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谷过了他十八周岁生日不久,就上了大学。 班上男生都热衷着追女生。夜间的宿舍里,常谈论女生,他们谈她们的长相,给她们起些诸如“鸡屁股”、“虎妞”这样粗俗难听的绰号,编些“……女生一回头,气死路边一头牛”之类的顺口溜,后来干脆就评论她们乳房的大小等级,他们难以实现的幻想越来越多,一个个陷入了对异性的难以自拔的迷恋之中。 百谷对他们的举动很淡漠,他发觉自己很难进入他们的圈子中。男生们却喜爱百谷在运动场上和舞场上同样出众的身手,佩服他对众多女生的青睐无动于衷,他们都认为这是百谷具有大将风度的一种策略。就在这时候,百谷经历了一次对自己的发现,这使他产生了强烈的挫折感。 百谷的一位老师,是个名叫林立伽的小伙子,体魄强健的林老师不过比百谷大了几岁,人们常错将他看成学生。百谷觉得他有副天生吸引人的相貌,平时严肃寡言的林老师微笑时,显得帅极了。教师中只有他是百谷最心服的一个,百谷总感到自己和林老师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每当百谷无端烦闷时,他就去找林老师,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他。林立伽老师是个善解人意的兄长,他会轻轻搂着百谷肩膀,轻声“嗯”着,问他“是这样吗”,一起走在校园四月的林荫道上,林荫道两边的樱花开出了满树密密的花蕾,连翘垂着一长串一长串小小的黄色花朵,空气中到处都弥散着淡淡的花香。当百谷和林立伽林老师穿过林荫道,一起坐在操场边沿上,望着越来越大而红的夕阳,感觉立即好起来了。 林立伽主课教外语,也是他们校足球队的教练。他当教练时,总是穿背心和蓝运动裤。每当教练他的队员时,他总是这样开头:“记着,年轻人……” 这时,百谷总是听不清楚林老师在说些什么,他总是悄悄注意着,林老师挥动的手臂底下有一片浓黑腋毛,蓝色运动裤中间隆起很触目的一丘。 百谷想入非非。 百谷总是独自上澡堂。他从不邀班上的男生一起作伴。有一天百谷遇到了林立伽,正在洗澡,看到百谷他微笑着打了招呼,百谷的心立即狂跳不停。百谷后来在上其他老师课时,就会发现自己的思绪总是飘向林老师,他总是回想着,在遇到林老师的那个时刻上澡堂,常常能见到正在洗澡的林老师,这时学校澡堂将关门,洗澡的人最少。起初,百谷认为林老师让他遇上是偶然的,但他们相遇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林立伽老师总是随着招呼微笑投给他带有询问的一瞥,然后转过身去。百谷这时总是贪婪地看着林立伽正朝着自己的宽阔肩背,他的……屁股,滚圆滚圆的,很结实,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就是在大白天,在课堂上,百谷总是闭着眼睛,看到林立伽这个小伙子,高高隆起的胸脯,强有力的长腿,用手随意地在涂满皂沫的腿腹间搓洗着。百谷想象着这个名叫林立伽的年轻老师软软垂悬的阴茎勃挺时会有多粗多长。就在这时候,一个彻底的认识几乎吓着从无畏惧的百谷。 他是一个 gay 。 他对女孩子不感兴趣,他只对小伙子感兴趣,不是那些斯文柔弱的小男生,而是相貌出众,肌肉发达,雄赳赳的一个十足男子汉,也就是林立伽林老师一样的人。百谷总是想象着两个象林立伽一样的小伙子,赤裸着互相拥抱,用各式各样只能想象的动作相互抚慰着。 百谷早已读够了关于同性恋的事。他知道,对他们来说,生活将多么艰难,他们永远孤伶伶地生活在黑暗深处,社会将同性恋看成一种违反自然的逆行,罪不可恕。百谷不明白,为什么真挚地爱上一个人,象林立伽老师这样杰出的人,就算是错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情的婚姻比比皆是,人们早已熟视无睹。难道一桩没有爱的异性婚姻就比一对相爱的同性恋好? 他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父亲古玉璀。古玉璀对所有的人都严厉无情,唯独对这个儿子是例外,百般宠爱。百谷想着身踞高位的父亲一旦知道他的真相,将如何大发雷霆。他只能独自去正视现实,独自去考虑自己的未来。他将永远不能象那些小公鸡式的男生们过所谓的正常生活,拥有一个妻子一个孩子的三口之家。无论走到哪里,他永远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百谷想象着,他和他的那个林立伽老师,或许能在郊外找一个清静的住所,百谷要用林立伽喜欢的颜色,把他俩的这个小巢布置得极富艺术情调,一定能让他喜欢,舒适,有情趣,赏心悦目。也许他会缺钱,他可以请父亲资助。不,他绝对不指望从父亲那里得到任何帮助,他必须瞒着父亲。他可以去做家教,去打工,总之,他要靠自己的能力,让日子过得一天更比一天好。 百谷明白自己可能是个 gay ,他决心不去穿任何带有女性色彩的服饰,他讨厌那种不男不女的假女性。他当然要使自己男性气慨十足,就象林立伽一样。百谷想象着他俩将要共度的时光,百谷决心学会做一个了不起的厨师,他要为林立伽准备各式他喜欢的菜肴,有汤,沙拉或凉拌菜,也可以有粤菜闽菜,口味重的川菜都不对他俩的口味,免了。他要等林立伽下课回家,共同享用他精心烹饪的晚餐。他将为林立伽准备好温热宜人的洗澡水,当这个不知倦的教练带着一身汗水踏进家门后,他就亲手拉下那条蓝色运动裤,象只温顺的小狗一样舔他隆起的……然后,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听着若有若无如同从天上而来的音乐,互相为对方读书,可能是一些晚唐诗人的七言诗,他知道林立伽林老师喜欢这个时期的唐诗,也可能是十分典雅的莎士比亚,当然,更可能是更现代更平易近人的。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边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百谷看到漫长的岁月在他俩面前延伸着,时间的流逝将会溶进一束温暖的金色阳光,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他和林立伽一次更比一次温馨的疯狂做爱。 百谷一直幻想期待着这一刻,当它真的发生时,他还是感到吃惊,措手不及。 那天晚上在林立伽的单人宿舍喝啤酒,是个九月的周末,很热,他俩喝了很多,晕乎乎的,百谷在那张简陋的长沙发上睡过去了。 百谷突然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林立伽坐在对面,凝视着他。 两人的目光聚在一起了。 百谷无端的心慌意乱,闪开了目光。墙上的挂轴,似乎在暗暗地闪光,那是林老师最珍惜的一幅字轴,很早以前,他的一位老师送他的,写的是一首唐诗: 百亩庭院半是苔, 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 百谷只是看着。突然,林立伽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百谷心狂跳着,年轻的林老师身上只挂了条很小的针织三角裤,一身肌肉漂亮极了,薄丝丝的布片紧绷出很醒目的轮廓,百谷语不成调:“林老师,你,嗯,都……” “小谷,不要叫……老师。”林立伽脸上红红的,怪怪地笑着,低头看着自己露出来的蓬蓬黑毛,望望百谷,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摩挲着。百谷翻身坐起,一把拉下林立伽的三角裤,林立伽呻吟般地轻轻“噢”了一声,高高翘起的肉棒棒大炮一样崩弹出来了,几乎擦着百谷的脸颊。 “噢,你……”百谷说。 林立伽一脸似笑非笑的,也喃喃地说:“噢,你……” 几乎同时,林立伽攥住他的双手,低着头,看着自己如何将百谷的手按到这根远比红蜡烛粗长的大家伙上。 百谷一触到这坚硬滚烫的大家伙,顿时疯狂地动作起来。林立伽再也不是一个令人敬重的老师兄长了,他强壮的身躯象蛇一样扭动着,和百谷缠在一起,嘴里发出一种非人的低嗥。 电风扇呼呼呼地响着。周末舞会的乐曲正随着溶溶月色悠悠飘来,那首节奏分明的三步舞曲,百谷从前在这小屋里不知听过多少回了,早已烂熟,好象是台湾电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插曲。 十九岁的百谷就这样失去了他的童贞。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这么快,这和他一直想象向往的,好象不是一回事。 百谷大三时,林立伽结婚了。百谷没想到他竟会结得如此神速,更没想到他会娶一个如此丑陋的女子为妻。林老师的妻子是他大学的同学,比他低一届,个子也足足矮了他二十几公分,不过听说家庭背景极好,父亲兄长都是海外博士。百谷根本不在乎什么海外博士,他想到的是这桩美满姻缘的实质,只要一想到如此英气逼人的林老师,光着屁股挺着那根发情的大家伙,在这个干瘦小女人跟前低声下气,晃来晃去,百谷就受不了,恨不得把他杀了。 从此百谷不再理睬林立伽了。 不到一年,林立伽顺理成章地当了爸爸,干瘦小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据说他都乐得一颠一颠的。这时,百谷和他已是形同陌路,百谷再也不去踢足球了。 元旦晚上,林立伽又到丈母娘家去服侍生了儿子的小女人,把他在学校的宿舍借给了几个二年级男生,他们顶替了百谷在校足球队的位置,接替百谷口口声声叫着“林老师”。这些脸上长满青春疙瘩的男生,精力严重过剩,在林立伽林老师的房里闹得个天翻地复,意外地收获了一堆战利品,藏在床垫下抽屉里的避孕套,用过没用过的都是同一种型号:特大, 35 毫米。第二天,校足球队的新老队员全获悉了这个特别新闻:林教练那根家伙,特大号的。 难怪他那个妻子,越来越干,吃不住。足球队员们私下都这么说,远远看到林立伽林老师,就用拇指和食指比一个大圈圈,做怪脸,然后一起暗笑,开心极了。从此,在背地里他们再也不叫“林老师”了,而是口口声声叫“那个特大”,简称“特大”。每当男生们叫他“特大”,百谷心中总会突地一涌,脸上发热,他仿佛又听到在溶溶月色中悠悠而来的乐曲,在那《最后一夜》幽怨而悠长的三步舞中,他正象小孩子舔咂棒棒糖一样疯狂地舔咂着…… 一想到此,百谷就心如刀割。 四年的大学生活一下子就过去了。百谷大学毕业离校前,和久已断绝交往的林立伽,有过一次最后的约会。 那些日子,百谷上澡堂特别勤,他总是在学生澡堂将要关门时去洗澡。每次洗完澡,他心情总是特别不好。百谷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至少明天要早去。 到了第二天,他又总是挨到快关门时,才上澡堂。 终于,在去澡堂的路上,遇到了他。他朝百谷轻轻“嗨”了一声,两个人都站住了。百谷想叫他一声“林老师”,然后就开步走人,却没叫出来。两个人静静地站着,谁也不看谁。百谷握着手中团裹的内衣裤和肥皂,和林立伽肩并肩地走到了操场。学校的林荫道上,两边都有是浓浓的树荫,浓得墨绿墨绿的,散发着白天灼人的热气。再也没有那无处不在的暗暗花香了。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操场边也没有大而滚圆的金红夕阳。远处有一些灯。操场四周零落地坐着三两对情侣,一对对全是男女组合的情侣。 只有他俩不是。 两个人站着,谁也不说话。后来,林立伽又“嗨”了一声,手又轻轻搭在他的肩头。百谷顿时心潮翻滚,几乎涌出泪来,他只是低着头。林立伽告诉百谷: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等百谷。他叫百谷星期六的晚上再到他的宿舍去。 他说:“我不回去了。” 这天晚上,百谷没洗成澡,澡堂早关了。 星期六晚上,百谷和林立伽一起喝啤酒。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啤酒,同样的人同样的周末,却怎么也喝不出从前的味道了。两人都闷声不响的,一直喝,轮流在厕所进进出出。 气氛十分沉闷。林立伽几次看看百谷,想说什么,百谷只是低头喝着闷酒。林立伽便也默默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百谷最后一次从厕所出来,林立伽已脱了背心外裤,只剩了一条白色的针织内裤,那一身漂亮极了的肌肉,正是百谷朝思暮想,做梦也想的。 毛都露出来了。 百谷站着。 他朝百谷走来。白色三角裤内,轮廓分明,赫然横着粗大的一梗。 特大。那个特大。 他叫了一声,轻轻的:“小谷。” 百谷百感交集,委屈得不得了,不知怎的,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林立伽脸上。 林立伽一愣,细长的眼睛红了,一下子就站着,呆了。 百谷突然大哭起来,哭得象个十分委屈的小孩子。自他上了中学后,就没这样哭过了。 林立伽搂着百谷,轻抚着他的脸颊,似乎是百谷的脸上挨了巴掌。 百谷越发哭泣得泪水横流:“你……你!” 林立伽只是轻声细气地叫着:“小谷,小谷,别这样,啊,小谷,别这样,好不好?” 后来百谷一直在问自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弄得这么矫情,做出这种三流肥皂剧式的情节表演,这是怎么着的了? ………… 三天后,百谷离校。他背了个双肩包,独自在学校大门口站了很久。学校大门口和平日很没两样,照样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熙熙攘攘。学校门口对面的大马路上,同样是车来车往,在黄尘滚滚中反射着白亮白亮的阳光。 百谷连一个熟人也没碰到。 后来,他终于扬手拦了辆的士,车门一开,他一下子就跳了上去。 车子开动,学校,大门,立即全甩到了看不见的后面。突然,他的 call 机响了,响得很尖锐,很奋亢。百谷看也不看。不一会儿, call 机又响了。 百谷还是不看。 一下的士,百谷就狂奔公用电话。传呼小姐的声音柔柔的,很好听,也很职业化:“林先生留言:小谷,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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