有个了断!” 三星期前的那夜之后,安安就再没去见过星星。 他彻底躲起来,每天只和我通电话,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想你!” 于是他就在那头咕咕傻乐。 我每日都过得飘忽忽。 我向李航报告我的幸福,笑到飞起。 李航则说:“你们和那个星星说清了吗?” 我一下噎住:“哎,会讲的。” 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星星。 星星开始是一天给我打通电话,及后甚至早中晚都准点报到。 他总问我:“安安会到哪里去?” 他找不到安安家的具体地址,只知道大致方向,他说:“我挨家挨户去找好不好?” 他常在夜半跟我讲:“我不该和他吵架,你知道我年纪比他小,脾气是不好,但每次吵架我都后悔,他又为何这次这般认真?” 我是什么都无法回答。 我只说:“你认为他真爱你么?” “是呀,不然他干嘛要和我住一起?” “也许,他有他的原因,你还年轻,犯不着只为一个人朝思暮想。” “我又不想去外边胡乱混,找到一个好的,就守他一辈子了。” “可是他的想法呢?你清楚?” “是啊,我们有交流,他说他这一辈子也只会爱一个人。” 我语塞。 “你想开些,不管发生何事,我总是你的朋友!”我十分卑鄙地说。 我羞愧地和李航讲我的做派。 李航仍旧少言,仅告诉我:“人总要为自己去活,不用过分内疚,感情无谓对与错。” 但起码的责任我们总要承担。 我向安安提要去和星星见面,他总是激烈反对:“就不见他了,时间长他自然心淡,有什么好谈?” 一拖再拖。 我的心也一日比一日更厌恶我自己。 终于,再次听星星问我:“安安到底是怎样想?” 我说:“今晚八点,大世界门口,我去想办法,安安会来告诉你为什么。” 八时,我和安安站在大世界门口,我们紧张得话都不愿讲。 星星终于来了,穿着清爽的黄衣白裤,远远见安安就兴奋地奔过来。 蓦地看见我,他的脸色骤变。 星星原也不是笨人。 “为什么?”他问。 “我……我……我们要在一起”安安的声音小得似蚊虫。 “星星,你不要怪安安……”我实在不愿局面更尴尬,于是出声。 “我们的事用不着你开口,要说他说!”星星抢白我。 我分明见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我沉重地行开。 忽然觉荒谬。 我们到底在演什么戏码,狐狸精三打白骨精么? 大世界门口人潮攒动,每个人心上可都有一个故事,一位故人,一颗眼泪! 爱到底又是什么?非要有人伤心才算情深? 我不清楚安安到底和星星讲了什么,只见星星失魂落魄地走进人群,不见。 安安回到我身边。 “对不起,让你失去个朋友。”他低落的向我道歉。 “没什么,朋友总会有,你,只有一个!”我安慰他,情绪也甚差。 我们无言相拥,沉默地在街上走。 一直走到夜半。 我的心沉甸甸地愧疚,为星星的眼泪,我不是没有一点后悔。 安安送我到家门。 他没象以往和我握手道别,却突然跳到路边花坛的护檐上,亮晶晶的双眼在黑色的夜里忽闪忽闪,牢牢盯住我的面。 我有一丝茫然,半仰头回望他,正准备微笑。 他突然迅速用力吻住我的唇。 第一次,我尝到另一个男人咸咸的汗水,感觉他柔软双唇传来的温热和湿润。 时间凝固住。 我浑然忘却了整个世界的存在。 那一刻,我什么都可以不再去在乎。
六
“哈,你们躲在这里啊!” 我和星星同被一声莽撞地招呼吓一跳。 一个瘦小的影子朝我们猛扑来,一屁股坐在星星大腿上。 “哟,两个跑到这黑漆漆的地方坐,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娇媚妖娆,象酸溜溜的小妒妇。 是波儿。 一个很好玩的人。 识得他也有趣,是在另一次朋友的生日会上,他豪放得叫人乍舌。 波儿生得瘦小,象个中学生,但脑袋清楚过许多人。 他的年纪不轻,环境也不很好,并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不过他却不愁,晚上上夜大,半夜还到处游荡。 我们算不上朋友,但每次遇上总可愉快相处,我们爱听他的风骚,他爱理我们善意的嘲弄。 “去去去,怎么逮哪儿坐哪儿,你当真没一点贞操!”星星推波儿的腰。 “呀,你摸我的腰,要付钱的!”波儿心怀叵测地捉住星星的手叫嚷。 “天哪,你今夜春情高涨吗?”星星的嘴并不好惹。 “啊……啊……啊……”波儿真开始作呻吟。 “MY GOD!”星星一头两大了。 我则始终在一边笑吟吟,当看戏。 能收拾星星的人还真没几个。 “好了啦,再闹,人家真以为你在卖春了。”看够戏,我决定救星星于水火。 “卖就卖了,我明天就去北京卖。”波儿端住我的酒,偷喝一大口。 “干嘛,考古考到首都去?”我乐。 “有个老头答应帮我找工作,叫我住他家啦!”波儿还是无所谓,“我又不象你们,个个女强人,我也要想法吃饭嘛!” 我没接波儿的话,让他和星星独自玩笑。 我又开始寂静。 我望向安安,他在和酒吧的老板搭讪。 我开始想,感情和现实,当真彼此矛盾么?
“砰!”我把房门狠狠摔上! 这是我和安安同居后,第二次剧烈争吵,为他的工作。 和星星摊牌后不久我们就同居了。 父母因此和我大动干戈。 我不是个喜欢隐藏的人,当我决定和安安一起过一辈子后,我向父母如实坦白。 “你走,如果出去就别回来!”当过兵的父亲震怒。他一直以为我可以听从他的话,至少独善其身。 “你啊……要后悔的……”母亲溜着泪,“我们不是要指责,但这条路真行不通,我们不是没见过悲剧的例子!” 可我已经什么都无法去听,我要找我的幸福快乐。 而安安,那段日子和他父母的关系也形同水火,日趋尖锐,他一向生活随意不羁。 所以我拜托要好同学涵涵赶紧帮助我找房子。 在闹市中心的大厦,二十五层有一套空荡荡的小套间。 我知道安安喜欢热闹繁华,便不顾我是否负担得起,同意租下。 为此,我接下旧日同事负责的一档电台节目,夜夜兼职上班,预支两月工资,将将够付首期房费。 安安一直在过吃喝玩乐的生活,我并不知没有固定工作的他钱从哪里来。 我想,该是他父母给的吧。 可是,我们既要住一起,所有一切就该我们自己负担。 我也是个从不管明天的人,平素没有节蓄,忽然要独立撑起一个家时,才发觉自己的肩膀并不宽阔。 我日夜工作,所得仍然有限。 那几日,我实在焦头烂额。 安安告诉我:“我可以出去工作啊!” 我不想他再去迪厅酒吧作那些无前途的事,就把他介绍给我的同学老友,拜托大家帮忙。 可是,每回安安兴奋而去,总默默地回来。 朋友们都对我说抱歉。 涵涵甚至专门约我面谈。 他十分惊异:“那就是你要找的人?和你根本两个世界,你有毛病啊?” 我知道他毕业名牌大学,在外企一月挣七千元,换女友象换毛衣,所以我认定他不懂什么是真爱。 我说:“我爱他!” “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现实,你一个人,没错是可以过的随意,但现在起你养得起他么?他能和你一起过窘迫的日子?” “我们相爱,不需要谁养谁!”我答得斩钉截铁。 那段日子,唯一叫我欣慰的是我接到星星的电话。 “喂,高远么?我是星星。” “你是谁!”我从座位上跳起,又惊又喜。 “星星啦,你这阵子过的还好?” “我很好,你呢?” “我?我想我是想通了,我还年轻的很,干嘛要守住一个不爱我的人!” “啊?!我……对不起!”我悲喜交集。 “没什么,爱人可以换啊,朋友还是老的好。”星星在那头开始哼歌。 我无法分析星星观点的对错,即使他和我的想法相悖。 我庆幸星星能如此想,这让我的负疚减轻很多。 我把星星的电话讲给安安,说我们不如相约见见,大家重作朋友。 “无可能!”安安断然拒绝,“我不要,我会尴尬!” “你干嘛总是逃避,有些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 我也就不再劝他。 我需要考虑的事还很多。 然后我认识了欧阳。 欧阳自己开家商贸行,虽有皮包公司之嫌,可做得还不错。 我和他也是打电话认识的。 他打给我,说一个朋友给他的号码。 我说我已经恋爱,请不要打搅。 他讲无所谓,大家只是交个朋友嘛,互相帮帮忙。 我气他:“那好,帮我的男友找份工作啊!” “行啊,只要你出来见我!” 于是,我和他见面。 他是个快活的青年,光嘻嘻哈哈玩笑,没老板样,但说话算数,让我把安安带去他公司。 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安安,他就先和我激烈争吵起来。 “你和谁去见面了!” “一个朋友,我告诉你……” “哼,还没两个月,你的狐狸尾巴就现出来,还讲什么天长地久!” “哎,你乱想什么!” “我乱想,你和什么老东西见面,当我是傻子么?你们这些人,通通是靠不住!” “你!”我气的双眼发痛。 想起这阵子和父母的争持,老友的不屑,日夜不分的工作,我的面孔急剧发烫。 我一把抢过安安正吸的烟,猛摁在自己的手臂上。 一股焦臭生出。 “你!你信了吧!”我抽搐着说。 “你!”安安的眼也开始发红。 他“呼”地夺回依旧燃烧的烟头,狠狠地按回自己的手臂。 按了两下。 我们两个都呆住。 “我们两个都是傻子,以后,要怎么办啊?”安安苦笑。 我的泪忍不住。 安安到底在我的坚持下,开始在欧阳的公司作推销员。 我们把小套房收拾好,决定在我生日那天正式搬进去。 那天,我工作到凌晨三点才完。 我急急忙忙往回赶。 在大厦路口,我见到穿黑衣白裤的安安,他一直在那里等我回来。 有侣若此,夫复何求。 以后的两个月,我们过得十分清苦。 我们都没想到,一个家的花费如此巨大。 必要的家具、电器、炊具、窗帘被单、食物、水电气、电话、甚至乘电梯都要花钱。 为了每一件小东西,我们疲于奔命。 我们都不会管家,这是我们最大的麻烦。 安安的工作进行得也不顺利。 两个月,他没卖出一件商品,一点工资刚够车费和午饭。 而我,一边继续兼职还房租,一边把正式工资计划再计划,生怕入不敷出。 活了这么大,头一回过得如此狼狈。 安安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要他静静的呆在家里简直比杀他还苦。 但我们实在没有余力出去热闹。 而且,我时时加夜班,安安只得一人守在家中。 我知道他很寂寞,但我无法。 而且,有时他还是会唱“爱一个人要靠缘分!”。 我权当没听见,自己看自己的书。 我们逐渐生出小龌龊,为小事计较。 此时,我也不好意思再去向朋友们唠叨我的烦恼。 我对李航只讲,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很快乐! 李航说他即将辞了公职,去家大公司任主管,然后要到美国进修半年。 “走以前,我们见个面吧,恭喜你终于找的幸福。” “没问题,你定地点时间。”我爽快答应。 倒是啸啸,听说男友要和我们见面,罗嗦半日,生怕男友跟住我们叛逃掉。 我和安安大乐,抵牢啸啸威胁:“放心,只要他一出现,我们立时脱光衣服勾搭他!” 啸啸急得上窜下跳。 我们却都作没事人一样。 到底还是见了面。 我狠狠吃一惊。 李航风度翩翩,浑身书卷味,长了双会笑的黑眼。 我们大家喝酒猜拳,大肆铺张热闹,祝他前程似锦。 晚上回家,我带着酒意说:“啸啸的运气还真好,这么出色的男人,又有好工作,又肯照顾他,又不花心,他可是幸福死了!” “他,懂什么叫珍惜,前日还和我说要去勾搭谁谁谁!”安安并不认可,冷冷反驳我。 “是吗?我倒不知,你们的秘密还真多啊?”我笑答。 “你什么意思!怀疑什么直说好了!”安安忽然发起脾气。 “你发什么疯,我哪有怀疑你什么?”我也生起气,语气强硬。 “我发疯?你倒去问问你那个朋友,为了笔业务,要把我去卖给什么老色鬼!”安安情绪越来越激动。 “你说欧阳么?他是爱开玩笑,但人不坏啊,应该不会这样了!”我不解地分辨。 “他人好?你知不知道他和什么人一起走?全是城中最著名的烂货,他换过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安安的声音更响,“还有你,今日只盯住那个李航看,安的什么心我还不清楚!那么羡慕人家就跟着去啊!” “你胡说什么?!你工作不开心,凭什么怪我!”我也开始发飙,声大如钟。 “反正明天我是不去他那里上班了!” “你不去那里,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你——”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喂,高远啊,我欧阳啦,我快到你们楼下了,我想上来玩。” 我看住安安:“是欧阳,他想上来。” “我不要见他!”安安的怒火未降。 “算了,就是不做,也要和他讲清楚!” “我不要!” “好了,我下去和他讲。”我忍着自己的脾气劝他。 “不准,你就想和那些烂货来往!” “你有病!”我再也忍不住,火爆爆地冲他吼。 然后转身“砰”地摔上房门,独自下楼。 欧阳在楼下,还是一惯烂笑的脸。 他立时发觉我的情绪不好。 “干嘛干嘛?小夫妻吵嘴了?” “还不是你,你到底让安安去干什么事?”我依旧生气,语气很差。 “我?天晓得,我还敢叫他干事?他不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 “他工作能力也许是差些,但你也不能叫他去乱陪什么烂客户啊?” “我叫他陪?老天,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老婆是什么角色啊,他的名气可比我大得多啦!”欧阳发出啧啧的感叹,言语甚为不屑。 “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让他走人!” “见鬼,和你说不清,反正安安不在你那里做就是了。”我不耐烦,不想听他批评安安。 “随便了,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陪我去见见一个刚上市的新款,有意思极了。”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去疯!”我嘴这样讲,脚却跟欧阳一同走。 我的气仍在,我怪安安不应平白看轻我。 我和欧阳在市中心瞎逛,见他戏弄那个被他诓出来的三十岁屠夫。 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安安。 “你玩得很开心嘛!”他冷冰冰地问。 “好了,我今夜不想再吵架,我一会就回去。” “随便你!”安安挂线。 我又开始生气。 我又没做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待我。 我一直玩到十二点过。 回到家,安安已经不在。 他又失踪了。
七 星星不知给波儿说了什么,两人全乐得象刚下过蛋的小母鸡。 波儿性格聒噪,到底忍不住。 “喂,你知道星星说你什么,他讲你要是再胖下去,就只有做杨贵妃了。” “我爱胖不胖,关卿鸟事,你们这堆俗花,肤浅!”我指住星星笑骂。 “去,你高雅,也没见多几个男人要你!”星星不满地打击我。 “我干嘛要人来要,我又不是谁的东西,多几人来争,价格就飚升,我但是我自己,独自逍遥快活不好么?”我忽来兴致,想和星星辩个高下。 “没人要那叫人老珠黄,不快躲进厕所去自我反省,竟还敢在这里自鸣得意,你没得救了,大白痴。”星星专拣恶毒话刻薄我。 “你这人,怎生和妓女一种心态,恩客黄金白银砸你才是头牌,否则就只能作丫鬟擦茅房,你到底凭什么生活?”我不高兴,正经起来,对牢星星怒其不争。 星星不气反笑,拍波儿肩膀道:“你瞧这人,又开始扮纯洁,我们不过说笑,他倒作真,这周围又有多少可以当真?” 波儿只轻轻笑,并不答腔。 我的手机响起来。 我接电话。 偶然,我发现安安也在那里打着电话。 当然,我们只是在相同时间,各接各不相干的两通电话。
三年前,我也用这支手机和安安从半夜谈到天亮。 我讲:“我在二十五层的阳台上,我想一头跳下去!” “你跳吧,我这里是八楼,我陪你一起跳!”安安声音哽咽的回答我。 那夜我回家,安安已经不见。 整整一星期,我找不到他。 我开始隐隐有种感觉,历史可会惊人的重复? 我不断反省我自己。 我和安安在一起,我到底给了他一种怎样的爱。 我们在一起,除了情侣间的甜言蜜语,就只剩下胡乱的说笑和激情的性欲, 我爱看书,看电影,爱静静的坐在家中听温柔的音乐。 安安喜欢穿衣,逛大商场,喜欢嘈杂的人群和激烈的节奏。 我从不曾真正喜欢过安安的生活方式,我总想改变他的习惯,可每回都无功而返,即使安安顺从了我的意愿,却也老是闷闷不乐。 我很忙碌,每日回家后的一点时间,并没有认真听过安安讲他那天的经历和想法。 我猛然发觉,我和安安的交流甚至还没有他跟星星在一起时来得顺畅,至少,那时我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我把安安当作了什么? 床伴?情人?伴侣? 我想我们的争吵不是没有警兆,只是我一直没有去用心注意。 我拼命找他,可总也没有消息。 我问遍我们所有的朋友,没人知道。 李航不断安慰我: “想开些,既然从开始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也许分开更好!” “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很疲倦,爱有了疲倦就可能变质!” “如果他真的不愿回来,你再勉强也没意思,不如自己坚强!” 我听见每一句,但都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字而已。 “你想开些,不管发生何事,我总是你的朋友!”李航用醇厚的中音开导我。 星星也打来电话,只说:“要不要我来陪你?” 我感谢他,然后拒绝,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伤心欲狂的面和红肿的眼。 周五晚上,我告诉李航:“我从今天起就在这里守着,我要等他回来,他不回来,我就不再走出这扇门!” “你不能这样,这样不能解决问题!”李航焦急劝我。 我不想听。 “那好,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络到他。”李航无奈。 晚上八时,我的手机响。 是安安。 “我想分手,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他的声音暗哑。 “为什么?”我的心在颤。 “我们现在总是互相伤害,你的生活也一团糟,我想我还是离开比较好,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人。” “不,我们不能这样分手,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再见!”安安已经挂断。 我又开始变得麻木,头脑一片空白。 我靠在床头,望窗外繁星点点。 “你想开些,不管发生何事,我总是你的朋友!” “那好,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络到他。” 对李航的话,我忽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 我猛拿起手机,看刚刚安安打来的号码。 我拨通114,查号小姐温柔地告诉我:“这是市电信局的电话号码。” 李航现在还没辞职,今夜他仍在电信局值班。 我心一片死寂。 我静静拨通李航办公室的电话。 “告诉我,安安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李航沉默许久,然后他开始抽泣。 “原谅我,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安安呢,我要他给我讲!” 历史真的惊人重复。 “我在二十五层的阳台上,我想一头跳下去!”我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平静若死水。 “你跳吧,我这里是八楼,我陪你一起跳!”安安声音哽咽的回答我。 我爬上阳台护栏,下面黑压压一片,深不可测。 一阵风刮过,我腿一颤,顿时向后跌回阳台内。 原来,死是需要勇气的,我有的只是怯懦。 我猛然彻底崩溃,开始嚎啕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感情没有道理可讲!” “你不是说过我们要天长地久吗?” “对不起,我说谎。” “你真爱过我么?” “我爱过,但现在不爱了!” “我要见你,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不,我不能!” “你又在逃避,你总是逃避,对我们每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安安也哭得说不出话来。 …… 凌晨五时,我们大家终于可以平静下来。 “好吧,既然这样,我祝你们幸福。”我对安安讲。 “好好爱他,好好照顾他!”我对李航说。 我并不想再了解事情发生的具体过程,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收拾好衣物,回到了我离开两月的父母家。 父母什么都没问,他们只静静地为我开门。
八
波儿还是赖在我们桌旁,不肯走。 “今晚的人还真多啊!”他发着感叹,一双桃花眼滴溜溜乱转,满场子胡飞。 “你又干嘛,找今晚的熟客啊!”星星打趣他。 “那儿,那儿那个,据说是本世纪最后一个处男耶!”波儿突然点住一个背对我们的人讲。 “哪儿呢哪儿呢?快指清楚啦!”星星兴致勃勃。 “你搞什么,跟急色鬼似的,要教坏小孩啊?”我不满地诋毁星星。 “宝贵资源不容浪费啦!”星星张口胡说,忽然那人回转身来和朋友讲话,星星看了个仔细,立即讲: “算了,让他的处男身体珍藏到下个世纪去好了!” 我呵呵狂乐。 波儿也实在受不住,推着星星的背:“你还真有够烂,这样刻薄的话也说得出来!” “怎么啦,是事实嘛,我从不弄虚作假!”星星反驳。 我想,事实确是事实,可我们有必要非残酷地指明白吗?
那日返家后,我心如死灰,眼神涣然。 星星忽然打来电话,讲啸啸非要来见我。 “有什么好见。”我懒得应承。 “好象李航跟他摊牌了,他受不了,非要找人谈!” “我不想谈。” 电话被啸啸抢去。 “你那个安安是狐狸精了!成天背着你偷人,竟敢偷到我头上!”啸啸凶恶地大叫。 “你说什么?”我疲倦的应答。 “不信,你去问问看,XXX,XXX,XXX,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啦,他背着你乱搞,还好意思说分手是你的错,你去和李航说清楚,不要被他骗了!”啸啸也开始抽泣。 天哪,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人人都学会哭! 我受不了,挂上电话。 我开始胡乱猜疑,安安到底爱过我么? 我挑了啸啸讲的一个熟人名字,给他打电话。 “告诉我,啸啸说的可是事实?” “哎,你别听小孩子瞎嚼舌头!” “告诉我好不好,我现在是在一个死胡同里,我想找到一个出口!”我又象遭了魔般。 “你走出来吧!”他突然阴郁的说,然后迅速挂了电话。 我已经麻木得没了感觉,我不知我是怎样联系上安安的。 “我想你从没爱过我,我现在也不爱你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我极其冷淡平静。 “你?你听谁胡说什么!”安安激动不已。 我忽然厌恶起他。 我开始想要深深的去伤害他。 啸啸到底还是找到我,星星陪他一同来。 啸啸面色煞白,一张脸皱成一团,可见伤心过度。 “我是真爱他的,我不懂,他怎么就那么快变了心,安安是在骗他,他就看不出来么?” 啸啸快要成祥林嫂。 我阴险地讲:“要他回来,简单,给他讲,如果他不和安安分开,你就死在他家门口,让全世界都知道!” 星星在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我会开导啸啸。 可谁又来开导我。 啸啸还在犹豫:“这样,会不会给他造成麻烦啊?” “你又不是真去做,只是吓吓他,有什么关系!” 星星赶紧把我拉到一旁。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阴沉沉地说。 啸啸已经跑去打电话。 星星忧郁地看我:“你要怎生收场?” 我不要收场,我要有人受伤害,跟我一样。 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航给我打电话,问我可不可以找到啸啸。 “那小孩疯了,我原本已和他讲好,我们以后做好兄弟,可他突然这样,我怎办?” “你不去管就行了!” “可是,他要真出了事,我怎对得起他!还有,我的家人,我的工作,我的前途,天哪!” “你种的果,你自己采,谁帮得了你!”我在心中冷酷地回答。 过了一小时,李航又来电话,声音更加慌乱: “你一定得帮帮我,我和安安讲了,如果啸啸坚持,我只有和他分手,可他好象非常难过,不肯再理我,我怕他出事,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哦,你的爱情就这样不值钱,别人小小的一句威胁,你就退却了?”我嘲笑他。 “不要这样,我一直当你是朋友,这回儿我又能到哪里找人帮忙去!” 我是你的朋友?鬼知道。 我只冷淡的应一句:“我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要坐着看大戏慢慢上映。 星星倒在一旁着急,象热锅蚂蚁。 李航到底是电信工程师,他迅速查出啸啸打的电话号码,算出我们的方位。 他到安安家把安安找出,强迫他一起来见啸啸。 我没算到这招。 我更没算到的是,我一见安安和李航,我就知道我大错特错。 他们的脸全跟啸啸一样煞白,拧成一团。 我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早上我照镜子,我也有一张这样的面。 我到底在干什么。 把每个人的生活搅到一团糨糊,我就开心么? 原本,至少还有两个是可以正常快乐活下去! 我们大家选了一间小水吧。 李航与啸啸坐,我和安安坐,星星一人呆在角落。 安安不敢看我。 他的眼始终冲向地面。 我无言。 稍后,我说:“别着急,李航可以处理好的!” “唉——都是我,我不是个幸运的人,阳光总不会照着我,我又总把晦气带给身边的人!”安安哀哀的叹息。 “你怎这样想,人的命在自己手里,谁都影响不了谁,结果总是相互造成,怨不了谁的!” “唉,你永远这样好,总是会替别人想!”安安终于肯看我,虽然仍不自在。 我忽然十分羞愧。 “不,我也有是魔鬼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有个魔鬼,我们总得想法看住它!” 说完,我起身,走到李航他们那桌。 他们的脸色皆痛苦万状。 我明白他们也不容易。 李航在不经意中向小自己十岁的啸啸轻许诺言,等到后悔却为时已晚。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魔鬼,就看你和它怎样相处。 我对住啸啸:“你若真爱他,就放他走吧,给他快乐,做他的小弟弟,难道你想让他怨你一辈子!” 啸啸有些茫然地看我。 “我……我是喜欢你,你……你就不能再回头!“ “你若非要我遵守我的诺言,我会的!”李航认真回答。 “你是真心的?” “你不能要的太多。”李航的声音分外悲哀。 “算了……”我轻拍啸啸的肩,他开始哗哗淌眼泪。 “对不起,希望你可以忘记这件事。”我缓缓跟李航道歉。 之后,我往外走,路过安安身边时,我向他讲:“你的阳光就要照过来了!” 星星陪我走出水吧门口。 我看门外明媚的午后日光,对他说:“现在男人都忒脆弱,动不动就泪溜满面,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到眼泪了!”
九
时间已经很晚。 我和星星的酒都已经喝完。 波儿早不知跑的哪里风骚去了。 “那天以后,你是不是再没见过他?”星星突然指着还是背对我们的安安问我。 “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脾气,打死都不肯再和故人见面!” “听说他一直都和李航在一起。” “我知道,这样不是很好么!”我笑了,“我现在工作顺心,又有一大堆好朋友,和父母相处愉快,偶尔来段小绯闻,也当真是说不出的快活!” “可是,你就这样一直下去吗?” “爱一个人要靠缘分啊!”我笑着说。 “你要死啊!”星星到现在还是讨厌这首歌。 “不是啦,爱人谁不想要,我很幸运的是现在有一个理解我的家庭,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我已经长大,暂时就这样好了,以后,谁又说得准!” 我看了一下表,“好了啦,今天你的破处庆祝会也开够了,回家啦。” “老流氓,一起滚吧!”星星的口总不肯吃亏。 我们起身向门外走。 路过吧台,我心一动。 我上前几步,来到安安身后,用手拍他肩。 他回首,见我,很吃惊。 “你好!”我们同时说。 “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又同时说。 同安安一起,时时都象活在戏剧里,我倒好久没这感觉了。 我们同时笑。 “我很好!”我说。 “我也是!”安安说。 “给我你的电话,有空联系你了!”我问他。 他找服务生拿笔,抄下号码,递给我。 他已不象几年前那样排斥不愉快的事情,看来真真是长大了。 我接过他的纸条,跟他挥手道别。 我没有一点激动的情绪,一切已散若烟尘。 我们只象一对偶尔遇见的普通朋友。 而且,我的心没有丝毫的后悔与不安。 星星只在门外等我,看来他还是依稀有着计较。 我并不和他讲什么,我们一同走在如水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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