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Gra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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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只不过是人的身体随着温度的变化散发出来的不同波长的射线而已,它的波长随气温的变化呈复杂高阶非线性微分方程,因此迄今还没有精确解。——《最新同志魔鬼词典》
24℃
巨大而且急促的轰鸣声中,杜雷从沉睡中惊醒。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对面建筑上红色的霓虹灯和外面二环路上路灯映过来的光依稀将房间照亮。杜雷打开呼机查看时间。TMD,才3:00!外面的城建就在施工,巨大的机器在凿着地面,持续不断的声波撞击着人的耳鼓。 杜雷感觉无比愤怒,他踉跄地爬起来,来到客厅里,拿起了电话。 他无计可施,想到的只有曾经看过的“北京特快”了。听说很多的扰民事件都是由此曝光出来的。占线……重拨……占线……重拨……占线…… 杜雷的手都有点酸了,可还是占线,他忽然有种侥幸,说不定我们小区的人已经向那里举报过了呢! 没有办法,强大的轰鸣还在延续,杜雷于是开是关上所有的窗。 躺在黑暗中,由于缺少了通风,空气的温度开始上升,睡意渐渐袭来。可杜雷明白,这个曾有过40℃高温的夏天毕竟已经过去了。
40℃
杜雷从枕头上抬起濡湿的头。太阳已经偏西,阳光进入了这间有西晒的小房间,显得无比残酷。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环顾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这是但丁不灭的炼狱一样的噩梦。 就象自己那台新攒的因为酷暑而常死机的PII350,杜雷感觉自己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好久才记起,今天原来是北京历史上最高温度的一天。 空气如同着了火,烧灼着人呼吸道的黏膜,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浑身都是汗水,他于是来到卫生间,打开并不凉的凉水,好好地冲个澡。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杜雷感觉如此的陌生。倒不是什么容颜的改变,只是一点点所谓的心情。记得上个夏天他曾经对杜雷说过:“不是人变了,而是心情变了。”杜雷不敢继续肆虐这偶尔跳出来的对往事的追忆,强迫自己回到刚才的想法中。 一个月以前还和同学们深夜坐在学校大草坪上高唱着李宗盛的《爱的代价》,而现在却已经各奔前程地离去了……记得刚在网络上发现中山医大杏林BBS的MOTSS版的时候,就在上面看到了关于是否在该版接纳“社会上的同志”的激烈争论。杜雷是从来不参加这样的讨论的,可当时他从心里很赞成保持杏林的纯洁性,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自己面对一个有着深不见底的性和爱的阅历的社会上的同志会是怎样恐怖和尴尬的一个场面啊! 杜雷忽然感觉有些荒谬,因为自己已经变成那“社会上的同志”了,却从来没有来得及作好这样的准备让别人为自己而感觉恐惧啊。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杜雷轻轻地将淋湿的头发梳理整齐。 可是谢山曾说:“我就喜欢你的头发这样湿湿地垂在额头上。”杜雷笑了,伸手把湿发拨弄散乱,思忖着和刚才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差别。 谢山——杜雷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忽然和这个比自己小5岁的师弟过从这么密切?自己和他绝对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但刚对男女的事情情窦初开的小毛头,应该不属于这个少数人群,何况即使他“是”,比自己也小得太多了,和他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杜雷眼前隐约浮现起黑暗中谢山那俊美的脸庞。昨天深夜,就在谢山的宿舍,杜雷轻轻坐在谢山床边,看着他熟睡时千奇百怪扭曲着的身体,眼神却不禁最终被吸引到了他的脸上。黝黑健康的皮肤,笔直挺秀的鼻梁,那双眼睛是那么深情而纯真,现在却平静地阖着,宛如无月的夜晚深山里一池清凉的潭水。 杜雷感觉喉咙里涌起一股哽咽的酸楚,这是一种久违的熟悉。他连忙猛地甩甩头,就象猛烈摇动滴了墨汁的水瓶,让那黑色的液体因为扩散而淡化。悲伤是可耻的,因为自己是男人,因为自己要坚强。 曾记得和他同睡一床的深夜,正好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吧。千里奔波只为看见他,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两个人曾距离那么近,呼吸相闻。凝视着他沉睡中英俊的脸,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哪怕是轻轻触摸一下,他一翻身,转过去了,他是否觉察了自己深情的凝视?回想第一次见到谢山,杜雷后来觉得当时有点失态,因为错觉让他忽然失去了空间和时间的概念——那不就是他忽而跨越了千山万水来到自己的面前么? 那是在实验室的一角,当时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修一个接触不良的实验电源。同实验室刚毕业就留校任教的张言带了两个人走进来,说应他的要求找了两个他当班主任的那个班的两个小本科生。杜雷接着干手里的活,连头也没有回,他实在有点不满,本来希望张去找上学期做科技活动的那两个学生来,一切熟门熟路,实验就可以立即开始做了。可他却怎么找来这么两个什么也不懂的“棒槌”?一切都要自己从头手把手地教,真是添不尽的乱! 可是当杜雷回过头的时候…… 杜雷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到公司去加班,无论如何,有冷气的环境和这地狱般的炎热是两个世界的存在。可是,谢山会来么?这么热的天,奔波20分钟去一起游泳,就算不来不也是正常的么?杜雷忧郁地看着床边早已准备好的运动包。 “丁冬”,门铃响了,杜雷眼前一亮。
21℃
烟雨迷离,湿漉漉的路面上来往汽车的声音隔着雨雾传来,显得分外清晰。高耸北京电视塔上一闪一闪的红灯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伸向高耸入云的塔顶,进而升向无穷尽的夜空,可杜雷的心却沉在谷底,他感觉浑身软弱,还没有能从刚才电击般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你知道罗建平是同性恋么?”父亲的声音不大,但“同性恋”三个字就象耳边凭空打了三个响雷,震得dl耳鸣心悸,尤其是当自己毫无准备的时候这个词从父亲的口中说出来。他立刻想到的是自己的态度是否会启父亲的疑端,思路飞速转动下,他觉得自己就算有异样也应当是正常的,因为如果一个人凭空听说自己熟悉的人是同性恋而不怀疑才是奇怪呢。杜雷睁大了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微笑着问:“是吗?” 罗是杜雷大学的同学,不过不是一个系的,杜雷学材料,罗学经济。俩人是在校文艺社团认识的,不过罗加入后不久杜雷就退出了,所以俩人只是彼此认识而已。不过罗后来据说很受合唱队的老师赏识,还参加了校园歌手大奖赛获得了名次。罗长得很清秀,和女孩子们说说笑笑很吃得开,可杜雷对他没有感觉,也就没有多注意,更没有想到他也是同志。毕业后杜雷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辗转听说罗分到了北京的一个公司。今年春天的时候听父亲说,他居然南下深圳,到父亲在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应聘。父亲碰巧是负责人事招聘的副总,了解过程中发现居然是儿子的同学,自然二话不说就要了他。 父亲应当没有感到杜雷正飞速转动的心理活动,又问:“你过去有没有觉得他有点不一样?”父亲的说法应该算比较温和了,只是说了个“不一样”。还不容杜雷回答,父亲就讲起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父亲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有一天他发现有封信,写的收信人是公司,公司名称却写得有点错误,拆开一看,是一封用电脑打字、激光输出的信,自称是罗建平原来的同性恋情人,揭露罗是同性恋,并说他作风不正派云云,父亲出于爱护罗的考虑没有声张,硬是把这封信扣住了。 一个简单故事的轮廓已经可以描绘出来了,显而易见,或者是那匿名人对罗一相情愿地追求未遂,或者是两人因爱成仇,于是不择手段地用这样的办法想令对方身败名裂,真是无耻之极。 杜雷其实很想知道后来罗怎样了,想问一声父亲是否就这个问题和罗谈过,想知道那个卑鄙家伙的报复计划最终得逞没有,可杜雷不敢问。 父亲因为是出差,住在公司报销的四星级宾馆了,于是留杜雷在这里住下聊聊天。杜雷却借口明天一大早要参加单位组织的国庆游行集训拒绝了。 走出宾馆的大门,看见不少人还在门口看着天色等待雨小些,杜雷却视若无睹地冲进雨幕。清凉的雨死冷却着滚烫的脸颊,杜雷感觉腿有些发软,忽然耳边的一切声音也变得无比清晰和喧嚣刺耳,自己仿佛这才从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里被传送回现实的世界。“有这个毛病就太不好了。”杜雷还能记得父亲最后是用这轻松的轻描淡写笑着结束那个可怕的话题的,然后就一如既往地回到关于杜雷终身大事的永恒话题上来了。多么好笑,一贯暴躁易怒的父亲是否想得到,对坐在面前的自己的儿子也是一个有着那样“毛病”的人呢?杜雷在自行车上不禁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不必什么顾忌,在这无人的雨夜,在这深夜的路上,在这异化而冷漠的城市,谁会有兴趣为别人的怪诞感觉诧异呢?
25℃
杜雷等在车站的凉棚下,感觉自己和周遭的气氛有一种动静对比的协调,周围的人们都是脸色淡漠,来去匆匆,可以比做浪涌的海水,自己却闲闲地岿然不动,好象亘古矗立的礁石,“哗啦”一声车门大开,乘客倾泻而下,就象打渔船的拖网打开时无数落在甲板上的鱼虾。每当这时,礁石又一次伸长了脖子,竭尽目力在跳动的鱼虾中搜索着自己等待着的那一条。 一个熟悉的身影——杜雷却有点发愣,这是他么?短短的几个月,小南宛若变了一个人,原来乌黑的头发染成了红棕色,上身是一条紧身浅灰色的无袖T恤,显露着他纤细的曲线,下面是一条黑色宽松的裤子,一看就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他的双耳的耳廓上还各扣着一排细小的金色耳环。 更不同的是,他的动作和气质简直象脱胎换骨一样发生了变化,用一个词来形容叫做“烟行媚视”,身体的动作带着种说不出来的柔和妩媚,脸上带着浅浅而可人的微笑,眼光那么一扫,顾盼生姿,让杜雷想起过去古文课老师提到的一篇风月八股文的题目——“临镜里秋波的那一转”。他应当是看到了杜雷,笑着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手腕上颜色绚丽的Swatch手表在黄昏的灯光下显得分外抢眼。 杜雷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旅行包,两个人笑着寒暄,虽然才是四个月不见,彼此都显得十分客气和生分。小南笑着说,刚才在从火车站到这里的公共汽车上,他又遭一个男人非礼了。曾几何时,他会怕得要命,既不敢声张也不敢反抗,可现在却是坦然地当笑话说了。 小南现在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工作,自从他和杜雷分手他就去了那里,连电话都没有打过,忽然一天发了个mail来说要来北京玩,叫杜雷接他。 一起去附近的肯德鸡吃饭,这不是杜雷的习惯,但他自然而然觉得,与其找个便宜小馆子而感觉环境和小南的装束不协调,不如多掏点钱让这很久不见的相会少些尴尬。 小南比以前吃得更少了,估计是为了保持体形的考虑。他稍微吃了几个辣鸡翅就开始只是喝饮料。他说去了南方很适应,工作很好,而且很快找到了男朋友,并且经常出入gay吧,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人也学会了穿衣服和享受时尚,说不再象以前一样土了。杜雷微笑着,却说不出话来。这是那个曾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男孩么?曾经肌肤相贴,曾经亲密无间,可现在,他虽然就坐在面前,杜雷却觉得他那么遥远。 记得当初认识,是在一次同志的秋游上,他和他认识的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同志一起来的,大家都有说有笑无拘无束,他却紧张得好象要被强迫跳脱衣舞一样。杜雷看得不忍,就上去和他答茬,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杜雷吸啜着冰凉的饮料,只是任凭小南兴之所至东拉西扯。小南说起了他的新男朋友,是个新西兰公司的大中华区首席代表,美国南加州大学毕业的博士,30多岁,已经结婚,但太太在国外,两个人是在一间酒吧里认识的,当时小南在圈子里已经很有点名气,那个男人一直很狂热地追求小南还给他送了很多礼物,小南让他追了很久才答应和他交往。看着面前这个完全不同的小南,杜雷觉得这变化当然一定和他新的男朋友有着很大关系,但是真正的变化一定是在这之前。 记得杜雷和小南刚交往的时候,小南还是很腼腆羞涩不会主动和人说话的男孩,两个人的约会总带着点幽期密约的惊险色彩。第一次的接吻是一天晚上俩人一起看朋友回来时在路边的树林里,树林外的行人川流不息,偶尔有无趣的人走进散心,于是两人闪电一样地分开;第一次作爱是在杜雷的宿舍里,同学们回家了,两个人就躲在杜雷拉了帘子的床上。结果一个北京的家伙突然回学校,差点把两人堵在被窝里。 后来杜雷在校外租了房子,当作小小爱巢。可是,渐渐地,小南不甘贫寒的本性就慢慢显露出来了。他不满这寒碜的住房,不满生活上种种的将就和不便。那时候杜雷正是毕业前夕,还没有什么钱,住的房子条件并不好,而且他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因为他觉得,两个人只要相爱,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呢?杜雷对那小屋充满了感情,即使是糊墙纸,他也总是贯注着极大的热情——但这些怎么可能让小南满意呢?两个人终于陷入镇日价的冷战和争吵,最终就这么分手了。 杜雷邀请小南今晚到自己那里住,小南却说不用,因为他要去亲戚家。 小南笑着挥手道别,然后那纤细的身影钻进TAXI,紧接着消失在深夜的车海里,杜雷忽然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这倒不是说他后悔和小南的分手或者期望不可能的复合,因为他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小南和他说分手以后自己那种如释重负、海阔天空的轻松感觉。如果说,上个夏季的那次刻骨铭心的恋爱耗尽了自己一生的激情的话,那么和小南短短四个月同居就分手的阴影透支了剩余全部的温情。没有了激情,也没有了温情,一个人的爱情生活还能残留点什么?杜雷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得看着周围城市夜景中的灯红酒绿,忽然觉得自己还是独处一段时间的好,可以找机会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去练练健身和游泳,好好地工作、好好地享受享受自由的生活。
23℃
柔软的晚风拂过脸庞,一明一暗的路灯飞速地掠向后方,深夜的路上汽车车速都很快,连带地让杜雷骑得更快,感觉分外过瘾。杜雷忽然想,中国语言中,“快”往往就是和欢乐联系在一起的啊——“愉快”、“欢快”、“快乐”。 他兴奋地吹起口哨,多次想吹成一首连续的曲调却不成功,因为他想笑,想放声大笑,他想和每一个过路的男人握手,想和每一个散步的女人拥抱。 昨天曾给谢山的宿舍打过电话,得知他还没有回来,那时,他就估计谢山今天无论如何会回来的,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今天中午,当他在公司接到谢山的电话时还是会那么激动和兴奋。谢山只知道他单位的大体位置,于是下了火车就半打听半撞地找到这边来,说从家里给他带了些自己家做的鱼干来。 杜雷赶紧趁午休时间跑出来。楼下,谢山背着个不大旅行包站在树影子里,望着周围的写字楼。 “谢山!”杜雷几乎感觉出自己兴奋的嗓音里的颤抖。 他回过头来,投射过来一个淳朴真挚的微笑。 中午瞬息而逝的一刻,就象一阙绝代的乐章,直到现在还余音绕梁,让杜雷不住回味。 杜雷轻轻地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腰,就是中午谢山曾扶过的位置,自己本要陪他一起去吃午饭却被他谢绝了,于是骑车带他去回学校的车站。出乎杜雷的想象,谢山忽然双手抓住杜雷的腰,猛地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直到车站,手才放下来,也许他本就是无意识的动作,他看不到前面杜雷的表情。 冷清的校园门口,不是周末的晚上进出的人不多。不知从这里出入了多少次——有时是周末离去的如释重负,有时是假期后归来的熟悉亲切,可今天杜雷来到这里却忍不住愣了愣。自己再也不是这里的一部分了,过往的一切,都如同声音消失在风里了。沿着熟悉的路,杜雷来到谢山的宿舍楼下,他也不明白自己今天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就是为了站在远处看看么? 三楼的那个房间,和几百个并排的窗户一样,透出千篇一律的灯光,时而有光膀子的年轻学生的身影晃来晃去。那会是谢山么?实在看不清楚。
24℃
轰鸣的机械声忽然彻底停止下来了,这骤来的寂静反而一下子把杜雷八、九分的睡意赶了个干净。 他无奈地爬起来,俯瞰着楼下看着笨重的带履带的机车象丑陋的大蠕虫一样渐渐消失在远处。黎明已经在远处的东方画下了一抹微红的晨曦,穿透北京污染的大气,悄悄降临在这个寂静的城市的上空。 杜雷推开窗,让凌晨清冷的风迎面吹近来。他不禁响起上学时候的那一次荒唐来,当时和同学打赌,看能不能偷偷在教室楼待一晚上。于是杜雷躲在教室楼的厕所里等看楼的师傅离开。夏天晚上蚊子特别多,杜雷基本上没有睡。清晨四点多,他站在最高的一层上向东方张望。浓密高耸的白杨林荫道象一堵黑色的墙横亘在那里,恍然隔开着那边的光亮和这边深蓝的缀满星星的天空,慢慢地,从那高墙边缘上的光越来越亮,就象太阳神金色号角的反光。杜雷如痴如醉地伫立眺望,直到整个世界大放光明。 杜雷笑了,看着熹微的晨光,不又是崭新的从未经过的一天么?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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