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钟。
我坐在街口“老蔡记”的店堂里用勺搅着一碗黑米粥。太甜了,蒸饺很油腻。
经过绿城广场。工人在布置花坛。国庆节,装点升平气氛。很冷,阴沉的天幕下,飞过一群鸽子。
到郑大图书馆查一种书,没有。在校园里闲步。这是间很平淡的学校,甚至比师大都没有历史。 但好在有树,是一株接一株的悬铃木。放出一个眼风,网住的是满目浓浓的绿。在篮球场的花坛边我看了会儿书,校园里也有一间三联书店,很小。
中午在东门外的部落网吧上网。和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聊天。感觉他是一个对手。真的——聊天是需要有对手才可以继续下去的。不过,不易得。
同事约他吃饭去了。他问我会不会等他一个钟头。我说不知道--经过那次感情波折对约定我象是失掉了信心。然后他下,我打开了奥运窗口。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之后他上来了。
名字是一个数字。他说“你还在”。我说“在”——“是你吗”,他确定。我告诉他应该有一个名字,他说好,就有了一个——“叹息瓶”。
本能地感觉喜欢这个名字。我是“落雨的城”。
他告诉我他的事:35岁了,是间公司的主管在另一间公司兼职,三口之家,喜欢旅行,工作忙,偶尔进来聊天室--“那你见过我另一个名字吗?--当然他没有,我于是点nick--烟色手套。
——有什么故事吗?
——是写实的 --我说--我有一副烟色的羊毛手套,是厚厚而软的那种。这城市的秋雨使我想起冬日贴它在颊边的感觉——一种直接而简单的暖。
经过了一段感情的事我发现自己一路追逐的那片眩目的光彩不过是一道一触而散的虹霓--而所经一路的好风景,都已错过。
——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宽厚的肩膀在我倦如此刻可以借来靠一下。受伤的时候他的手拍拍我说一切会过去。
——你让感觉到一种太忧郁的美丽——为什么呢?你的年龄,生命应该是明朗的。
——我在一条叫做“爱情”的河边试了一下水温,接着,病了一场。
…… ……
我们的谈话经常会戛然中止。是有人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把窗口最小化了,突然他说,喜欢我。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说。
“你讲”。
“我饿了”。
他点出了一个笑的符号给我。然后说:“那去吃饭吧”。
可我没有胃口,我只想喝一杯祁门红,浓浓的,不加糖,配一小块栗粉糕。
他说这就去买给我,可是没有器具。我告诉他我想要潮州的薄胎白瓷盖碗,一根黄杨木的茶簪,闻香杯和若深瓯应该是宜兴人的手工。
——你追求完美,Anfei,所以你不快乐。
他说得对,我不快乐。
下网之前他打了电话过来,是种厚而坚实的声音。
两个钟头之后,我收到了他的传呼。四个字——“我在网上”。
那时我在郑州站的候车厅。
…… ……
我在路上。
喜欢一个人乘火车旅行。到一个陌生的城,看许多陌生的面孔,生命的百态。
列车在一阵轰鸣后决然的出站。
列车载着许多人。载着他们对生命的梦想和真实,载着对生命的昂扬,厌倦,执着与踌躇,出站。
——要经过城市,经过村镇,经过田畴,经过,爱情。
…… ……
远远地,我望见了新乡站的霓虹灯。
我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脸,给了镜子一个淡淡的笑,我发现自己,很美丽。
…… ……
一个月之后,我辞职了。
去北京联系念书的事儿。学校的答复是要等到明年三月新学年开学,否则班级和宿舍都无从安排,谢了接待我的成教院长,我走出来,心中涌起一丝茫然——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似乎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一个人去了故宫。从天安门进去,由神武门出来。很晚了,我沿着已经没有人的筒子河慢慢地走,进了北池子街口,又从南池子走到长安街上。拨了小楼手机,通了,又挂掉。小楼是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半年来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他,是给过我许多真切关怀的大哥,很奇怪,曾经那么多次想见他的冲动,这会儿,在他公司的楼下,我却放掉了电话。
因为害怕见面是由默契到陌生的开始。
因为,珍惜。
向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我轻声对司机说,西客站。
…… ……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有了至少三个月的假期。是已经一切在按部就班里因循了很久的人,现在突然有这样多的时间在面前可以自由支配我一时无所适从。每天只是在家中念书,写点无谓的文字。偶尔上网,和不相识的人讲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是真正意义上的闲话生活。
常常去酒吧买醉。很自然地注意起了鸡尾酒。调酒是满有意思的工作,象小学时的美术课——老师教我们用几种水彩颜料在碟子里调出一种新的颜色——两件事,都富于创造的情趣。
还记得那个美术老师呢——叫石静。师大毕业,分到我们学校来。有一个春天他带我们去写生,在二中的操场边画对面那栋红色的苏式楼。阳光暖暖的,青桐长出一片片手掌样的大叶子。
…… ……
那天,我得到了一瓶美国酿的伦敦干杜松子酒,于是调出一杯“邓迪之梦”的愿望变得那么强烈而理所当然。登陆了一个以前常去主题是“情趣人生”的BBS,我发了张帖子询问郑州哪里可以买到好的勾兑威士忌,他很快有了回复,一个人问我——
“——你要的是纯威士忌和无色无味威士忌的混合物还是在不同蒸馏所不同时间酿制的同一种类威士忌的混合?”
我告诉他是后一种“——比如苏格兰勾兑威士忌”
“那是相当甜的”——他说——“最甜的一种威士忌了”
“是啊,我准备用一盎司葡萄汁和苦艾酒来调理它”。
“哦——你喜欢布里格顿”。
——我笑了,这是个品味男人。
“我最近有空。我觉得你该请我到你布置的酒廊坐会儿——这么冷的天气,喝杯你调的波拿巴咖啡会是惬意的。”
“——你讲话像我的一位朋友。不过,他是饮茶的。”
“哦?”
“这样的季节,他讲过习惯用一杯不加糖的浓红茶代替午餐——”
“——配一小块栗粉糕点?”
“?”
“我是烟色手套”
“叹息瓶”。
…… ……
我没有想过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重逢——也许可以算浪漫吧。重逢在空幻的网络,然后,约定一个真实的地点。
——那是间DISGO广场——一个没有“邓迪之梦”和“血玛丽”的地方。
——不记得是谁提议来了这里——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当两个人都很沉重的时候,他们需要科罗娜啤酒的简单带来的释放。
我有些醉了,拿着我的啤酒从二楼的调理台走到栏杆边吹那并不存在的风。楼下的领舞台上,那个长发DJ在煽情的号召舞池里的人和他一起“把脚下的地板踏碎”。
“地板怎么踏得碎呢——”我对他说“——而且碎地板有什么好看?你知道什么东西的破碎最美丽?”
他不说话,看着我。
“——玻璃打碎的时候就很美丽——你应该懂得欣赏……”我喝干了那瓶啤酒招手叫服务生再在拿一瓶过来——他仍然不说话,看着我。
我喜欢做清洁,每天早上都会清洁一遍房间里陈盛设的器皿——四只克林斯杯;水瓶;一把描花的奶糖罐;釉是极鲜明红色的马克杯;还有几件精巧的紫砂茶具——把它们放在一池水里,用长柄的瓶刷擦拭,在水喉下冲洗,最后用一块毛巾来擦干。我喜欢咬噬自己被浸泡一粒灰垢也没有的指甲——它在冷水里很久了,是冰的——被唇触及,掠过一阵颤动的快感…………
——可是和他讲这些,会明白吗?
我跳进舞池,放自己进那像河水一样涌动的欲望里,心,荒凉而刺痛……
他抓住我的手,说,走吧。
外面下雪了。这是十一月,一个白杨和悬铃木还没有开始落叶的晚上。雪花,出人意料地绽放,轻飘飘地坠落,消融……
“好冷啊……”
他敞开风衣把我揽在怀里。我仰起头,感觉得他混合着啤酒和烟草味的呼吸。雪化了,在眼镜上,泣出一道水痕……
我不能忘记这种亲吻。象我不能忘记这浓浓的男人味道。
…… ……
晚上,我起床喝水。知道他没睡,俯过身去,用颊擦他的胡碴。
“——还记得第一次和男人做爱的感觉吗……”
“——我始终地在颤抖——他的眼睛在黑暗里象一个鬼魅”
他抱紧我。有力的双臂使我疼痛。听见一种滴嗒的声响——雪在化吗?还是隔壁房间的那一挂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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