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满满的全是恣意盛开的红玫瑰,好象是整片天空的晚霞都栖在这片山谷了,又像是燃尽了漫山遍野疯狂的野火。而风,正低低的从花丛上掠过。
那纤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松开,放开。一朵揉碎了的红玫瑰倏地在风中一瓣瓣飞散开来。
“我叫火凤。你记住了!”
那张略略带着些苍白的脸转过来,大大的眼睛轻笑着,然后,眉梢轻轻地一扬,像煞一幅泼墨山水中破云而出的奇峰一笔……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那苍白而秀气的脸孔蓦然间泛上了一点晕红,轻抿的嘴角分明挂着一丝讥嘲似的微笑,而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却带出些许的怅然和迷朦来,怔忪地凝视着手中满满的酒杯。好象,开始有丝淡淡的雾气朦胧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
一仰头,满满的酒一口喝了下去,竟呛出了一声轻咳。但脸上却又开始浮上来那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的笑容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哈!喝完这杯酒,从此萧郎即路人!”
一甩头,忽然放声笑了。指间,一直把玩的红玫瑰,一瓣一瓣地飘落在地上。
黄山世家龙吟龙三公子被其父老龙王锁在千愁崖禁足三年。
这个消息忽然就轰传武林。因为黄山世家太有名了。而龙三公子更被誉为武林中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材,出道三年,连折“排云七刀”赫连七兄弟、“杀生”方外人、“死神”莫聪聪、“一见送终”萧三郎等数名黑道有数杀手,败武林名宿“不回头”云大先生、“翠衫老人”苏南山。而最出名的一役便是半年前独闯“断魂岭”,一剑会十杀。一场血战后,江湖中最令人闻之丧胆的第一大杀手组织就此烟消云散。而据说这一役,龙三公子也险些送命。因为就此役后,龙三公子销声匿迹达三月之久,黄山世家倾巢而出,却未能有龙三公子一点消息。
据说老龙王虽然悲痛万分,却仍是豪情不改,曾言道:无论三儿生死,我龙乘风有此子,无愧天下!无愧祖先!
两个月前,几乎被武林中人以为已经再无生望的龙吟龙三公子却神奇地出现了。但是,他却未有回黄山世家探望双亲,只是镇日买醉长街,再找不出当日鲜衣宝马啸傲江湖的焕发英姿。而有细心的人发现,在龙三公子手边,时时捻着一朵血红的玫瑰,每逢酒醉,都见他醉意阑珊,痴痴望着手中的那朵红玫瑰,喃喃低语,却不知说的什么。
只有一次,一个店伙儿在扶酩酊大醉的龙三公子回房歇息时,听到龙三公子依稀道:“火凤!火凤……”手中那朵红玫瑰,被揉成粉碎,直似鲜血,触目心惊。
火凤?江湖中几时有了这样一个名字?而能令素来心高气傲,对美色不屑一顾的龙三公子念念不忘、憔悴不堪、痛伤至此的,又究竟会是怎样的绝代红粉?倾国佳人?
火凤!这个名字,一时间几乎尽人皆知,但却找不到一个人能说出来这究竟是指一个人,还是一个饰物,或是别的什么象征。
老龙王亲来寻子,据说,是夜,父子室中对坐,曾闻老龙王厉声怒叱“孽子”不绝。第二日,店中便没了龙王父子身影。再不几日,便风传龙三公子被其父锁起来禁足三年的消息,黄山世家也宣称封庄,再不踏入江湖半步。
而关于龙三公子以及火凤的种种揣测则更加轰动,人人都希望能找出那个神秘的“火凤”和龙三公子被禁足三年以及黄山世家封庄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但黄山世家却毅然闭门谢客,再不与外界半点来往。这也便成为一个谜团,日日萦绕在江湖人的心中。
洛阳。
谁都知道洛阳的朱七王爷有个特殊癖好,专爱漂亮男人,不喜女色。但没有人敢说半句闲话,因为朱七王爷是货真价实的王爷,是洛阳府的一块天,只要朱七王爷鼻子一哼,洛阳府上下便要抖一抖。是故,洛阳府这十几年,几乎不见有年轻俊秀的男子出入。有个笑传道:凡家有男孩的,都早早搬离洛阳方圆五百里之外,待到男孩长大发现长相平平方敢搬回洛阳。
而这一日,一大早便在洛阳城中最大的那家“天下第一品,洛阳牡丹红”酒楼楼上倚窗坐了一个白衣的俊秀青年人。
这青年人脸色略略显些苍白,两道挺拔秀气的眉毛,一双大大的眼睛,好象会说话似的。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分明有些许的怅然和一丝寂寥。在他的手中,竟不停地捻动着一朵鲜红的玫瑰。阳光打窗外照进来,正好照在这青年人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上平添了一丝的晕红,显得健康多了。
整个二楼只有眼前这斯文秀气的青年人在,好象人们一看到这青年人便知道要出事般,都不再往店里来了。店小二小顺子在一旁心里直嘀咕,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客官,该不会是不知道洛阳城里那位朱王爷吧?怎么这么大胆子,竟坐在靠窗户的地方,这不是更加惹人注意吗?
良久良久,这青年人一声轻轻的叹息,一仰首,喝完杯中的酒,叫道:“小二,酒!”
小顺子连忙又拿壶酒跑过去,放在青年人面前,忍不住压低声音说:“这位爷……小的看,您老还是少喝点吧,洛阳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青年人偏头过来,眉峰微微一皱,拿眼睛看向小顺子,“为什么?”不消出声,眼中已透过来他的疑问。
小顺子低咳一声,刚要准备说话,就听见楼下一阵轰闹,然后是酒楼的老板大声打着哈哈道:“朱七王爷,您老人家今天怎么有闲到这儿来?”明显是在知会楼上的小顺子了。
小顺子脸都吓白了:“客爷,您老快避避吧……“”
青年人还未来得及说话,楼梯登登响,朱七王爷已经带着几名手下来到了楼上,正好跟对楼梯口坐着的青年人打了个对脸。
朱七王爷虽然年已五旬,却保养的很好,皮肤上没有一点皱纹,手中转着两颗澄亮的铁胆。谁都知道,朱七王爷哪两颗铁胆可不是用来玩的,“铁胆”朱七王爷,在江湖上的名气,绝对不比他喜好男风的名气稍弱。
小顺子早吓的躲到了一边,生恐惹火烧身。
咳了一声,朱七王爷眼睛转向了那青年人,事实上,打他一登上楼,眼睛就在注意这青年人了。而这青年人却直似没看到朱七王爷等人,依旧静静倒了杯酒,然后仰头,喝干。
朱七王爷微微一侧目,身后一个长相也颇为俊雅的年轻人走上前去,向那青年人一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好象在哪里见过?”
青年人放下酒杯,大大的眼睛若有意若无意瞄了朱七王爷一眼,眉峰轻轻一挑,嘴角挂上一丝浅浅的、漫不经心的笑意:“好象……应该不会吧?!”手中,那朵红玫瑰也轻轻转了一下,神态间,说不出的风流洒脱。
朱七王爷忽然一笑:“相逢即是有缘。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哈哈!小兄弟,怎么称呼?”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这青年人对面被身后的随从拉开的椅上端坐下来。
青年人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儿显了出来。抬起手,轻轻往手中那朵红玫瑰吹了口气,玫瑰花瓣轻轻地颤动起来。
“久闻朱七王爷大名,果然名下不虚。”没有直面回答,但语气中,却多多少少有些嘲讽。
朱七王爷身后的四个年轻人同时脸上泛起怒意,正要开口,朱七王爷一摆手,哈哈一笑,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在本王面前毫不害怕!”
青年人眉毛轻轻扬起来,“我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浅浅抿口酒下去,忽然想到什么好笑事情般,忍不住笑的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来。
“听说朱七王爷四个月前曾不小心碰了黄山龙三公子的钉子,得了点小小的教训是吗?!”
朱七王爷脸色霎时铁青,身后站着的四个从人也同时把手握在了剑柄上,怒目瞪着这青年人。四月前,朱七王爷不小心碰到英俊潇洒的龙三公子,错把他当作同道人物上前答腔,谁知几句话不合,结果在龙三公子手下吃了不大不小的亏。事后知道对方是黄山世家的龙三公子,虽然他朱七王爷权大势大,终也没敢把事情闹大了。黄山世家虽然不是官场中人,却拥有极高的武林地位,无论什么人物,要动黄山世家,都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只是想不到,这件事,竟被眼前这看来清秀可人的文弱青年人毫不留情地点破开来。
朱七王爷眼睛慢慢眯起来,冷森森道:“你胆子很大!”
青年人笑意更浓了,大大的眼睛笑眯起来。
“听说,朱七王爷挨那一下子,可是再差一点点就可以进宫里安心纳福了……”
“大胆!”几声怒叱里,四把剑几乎一齐刺到了青年人身前。剑风凛凛,敢情都是有着一流的身手。桌上的杯筷叮叮的乱滚起来。
朱七王爷一动不动,只是冷冷看着这青年人如何招架。或者心里还有点点可惜,这个青年人,本来是难得的漂亮。
那青年人依旧笑意不减,甚至笑得更浓了,脸上的酒窝儿也愈深了。把花的手微微一振,鲜红的玫瑰花瓣忽然一片片飞散开来,在凌厉的剑风中,竟是毫不受影响。
四把剑忽然在这青年人眼前全部停住了。
朱七王爷四个从人持剑的手腕上,都深嵌着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因为玫瑰花瓣的色彩是那么鲜艳,竟然一时间看不出沿着花瓣和手腕之间的切口中渐渐渗出的鲜血来。
“好身手!难怪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呵斥声中,朱七王爷出手,隔在两人间的桌子一声爆响,整个四分五裂。
朱七王爷绝对不是个光明正大的君子,否则,他在当朝也不会把这王位坐到如此稳当了,也不会在江湖中混出这么大名气来。
两只铁胆一上一下,直向那青年人脸孔和下身捣去,后面紧跟的,是朱七王爷的一双拳头。据传说,朱七王爷一双拳头的功夫,可不在那双铁胆下。
青年人眉峰挑了起来。“好!”一腾身,从椅上倒翻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朵鲜红的玫瑰花。
铛地一声,两枚铁胆竟然莫名其妙撞在一起,擦着那那青年人身子飞了过去。朱七王爷赫然发现,自己的一双铁拳,正好迎着青年人很写意地递过来的那朵红玫瑰。
朱七王爷喉咙里低吼一声,硬生生煞住双拳去势,双脚一错,展开一路威猛至极的拳路,竟也霍霍生风,威力十足。。
“破山拳!”青年人略略有些惊愕地轻哼一声。可依然不减脸上那轻松洒脱的笑容。白衣飘然,竟在朱七王爷威猛的拳风中游走起来。
朱七王爷一路拳法展开,果然颇见威风。一时间,楼上白影飘飘,桌椅游动,小顺子早见势不好偷偷溜到楼下,只苦了朱七王爷那四个从人,走不好走,只好狼狈地闪来躲去。
眼看着朱七王爷一路拳法堪堪使完,那青年人微笑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朱王爷,领教了!”
陡然间在朱七王爷纵横的拳影中飞起了一片片鲜艳的玫瑰花瓣,满楼游走的身影忽然全部停顿。白衣一闪,那青年人已经带着轻笑向窗口掠去。
朱七王爷一声沉喝:“够胆子,就留下名字来!”
“我叫火凤!你记着了!哈哈!”
声音渐渐杳去。那青年人早已经不见踪影。
朱七王爷脸色铁青,定定地一动不动。四个从人这才围上来,不安地道“……王爷……”
朱七王爷鼻中一声低哼,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黄山世家。
老龙王面前端坐着一个看去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正在井井有条地禀报着江湖中近日的一些传闻。只看面目,谁也不会想到,黄山世家最神秘的负责消息刺探的高手“无机”董一扬是这副寻常模样。
老龙王眉头微皱,道:“关于那个火凤,除了洛阳朱七王爷一事,可还听说过其他?”
董一扬恭恭敬敬道:“没有……只听说火凤一路的方向,好象是向着黄山世家而来。”他没有提起龙三公子和火凤之间那奇怪的传闻,因为他绝对不是一个多嘴的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不多说。
老龙王霍然立起。缓缓转身,背对着董一扬,沉声道:“马上派人去证实一下。如果这个火凤取道方向真是冲着我们黄山世家,杀无赦。”
“是!”董一扬立身,垂手恭应,眉宇间没有丝毫疑虑和犹豫。
在黄山世家,庄主的话就是铁令,不论什么原因,都必须严格执行。
忽然屋外一个声音禀报:“启禀庄主。陆七有急事禀报。”
老龙王脸色一变。陆七,正是负责在千愁崖看守龙吟龙三公子的队长。
“叫他进来!”老龙王虽然面色紧张,却依然平静地道。
陆七精干消瘦的身形急急进来,砰然跪在地上。
“陆七无能。三公子震断铁链,出手点了属下等二十名弟兄穴道,于半个时辰前离开了。”
老龙王顿时脸色煞白,眉宇间怒气勃然。“好孽子!”
脚下的青砖,一跺间纷纷碎裂。
火凤纵马扬鞭,夜风不停地自耳边呼啸着掠过,扬起他鬓角的黑发来。
这一路来,他料理了朱七王爷数次派来的杀手,虽然身体劳顿,但心里却开始渐渐变的喜悦起来。
——黄山世家,便在五百里之外了。
眼前是一片绵亘数里的树林。一声叱呵,不顾江湖中“逢林莫入”的宝训,火凤趋马冲向前去。眼前蓦然漆黑下来,漫天星光,忽然都看不到了。
林中寂寂,了无声息,只听见马蹄哒哒的声音。马儿似乎也有些胆祛了,竟渐渐地放慢下来。
火凤本来沉浸在喜悦中,这时也忽然冷静下来。林中静的可怕。他缓缓勒缰,停了下来,眼睛也微微闭起来,侧耳倾听。
只有一丝风声在林间流动。
再有就是跨下马儿发出的鼻息,此外再没有别的声息。
他的心霍霍地跳动起来。这种寂静,绝对反常。可是,火凤——是绝对不会后退的人!张开眼,长且秀气的眉毛挑飞起来,嘴角,又开始泛上那玩世不恭般的笑来。手腕一翻,一朵玫瑰花已经在手中俏然迎风。
轻轻一振缰,马儿开始缓缓前行。
依旧是不变的笑意在脸上,只是,眼睛却轻轻地阖上了,指间不停地来回把玩着那朵玫瑰花。
一步……两步……三步……
一丈……两丈……三丈……
一缕剑风才自林中响起,乍然便电光火石般直刺到火凤身前。
此人绝对是一个剑道高手,而这种速度,也只有专业的杀手才有。
火凤的身影就在已经是最不可能躲避的那一霎间闪了一下,仿佛一时间化成了一团白色的烟雾般,竟在剑锋前变的模糊起来。
这一抹流光的剑芒,竟忽然不能确定命中的目标了,略略一顿,再进——
刺拉一声,一片白袍在剑峰下飘然扬起。但剑势却顿住了。剑锋处,是火凤并出的两根手指,紧紧夹住了剑身,一动不动。
显然,火凤接这一招下也未见轻松,在他左肩靠下处,被剑芒生生裂去一截衣袍,而且衣服破损处,正有血渍渐渐浸出来。只是他的眼中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注视着面前这一身藏在黑衣里的人。
“好剑法!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人能请动你这样高手杀我?”
黑衣人一声不吭,只是无表情地望着火凤。在他的双肩、持剑的手背,以及眉心间,都嵌着一片玫瑰花瓣,血,也正一丝丝地渗出来。
火凤秀气的眉间轻轻一蹙:“真的不想说话?”
回答的,是那黑衣人猛然展开的剑势,霍然间剑芒整个罩住了火凤。
——全是杀着,剑剑夺命。火凤不禁惊愕了。他想不出,会有什么人能请到这样的高手来刺杀自己,单单朱七王爷,虽然财势甚大,却也请不来这样顶尖剑道高手。
一声长啸,火凤挥手间振出了漫天的玫瑰花雨,白色的身影在剑芒笼罩中忽然散开成无法聚像的淡淡雾影,诡异之极的在剑风中漂移。
就在黑衣人稍稍一顿间,火凤散开的身影忽然又聚在一起,长笑中破出了剑网,冲天而起。
“小心——!”林中一声惊呼。忽然间便见漫天的暗器袭向身在半空的火凤。
火凤一惊,身形一躇间,已有数道珠芒没入他身内。
暗器上,竟是带了剧毒。一阵晕眩,火凤整个往下坠落。
“龙……吟……”
禁不住在心中喃喃唤了这个名字,直觉整个人、整个心都在慢慢慢慢地下坠,坠入到那不知名的黑暗之中……
一道身影自林中怒矢般穿过漫天的暗器,空中兜住火凤下坠的身体,径直向林外飞射而去。
黑衣人一咬牙,凌空出剑,截击。剑锋直取此人咽喉,其势若奔雷闪电。
而这疾快的身影却毫不受挫,怀抱火凤身在空中,竟然仍于不可能中挥出了凌厉一剑,双剑交击,“当”一声巨响,黑衣人胸口登时巨痛,剑身折断,人也斜向跌飞出去。
而那身影已抱着火凤一闪间从眼前消失。
黑衣人落地,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断剑撑地屈膝半跪着,张口吐出口鲜血来。
林中,缓缓踱出一个身影,一张平凡忠厚的脸孔,竟是黄山世家“天机”董一扬。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表情,静望着救走火凤的人影消失的方向。
一声低吟,昏迷中的火凤张开眼睛,忽然间愕住了。
一双满蕴着关怀的眼睛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一张因疲倦和担忧而显得憔悴的脸孔,却仍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俊秀。
“你……醒了……”久久久久,耳边又响起那曾经梦魂萦绕的声音。火凤眼眶一涩,竟是忍不住淌下泪来。
“你瘦了……龙……”那么多在心里想要说的话,却一时间都没有了提及的必要。好象,好象只这一句,便说出心中万千牵念,说出心中日日夜夜的痛楚。
龙吟心中一阵抽痛,猛然把火凤的身体紧紧拥在怀中,紧紧闭上的眼睛,仍然止不住泪水,滚滚地汹涌下来。
有谁知道,自己当日以最大的毅力断然离开火凤,离开那养伤的栖凤谷,离开了那梦断神伤、痴情纠缠的日子,曾有多少个不眠的日夜痛楚不堪,每一买醉,必是一番魂断。直到被带回黄山锁在千愁崖,梦里醒里,也都在唤着、念着眼前这个人。
本来以为从此便是独伤而憔悴终老了,本来以为彼此再不会见面、再不会互通音讯,却不经意间听到了看守自己的黄山弟兄悄悄谈论火凤取道向黄山而来的消息,便再止不住心下的思念和担忧,断然闯下山来。
林中一战,火凤中伏重伤。自被他救出迄今,已是昏迷了将至三天两夜,而自己,也就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两夜,生恐眼前的人就此在昏迷中永远离开、不复醒来……
爱,原来是如此的——脆弱。每一轻触,都是一痛,都要害怕就此失落,要害怕就此与幸福擦肩而过……
栖凤谷。
依旧是满谷不凋的红玫瑰,轰轰烈烈地盛放着,在风中摇曳。火凤苍白的脸上渐渐添了些许的红润,眉宇间,也轻轻漾开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龙吟的心却一日日地沉下去,火凤身中的毒伤,一月余虽然渐渐有好转迹象,却终是不能根除。
火凤一袭白衣,抱膝坐在玫瑰从中,静静地望着夕阳在山坡后一点点沉下去。向晚的风淡淡地在他身边拂过,轻扬着他鬓角的黑发。一条清澈的溪流,就在他的身后缓缓流过。
龙吟痴痴地在不远处望着眼前这静谧的风景,静谧的人,心中忍不住刀割般痛起来。
现在面对和拥有的一切,会不会突然间便要消逝的无影无踪,不留烟痕?火凤身体里隐伏的毒伤,是时时悬伏的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无情地割裂带走了手中这满满的幸福……
暮色渐渐深了。火凤静坐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龙吟低咳一声,走了过来。
“凤,风大了,回去吃药吧……”
火凤抬头,迎见龙吟闪亮的眼睛中不可抑制的关怀,禁不住心中也暖了起来,微笑着摇摇头:“再等一会吧,好吗?我想你陪我再多坐一会……龙,我吹箫给你听好不好?你最喜欢听的曲子,好吗?”
龙吟看着火凤略带求乞的眼神,不忍拒绝,只好勉强一笑:“好!我去取箫来。”
月光蒙蒙地照下来,披在两人依偎的肩上,整个山谷都开始柔和起来。箫声低徊婉转地响起,风竟也变的有些凄然了,几片玫瑰的花瓣,在箫声中悠悠随风飘起,又落入那缓缓的溪流,一并脉脉的流去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山坡上,亮亮的令人有些晕眩。采了草药正在归去途中的龙吟在一株树下小歇一会,起身准备往山坡下走,蓦然间身形僵住了。
山腰,一个人正缓缓地迎着他走来。
老实而平凡的面孔,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天机”董一扬。
龙吟俊秀的面孔一阵抽搐,紧紧咬了咬唇:“董师叔。”
董一扬一径走到他面前,默默注视他半晌。“小三子,我自小看你长大,不想和你动手。想来你也不愿闹到父子反目,替你父亲多想想,回黄山吧!你父母……都已年迈……”
龙吟心中一阵痉挛,痛楚一霎间泛过了全身。禁不住身体都抖颤起来。一时间,父母日见苍老的面容在眼前闪现,可是,转瞬又是火凤一天天苍白的脸、凄迷的眼光闪过。
站立不稳,连着倒退了几步,牙关咬的渗出了鲜血,却是不能回答,不能决定。
“忘掉火凤吧!小三子!你顾不了他的。回去吧!黄山才是你的家。”董一扬老实的脸上竟也在瞬间闪过一丝的怜悯和迷茫来。
龙吟心中猛然抽紧了。
“火凤……火凤怎么了?!董师叔,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董一扬昂头,长吁口气,缓缓道:“小三子,听师叔一句,不要再管他了。跟我回去吧!你——顾不了的!”
“不——”龙吟满身的血液霍然间奔流加速,几乎狂喊出来。
“是谁?!谁去……谁去……”
董一扬望向龙吟,眼睛中爆出凌厉无比的神光。“是你父亲亲自找火凤去了!小三子,难道,你要以小犯上,和你父亲动手不成?!”
龙吟蓦然间一声嘶吼,满面抽搐,纵身跃过董一扬往山下飞掠而去。
董一扬袖手不动,只是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声。
龙吟身形已经展开到极限,径直向栖凤谷飞掠。
火凤!
火凤!!
火凤!!!
栖凤谷的玫瑰一样如愤怒的野火般燃放着,风也依旧在花丛上低徊。阳光如火。心急如火。
蓦然间,龙吟顿住了。
眼前,那座倚清流的木屋前,正静静对峙着两个人。
火凤眼神凄迷,黑发零散,白衣裹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飘飘的竟似要随风而去。
老龙王持剑肃立,花白的发须在风中零散着,只是他的眼中,燃着的是压抑的愤怒,或者,或者在那愤怒之下,还有着一丝……一丝的迷惑……
火凤慢慢转过头,看着龙吟,嘴角渐渐泛上丝凄楚的笑意,苍白的脸孔掩不住久病的憔悴,以及一丝的——黯然。
“龙,你……终于赶来了……”想极力笑笑,可是嘴角一牵动,竟有两滴清泪忍不住滑落。
老龙王扭向龙吟的脸霎时铁青起来,怒火重又燃起。
“孽子!你还敢来见我?!”
龙吟紧咬着唇,无法出声。半晌,头一低,向老龙王跪倒。
“爹!孩儿不孝!只是,请爹不要……不要为难凤儿!一切罪责,孩儿承担!”
火凤脸色煞白,“不!龙……”
老龙王勃然大怒,暴喝道:“好孽子!竟为了这么一个……一个……好!好!我只当这生没你这畜生!”
怒极挥剑,竟是出手无回的——
绝情一斩!
龙吟凛然昂首,眼睛却紧紧阂上,只是,紧闭的眼角,这一刹,却——有泪……
“龙——”
耳边,是火凤的痛呼,在凌厉的剑风中响起。
而老龙王那怒极夺命的一剑,却没有预料般刺入他的胸口。身边的声音忽然间戈然静止,甚至连风都停了下来。好象,是谁的身体,慢慢地倒向自己……
龙吟张开眼,顿时呆了,痴了,傻了……
火凤正正地挡在自己面前,挡在老龙王那必杀的一剑之前。
老龙王不能置信地望着胸口中剑的火凤缓缓倒向龙吟,看着嘴角犹自含着浅浅笑意的火凤渐渐地合上双眼,竟也楞了,傻了,忘了拔出还插在火凤胸口的剑……
龙吟紧紧拥住火凤满是鲜血渐渐僵硬冰冷的身体,看着火凤渐渐苍白下去的脸孔,看着他嘴角渐渐凝固的微笑,看着那再也无力睁开的双眼,终于忍不住仰天一声长长的厉啸。满谷的玫瑰,禁不住这凄厉声音的回荡,纷纷脱离了枝身,悠悠地在风中瓣瓣飞散开去,而阳光正斜斜地照进谷中,映出满野血也似的红来……
后记:
夜能消几番憔悴,梦归重又肠断。杨花漫卷长安道,当时携手游遍。共泪眼。一回来、
一回梦魂成辗转。暮云收卷。曾多少旧事,泪笑悲欢,暗被流年换。
甚惆怅,人间最苦离散。争信海枯石烂。十年生死盟约在,此恨经年未满。伤怀远。
料余生、每到此处眉难展。魂销神黯。且扶醉东风,把花歌行,任他相思漫!
——调寄《摸鱼子》。
这个短篇写的很累,想写出些什么,最后却好象什么也没写出来,自己,好象多用心在它的开头和结尾部分……中途曾一度辍笔,但还是努力写完了它。该感谢红的,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在写这样一个武侠,并一直催着要看看,恐怕自己就懒得坚持完了。写它的这段时间,是自己心绪很不宁和的几天。很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很无奈。
总是在脑中想着《笑红尘》这首歌词,那种无奈和洒脱的泪笑交织,或者是自己心情的一种写照。洒脱,总是用眼泪伪装的吧!曾想自己这篇《火凤》也写首歌,但是每想及笑红尘都是很失措,不知如何下笔。前些天填首《摸鱼子》,是自己第二次填这词牌了,第一首,太多眼泪和不平之气了,而且未依韵律,是一首悼词。两首词间,隔了一年。便拿新填的词做了收笔吧,也算一个结。前些时贴在红尘时不小心有字错韵,并有不如意字,一并改之。把酒成醉,语多不知味,泪笑都作罢。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大笑置笔!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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