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天空再深
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
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
窗外,飘进来的《暗涌》,让哲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今天是情人节,从早上开始,哲就一直坐在那里,直到现在,他就一直这么坐着。
一
哲,其实已经醒了很久了,只是,懒在被窝里实在不想多动弹。
窗外,阳光明媚。
哲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让时间慢慢地从身旁滑过去。
忽然,传来一阵开房门的声音。哲,心里一沉,人往上浮了一下,但是,下意识里把厚重的被子,又裹地得更紧了一点。
门,被打开。随后又被关上,锁上。
“怎么还赖在床上,现在都几点了?你这小懒猫。”豪边说边走了进来,在哲的床边坐了下来。
“我马上起来。被你这么一说,倒真觉得有点饿了。”哲,一挺身,坐了起来,迅速地套上毛衣,拿过裤子,打算从床的另一边下去。
但豪的手追了上来,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等我,我马上去梳洗一下,很快就好,我想先去吃早饭。”哲,觉得自己的声音,有那么点小小的抖动。
“都快十二点了,还吃什么早饭,呆会儿一起去吃午饭吧。”豪一边说,一边顺手搂住哲的腰,把他搂到自己的身旁。
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地直响。他转过身,眼光里有点可怜巴巴的神情,但是豪喘着粗气的唇正好迎了过来,当他的温唇被豪整个地噙住时,脑子里的声音嘎然而止。
又是老一套的功课!哲,像一条停顿了思想的鱼,心里没有一丝的扭曲和挣扎,他只是迎合着豪勃发的欲望,他只是一意孤行的让自己麻木。。。。。。
哲是在去年的夏天认识豪的。
那时候,阿达刚刚去了日本。
阿达的走不光带走了哲的心,还卷走了哲的一切。当时的哲,真的有一种生了一场大病的感觉。
几乎是身无分文的哲,黯然地坐在酒吧里。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大概也不过如此。酒吧里的人好似都在低低地议论着哲。虽然哲一向都是个低调的人,但是阿达却是个小有名气的“角”。
哲,怎么坐都不舒服,正想走。一个男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幽灵般地出现在面前。他的白森森的牙齿,在幽暗的灯光里闪了一闪,“不再坐会儿了?”那个男人说。
哲,觉得这情景有点象是哪一部蹩脚的爱情电影的对白,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个男人的面孔在幽暗的灯光里,显得有些暧昧不清,但是一口白森森的。这个男人,哲有点面熟,见是见过的,只是没有招呼过,也许阿达是会认识的。
哲判断他的年龄应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后来证实,哲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这个叫做豪的男人四十一岁,与判断偏差不多,整整比他大了十五岁。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的酒,说着一些真真假假,不着边际的话。不过,哲觉得万分地放松,因为这是阿达走后,哲第一次与人交谈,两个人喝了很多,说了很久。
面对着喝空的酒杯,大家一时无话可说,眼光各处游移着,在空中相触碰了一下,便又急急匆匆地离开。又停顿了一会儿,豪招了下手,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哲知道是要买单,但是他没有动作,因为口袋里没钱。
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豪,从一叠百元大钞中抽出几张交在服务生的手中。哲一向都是个对钱没有概念的人,所以才会被阿达席卷一空,而这一刻,却真正地感觉到了钱。
“走吧。”豪站起身来,好象有点不胜酒力,站不稳。哲,略一犹豫,还是伸出一只手搀扶过去。豪,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笑得眼睛一闪一闪地,有点狡猾。哲,心里有点发毛。
接下来,就是再俗套不过了。这天晚上他们上了床,像两头厮杀的野兽。
豪,让哲到自己的公司来工作,并答应给他租一套房子。
哲,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一口气松出之后,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扎入心底,他知道,生命里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再也不存在了。
二
哲,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豪来?
豪,其实对哲一直都很不错。他不光给哲租了一套房子,还把哲安插到了自己的公司里,没多久又把他提升为部门主管,这其中当然有哲自己的努力,但是没有豪,这也是不可能的。
有了哲之后,豪也渐渐地和从前的圈中朋友慢慢地疏远了,他除了面对老婆之外,最想面对的就是哲了。
窗外,是很灰暗的天色,哲坐在落地的窗前,坐了很久。哲不知道,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闯入到自己的思绪中来,他其实一直都在想念着齐奇。
楼下,对街新开了一家音像制品店,所以整日整日地大声放着各式各样的歌曲和音乐。
今儿个,这家店里的人,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翻来复去地在大声地放着《暗涌》。
“。。。。。。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
三
齐奇。
在梦里,哲,不止一次地很清晰地回想起,他第一次在“天使”酒吧的吧台边看到齐奇的情景。
那是一个普通得乏味的周末的晚上。
哲和豪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了爱。那种很深重的麻木,让哲不止一次地呈现出一种心里虚脱。哲一向都不喜欢没有爱的性,但是对豪有点例外,其中的原因哲自己也搞不懂,但里面一定会有感恩的成份。
豪,刚刚出差回来,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冲到哲这边。
豪以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哲,想把他永远地覆盖到自己的身下,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覆盖是那么地无力。
他感到身体之下的哲有一种狂风暴雨般地震颤,两个纠缠着的身体在情欲的世界里浮浮沉沉,就仿佛是大海的起伏。
豪总觉得有一种召唤,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传过来,召唤着他前进,而这种召唤和哲孤独而迷茫的眼神,让豪的心里触痛不已,但是这种触痛,反过来也更增加,增强了豪的性欲。
哲,作为一个青春的男子,作为一种渴望释放自己的需求,他把两个人的欲望,紧紧地锁闭在需求之中,他从来都不去触及感情。
疼痛,有时侯真的是一件好事。它可以保护我们,使我们避免受到更深重的伤害。辟如,有时削个铅笔或者苹果什么的,不小心割伤了手指,马上就会流血,就会疼痛,而这份疼痛提醒我们,这里已经受伤了,而且很疼,它避免了我在原处,再受到更深的伤害。
哲,始终都把疼痛的感觉保有在心里,他怕有更深重的伤害。与豪的交往也是这样。人都会有各种的需求,既然豪可以满足其中很大的一部分,那么剩下的那些虚幻的,空洞的,精神上的需求,哲就可以暂时地忽略一下,封闭起来,因为这样可避免更受伤。
“去喝几杯吧。”豪,在心里和生理上都得到了释放之后,建议去酒吧喝酒,也可以顺便会一会朋友。当然去的是Gay 吧,朋友们也都是Gay 。
酒吧,饭店,茶楼。。。。。。之类的场所,各个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看似丰富多彩,实则大同小异到形同嚼蜡,这些都不是哲所喜欢的,哲喜欢,那种有着温情馨香的,可以浅斟慢饮的生活。
哲,独自坐在吧台边,喝着豪为他点叫的啤酒。
酒吧是一个迪斯科酒吧。不大,但是居中有一个不算小的舞池,而且挤满了人。哲看到豪也在其中,随着音乐铿锵而疯狂的节奏,沉浸在类于洗澡搓背,或者下田劳动的亢奋里。周围的人群,也是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一只只手在空中奋力地没有着落地抓扯着,一个个躯体在浓浓的烟雾和狂闪的镭射灯里波折,扭曲着。
空气里弥散着很浓的香烟的味道。哲,蜷在自己的靠近吧台的角落里,温暖地看着这一切。而这震耳欲聋的强劲音乐,竟然有点象是催眠曲,引导着哲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
他看见不远处的吧台上,忽然闯入了四五个男孩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很前卫,贴身的衣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随意的凌乱,肆无忌惮地抽着烟,碰着杯。
音乐的喧嚣和刺耳掩盖了他们的吵嚷,但是他们未脱尽的孩子气和过度夸张的动作太引人注目了。哲,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注视着他们,为他们那种掩饰不住的青春热情和气息所深深吸引。
几个男孩子的头发都很长,很前卫的染成黄不黄,红不红的,只有一个男孩子剪了很短的头发,而且没有一点的杂色,显得很干净,这个男孩子就是齐奇。
四
齐奇,不是那种很惹人注目的男孩子,但是很有一种味道。
单眼皮,但眼睛大大的,很黑,鼻梁高挑,特别是那一道有型的眉,刻画在一张清隽的脸上,更显出一种说不出的俊朗。
他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整个人松松垮垮地象是瘫在了凳子上,手里夹着一支烟,不时地放进嘴里吸一口,但那架式一看就是个不会抽烟的人。
他爱笑,说不上几句就会大笑一阵,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整个身子浑身上下都象是被笑意点燃了,青春的感觉肆意地漫射着。不过,他的状态在这几个男孩子当中算是最安静,沉静的了。哲,看得有些呆了。
男孩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个脸色淡然,穿得得体而休闲的年轻男人在看他。
他假装着和身边的友伴说着话,不经意地瞥一眼哲。
说了一会儿,他又转身向另一边。哲眼睛里那种阴沉得近乎绝望的神情,让他在心里似乎颤了一下,但他佯装什么都没注意似的。只是这个看起来有点孤高,实则脆弱的年轻男人在他的心里便深深地印下了。
他和其他男孩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结果他们都把眼光投向了哲,然后一伙人,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地,笑了一阵。。。。。。
只是哲,始终都盯着这个男孩,而这个笑得脖子后仰的男孩,在他的注视里越来越不自然,偶有目光相触,他马上就跳开,但一会儿,又会把目光绕回来。
哲,低下头,看着空空的酒杯,忽然心血潮涌。。。。。在这个喧嚣的夜晚,男孩那种因为青春而特有的清澈锐利,没有包含的眼光,让他感到自己的虚弱,那个男孩的眼光就好象流水一样,淘浊着他的堤岸,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坍塌了似的。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嘴角不由地挂上了一丝讥讽的笑,这笑是给自己的,在笑的同时,他感觉到身体的某一处,有些东西碎了。
但是,他又仿佛看见自己令人心痛的纯洁爱情,萌生在了这个普通男孩的青春而澄澈的笑容里,已经久别的青春热情,在这个暗淡而乏味的周末里,竟然奇迹般地复苏起来。
哲,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五
“。。。。。。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
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
未必落空
。。。。。。”
六
“。。。。。。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用错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
生活,就是生活。
而哲,平静的生活,因为齐奇的突然闯入,变得暧昧迷离起来,变得不再简单。
但,这又是无可避免的。因为自从第一次见到齐奇的那个晚上之后,哲,又连着三四天去同一个酒吧,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哲,常常在心里自问,难道只是为了感受感受这个男孩子的青春而单纯,不加掩饰的笑意吗?
不是,他确确实实地陷入了爱恋之中。虽然他在心里一直都加以否认,但是自我的欺骗,其实只是在心里做了一次又一次双重多重的肯定。
哲,也想不清楚,这忽然而起的爱情之下,会隐藏着怎样宿命的定义。
他用手臂把齐奇紧紧地搂抱住。
今天是齐奇的生日。
为了这个男孩子,哲推掉了豪的约请,冒着被豪识破的危险与他单独相聚。
四月的风里,到处有花讯,花事泛滥不已。桃花开得非常旺盛,齐奇的生日也就是在桃花最旺发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的请人或者自己估算,揣摩过自己的命运,答案都是差不多,命里桃花泛滥。
哲,应该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开的第一朵桃花。在心里,齐奇不止一次地盼望,渴望着,这朵桃花可以开满一生。看过太多的电影,电视,太多有着拙劣爱情的书籍,听过太多缠绵不已的歌曲,他的脑子里有着无数的闪烁的爱情对白,以及甜蜜的铺垫,躲闪。他一再地将自己与哲一一对号入座。
两个人选了一家小餐馆吃的晚饭。
席间,哲送了齐奇一枚银戒子。戒子有着一种很古旧的式样,花样纹理之间积着很厚重的黑渍。那天哲逛街的时候很无意的看到这枚戒子,第一眼就被它简单而古朴的造型,花样给吸引住了,联想到齐奇白而细长的手指,于是连价钱都没问,就买了下来。
齐奇很是喜欢地把它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哲开玩笑说:“无名指是不可以随便戴的。”
“我随便了吗?”齐奇问。“我喜欢这么戴 。”齐奇笑得一脸灿烂,还有一点狡黠。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把戒子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吗?”
“不知道。”哲很老实地说。
“早知道你不会知道。告诉你,古埃及的时候,人们发现爱的路径,是一条由无名指出发的纤细神经,它直接与人的心脏相连,于是人们便在相爱的对方的无名指上套上戒指,以示两心互属,甘心被爱俘虏,被爱套牢。。。。。。”齐奇说得得意万分,脸上满溢着孩子气的满足。哲,却是听得一头雾水,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
今天哲来的时候,背了一只大包,看上去有点份量,象是要出远门的样子。齐奇已经问了几次了,哲都不肯说,只说一会儿就会让他知道。可哲越是这样,齐奇的心里就越是痒痒的。哲,有点得逞,有点得意,有点发乎于心的快乐。
吃饭的时候,哲说饭后要带齐奇去一个好地方,又卖了个关子,恨得齐奇牙痒,胃口被吊着,吃饭都没心思,一个劲地催着哲加快速度,结果一顿饭早早地就收了场。
两人拦了辆车,一直驶到了江边的时候,哲,才让车停下来。
哲拉着齐奇的手,沿着小路一直往江边走去。齐奇很是安静,很是满足地一手拉着哲理,一手提着盏应急灯,跟在哲的身后,这盏灯是哲从包里拿出来的第一件东西。
一直到了江边才停下来。停下来的地方有一大块的空地,四周有些高大的杂草,散乱地生长着。
大幕终于要拉开了,只是哲最后还要吊齐奇一把胃口,把齐奇狠得,可又没办法,只能照着做。闭上眼睛,转过身,只是嘴里不停地在催问:“好了吗?”“怎么还没好?”“快一点啦!”。。。。。
“好了。”
齐奇马上转过身来。
眼前一片黑暗,但是有一点小小的火信闪过。“啪!”一串彩色的弹珠腾空而起,竟然是烟花。哲居然背了一大袋的烟花。齐奇兴奋地抱着哲又是叫,又是跳。
一大袋的烟花,除了第一个是哲点放的之外,其余都是齐奇放的。和齐奇一起放烟花是一种快乐,他的那种小孩子脾性,在烟花的欢腾当中,泄露得一无所藏。而这种快乐也点燃了哲的快乐,哲觉得心里深藏着的快乐的种子,在这个夜晚迅猛地发芽了。玩累了的齐奇,靠着哲坐下来,身前是一大截的蜡烛,烛火在入夜的风里欢快地摇曳,有一股淡淡的水果的香味,在其中慢慢地散发着。再远一点,是泛着点点银光的江水。
月色如洗,澄明清澈地散洒下来。靠着哲温暖的肩膀,听着流水在周围低低地吟唱,看着无边的月色以及温暖飘摇的烛火,齐奇的心里生出一种安宁和平静来,这感觉,让齐奇有一点着迷,因为这在齐奇很年青的生命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这样的生日,齐奇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他在心里希望着,每一天都可以过一个这样的生日,每一天都可以这样地守着哲,每一天都可以。
两个人坐在涛声密布的江岸上,天上有月,地上有烛,风从旁轻轻地经过,时间退得很远很远,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地倚靠着,谁也没有说话。
“爱我吗?”齐奇忽然把嘴凑近哲的耳朵,悄声地问。温暖的呵气弄得他皮肤痒痒的,禁不住往后缩。
齐奇的发间和薄薄的衣衫里,散发出来的很清爽的体味,让哲有一点要窒息的感觉,他还来不及回答。
齐奇就接着说:“爱我就吻我,不爱,就让我们吻别。”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把嘴唇凑了过去。
哲听见他的胸膛深处有低声的叹息传出来,齐奇的双臂紧紧地缠绕在他的颈上,而狂热的伸出的舌头,猛烈地侵袭过来。哲,感到有一种因快乐而产生的晕眩,一时之间他似乎被甜美的温柔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声响全部都消失了,只有齐奇的轻柔的肌肤的香味淡淡地弥散着。
哲,把吻接住。
他的欲望,被齐奇热烈的亲吻,从心底的深处激发起来。他紧紧地抱住齐奇,似乎要把他拥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他完全地沉浸在一种忘我,无他的境地中。。。。。。
“嘀嘀嘀。。。。。。”一长串的呼机震铃声,骤然地响起,哲,如梦初醒地推开齐奇,两个人连一点点外界的声音都无法抗衡。这是个现实的世界,童话永远是不存在,只是豪是存在的。。。。。
七
哲的心里乱糟糟的。
每次同齐奇见面,都选择很恰当的时机,很是圆满,但最后还是被豪识破了。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更令人气恼的是,他仍旧没事人似的,和自己约会,吃饭,做爱。。。。。。
今天,公司的副总同自己谈过了,一个月后,将派自己到上海任公司驻当地办事处的主任。一想到自己将要被“流放”,哲从心里哀叹着。
哲,是那种没有野心脚踏实地工作的人。他的能力在于把手里的工作做得圆满,做得漂亮,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可以打开局面,开拓出一个新天地,新气象的能力。而上海是个除了竞争还是竞争的地方,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前途实在是有些难以预料。
原本换一个工作,或者环境,辞职也无所谓,但是偏偏他喜欢这份工作,他的死心眼注定了他会有更多的烦恼。
豪,自己始终都没有出面。
哲,很想跟他谈一次,他实在不想去上海,或者说,他也不清楚,自己要跟豪谈些什么,只是很想谈一次。
他反复了无数次的决心之后,终于打电话给豪。豪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约好晚上过来。
其实,两个人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一见面的客套,让哲打消了所有做好的准备。他做的只是频频地给豪的杯子里续上水,而豪,却是一个人在那里滔滔不绝,只是说得一点都不着边际。
“铃铃铃。。。。。”豪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响起,有客户要去陪。
临走到门边,豪穿好鞋子,回过身,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哲的脸颊,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去上海也好,去几个月再说。。。。。。你自己掂量掂量。。。。。。我可以。。。。。。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和齐奇。。。。。。齐奇是那个男孩的名字,你大概知道。。。。。。我和他没什么。。。。。”话一出口,哲就后悔了。自己的解释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同时,在心里,也生出了一丝对齐奇的深深的负疚。自己就好象叛徒似的把齐奇给卖了。
豪,拍拍哲的肩膀,站了一会儿,说:“我先走了。”然后转身而去。
哲,把门轻轻地关上,那一声轻轻的锁舌的撞击声,“啪。”在哲的心里却不谛是平地而起的一声巨雷。。。。。。
八
“让你别来,你怎么又来了!”哲看着推门进来满头大汗的齐奇,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腾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你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对,我实在不放心,所以跑过来看看。”齐奇,很乖巧,小心地说。
哲,一转身,顾自进了房,重又睡下。
齐奇进了房,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在床沿上坐下,怯怯地看着双眼紧闭的哲。
“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许久,哲没有张开眼睛,很艰难虚弱地说道。
“不就是个有钱有权的小老头吗?人家还有家有室的,你又不欠他,干吗怕他?大不了跳槽,换个地方,还怕没饭吃。。。。。”
“我爸在长春的公司开得很大,原本他就让我去那里读书,我也答应了,只是见到你之后,我又反悔了,现在正好,我和你一起去,你跟着我爸干,一定不会吃亏。。。。。。”
“我也知道你不开心,又不能帮你什么,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齐奇,一个劲地说着,而哲,一直都没什么反应。
看着哲憔悴而显得有点苍老的脸,齐奇一时之间想哭,泪水便迅急地涌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地难过,难过得心里就象刀铰一样,他这个十八岁的年月,怎么总也过不完,人都已经过老了,却还没有过完。
原本以为,可以和哲守在一起,慢慢地让时间老去,因为在心里,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地爱着哲。他总以为,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会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可以和他一起生活在一个自己构想的生活中。
可是,他发现,发现他自己原来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紧握在手里的感情,原来只是人家暂时来存放一下的。。。。。。
他,就在那里无声的恸哭起来。
哲,狠狠心,没有去理他,转了个身,朝向床的另一面。
在这样现实的世界里,有过这样一场纯洁的爱情,哲已经感到是万幸了。只是不幸的是,他竟然卑鄙地利用了齐奇的纯真,来完成这个万幸,在心里,哲对自己不仅仅只是自责,更多的是痛恨,对自己痛彻心肺的狠。
只是,他是个连自己都无从主宰的弱者,又怎样去担负更多的责任?
人,其实是渺小,可悲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滴有光泽,有色彩,有个性的水滴,但是一汇入到茫茫的人海中,便再也没有什么自我,个性可言了,除了随波逐流,还是随波逐流,人海里的水滴,都只能,也只有一种模式。
九
齐奇早已哭停了。
脸上爬满了泪痕,被室内的灯光一照,显得有点扭曲和模糊。
他忽然对哲说:“我想和你做爱。”
哲,吓了一跳。
“我只要跟你做一回爱,没有别的要求。”
。。。。。。
入夜的城市,依然气温很高。从卫生间沐浴出来后,哲把空调调到最大。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皮肤都干了,拥抱在一起感觉非常地好。
一开始,大家是安静的,但渐渐地变成了两段起伏的波浪,在心里,哲觉得自己和齐奇就象是两棵相邻的树,看起来是隔着些距离,但是在地底下,却相互用根枝将彼此紧紧围抱,两个人有一种异常的默契。
齐奇的心被孤独深深地掩没了,他觉得两个人其实都是孤独的,哪怕贴得再近,再紧,爱得再深,仍然是孤独的。
哲的温柔一如既往,他吻着齐奇,把齐奇的舌尖含在嘴里,拼命地吮吸着。他拢着齐奇的头发,舔着他的耳廓,湿滑的舌舔过他消瘦的身躯,他看到齐奇的脸被心里的痛苦和性爱的快感,扭曲得找不出一丝原本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地痛。
他的齐奇不是这样的,齐奇那种澄澈的青春笑容已经长久地停留在他心中,最温柔的角落里,他实在见不得,这样的齐奇被这样扭曲的脸。
于是,他决定要背过身去,要让齐奇粗沉的呼吸楔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他要整个地拥有这个男孩子,他要让他快乐。
齐奇是那样地笨拙,而自己是那样地忙乱。他感到了初次的巨大的疼痛,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只感到自己正被一点一点地撕裂开来,他一口就咬住了旁边的一只枕头。身后的这个自己深深疼爱的男孩,一次又一次地将肌肤紧贴过来,冲撞过来。
疼痛,哲感到自己有一种被齐奇,被疼痛洞穿的感觉。而这疼痛的感觉又让他在这灵肉交融的一瞬里,领悟到,齐奇这个男孩子,已经深入到他的生命里去了,不论何时,何种境地,这都不会再改变了,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齐奇明显地感到哲的疼痛和震颤。泪,又一次疯狂地涌出来。他把动作放得最轻最轻,但是他舍不得放弃,这一生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他不能停止。他原是要这个男人疼痛,后悔的,可是他发现,自己远远要比这个男人更疼更痛。每一次地抽动,靠近,在心里都象是被针狠狠地扎过一样,看不出什么痕迹,却是疼得撕心裂肺。他从背后紧紧地抱住这个光滑的温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往很深的深渊里坠落下去。。。。。。
哲,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在自己的身体里,深处,喷射着,温暖而充实,他忘了周遭的一切。。。。。。
十
哲知道齐奇出了车祸,急冲冲地赶到医院,齐奇已经出院了。
于是,哲去了齐奇的家。
门敲了很久,齐奇才夹着拐杖来开门。只见他的一条腿被石膏紧紧地包住了,哲的心里有一种极大的负罪感,他总觉得齐奇出车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齐奇见到哲,手一抖,拐杖一滑,人差一点站立不住,哲赶紧伸手一把扶住。
“你怎么来了?”
“哦,我,来看看你。”
齐奇冲他笑了一笑,很勉强的那种笑,转身把哲让进房。看着齐奇明显地消瘦了,头发长了很多,而且有点乱,脸色苍白得有一点泛青,瘦削下来的脸颊,使得那双眼睛更大更黑,高挑的眉象一把利刃,这种感觉使他的心里好象划过了一道沉痛而悲凉的痕迹,他讨厌心中这种仿佛锐器划过的感觉。
他的嘴唇忽然地抖动起来,鼻子一酸,眼泪腾地就涌了出来,快得出乎意料。齐奇正好回过头来,正看见他眼里的翻腾,便又迅速地转过头去。
房间里,四处回荡着《暗涌》的歌声:
“。。。。。。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
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
“。。。。。。开始的时候,我心里特别的难受,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整夜地不停地放着不同的歌,让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流着泪,那时候,总觉得每一首歌,每一句歌词好似都是为我写的。”
“有一天,听到了王菲的《暗涌》,也不知怎么搞的,心里特别特别的难过,好象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每听一次,这种感觉就更深一层,重一点,最后,我把歌声放得很响很响,而把自己关在门外,逃得远远的,不敢让自己回家,因为家里被《暗涌》占领了,可是我有舍不得不放。”
“我整天整天地被《暗涌》驱逐着到处游荡。有一天,走在街上,忽然想到了“自杀”,我就向着迎面而来的汽车撞了过去。可是,临撞上的那一刻,我忽然后悔了,大概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我那样坚定地撞过去,但到了那一刻还是动摇了。于是我避了一下,还好,只是腿被撞了一下。。。。。。”
哲,感到周身寒冷如冰,他两手抱着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泪如雨下。
齐奇一直低垂着眼睑。
“我后天就要去长春了,机票已经买好,本来是想等我走了以后,再告诉你的。。。。。。”
“我,我明天就要去出差了,不能去送你了。”其实,哲的行程已定,但是机票并没有买好,不知为什么他随口撒了个谎。
“好啊,不送也好,免得。。。。。。”齐奇咬紧嘴唇,过了一会儿说:“我看到你,就想要哭。。。。。。”然后,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只看见许多的晶莹的泪水,绕着眼眶一圈一圈地翻涌着,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大概是想可以多存些泪水,不让它流出来。但是,泪,就象漫过堤岸的水一泻而下。
“你自己多保重吧。你还是早点走吧,我实在忍不住要大哭一场。你把这张《暗涌》的CD也带走,我不要了。。。。。。”齐奇的嘴唇上被咬出一排的牙印。
许多事情是在开始便有了结局的,好象这样的开始只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结局,任凭怎么争取都是无用的,不是努力不到家,而是事情本来就如此。
哲,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至少在心里是这样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正地失去了这个爱到骨子里去的男孩了,太多的世俗,太多的自私,懦弱,太多的理由,使得这个男孩子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而这伤害所造成的巨大的痛苦,反过来,又必将会久久地盘踞在哲自己的心里。他,忽然想到了“永别”这样两个字。
于是,他冲到这个男孩子的面前,紧紧地把他抱住,然后,眼泪就象是开了闸一样地奔涌出来,悄然而无声。他紧紧地抱住这个男孩,他怕自己的眼泪会被男孩看到。
十一
哲,终于辞职。
他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房子靠近机场。每天坐在窗口,就可以看得见,进出机场的各种飞机。
他常常会坐在那里看着飞机起飞,然后去判断,它是属于哪一家航空公司的,它又是要飞向何处?只要是向北飞的,他就会想,是不是飞去长春的。
他特意地去买了台CD随身听,每天都把《暗涌》拿来翻来复去。他把自己沉浸在王菲很虚空,缥缈的歌声里,让歌里的每一个字,都象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往心里烙下去。
他终于知道,爱一个人真的是很容易,但要坚持是那么的难。即使,在以后,再可以见得到齐奇,但是见到的也再不会是现在这个,停留在心里的齐奇了。
十二
今天是情人节,他难得地把随身听关了。只是没想到,依旧是《暗涌》不已。
窗外开始下雪了。
雪花开始的时候很大,慢慢地就变得小了些,但更细密了,光线明显地有点暗下来。
哲,走到窗前,把手伸出窗外,有一朵雪花及时地飘落到他的手掌里,迅速地化成一点水珠。爱情,有时候也就象是这一朵偶然落于掌心里的雪花,脆弱而又脆弱。
但是,它同时也让哲看到了,有更多的真实,在天空里慢慢地飘落下来。。。。。。
“。。。。。。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 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
未必落空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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