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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ξ 风中的石桌 ξ☆ 【本文作者】: 〖e-mail〗:


上帝给了他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却剥夺了他欣赏自己的权利。



运河边上的那片小红楼后面有一块草坪,每个周末阿森都会和马皮,狐狸,小 瘦他们去那里踢球,几个书包一垒就是球门,玩的痛痛快快。当然老爸是不知道的, 他以为阿森是在学校里上自习,从来也不多问,只是有时会说“上了高中了,要加 把劲啊”之类的话。至于满身的汗味和肮脏的球袜,阿森从来都是回家后立即灭迹, 老爸迷迷糊糊倒也从来不曾注意过,他注意的就只有他的图纸和数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森发现在球场不远的一个石桌旁常常有一个十五六岁的 男孩坐在那里,他总是穿着一身纯色的衣服,纯黑或是纯白,静静的坐在那里,动 也不动的看着球场上的他们。天黑的时候会有一个老女人过来把他叫走。

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阿森知道那片小红楼里面住的都是市里的头头脑 脑,他吐一口吐沫想,穿着名牌的运动鞋却从来不打球,可惜了好鞋。阿森想有一 双宝石尼的运动鞋,班里的好几个人都有。

那天是马皮一个臭脚把球踢飞了,皮球远远的飞了出去,一直滚到了那张石桌 停在男孩的脚边。阿森追过去几步,对着那个男孩叫:“喂,帮忙把球踢过来,谢 了。”男孩犹犹豫豫的站起来,朝球走了过去,却脚下一绊,滑稽的扑倒在地上。

“笨蛋,”阿森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瞎眼蛾子,你没 看见那根树枝啊?!”

男孩在笨拙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的手掌出血了。

阿森嘟囔了一句“真他XX的娇贵”把球扔回去,走了过来。

男孩的脸没有一点血色,雪白的象一张纸,他握着流血的手掌好象有点发抖。 一片碎玻璃扎在手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鲜红的血不停的涌出来,顺着他雪白的手 腕滴在白色的运动衫上。

阿森也有些着忙:“喂,你怎么了,不要紧吧,哎呀,流这么多血,疼吗?” 刚开学时他们这所省重点中学开过军训,还讲了几节军事课,阿森呲的一下从自己 背心撕下了一条,手忙脚乱的给他包扎。

男孩静静的说:“你是阿森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阿森用力的把那简易绷带系了系,不流血了。

“我听你们打球时,他们都这么叫你,你的声音很好听的。”

他抬起头男孩还是看着他身后的球场,但是他长长睫毛下面的眼睛却没有焦点, 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美丽的眼睛凉凉的,空茫的象秋天的大湖。他突然间象被烙 铁烫了一下。

“滚开,小流氓,捉住你们都给打的皮破血流哭爹叫娘……挨刀子的小王八蛋 ……”那个老女人一边从远处跑过来一边叫骂着手里还拿着一把炒菜用的铲子挥舞 着:“快滚……小寒小寒,孩子你没事吧……”

她跑上来手足无措的顿着脚:“啊,出这么多血……这怎么得了……我怎么和 你爸交代吆……不让你出来你偏要出来……这让我怎么交代啊?……”她忽然声色 俱厉的转头怒视着阿森:“是你,欺负我们老实孩子!”

“木姨,不关别人的事,我自己跌倒的……”男孩拉着她的手摇着。老太太将 信将疑的审视了阿森一会转身拉着男孩就走了。

“木姨,真的是我自己跌倒的,他帮我呢……”男孩的凉凉声音从远处传来。

马皮和狐狸他们都跑过来问怎么回事,阿森还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狐狸 问:“怎么了?让那个老婆子给骂的呆掉了!”

:?撕破的衬衫成了一块破布挂在身上。黄昏的凉风吹过来,象一面烂旗抖动着。

阿森心里酸酸的,他什么也看不见,还帮我拣球……我却骂他瞎眼蛾子。流了 那么多血,却没有一点埋怨我……

下个星期六踢球的时候阿森不停的张望着,大槐树下面那个石桌空空的,男孩 始终没有出现。阿森觉着心里空荡荡的。星期天也是一样,黄昏的时候,大伙都要 走了,阿森非要坚持着再玩一会。天黑了,那个石桌旁始终空无一人。阿森抬头看 着一家家的窗户里面都透出了暖暖的灯光,他会在哪一个窗子里面呢?在吃饭吗? 孤独象暮色一样漫漫的裹住了石桌旁的阿森。

阿森从来没觉着一个星期过的这么慢,周六下午和几个哥们又来到那块草坪。 阿森一眼就看见男孩静静的坐在石桌旁。踢球的时候觉着特别有劲,不停的大声讲 话。盯阿森的狐狸不停的喘气:

“你小子跑的象拖拉机一样,吃了耗子药了。啊……”他第三次被撞倒在地上。 大家都走了的时候, 他跑过去站在石桌边问: “你的手好了吗?”男孩点点头: “早好了。”伸出了手掌,阿森接住那只白的就象透明的手掌,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疤痕。

“上星期你怎么没有来啊?”

“上周末我们学校去N市演出了, 我没回家。”男孩微微侧了侧头:“你等我啦?”

“是啊,我以为你妈妈不会再让你出来了呢。还有那个老太太那么凶,好象要 吃人一样,”阿森吐了口吐沫:“你们都演什么节目?”男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丝红晕浮上苍白的脸颊:“我会弹杨琴和吹箫。”

“那你也给我吹一回好不好。”阿森央求。

“我吹的不好,你会笑的。”男孩说:“我叫华雪寒,你叫我小寒吧。”

“我知道了已经,上次那个凶老婆子就这么叫你的。”

“木姨其实一点也不凶,她对我最好了。还说要谢谢你呢。”

“只要她不再骂我就好了,”阿森想起那个恶狠狠的老太太:“对了,不见你 妈妈来接过你啊?”男孩脸色黯淡下来:“我没有妈妈……我该回家了……”阿森 觉着脑袋轰的一声,又伤到他了,男孩顺着自己熟悉的小路走开了。阿森蠕动着嘴 巴终于叫了出来:“小寒,……我也没有妈妈……”小寒慢慢转过身,初升的月光 照在他的脸上,他空茫的眼神笼罩着阿森,就象阿森看过的一本叫月亮神之塔的连 环画上那个被插在剑尖滴血的六翼天使。

“阿森,我想摸摸你的脸。”小寒凉凉的手指仔仔细细的摸着阿森的额头,脸 庞,下巴,耳朵,眉毛,眼睛……“阿森,你哭了……”

“没有,我从来都不哭的……”阿森赶紧擦了擦眼睛,他看见小寒脸上挂着两 滴晶莹的泪珠:“你才哭呢,没羞。小孩子一样。”小寒带着眼泪笑了:“明天我 给你吹箫。”

中第二天小寒果真拿着一支碧绿的长箫,踢完球阿森坐在石凳上。小寒吹的真 好,那支曲子叫《小鸟,你在那里做窝》。阿森都听的呆住了。不知什么时候,木 姨站在他们身边,抹着眼角:“这孩子一吹这个调儿,我就想掉眼泪……你是阿森 吧,你是个好孩子,小寒都告诉我了,上回多亏了你。孩子,今天别回去了,跟我 们一块吃饭吧,小寒爸爸不在家吃,我多做了菜……”

小寒伸手拉着阿森的手,一脸的渴望。“好啊,不过我可是大胃口。”木姨的 丑脸笑的开了花:“木姨最喜欢大胃口,我们小寒每顿都只吃那么少……”

小寒的家是一个小二楼,很宽敞,屋子里放了很多花和盆景,客厅里还有一面 屏风,旁边放着一架木头琴,上面有许多木键,还有两把指挥棒一样的小木棒。小 寒说那就是扬琴。在自己家里小寒就象普通人一样非常灵巧的绕过各种障碍,给阿 森介绍这个那个的。

阿森往家属院打了个电话,是传达室的李大爷接的,阿森让他告诉爸爸晚上不 回家吃饭了,在同学家里吃。阿森成绩一向很好,老师同学都喜欢,爸爸对他放心, 不太限制他的活动。

晚饭真是很丰盛,木姨做的菜很好吃,阿森一连吃了好几块酱排骨,木姨笑着 说:“孩子,以后周末就过来吃饭吧,木姨烧菜给你吃。好久不见小寒这么开心了 ……”小寒拿着一只鸡翅膀啃来啃去。

“我们小寒就是只喜欢吃鸡。”木姨笑眯眯的看着小寒吃饭。

“小寒是属黄鼠狼吧,”阿森坏笑着说:“黄鼠狼才最爱吃鸡。”

“阿森,你今年多大?我们小寒属虎15了,十二月生日。你们小哥俩谁大呀?” 阿森14岁,可是他看着小寒纤细的样子,转了转眼珠子:“我也是十五岁,四月生 日,我是哥哥喽。”

从那以后阿森周末就常常在小寒家里吃饭,小寒的盲校是住校的,周末回家住, 木姨家在城郊,平时就住在小红楼,有时做完了晚饭会回家看看早上才回来。小寒 爸爸是税务局局长,不常在家吃饭,平时还老出差。阿森见过几次,是个有些发福 的中年人,红红的脸上总放着油光,见了阿森就干笑着说一句:“小寒的小哥们啊, ……”然后就过去抚摩着小寒的脑袋问问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小寒和他爸没什么话, 总是问什么答什么,从不多讲,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象一尊玉石雕像。

阿森叫他刘叔叔,开始有些奇怪问小寒:“你和你爸怎么不一个姓啊?”小寒 闷声说:“我姓我妈的姓。”

有一天小寒问阿森,那个大湖离的远不远。他一直都想到湖边去玩,木姨从来 不肯带他去,说湖边太危险,说什么都不行。阿森告诉他,大湖很近的,只要二里 路就到湖边了。“我带你去,不过可不许告诉木姨啊。”

阿森牵着小寒的手,很快就到了湖边。

那是一个很大的湖,看不到湖的那一面,湖水很清。湖边有一个木板搭成的小 码头,伸到水面上,是那些养鱼的拴小船的地方。

阿森和小寒并排坐在小码头的头上,把脚泡在水里。小寒兴奋的用脚拍打着水 面:“奥,我在游泳了……”

阿森从来没见过小寒这么开心过,他的眉宇间永远都有那种淡淡的忧郁,可是 现在他脸上都是快乐的笑。阿森给他讲着湖边的柳树,湖岸上的草地,湖里的小船, 芦苇荡,远离湖岸的那些养鱼用的网箱……小寒津津有味的听着,用手撩起水花, 一块金锁片从他的脖子离跳了出来。

阿森好奇的抄过来看,上面刻着“不必记得我,只要永远快乐 最爱你的人”。 小寒静静的说:“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不记得她了,这个锁片我从小一直带 着的……”

小寒的小腿浸在水里,湖水清澈透明,连他雪白的脚踝上青青的血管都看的清 清楚楚,湖水里映出他惊人美丽的脸。挺直的鼻梁,红红的唇,长长睫毛下面的大 眼睛。阳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层圣洁的光辉。上帝给了他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却 剥夺了他欣赏自己的权利。阿森情不自禁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阿森,你接着讲啊……”

“小寒,你……真好看,从来没见过有人象你这么好看那。”

“他们都这么说我,我们老师叫我纳格索斯,你知道吧,就是希腊神话里的水 仙花神,”小寒他们的盲校文学课开的很多,他的记忆力又惊人的好,所以他知道 的历史啦神话啦什么的故事远比只懂数理化的阿森多许多。那次带小寒回家,老爸 和小寒聊了一阵子之乎者也的酸臭古文,后来连叹可惜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居然 是个瞎子。

“我可不喜欢纳格索斯,他连个朋友也没有,喜欢上了自己的影子,最后跳在 河里淹死了。真是可怜。”

“幸好你看不……”阿森赶紧闭上嘴,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小寒到没觉着 什么。“你是说要是我看的见也会喜欢自己,跳到河里淹死啊?才不会呢,我小时 侯看见过自己也没觉着多好看。何况我还喜欢你呢。”小寒调皮的笑了:“你也喜 欢我吧。”

“那是当然,你要是女孩,我就娶你做老婆。”

“好啊,那我也一样。”小寒笑起来脸上有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好,那我再亲一下自己的老婆……”阿森伸过头去在小寒脸蛋上亲了一口。

“我也要亲你。”阿森伸过脸,小寒也亲了他一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小寒,你说你小时侯还能看的见?那你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我上二年级的时候,长了一场大病,老发烧。后来病好了,视力却越来越差, 直到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有些光感,觉得出前面有东西。去了很多大医院, 说是视神经萎缩没有办法,让我继续做眼保健操,避免眼球萎缩……后来我们搬家 到了这里,这里的盲校好,另外木姨老家在这里,她从小看我长大的……”小寒喃 喃的说:“我也挺幸运的,我有好多同学从小就失明,他们不知道花是彩的,叶子 是绿的,火是红的,天是蓝的,我知道,我还记得彩虹的颜色,那么美……我真的 很幸运……为了这些,我也应该感谢上帝……”

阿森觉着鼻子发酸,他紧紧的搂着小寒。永远生活在黑暗里的小寒却没有一丝 对命运的怨恨,他柔弱俊美外表下的坚强远远超出了阿森的想象。面对着这样的人, 阿森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永远不会再抱怨命运的不公了。

回去吃饭时,木姨纳闷的问:“小哥俩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阿森感觉小寒 用力捏了他的手一下,自己也回应了一下。从那以后,湖边的那个木头小码头成了 他们每星期必去的乐园。小寒最喜欢把腿泡在水里,直到深秋,天气越来越冷的时 候。

“我要是你我就一定会游泳。”他总是踢着水惋惜的说。

“游泳有什么好的,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吐着红红的舌头,脸憋的铁青,吓 死你。”

“才不是呢,你说的是吊死鬼。”

阿森的周末不太经常踢球了,马皮狐狸他们很不理解,阿森就说自己在排球队 每周训练3次, 老踢球太累了。他总是和小寒在一起过周末,大多在小红楼,有时 刘叔叔在小寒就要去阿森家。小寒开始也不敢去,后来和老爸熟悉了就无所谓了。 阿森常常做那些无穷无尽的数理化,小寒就比较轻松,捧着本厚厚的盲文书读的津 津有味,再不就是敲敲他的扬琴,吹吹长箫。

小寒喜欢听小虎队的歌,听着就跟着节拍又蹦又跳,阿森也喜欢小虎队。两个 人一块疯。小寒家的音响是一级棒。

木姨看着他们总是笑的直抹眼泪,“我们小寒变了,真好,我就愿意看着你们 闹,原来可是一天到晚不声不响的……真好……”她总是在围裙上搓着自己粗糙的 手,不挺的擦擦眼泪:“这小虎队也是好孩子,让人喜欢……”她总是这么总结到: “那一个和我们小寒有些象呢……”

“木姨,你说的是乖乖虎,我们老师也说我象呢。”小寒得意的说。

“象,象,象……”木姨的丑脸上绽放着最慈祥的笑容:“那个什么虎还没咱 小寒俊呢……”阿森也觉着很象,乖乖虎那种活力四射小寒没有,小寒身上却是那 种远离人群的让时光静止的魅力,即使他最开心的时候,你在他的眉宇间也能找到 一丝丝让人心碎的忧郁。

“木姨说的对,乖乖虎当然不如小寒了,他不会弹扬琴也不会吹箫吧。是吧?”

“喂,阿森,我怎么觉着你和木姨就象皇帝的新衣里面那俩个织布工啊?!”

“好你个臭东西,捧你还到骂我们,真是不识好歹啊。让我好好收拾你。”阿 森捉住小寒使劲的给他呵痒,小寒叫着哥哥告饶……木姨则是笑的前仰后合。

那真是非常快乐的一段日子,冬天里他们到大湖去滑冰,大雪那天还在小红楼 后面的空地上堆了一个大雪人,木姨拿来一根胡萝卜,小寒用它给雪人做鼻子,他 一遍一遍摸着雪人的样子,手指都冻僵了。盲校离阿森的中学不远,阿森有时也会 去接小寒回家。他的老师对他真是很好,每一次都要送出校门。阿森的期末考试得 了年级第一,小寒的扬琴也在全省的比赛中获得二等奖。真是天天都高兴的日子。 后来阿森常常想起那时侯,要是一直都那样有多好啊……木姨和阿森都盼望着冬天 快点过去,因为路上总是有冰,小寒总有可能滑倒。对于盲人,冬天总是最可怕的 季节。冰冻的路面对于他们,永远都是急诊室前面的门廊。





冬天总算过去了,小红楼后面的草坪上远远看过去又是一片毛茸茸的嫩绿色, 这是一年里最让人充满希望的季节,杨树上也开始长出那种象大虫子一样的东西, 大湖边上的柳树绽出了黄绿的嫩牙。杏树和桃树先后开出一树的鲜红粉白,人行道 两旁的梧桐树也开满了喇叭样的花,远远望去就象一片胭脂色的云彩。地上的积雪 早已融化干净,但是阿森心里却开始堆积起来一层层的坚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寒又象原来那样锁进了自己冷冰冰的世界。阿森和他 说笑,他也会跟着说几句,但每一次阿森从自己的习题堆中抬起头,都看见小寒象 雕塑一样静静的坐在那里,面前的盲文书一点都没有翻动。他的侧面是那种让人窒 息的美,就象静态的素描。阿森每一次问他有什么事,他总是静静的说没什么,但 是他的空茫的眼神里那泫然欲滴的忧郁却象刀子一样刺戳着阿森的心。阿森总是忍 不住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他越来越瘦,眼睛却越来越大。你心里在想什么?在想 什么?

木姨的儿子开大卡,酒后开车翻了车,从开春就住院,每天她和儿媳妇换班, 作好了晚饭她就去医院,第二天上午再回来,脸都瘦了一大圈。刘叔叔整天阴着脸, 还经常喝酒,听木姨说好象是单位上出了什么事,这一段到经常在家了。上个周末 阿森问他是不是应该带小寒去医院看看,他支支吾吾的说:“不要紧,这孩子一直 就那样……”

只有到大湖去的时候,小寒才会快乐一点。他坐在小码头边上,湖里的风吹着 他额头的短发,阿森就站在码头上给他唱歌,唱假如,兰花草,迟到,故乡的云, 野蔷薇,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莫尼卡,又见炊烟,风雨兼程,只要会的都唱。 只有这时,小寒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久违的微笑,象湖岸上开满的黄色的矢车菊,甜 甜的,淡淡的,纯洁而脆弱的微笑。

四月的第一个周末,阿森骑着自己的山地车去盲校接小寒。过了好一会小寒才 出现在校门口,他穿着一件大大的黑色蝙蝠衫,一发显得那么瘦小就象一个小孩子, 眼睛茫然的看着阿森,脸上泛出一丝快乐:“阿森,你来接我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阿森不知到怎么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也想你……”他们坐在小码头上, 阿森看着小寒瘦削的脸庞,没有血色,白的可以看清额头的每一根血管,耳朵都象 透明的一样。阿森拉过小寒的手,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只有手指尖上有一层薄薄的 茧,那是整天触摸盲文的结果。

“小寒,你到底怎么了。你有心事,可是你不告诉我……你一天比一天瘦…… 你总是那么悲伤,你告诉我好吗?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这样我们有多担 心啊……”阿森哽咽着说。

“我知道你最疼我,别胡思乱想的,我一直都这样的,一到春天就吃不下饭睡 不好觉……”小寒竭力挤出一个笑脸,但是他的眼睛里却盈满了泪水。阿森哽咽着 说:“你这是闹春啊?”小寒笑着打他。俩个人都是一脸的泪。

“阿森,你唱个歌吧。”

“恩”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茶园开满花。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妈妈的心肝在天 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周六的晚上已经10点多了,阿森已经准备睡觉了。听见传达室李大爷在外面叫: “阿森,快出来接电话……”

阿森急急忙忙跑出去,李大爷只穿了内衣哆哆嗦嗦的:“孩子,快点,这么晚 了怕是有急事……”

电话那边是小寒的声音,静静的没有什么起伏:“阿森,你睡了吗?我想今天 到你家去睡,你来接我行吗?”阿森着急的问:“出什么事了吗?木姨在家吗?” 没有回答,电话已经挂上了。

阿森跟老爸说了一声小寒家里有点事今天过来睡,就急急火火的骑车奔到小红 搂。木姨不在家,开门的是刘叔叔,酒气扑鼻,和平常的样子大不一样。

“刘叔叔,小寒没事吧?”

“没事,有什么事,……,”他克克巴巴的说:“这小兔崽子今天犯邪行…… 非要出去睡……都是平常惯坏了……”小寒背着书包,穿着一身黑衣出现在他身后, 轻轻的说:“让开……”那个高大的男人再没有说什么,闪开了门。

躺在床上,小寒静静的靠在床背上发呆。阿森又想起那幅画面:在剑尖上滴血 的六翼天使……如果真的有天使,就会是小寒这样吧。你为什么这样???他忍不 住一阵心痛,抱住了小寒的肩膀。

“啊,疼……”小寒低声呻吟。阿森急忙扭开床头灯,掀开小寒的汗衫。他的 手禁不住颤抖起来。小寒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紫红和青黑的淤痕,从背上到臀部, 就象丑陋的鬼脸在裂着嘴狰狞的笑。内裤上还有一些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阿森惊惧的问。小寒静静的靠在那里,平和 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和痛苦,大大的眼睛里是一层雾气。

“是你爸打的,是他!!我就看他不是好东西!!他为什么打你?!你从来都 没做错什么,他凭什么打你?那里有这样当爹的?”小寒终于用平静的语调说出了 让阿森惊呆的话:“他根本就不是我爸。我从很早就知道。”怪不得从来没听过小 寒叫他爸爸。阿森呆呆的看着这个象天使一样的少年,倾听着他浸透了泪水的每一 个字。

“从我小时侯,每到春天他就常常喝醉。听说我妈就是这时候死的。木姨不在 的时候,他就骂我是杂种,骂我妈是贱女人,拖着大肚子嫁给了他……有时他又哭 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素仪我害了你,不该逼你嫁我,这都是报应……有时他又 骂我妈害了他一生让他一辈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去年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回家,木姨不在。他就说我越来越和我妈象,长的象, 冷冰冰的假正经也象……他第一次打了我,还……就象畜生一样……第二天他跪着 求我原谅他……我再也不是原来的小男孩了……”

小寒的眼泪从脸上流下来,滑落到脖子里……阿森轻轻的把小寒搂在怀里,眼 泪滴在小寒黑黑的头发里面。许多年之后他才真正知道为什么小寒说再也不是原来 的小男孩了。

“他要再敢打你,咱们就去告这个王八蛋。”

“阿森,你得答应我,这些话你对谁也不要说……”

“恩”

“其实,他并不是坏人……从小我要什么他都给我,我还记得他带我到好多地 方去看眼病,那时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他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可是,一喝醉了, 他就不是人了,他把我当成了我妈,打,骂。他变成了野兽……酒醒之后又会后悔 的要去死……我从来没有恨过谁,可是我不能原谅他,永远都不能,永远,永远!” 小寒微微的颤抖着……

“别说了……小寒”阿森搂着小寒钻进被窝里,小寒身上很凉,他紧紧的抱着 他。

“阿森,你以后见不到我会想我吗?”

“当然会啊,你去哪里呀,你以后周末也住校啊?”

“恩……也许我会到很远的地方上学……他们说那个地方既可以学东西,又可 以治疗,我也许又可以看见彩虹的颜色了……只是真舍不得你啊……”

“那我就去看你,接你回来我们家吃饭。”

“你再抱我紧一点,我好冷……”

阿森用力把小寒贴在自己胸前,他就象一只折断翅膀的小鸟一样微微哆嗦着, 靠着他的脸,还是一脸的眼泪。阿森轻轻的吻着小寒脸上的泪:“不哭了,啊,不 哭了……”小寒也靠上来吻着阿森的脸和脖子,伸出手来象第一次一样小寒凉凉的 手指仔仔细细的摸着阿森的额头,脸庞,下巴,耳朵,眉毛,眼睛……阿森,你又 哭了,咱们明天把这些都忘掉吧……他们终于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木姨来接的小寒,坐一辆税务局的轿车。上车的时候,小寒从他的 大书包里拿出来一个绒布玩具熊, 笑笑说:“阿森,我们手工课教的,我花了3个 星期作的,送你作生日礼物,你喜欢不喜欢?”小寒一脸灿烂的笑,阿森也高兴起 来:“喜欢,当然喜欢喽。”木姨也高兴的直夸作的好。

轿车一溜烟的开走了。

那是一只精美的玩具熊,蓝色的绒布,亮晶晶的玻璃球作眼珠子,耳朵和嘴巴 使用棕色的绒布作成。阿森真不知道小寒是怎么作出来的……他把那只绒布熊放在 桌子上,想着小寒临走时灿烂的笑脸,精神起来,专心致志的做那些物理和几何作 业。

下午五点的时候,有人咚咚的敲门。阿森打开门,木姨站在门外,一脸的慌张: “阿森,小寒在这里吗?”

“没有啊?……出什么事了……”阿森突然觉得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自己, 透不过气来。木姨跺着脚:“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呢?都找遍了,哪里也没有,他从 小都不乱跑的……又看不见……”阿森已经听不见木姨再说什么了……他发疯一样 的冲出门去向着大湖跑去……在湖边的木头小码头上,规规矩矩的放着一双洁白的 宝石尼运动鞋,旁边有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黑色蝙蝠衫……

天已经黑了,湖滨派出所和公园救生队的人还在湖面上用渔网捞着,探照灯照 在湖面上显出一种诡秘的光影。那个面色灰败的中年男人过来问:“孩子,……他 ……有没有给你说什么……?”阿森站在湖岸上,木然的望着湖水,回过头看了他 一眼,超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正是春天大湖里从上游河道放水的季节,水是流动 的。阿森把那双运动鞋和蝙蝠衫抛进了水里,看着它们慢慢沉入水底。

弟弟,你冷吗?外衣都脱下了,又没有穿鞋,会把脚划破的……

弟弟,你那么瘦,又看不见路,你怎么回家啊?……

弟弟,一天都没有吃饭,你饿了吗?……

弟弟,你找到你要去的学校了吗?他们能给你治好眼睛吗?你还会弹扬琴还会 吹箫吗?……

弟弟,你的学校有多远?我能找的到吗?……

弟弟,我不认识路,我怎么去接你啊?……

弟弟,这个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你就不能留下来呢?……

弟弟,我站在这里等着你,你不觉着我很可怜吗?……

弟弟,你真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弟弟,你真的是不要我了……

“孩子,你想哭就哭吧,这样会憋坏的……”木姨哽咽着说:“我知道你难过, 他可真是个傻孩子……”阿森趴在木姨肩膀上终于能够放声大哭:“他真的不要我 们了,他真的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们了……我想他……”



尾声

1小寒一直没有被找到。 那个他一直没叫过爸爸的男人一年后精神分裂住进了 一家有名的精神病医院,阿森见习时意外的见到了他。他只会说:“那孩子都说了, 都说了,都说了……”木姨在第二年抱上了孙子,取名叫雪寒。阿森两年后考上了 医科大学,离开了这个城市。

2大三的暑假里, 阿森发现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蓝色的绒布熊脖颈有点开线, 从开线的地方漏出一点纸角。阿森小心的抽出来,是一封信,厚厚的纸上布满了针 眼,还有一点发黄的血迹,是盲文……阿森已经学会了盲文。他闭上眼睛,用颤抖 的手去触摸那些陈旧的字符:

哥哥: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封信的。你来盲校接我的时候我已经把绒布熊作好 了,只是留了一个小口子。你等我的时候我让老师帮我穿了一段线。现在你已经睡 着了,我能听的见你的呼吸,离你这么近,我真高兴,认识你我一直觉着是一种幸 运。真想永远和你睡在这张床上。我的手有些抖,扎破了手指,可能纸上会有血的。

我是害怕死亡,但是我更害怕活着。每个人都要照顾我,而我却不能帮助别人。 我总是给别人添麻烦,从还没出世就带给了妈妈一生的痛苦,我想也许我会带给你 很多痛苦的。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很高兴,我喜欢让你抱着我亲亲我。我也喜欢亲 吻你。刚才我就又偷偷的亲了你。盲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说这种想法是不正常的,会 带来痛苦。可是我喜欢。那个人我不愿说了,不恨他,但是我也不会原谅他。他让 我减少了对死亡的恐惧。故事里总是说有来世,我相信。来世我会是个女孩还是男 孩?是女孩我就嫁给你,是男孩就还和你做兄弟,我们一块看花看草看雨过天晴后 天边的彩虹,一块打球,一块去到大湖里游泳……

真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哭了,眼泪一直不停的滴下来,滴在我的手上… …我真舍不得你,哥哥,我还会找到你吗?今天我又摸了一遍你的脸庞,我会记得 你。你会记得我吗,你会想我吗?再见,我爱你。永远。

阿森透过迷离的泪眼看见绒布熊的破口里还有东西,他伸手掏了出来,是那块 金锁片。上面刻着

“不必记得我,只要永远快乐

最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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