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小说

办公室里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扯谈。早会一散，大家松弛下来，各自找各自的事情做了。小五领完了宣传品，出门前忘不了与我一一不舍一会儿。办公室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流露出太多的谴倦情绪，我便将笑话打趣他，又给他出了个问题：“你说，中国的四大国粹是什么？”
小五读书不多，年龄也不大，更主要的是他纯朴天然的心里面根本装不下那些被称做知识的知识。他笑眯眯地一边把宣传品收进背包，一边眯着眼睛在想，想来想去也摸不着头脑。我忍不住提示他：“你往艺术的方面想想。”“哦！”他大受启发，说：“中国武术！”晕，狂晕！武术啊！跟艺术是天南海北的两回事儿嘛！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概念的人。谁让我偏偏爱他这股傻劲儿呢？同事们听他这么说也笑起来，两个修电脑的技术员一边做事也一边搭话，气氛活跃起来了。被哄笑了的小五却丝毫也不尴尬，他根本就还没学会去责怪别人。他的心善良得使人吃惊，学不会敏感与偏狭。他又继续猜：“什么？那又该是什么呢？”

我继续提示他说：“中国的国粹，中国特有的，别的国家没有。武术不是艺术，你再仔细想想。”“艺术……艺术……”他两眼翻白了，看我，又看天花板，然后看其他人。憋了好长时间，才说：“二人转！”我被吓了一跳，说：“哦……呵呵……差不多，差不多了。”他生在东北的农村，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白杨树林和零零散散的村庄。他的父老乡亲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老实人，农活儿累了，看一场二人转就是幸福。是的，二人转就是他心里的艺术，它的魅力是不一样的。而他呢？不属于也不应该属于烛光缠绕餐巾包裹的高雅殿堂，他是浑然天成的。虽然如此，游戏开了头儿便得继续，我鼓励他：“已经靠边了，再想想！”

“京剧！”修电脑的毕竟头脑灵活些，抢先说出了答案。我只得说：“正确。”

小五傻呵呵地笑：“京剧是国粹？……呵呵，京剧是国粹……”他认可了。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去分析和辨别，我说正确了他便信以为真了。很多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他听我的。我说好他就说好，说不好他就说不好，我是他的准则。我知道我爱他，这份爱要负责，我要给他真善美，我要帮他屏弃假丑恶。“继续。”我说：“还有呢？”

“那就是评剧、花鼓戏了！”他倒蛮会以此类推的。我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个类别已经猜完了。”我并不想为难他，只是想给他灌输一点小常识。但他真的很为难，胡说八道起来，“马！”“马？！”我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了，“怎么是马？”他立即强词夺理，说：“怎么不是马？中国有那么多的马，绝影、赤兔、大宛、的卢、爪黄飞电……《三国》里多的是！”瞧瞧！这就是电脑游戏给他的“遗产”！我要嗑血了，挣扎着说：“拜托！你知道这么多宝马啊，干嘛不去写武侠小说？！”晕。再次狂晕，气喘吁吁：“好了，再给你个提示吧。齐白石！”

“齐白石？”这下他可认真了，盯着我问：“齐白石是什么？一块石头吗？”又问身边的人，人家告诉他是个人，他更糊涂了，说：“好端端地为什么起了石头的名字？齐白石是谁？”

上帝啊！原谅我吧！小五只读过几年书连初中都没毕业，屯子里只有六十户人家他一个班级只有八个同学走十几里山路去镇里读书还要经常逃课去玩游戏和农忙，他什么也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远远少于了解他所钟爱的《三国》游戏更何况是齐白石啊，阿门！

“国画！”修电脑的一边杀毒一边拆机装机一边嘴巴和思维也没停。

“正确。”我无可奈何地点头，说：“完全猜对了会有奖。”

小五啊小五，你能不能答对一项呢？深深地吸气，鼓足了勇气，再说：“好，中国的四大国粹已经有了两个了，京剧和国画，接着猜啊，现在抢答！”这次他有点放赖了，说：“给点儿提示啊，给点儿提示吧！你看人家电视竞赛还有提示呢，人家还是挑战IQ呢！”“提示？我都提示多少次啦？”我说：“你生病了会怎么样啊？”

“生病了……睡觉！”他说。

“不上医院吗？”我说。

“不去啊！”他说：“我睡一觉就好了！”

“不吃药吗？”我说。

“吃药干什么？那玩意儿怪苦的。”他说。

“上帝啊！”我呜呼哀哉，“你想想什么是有中国特色的啊！”

他眯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中国的特色病？……什么呀？”

“中医啊！！”我没等别人抢答自己先说出来了。我的嘴巴都歪了，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气的。

天知道我的小五怎么会这么笨啊，怎么能这么笨啊？！都说郭靖是天性敦厚，在聪明伶俐的黄蓉面前会傻得可爱，可我不是黄蓉那个丫头片子，小五却比那个愚钝的郭靖呆子要笨上多少倍啊！！

我象落水狗一样地爬了上来，残喘着说：“中国的四大国粹有京剧、国画、中医，还有最后一个了，求你猜完了吧，求你。”

他因为不费吹灰之力而获得了三个答案而趾高气昂起来了，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灵感，气壮山河地说：“我知道啦！最后一个国粹就是：中国美女！！”

砰！！！我明显感到天地在塌陷，四周的人群摇摇晃晃四处逃散！努力地站稳身形，定睛一看，还好，幻觉，办公室还是办公室，同事还是同事，小五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去做宣传的本职工作了，正对我色迷迷地笑，“这回说对了吧？嘻嘻，奖品呢？”

这哪里是在考他啊，分明是没事在虐待自己嘛！“中国美女？……咳咳……中国……美女……”我掩住惊慌强作镇定语重心长地说：“中国美女……也不错，咱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可它不是这道问题的答案，你再好好想一想，好吗？”他得了理一样地叫：“怎么不是？！中国美女多着呢！有貂禅、西施、杨贵妃、王昭君……怎么说王昭君也得排上吧？她可是个好人哪！”

我已经没有精力听他替王昭君申冤诉苦了，猜想他认识王昭君也是从电脑扑克牌游戏开始的。我的头好痛，胸怎么这么闷？天知道我为什么爱上了他，还要爱得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时间不早了，我想起了自己在这个办公室里的身份，硬是把苦笑咽了下去，用电影《人世间》里父亲的语气说：“中国的四大国粹到底是什么，请在你发完宣传单回来以后，考虑一下再告诉我。”我们曾经在公司的庆祝活动里表演过《人世间》的片段，那时侯他演我儿子。

小五回来之前，聪明的技术员们已经猜中了最后一个答案，吵着我要奖品。我好歹是压制下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小五还在猜，猜了一大堆希奇古怪的东西。晚上下班回家，在公共汽车上他还是在猜，一直到了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时候还没有猜中。

后来他一翻身抱住了我，小声小声地说：“我知道了。”

我爱抚着他，说：“什么？”

他说：“是同志。”

救……救命啊！！上帝啊，神啊佛祖啊天啊妈妈啊，亏得他想得出。但我怎忍心打击他，忍心告诉他不是呢？相反我也在想，或许同志不可以称做是国粹，但绝对不是件可耻的事情。只要爱是真的心是善的情是美的，国不国粹又怎样呢？他竟然把同志跟国粹联系到了一起，他是多么坦荡多么无暇啊！虽然他还意识不到什么，但我却更加深爱得不的了了。

我抱紧他，亲他的脸颊，说：“乖，你真聪明，猜对啦！”

第二天上班挤公车，我们被迫又主动地选择了一个面对面相拥的姿势站立着。周围插针般的人群不会让我们倒下也不会觉得我们异常。
我又想起了国粹的事情，忍不住还是想把正确的答案告诉他。

他看我嘴一动，立即领会到了什么，微笑，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昨天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偷偷告诉我了。”

我说：“是吗？”

他贴到我的耳边，悄悄地柔柔地说：“不是同志，是中国烹饪。”

我乘机抱了他一下，说：“不过，你是我的国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