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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小五相识在九月,那个时候长沙骄阳似火,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洒落着明晃晃的光斑,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步履匆匆经过的姑娘们都撑着把漂亮的太阳伞以保护皮肤,遮蔽阳光的曝晒。
在旧房子里住过了整个夏天,我认为我已经达到了承受的极限。没办法,为了住得离工作单位近一些,我千方百计地找到了这个临街的单间,颇费了不少周折。刚搬进来的时候我很是雀跃,因为上下班走路仅需要五分钟就可以了,这样一来我就能够把赶路的时间节省下来以延长睡眠。对于习惯了熬夜书写的我来说,这是件惬意的事。至少多一些睡眠时间,起床以后不至于眼睛充血头脑发晕了。但事情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住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虽然离单位近了,但离长沙主干道之一的八一路更近,仅仅一窗之隔。白天里熙熙攘攘的倒不觉得怎么样,入夜以后仍是车来车往,每一次汽车呼啸而过,拖长的尾音都不免使人心悸。近期长沙又在搞城市建设,白天不能上路的载重卡车到了晚上加班加点,一趟又一趟从半夜一直开到凌晨,所以仅有的睡眠也成了奢望。同时这个方位住房价格也贵,还要与房东共用厨房和卫生间。房东是个下岗工人无所事事,打起麻将来却毫不含糊。因此本来奢侈又艰难的睡眠里又掺杂了洗牌吆喝声,这不得不使我达到了忍受的极限。
终于捱了一个夏天,秋老虎的尾巴上想是凉爽的日子就要来了。这个夏天江苏的网友小四跑了来,和我一起熬了最热的时节,然后他走了,我也趁着上班的空隙里开始翻报纸找房子。正巧有一个招租启事很是诱人,主要是价格合适,两室一厅的空房。竟然比我现在住的单间还便宜,忙打电话过去联系。
房主是个声音温和的女士,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房子的情况。原来是她结婚时购买的私房,后来因老公驻外工作而空了下来。她为了工作方便住在娘家,主要是想找一个人看房子。房子没有装修,但很新,环境非常不错,居民小区里绿树成荫的,也比较安全。她又强调说唯一的缺点是距离市中心比较远,交通不是很方便。
我跑过去看了一下,一切正如她所说,果然交通不便,走路加上做公共汽车从房子到我工作单位里要一个多小时。我考虑了一下,先前已经受够了喧闹的苦,便越发向往起清净的日子来。年轻人奔波一下也不为过,况且价钱合适,便签了协议租住下来了。
多年来搬家已形成了习惯,简单的行李也方便整理,选了一个星期天,叫了一辆货的便把一切搞定了。一个人住这样宽敞的地方,四周是雪白的墙壁,推开窗外面绿色怡人,也还爽然。卧房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因为太热了把席梦思床垫子掀了下去只铺了一张竹片凉席,横躺竖卧也还自在。床头放了那一台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彩色变三色的电视机,遥控器塞在枕头底下。电风扇吹来徐徐又斜斜的风,一个人的日子干净利落。
稍过了两日,起早赶车竟也习惯了,原来把时间安排得紧凑些,也能驱赶无聊,每日疲惫下来,睡觉也香甜了。
黄昏的时候偷空在小区里转转,也算是设施齐全的。楼下就有家超市大大方便了我这个零食狂。入夜时便有些小摊贩出来做生意了,卖些长沙特色的小吃和一些小玩意儿,没事儿的时候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混混也就熟悉了。
我并未料想会在这里认识小五,想来除了缘份,再无其它原因了。
这一个周日中午的闲适时光里,我睡了一个极舒服是懒觉后爬了起来,蹿到楼下随便转转,心里想去找个网吧上网去。远远地看见街口有个"铁板烧"的摊子,一串串烤得焦香的美味正等我享用呢。我两步三步地过去吃了两串,然后掏出钱来准备付帐,才发觉摊子主人并不在旁边。
四下里扫了一圈儿,才看见蹲坐在摊子旁青石阶上的小五,他正扬着脸来笑咪咪地看我。
我把钱递给他,他只是笑,并不伸手接钱。
我说:"怎么了?钱不够?"他才说:"你搞错啦,我不是老板。"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顿时窘了起来,又问:"老板呢?"他说:"我不知道啊。你等一下,可能很快就回来了。"我站了一下,仍不见老板回来,便与他攀谈。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老板不在,我帮他看摊子啊。" "你帮他看摊子怎么不帮他收钱呢?" "老板没说要我帮他收钱啊。" "哈哈,你就有意思啦,老板叫你帮着看摊子就是让你帮着收钱呢。" "老板没有叫我帮他看摊子啊。" "那你说你在帮他看摊子?" "我是在帮他看摊子,老板我认得,都是这个小区里的,可能有事儿去了,我顺便帮他看一下。做小生意的不容易,丢了东西或者被碰翻了都不好。他回来你把钱给他就是了。"我看小五。他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很是白净,平平的额头亮亮的眼睛,两道浓黑的眉毛中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呢。好漂亮的一个小男孩儿啊,笑起来牙齿白白的,很是可爱。这家伙还挺善良的,人家没让他帮忙他也自动帮忙,帮了忙还不接钱,保持清白?呵呵,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老板回来了,我付了钱。小五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准备走了。
我跟着他的脚步,问:"你也住这个小区里吗?听口音象是北方人吧?"他说:"是啊。刚才我也想问你呢。听你讲话也是北方的吧?"我说:"我是东北的,刚搬过来两天。"他兴奋地说:"哈!老乡!这里有好几个东北老乡呢,今天又认识了一个。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恩……大家都叫我汉哥,这只是个称呼。"他说:"汉哥……我姓□,你叫我阿峰好了。"我说:"好。阿峰。这里有网吧么?我转了一圈儿没找到。"他说:"我带你去吧。也是一个老乡开的。他是黑龙江的,我是吉林的,你呢?"我一边随着他穿过了楼群和绿树,一边说:"我老家也是黑龙江的,不过我出生在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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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是一家没有营业执照的黑网吧,老板是个肥头大耳东北汉子,把自己住房的一间放了几张隔板装了几台电脑,经营起了小网吧。小五显然已经比较熟识,敲开了门便跟老板介绍:"我又认识了一个老乡,刚搬过来的,我们来上网。"老板把我们让进屋里,两个人找了空机位坐了下来。我打开QQ聊了一会儿,看见小五正在那里玩三国的电脑游戏。
我问他:"你上网喜欢干什么?有QQ吗?"他说:"玩游戏啊。我不大上QQ因为不会聊,没意思。"我说:"很容易学的,聊天可以认识很多网友。"他说:"你不玩游戏吗?"我说:"不喜欢。我只喜欢发帖子,写东西。"他说:"你都写什么啊?给我看看?"我说:"不给你看,你是小朋友,看不懂。"他说:"哈哈,我不是小朋友啦。我八二年出生的,你呢?"我心里笑了,心想这个小朋友还真的是直率又纯朴,很好相处的。他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一气儿地把自己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全都汇报了,看来他全无戒备心理,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假装糊涂的。不过这也武官紧要,都是在外面混生活的打工仔,结交朋友是年轻人的本性嘛。
我说:"那我比你大十岁呢。" "哇,不可能吧?!"他瞪大了眼睛,说:"你看起来不象有二十八岁,你骗我的。"我笑,说:"跟你开玩笑呢,我没有那么大,反正比你大。我不上了,走么?"他点了一下头,说:"走吧。"说完立即下了机,跟着我出了网吧。
我付了钱,小五并不客气,只是傻傻地笑着仍是跟我走。我想这个小孩子简直太乖了,我叫他走他就走,别的迷恋电脑游戏的人上了机,哪个不象是恶狼一般恋恋不舍的?看来他并不沉迷。当然也可能有另外的原因,就是他没钱。
我上下打量着他,他穿了一件灰旧了的黑色短袖T恤和一条没有了裤线的普通西裤,脚上穿了一双黑布鞋,有一只鞋帮上竟然破了一个洞。他的衣着很是寒酸,就象一个民工一样的,可即便如此,他清澈的眼睛和阳光般的笑容以及健康的青春的活力仍挡不住地散发出来。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夕阳金色的余晖打在他饱满又无暇的脸颊上,让他竟有了些异样动人的神韵。
我觉得一定是自己一个人过得太寂寞了,才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便遮掩般地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我正想问他住在哪幢楼、做什么工作的时候,他叫了起来:"哎呀,我差点忘啦,今天还有一个老乡回来,他也是东北的,辽宁的,前几天到北京买汽车去了。每次他回来我都到他那里看看。你去吗?"我说:"我不去,我回去写东西去了。"他说:"那我走了啊,再见。"说着他蹦蹦跳跳地转身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我深深地羡慕着他的青春无忧的样子,也庆幸着能够在一个新的居住环境里结识一个新朋友。这个小朋友我还并不了解他呢,可他给我的直觉与好感已经很不一般了。
回到家里,我吃过了晚饭,习惯地打开台灯开始趴在床上写小说了。我的新小说《玻璃时代》才刚刚开始不久,我计划着把它发到网上去。这将是我发在网上的第二篇同志题材的小说了,随着小说的进行,我不断挖掘着心里的情感,构思着故事情节,也反复给自己定位着。
我一边写小说一边想自己,终于清醒地明白了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同志。如果说那第一次发在同志网站里的小说《这世界很妖》还含有文字创作的成分的话,那么《玻璃时代》已经掺杂了个人情感的宣泄。哪怕人物是虚构的,情节的编造的,但有些话却是我想要说的,有些心情是需要释放出来的。
我写得很晚,直感觉很是累了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又是上班,匆匆地忙完了一天,老乡小文打电话来说要搬过来和我同住。
小文是我比较要好的同学之一,读书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吃饭上课玩耍的,亲如兄弟。只是他并不知道我是同志。当年还小,我也不敢把自己真实的另一面告诉给他,只是压抑、隐藏着,还顺应潮流地找女生谈恋爱,蒙骗自己和别人或者是给自己一些主动和被动的改变机会。但我最终还是做了自己了。
那时候我和小文玩儿得很好,另外两个女孩子龙儿和毛毛也是我们的死党,大家青春萌动,互相又有玩笑又有好感地挥霍了大段的青春时光。我把我和龙儿是故事编写到《三分之一爱情》里去了。然后岁月蹉跎,孩子们长大了各自为了生活开始了拼搏,而今龙儿去了北京,毛毛去了澳门,我和小文来到了长沙。
小文在电视台工作,因为刚刚起步,境况没有我好。
我的性取向的问题是龙儿告诉小文的,但这并没有防碍我们之间的友谊。反正新租的房子又空又大,他搬过来也能分担一部分房租呢,在一起有个照应也好。
于是趁着又一个晴朗的休息日我便帮小文搬了家过来,从此空房子里便不是我一个孤独的人了。
但我仍旧孤独,事实上有些心里的孤独是无法排遣的。
我的同志身份在小范围内已经公开,通过个人的努力和环境的宽容开化,朋友、同事和领导都能够和睦相处,大家都还理解和支持。但我的心头仍有千斤的巨石压着,那就是妈妈。
妈妈远在家乡,对我的生活是鞭长莫及的,但血脉相连,有些事情终是纸包不住火,况且我已经决意要走自己的路了。
有些事情还没到迫在眉睫的时候,人只能忽略它的好。
我便想,反正我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了,愿怎样就怎么样吧,眼前的日子还是要过的,而且一定要好好过。
炎夏里是小四的暑假,他从江苏跑到长沙来见我了。小四是个健康活泼的男孩,也是第一个通过网络结识并且跑过来看我的朋友。我叫他小四也纯粹是开玩笑叫的,他也开玩笑般地答应着。事实上我们之间并未产生某终被人称作为爱情的东西也未发生过BF那种关系。我只是带着他和小文在盛夏里打着零工,偶尔跑到东塘的游泳馆里消夏,带着他们在湘江边上吹风到橘子洲头吃东西什么的,想来那一段时光也还愉悦。
小四走了,表象上的热闹也没有了,所以我的孤独就愈发凸现了出来。我孤独地过夏,孤独地搬家,又在孤独之中认识了小五。
3
第二次见到小五,是在小区楼下的小发廊里。
秋高气爽,傍晚的社区里很热闹。那些支起遮阳棚子的小店铺橱窗下摆着各色的水果,超市的玻璃门前左右放着小朋友游戏用的电动马,投进硬币就会摇摇荡荡地响起音乐来。街边的小饭店都把桌子搬到了门口,大灯箱招牌上宣传着什么"口味虾"、"罐子菜"之类的,推着单车用高压锅改装"设备"烹制苞米花的小贩用力地吆喝着生意……这一切构成了生机盎然的景象。
街边有一棵很高很粗的法国梧桐树,小发廊的玻璃推拉门正对着树干,小五就坐在树阴里乘凉,一边和发廊老板娘在聊天。
远远地,他看见背着背包下班回来的我了,就大声叫:"汉哥!"我看见了他,他龇牙笑着,仍穿着上次穿的那套灰旧衣服,只是笑容中已有了分喜悦和生动了。
我走过去,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他说:"玩儿啊。"发廊老板娘看见了我,便打招呼说:"洗头不?"我说:"好,我正好要洗头发了。"说着进了发廊,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了。
老板娘正在给别的客人洗头发,忙不过来,便叫:"阿峰,你帮我洗洗看。"小五立即听话地笑吟吟地拿洗发液给我洗头发了。但他的手法并不娴熟,东抓抓西挠挠,弄得泡沫直往下飘。
我从镜子的反射里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问:"你在这里学徒啊?"他说:"不是。我来玩儿的。"我说:"呵呵,你每天都挺轻松的吧,好象挺爱玩儿的。"他说:"反正我没什么事儿,就在这条街上转,这里人人都认识我啦。"老板娘说:"阿峰是这里的帅哥,这里的妹子都想找他做老公呢。"他只是憨憨地笑着,并不反驳。我故意提高了嗓门戏弄他,说:"是嘛?不错啊!我还没老婆呢,快分给我一个!"小五说:"没有啊,开玩笑的。汉哥才是帅哥呢。让老板娘帮你介绍一个好了。"开过了玩笑,我又问:"你不用上班啊?你做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他的脸突然红了一下,瞬间又闪过去了,说:"我不用每天上班,隔一段时间去收收帐就行了。" "哈哈,"我说:"你黑社会啊?!"
洗完了头发出了发廊,我对他说:"跟我到我家里去坐坐?"他爽快地答应了,丢下洗发水就出了门。我心里越发地羡慕起他那份年轻的随性来。他可以在这个街上蹿完东家蹿西家,帮人看摊子洗头发,什么也不避讳,也没有隔阂和等级的观念,也许在他的眼里,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坏人,没有那些所谓的摩擦碰撞和微妙感触吧。
小文还没有回来,我打开了灯,脱了鞋子进了自己的卧房,把背包顺手一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休息起来。而小五却站在门口只是张望着,好象一个孩子到了陌生人家做客一样拘谨了。
我奇怪了,问:"怎么了?进来啊?"他望了望卧室的地面,还是不进来。为了清洁方便,地面上一半铺了我从公司搜刮来的地毯,一半铺了些专门铺地的塑胶拼版,擦拭得比较干净。因为没有家具,我把稿子书籍等等物品都整齐地堆放在墙角了,新买了蓝色花布落地窗帘,也没忘记买了一束红玫瑰花插在水晶花瓶里摆在床头上,所以房间里岁清贫却也整洁,虽简陋也还温馨,看起来是比较舒适的。小五讷讷地站在门口,仍不进来。
我说:"别客气,随便吧,脱了鞋进来看电视吧,没有椅子,就坐床上。"他的脸红了,说:"你的房子收拾得真干净,象女孩子住的房间似的……我不坐了……我是汗脚……" "哈哈,"我笑了出来,看他那窘窘的样子,简直可爱极了。
我说:"没关系的,看电视吧。我把窗户打开就是了。通风良好,保证不臭。"
近日正好是足球世界杯入选赛事的电视直播,我对足球不敢兴趣,看了两眼就转身写东西去了,小五兴致勃勃地看着。只过了一会儿,他见我闭目养神,以为我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关了电视机,穿上了鞋子准备出去了。
我问:"不看了?"他说:"不看了。我走了。再见。"我笑了一下,说:"恩,再见。星期天我休息,没什么事儿来找我玩儿把。"他应了一声便下楼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我感觉嘴巴空空的想吃零食了,便到楼下超市去买零食,只见超市门口放了一台电视机,很多人站在一起争看足球赛呢,而小五也正挤在他们中间,看得手舞足蹈的。我知道看足球赛是要有气氛的,球迷讲究的是过瘾,同时也隐约发觉他其实是怕打扰了我休息,才跑到楼下来站着看露天电视的。看来他很细心,也比较懂事。
他转身看到我,并不尴尬,还吐舌头挤眼睛。
我丢给他一灌可乐,他接过去了也不说谢。这时发廊老板娘远远地喊:"阿峰,你帮我看一下店子,我去回个电话!"他立即答应着飞快地跑过去了,也不留恋电视足球赛。看来他也不是个真正的球迷啊,帮助别人做事好象比什么都开心似的。
我知道我的心里已经对他充满好感了,人长得漂亮些就容易使人关注。这个小家伙眉清目秀的好象电视剧里的韩国明星呢,更主要的是他那样随和,看起来手脚也非常勤快,脾气温和又可亲的。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会到长沙的,好象是一个人,不知道是靠什么活着的。
我傻想了一会而,就又回到楼上去了,继续些我的《玻璃时代》。
《玻璃时代》写得很快,在天涯网站里连载,已经有朋友看了。看着那些热心的回复我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真想立即就把它写完了。
半夜的时候小文回来了,买回了一个影碟机,我便把自己那个彩色变三色的电视机搬过去给他用了,自己继续看以前的七英寸小黑白电视机。这个小电视机虽然小,接收信号的能力却非常好,竟然能收到隔壁小文放的影碟节目,这样一来,在两个房间里也可以同时看影碟了。
我心满意足地看了一会儿就休息了。
4
按照惯例星期天我又是中午才起床,正午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投到床上来,四周静极了,有种倦倦又清新的感觉。
小文跑新闻……没有任何节假日的。我倒他的房间里找出一本CD,一看是腾格尔的专辑,放了一首《蒙古人》静静地听。
《蒙古人》是最能勾七我乡愁的歌曲了,那熟悉的旋律仿佛让我看倒了童年的草原、森林和湖泊。我容易感伤,也许是性格优柔的缘故吧,我想家了。
过了一会尔,我突然想起小五来了。小五还是个我并不熟悉的新朋友呢,今天是星期天,他会来么?
果不其然,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真的来了。他站在门口敲门,轻轻地叫汉哥,我心里突然很惊喜,仿佛在瞬间被电击了一下。
他说:"我没敢来得太早,怕吵了你睡觉。"我故意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呢?"他说:"我每天都在楼下发廊里坐着,呵呵,我总想能不能碰到你,有时候真碰到了呢。我昨天看着你回来的,今天一直没看见你下楼,所以你肯定是在睡觉。"我的心里暖暖的,心想,原来他是很留意我的啊。当然我知道这种留意也只是无意或者是单纯的友谊,但毕竟是一种好感啊。我的心又开始陶陶然了。
他一扭身进了我的房间,坐到床上去了。说:"我今天洗脚了啦!"我说:"好,好。"说着翻自己的影集给他看。
他认真地看着影集,不时地指点着询问什么,我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地看着他。
我发觉他的睫毛翘翘的,眸子亮亮的,眼睛不大却很漂亮。他的五官很精致,头发也很柔顺,洁白的脖子上有一道微红的睡痕,软软的唇边有一抹淡淡的绒毛,他清新得象小草一般呢。他今天换衣服了,是件白色的T恤,领口已经被磨损了,前襟上也起了球儿,很是破旧。他一定过得很艰苦吧?门口的那双布鞋不但撕了口子,好象底子也开了线,这样下雨又怎能不灌水呢?
突然,他放下影集,说:"我也有照片,拿给你来看看吧。"说着翻身就走,我忙说:"不用了,改天再看吧。"他却满不在乎地说:"很快就回来啦!"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本简装影集回来了,就是那种胶卷公司赠送的影集,里面有几张照片。
影集的第一页竟然是一张林心如的翻拍明星照,再往里面看,还有万绮文和其他明星的,我明白了,他还是个崇拜明星的孩子呢。
他的照片只有四、五张。一张是他在家乡火车站拍的,照片上的他穿着又肥又大的棉袄,与北方农民的装束没有任何分别,旁边两个面膛红红的女孩是他的姐姐。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在常德火车站照的,已经有了变化,是个帅哥。
我选了一张他扮酷伸手做OK状的照片,说:"送给我吧。"他说:"好啊。你也送我一张。"说着他挑了一张我穿着日本和服扮武士的照片,那张本来是配合《这世界很妖》的宣传照片,他说:"这张好看,挺威武的,你签个名吧。" "哈哈,"我笑,"好,咱就来个明星待遇。"说着签了名字把照片送给了他。他把照片夹道林心如照片的对面了。
他说:"前边都是明星的照片,你也算一个。这样一合上,你就能亲到林心如啦。"我说:"去你的吧。"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他原来来到湖南已经两年了,最初的时候是他的姐夫和堂兄带他出来做某种药品销售的,后来亲戚们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他没有明说,但我已经猜中了是传销了。他自己并未觉察亲人的绝情,实际上他是被他的亲人们给抛弃了。难道不是吗?十六岁的他,从吉林到湖南,懵懂无知地被人骗着搞传销,然后亲人们都自己搞到了路费逃回了家,狠心地让他一个人留下来……他是个农民,初中都没有毕业呢,没文化没技术,年龄又销,能做什么呢?我猜想他一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吧。我问他:"那你怎么不回家呢?"他突然不说话了。
我明白肯定是没有钱。但仍禁不住好奇地问:"那你住哪里呢?"他说:"前面那幢楼啊。"我说:"单间?多少钱一个月?"他说:"一百五……半年没交房租啦……"他打转了话题,仿佛不愿意讲自己的事情,说:"你是做什么的呢?唱歌的还是跳舞的?反正他们说你象是搞艺术的。"我见他不愿意再说,也没追问,开玩笑地说:"有一次我到连梅痕美容中心做免费的全身按摩,人家说我:看你的身材呢,猜你是跳舞的;看你的谈吐呢,猜你是搞文学的;看你的气质呢,猜你可能是做艺术工作的;再看你的手,嘿嘿,是搞装修的!"小五哈哈地笑了起来。
的确,我皮肤不好,一双手又干又瘦又粗糙,说是搞装修的已经是抬举我了。
入夜时分,我带他到楼下的小饭店里吃了盒饭。
吃完饭以后,他说:"到我住的地方看看去?"我答应了。
我跟着他绕过了街角的花坛,挤进了窄小的单元门,爬着阴暗潮湿又滑腻的楼梯。那楼道很窄,拐角处堆满了杂物,落得都是灰尘。顶棚的声控灯也坏了,一片漆黑,很恐怖。
他住在七楼,好不容易到了门口,他摸黑打开了防盗门。
他说:"里面挺乱的。"我说:"没关系,单身汉的狗窝都这样。"他说:"是两室一厅,我住里面的单间,里面还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打开了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5
我料想他住的地方条件会比较差,但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这分明是个闲置的仓库,哪里能住人呢?
迎面的厅里堆满了纸板箱子,上面布满了蛛网灰条,仿佛一个世纪没人动过一样。地面上丢着乱七八糟的宣传单,证明箱子里面装的是废旧了的电脑显示屏。他说这是房东的,房东以前做过电脑生意。右边的一个房间,门锁着,左边的一个小单间里同样是箱子压箱子的,在空隙的一角摆着一张破木板床,床上没有床单,只有一张草席子,草席上面丢着一床烂被子,确切地说是一床没有被罩的旧棉絮。
空气中都是霉味,一扇窗户也被箱子遮了大半,而且是阴面,根本不会有阳光照进来。
我呆呆地看了两秒钟,说:"就这里也要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他说:"是啊。"我说:"猪啊。我那个两室一厅条件又好的新房才两百块啊!你怎么不换个地方住呢?这小区里空房子好象挺多的呀。"他笑了笑,说:"我去年冬天在这儿住的,冷死啦!今年春天去了常德跑药品,就空了四个月没住吧,回来就接着住啦。"我说:"没住他也要你房租?"他说:"呵呵,都是熟人……"我说:"那今年冬天你住哪里呢?还住这里?你怎么连被子都没有呢?唉,没钱买是吧?"他说:"帐还没收回来,过两天我去湘潭一家药店,回来就好了。"
我估计小五是把那些传销团体留下来的所谓保健品先赊销到各个药店里面去,或者是代销,然后再讨钱回来做生活费的,那怎么能做生活的保障呢?首先那些东西本来就来路不明,功效也很虚假,其次药店把握了钱说给就给说不给就不给了,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的心里酸酸的。
他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的窘迫,还说:"等我从湘潭回来请你吃口味虾吧。吃过没?味道不错。"我掩藏住了自己一些伤叹的情绪,怕给这个乐观少年增添什么消极影响似的,说:"行!等你啦!"
第二天,小五真的去湘潭的药店讨帐去了。我又开始了工作。工作之余我仍快速地连载着《玻璃时代》,而一闲下来,却忍不住开始惦记起他来了。
也许我的惦念是多余的。两年来他不也是一样健健康康地过来了吗?他是个热情又勤劳的孩子,世界总还是有热心的人能够帮助到他的。另外,他已经有了生活经验了,人也不笨,好工作找不到,服务员之类的是干得了的。还有,他还有家啊,为什么他的家里人不管他呢?两年了都不找他么?
我胡思乱想地过了两天。
傍晚我对小文说:"小文,我想再找一个人来合租……分担一下房租也好。"小文问:"是什么人啊?可靠吗?"我说:"就是那个阿峰啊。"他说:"你看着办吧。不过你得看看他的身份证。"
又过了一天,晚上我正在写东西,传来了阵阵敲门声,是小五。他在门外叫:"汉哥,汉哥!"我急忙开了门,他提着一大包薯片递给我,微笑。
我把他让了进来,仿佛久别重逢般地望着他,问:"回来了?"他说:"回来啦。刚下的火车。那车上的人可少了,我捡了一个长座位睡了一觉。嘿嘿,随便你睡。不过睡着有点儿冷。哦,对了,我上次说的那个老乡在北京把车买回来了,准备跑运输……"见我不感兴趣他又说:"前面12栋有个人,说是什么什么飞翔俱乐部的,自己做的滑翔机,能飞!他让我做学徒呢……"我漫不经心地听他胡扯了几句,给他打了水洗脸洗脚,然后自己躺在床上抽烟。他有些累了,半依着我的被子昏昏欲睡。我并没有问他是否讨回钱来了,不过可以看得出他有些爱上我这个房间了,还把我的毛毛熊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揪着它的鼻子玩儿。
夜很深了,他好象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便说:"阿峰,这样吧,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在厅里架一张床,房租你和小文各摊五十我出一百,水电费平分,怎么样?"他的眼睛一亮,又暗了下来,说:"恩……真的?……可是,可能我先交不了房租……这次我没要回钱来……"我说:"你先欠着吧,以后再说。不过,我得看看你的身份证。"他为难地说:"我没有身份证了……丢了。"我说:"丢了?你呀!"没有身份证?这可是件麻烦事儿。身份证没有的话,一个陌生人怎么找工作呢?夜没有办法领汇款,看来他不是一般的倒霉。
他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又说:"我也没有床啊?算了,我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我立即说:"没什么,没什么。"他说:"我往家里寄了几封信了,叫家里寄钱来,等寄过来年底我就可以回家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连一封回信都没有。"我说:"傻孩子,寄来了你没有身份证也领不出来啊。你怎么不打电话呢?"他笑了,说:"我们那儿没有电话,以前村长家里有一台,还是那种电视里国民党用的摇啊摇的啊。不过后来好象拆了,总打不通。"我说:"算了,你先搬过来吧。等过了国庆节天就凉了,你那儿受不了。"他就势抱着毛毛熊,缩成了一团儿做搞笑的样子,说:"去年冬天可冻死我啦!我盖着被子还总觉得冷,穿着衣服也觉着透风。我觉得长沙的冬天比北方还冷,肯定!"我说:"长沙阴凉的,室内室外一个温度,当然难受了。不过还好,冷的时候我就找个人来暖被子。"他说:"哇,汉哥!佩服!你真厉害,我可找不到!"我戏谑他说:"那你找我好啦。"他叫:"好啊好啊,两个人抱着最暖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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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了一会儿,小五打着呵欠走了,我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个单纯的小朋友断然不会是同志的,他只是很柔顺,很热情,很善良,在与我相识以后的短短一个月内,他了解并信任着我,也有种"崇拜"的因素吧。他崇拜我能够一个人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能够每天不停写小说,能够不窘迫地花钱,能够找人来暖被子……这些小小的表象上的崇拜啊,象一个兄弟对兄长的敬爱一样,有时候只是因为岁月的隔阂而造成的。
我还给他讲了些自己过去的经历的事情,一些受苦受累的故事,我想鼓励他努力下去,后来我才明白有些鼓励很容易变成自我炫耀或崇拜,而且,我已经喜欢上他了,即便再冷静客观也控制不了亲近他,让他喜欢我的欲望。所以我的所谓平静也只是让自己更不平静的缓冲与蛰伏罢了。
国庆节放七天长假,我没有出行的计划。小文要加班,我可以睡着懒觉好好休闲一下,抽空到公司转一转了。
放假前小五跑过来看电视,我告诉他:"我放假了,可以好好陪你出去玩玩了。"小五问:"汉哥,我们去哪里玩儿呢?"我说:"你都去过哪里呢?"他说:"我去过好而多超市、平和堂、五一广场……没啦!"我说:"哈哈,不会吧?烈士公园都没去过?不收门票的。还有岳麓山、橘子洲、天心阁、南郊公园……太多了,很多好吃的很好玩,我带你去好了。"毕竟是小孩子,爱玩儿是天性使然,立即来了兴致。
国庆节前一天的晚上他便正式搬过来住了。他随身的行李简单得可怜,竟然只有一个提包,另外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是一些没有卖出去的药品。我看那药品里面竟有几瓶名叫"洁阴宁"的女性洗液,不禁笑了起来。怪不得问他卖什么药的时候他总是脸红不说话的,一个大小伙子卖这样的东西也的确尴尬。我倒是佩服起他的某种无谓精神来了,不知道他这样一个黄花少年是怎么来推销这个"洁阴宁"洗液的。
他只有两条裤子,包括他身上的一条,也只有一件衬衣,竟然没有任何外衣。
他自然也没有被子,想必那床破棉絮已经是提不起来了。
他如此贫寒,却又如此乐观,生机勃勃地走进了我的世界里面,走进了一个异爱的边缘。
他象一个流浪的孩子一样信任和依靠着他的汉哥了,这里面是否也有爱的成分?
当夜,他象哥猫似的小心翼翼地洗了澡,然后湿淋淋地窜了出来,我看到了他清瘦却又结实匀称的只穿着蓝花格子短裤的身体,在月光下如同罗丹雕塑般泛着我眼中的某种完美和圣洁的光泽。
我把毛毛熊当枕头送给他,他舍不得枕,只是抱着它,乖得象只小羊羔。
我和它之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盖着同一条被子,避免着身体的碰触,那种感觉微妙又心动。
它突然说:"汉哥,你有落腮胡子啊?"我说:"是啊,两天不刮就象土匪一样难看。"他摸了一下,说:"恩,挺扎手的。"又说:"哈,我也有胡子了,不过只有一根,你看!"果然,在他光溜溜的下巴上只有一根虚毛突兀地长着,又细又长,那应该不算是胡子吧,只是一根长错了地方的杂毛。不过他好象很珍惜的样子,轻轻地捋着,说:"快快长,快快长,长过汉哥的。"
夜很漫长,也很无眠。
他一翻身,说:"咦?汉哥,你胳膊上有颗痣啊?"我说:"是啊,不过是两颗。"我亮给他看,说:"左胳膊一颗,有胳膊上也有一颗,对称着长的,这是特征。恩,如果有一天你在湘江边上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辨认不出来是谁,要是看到胳膊上有对称的痣,就是我啦!"他笑,说:"乱讲!……我也有一颗。"我说:"看到啦!不就在你眉毛中间么?"他把头发掀起来,亮出光洁的额头来,凑过来给我看。他的额头漂亮极了,我敢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少年的额头。被刘海儿遮住了的皮肤白嫩如镜,饱满又平整,衬得两道剑眉漆黑油亮的。那颗小小圆圆的黑痣就长在眉心穴上,很是奇特。
我笑,说:"你这是美人痣啊。古代的美人没有的都要自己画一颗。"他信以为真地说:"真的吗?真的啊!"
我写字写到了凌晨两点多钟,《玻璃时代》也就快要完成了。小五睡醒了一觉又翻身过来,喃喃地问:"汉哥,你女朋友呢?"我说:"在北京。不过已经分手了。"他说:"哦。那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说:"我不结婚的。"他问:"为什么啊?"我说:"我不喜欢女人啊。"他说:"哦。"我奇怪他并不惊奇,他也许是没有听清楚吧。或者他躺在我身边也就彻底退化成了孩子,没有思考也懒得思考了。
他又问:"汉哥,那你跟女人做过吗?"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回答:"做过。"他说:"那是啥滋味儿?"我说:"你以后试一试就知道了。"他笑,说:"我没你厉害,没机会试。呵呵。我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你说,女人的那里到底是啥样子?"
7
没办法,农村里的孩子对性方面的了解是极度缺乏的,哪怕他已经是十八岁了。广大农村男人的性启蒙有时候只源于那些老家伙们的荤笑话,有谁能对他们正经八本讲这些东西呢?多少人把媳妇娶回家里以后才能摸石头过河无师自通地进行第一步,也有多少一辈子都没能知道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但是我并无兴趣与她谈论女人,我自己也步懂得什么,我说:"你没学过生理卫生么?课本里面有,初中都学过的。"小五说:"我们那儿三哥屯子只有一个小学,读中学的时候要到乡里去,走路也要走两个小时呢!老师讲到那节课的时候就让我们自己看书去了。呵呵。是不是男的有一个精子,女的有一个卵子,结合了就有小孩生了?不过它们是怎么结合的呢?象狗配对儿一样的?那精子是怎么出来的呢?我怎么没看见过卵子呢?"他仍不依不饶地问。我只好简单地跟他讲:"呶。男人啊不仅有一个精子,而是有成千上万个精子,都在精囊里面呢,性交达到高潮了以后就射出来了,进入女人体内,哪怕有一个精子能够碰到卵子就能结合啦。女人呢,有阴道,阴道连着子宫,子宫就象个房子。结合以后的受精卵就贴在子宫壁上生长着,长大了就是胎儿了,知道了么?"他还是不明白,仍然问:"那精子是怎么出来的呢?从撒尿的地方出来的?那我平常撒尿为什么没尿出来过?"我哭笑不得,说:"它们走得是两条路线啊,有两条管子,一个是输尿管连着膀胱,一个是输精管连着精囊。看着是一个口子出来的,但绝对不会弄混的。你只有高潮的时候精子才会出来。" "哦。"他似懂非懂地应着。
我说:"我就不信你长这么大了就没高潮过。没梦遗过?"他说:"是不是有时候我睡着睡着觉,激灵一下就醒了,一摸有一点儿粘?"我说:"哈哈,我得检查一下你正不正常!"他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敏感部位,缩成了一团往旁边躲,叫:"哈,你摸我隐私!"我说:"小屁孩儿,还隐私呢!"翻过身去不理他了。
他刚睡醒还精神着呢,又问:"他们说女人那里没有毛就是白虎星,特别能干,是不是真的?"我说:"那是民间说法,哄人的,实际上有没有毛都一样,性欲各有不同,个体有差异,跟有没有毛没多大关系。" "哦。"他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扳我的肩膀,叫:"汉哥,汉哥。"我说:"干什么啊你,快睡觉吧,都几点啦!"他说:"反正明天不上班,几点起来都行。我还想问你。"我说:"问什么啊,快说吧。"他说:"你说男人的为什么会硬啊?为什么平常又不硬了呢?" "我靠。"我说:"你当我是十万个为什么的编辑部啊?行啦行啦,想硬就硬,不想硬就不硬呗。"他认真地说:"那为什么我有时候睡着了,不想让它硬它又硬了呢?"我简直要抓狂了,这孩子夜晚和白天简直判若两人,原来他对性的无知真的已经达到了饥渴的地步了。他定然是把我当成了至亲好友,兄长或父亲了。即便是兄长父亲他也不可能问这么多平常羞于启齿的问题吧?他如此亲近和信任我,而这样的亲近和信任在我心头激荡起了太多太多千头万绪的涟漪。
我顺势抱住了他,把他浑圆滑润的肩头靠在我怀里。我把手放在他的部位上,象医学讲师实体教学般地说:"啊,阴茎里面有三条海绵体和大量的静脉血管。当你神经系统主观或不主观地被性欲支配时,它就会调节生理功能,让血管输送大量的血液充满海绵体,让海绵体膨胀,膨胀了它就变大了变硬了。这和你的胃消化食物鼻子打喷嚏眼睛流眼泪一样,没什么神秘的,很正常。"他却说:"我听不懂啊汉哥。"我用力捏了他一下,叫:"猪。"他怕痒,拼命地扭动身体,咯咯地笑着。
然后他不说话了,背贴在我胸前,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睡着了。他压得我胳膊发酸,我轻轻地抽回了胳膊,止不住狂乱地心跳起来。
他的体温和气息轻轻地飘过来,充塞了我的鼻孔,也陶醉着我的大脑。我在和自己斗争着,每一秒种都挣扎了。
我克制着自己,轻轻地转身过去,与他保持一尺的距离,关了灯,抽烟。
黑暗中他打着梦呓转了一下身,一只手搭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温热的脸贴在我的脊背上,我突然感觉到,他已经硬了。
这是个充斥着欲望的夜晚,也是个安安静静的夜晚,我在宁静的挣扎中与某种渴望抗衡着,很多往事与幻象更迭或重叠着,扭曲又纠结,旋转或飞扬着,最终在黎明时分疲惫地散去。我一动也不动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保持着也维持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敢越雷池半步,也不想给这个花样少年以非常的历程,任凭他孩子的脸庞靠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来,天气好极了。
我起床洗涑完毕了,看见小五翻来覆去地折腾着被子,象是在找什么。
我问:"你干吗呢?快起来我们出去。"他一边翻枕头,一边抖被子,一边哭丧着脸,说:"汉哥,我的胡子不见啦!" "啊?"我愣了一下,一看,果然,他下巴上那根毛不见了,可能是睡觉的时候自然脱落了的,本来就是虚毛,掉了很正常的。
他翻了许久,很是沮丧。我笑得肚子都痛了,后来安慰他:"好了好了,还可以长的嘛。不就是一根胡子嘛,没关系的。快起来吧,我带你去吃牛排。"我猜想他是没有吃过牛排的。带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经历一下他没经历过的事情是很愉悦的,至少他那充满新奇和激越的眼神能给我带来莫大的满足感吧。
牛排的吸引立即战胜了胡子的失落,小五起床了。睡足了的小五显得很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也仿佛把昨夜的事情忘记了。那些娇嗔的孩子气不件见了,他又变得机灵又憨厚。我找出了自己的牛仔裤和一件漂亮的T恤衫给他穿上,把他打扮得很漂亮。
然后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说:"恩,不错,洋气多了。等下出去我给你买一双鞋,你的鞋子已经不能穿了。"他笑了,点头答应,却并不说感谢。他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也不是那种容易觉得受人恩惠了给自己心理压力的人。也许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顺理成章的,那是一种亲切,一种正常的关爱和自然。
结果还未出门我的电话便响了。原来是广州的网友阿翔要过来玩,叫我去火车站接站。我便一个人去接阿翔了。
8
阿翔是个典型的广州人,五官长得极具南方人的特征,高颧骨,厚嘴唇,卷曲的披肩长发。他是通过看我写的东西认识我的。他是在校学生,学习美术,利用国庆假期的时间出来玩儿的。我比较热情好客,便把他接回了家。
阿翔喜欢过一个同学,但那个同学后来结婚了,他很受伤。他说,一切就象我在《我的初恋》里写的那样,千思万想地等着一个人,结果跑过去一看他却正在举行婚礼。他躲在楼下看那扇洋溢着喜庆气氛的窗口,心里冰凉,脸上的泪水不停地掉下来。
这个学生同志很朴实,一直叫我做哥。他曾经表示过对我的一些喜欢或羡慕吧,我知道那也许仅因为我的文字的原因。我经常抒发一些同志的心声,写一些同志的感情故事,朋友们爱屋及乌也是正常的。于是我尽地主之宜,只当是个朋友的探望。多年来我也是这样经常四处跑出去玩儿的,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因为年轻、热情。
晚上,阿翔、我和小五挤在一张床上睡。好在我的床还比较宽,三个瘦精精的人躺在一起倒并不觉得挤。我睡中间,他们两个睡两边,年轻人很快就混熟了,一个讲东北话,一个讲粤语,竟也能聊到一起。阿翔把随身带的CD给我,又把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选了一首歌曲放给我听,原来是莫文蔚的《那么爱你为什么》。歌曲很好听,前面是黄品源的配唱,高亢又流畅。小五凑热闹地抢了另一只耳机听,又听《盛夏的果实》,一边听一边跟着哼唱,跑词跑调跑感情,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躺了一会儿,他们两个人你掐我一把我掐你一把地嬉闹起来了。天气还比较暖和,大家都只穿了一条短裤,互相瘙痒对方,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夹在中间,各自打了一巴掌,他们竟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幸亏我是不怕痒的,吆喝了几声把他们吼住了,那时候就象家长呵护两个孩子一般。
我写完了日记,他们也倦了。这一夜相安无事地枕着友谊睡了。
第二天天气有点阴,但休假的日子难得,大家兴致还是很高。睁开眼睛开始盘算着到哪里去怎么玩儿。阿翔第一个爬起来,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叫:"来,我给你们拍裸照吧!" "哈哈,"我笑,说:"好啊!"于是小五就靠在我怀里,两个人拍了张赤条条的合影。小五还不过瘾,又拍了一张半身特写,不过他狡黠地用手遮住了一只眼睛摆造型呢。名为裸照,实际上是穿了短裤的,哪里有那么龌龊拍裸体呢?我们又不是身材猛男,所以也只是开玩笑罢了。
小五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照片洗出来了你一定要寄回来给我啊,别忘了!"阿翔答应着。
洗脸刷牙换衣服完毕,我带着两个人出去吃饭。到了东塘附近,正看到又一村的自助餐照片很抢眼,每位只要38元,应该经济实惠。我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餐桌上铺了绿色的桌布,旁边摆了些花花草草的,也还雅致。餐具是西式的刀叉,小五小心翼翼地学着我的样子铺好了餐巾拿起了刀叉。
我说:"开餐吧!自助餐自己动手,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别跟我客气!"这里的牛排是客人们自己动手来煎的,他们把牛排切成薄薄的小条,旁边备着些作料。小五问我要不要吃,我说要吃七分熟的,他一溜烟地跑去铁板炉边煎去了。我选了些湖南小吃,配了几块蛋糕,又倒了一杯牛奶一杯啤酒。小五端着两盘牛排回来了,他竟然不顾阿翔,笑嘻嘻地对阿翔说:"你要吃自己煎去,来,汉哥吃。"吃自助餐当然会放开肚皮了,三个男孩不怕发胖的威胁。我是那种干吃不胖的人,小五开开心心地发扬起了他那助人为乐的精神来,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吃这个,一个问我要不要吃那个,满场子里只看见他的身影转来转去的。
趁小五拿饮料的空隙里,阿翔说:"汉哥,阿峰好可爱啊,介绍给我吧……"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便正色地说:"你乱讲什么?他不是同志。你可不准乱打主意。"阿翔吐了一下舌头,说:"我开玩笑呢。"
吃完饭在街上转了一圈儿,我想起小五从来都没有去过烈士公园,阿翔也是第一次来到长沙,便带他们到了烈士公园里。正逢假日,公园里人头蹿动的,非常热闹。我看见海盗船比较好玩,就叫他们去做。阿翔想必是吃了我的钉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说:"你们两个玩儿吧,我给你们照相好了。"我带着小五痛痛快快去坐海盗船了。
几天来我们转了转长沙的一些城景,也吃了些小吃,阿翔要提前回去上课了。我和小五送他去的火车站。阿翔在车上向我们频频招手,眼睛里满是惜别的神色。我想,我和小五定然给他留下了快乐和美好的记忆,特别是小五,后来还常常提起阿翔呢。
假期结束前的一天长沙变天了,开始下起了大雨,我便和小五缩在家里看电视,躺在床上谈心。
我说:"你换一份工作吧。反正现在你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小五说:"做什么好呢?我什么都不会。"我说:"你手脚勤快啊,人也不笨。我们公司正需要一个宣传员,我介绍你过去做吧,不要怕。"小五说:"好啊。"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小五已经是对我百依百顺的了。他信任我,依赖我,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傍晚的时候天又晴了,我们精力十足的。我说:"我先带你到公司里面看看环境吧。"两个人趁着夜色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跑到了我工作单位里。
我打开了电脑开始上网,小五则很快和技术部的值班同事混熟了,偏巧两个人都是电脑游戏的爱好者,就一起兴致勃勃地大谈起建设城市、攻击敌人的游戏去了。
9
夜很深了,我写完了《玻璃时代》的最后一个字,心里突然很酸楚。唉。我把故事里的主人公写死了。是啊,他们死了,一对相爱着却不能爱的表兄弟,面对家庭和婚姻的压力选择了携手自尽,他们的灵魂解脱了吗?
写这故事的时候长沙报纸刊登了一则新闻,说有两个青年男子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服药自尽了,年龄稍张的人刚刚结婚七天。知情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是同志。我想,他们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吧。
他们这也是一种抗争啊!以生命作为代价。
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一个同样处于当今时代的同志。我每天都在用笔写着,用心思考着,而实际上我的处境与其他同志没有任何区别。妈妈一次又一次打电话催我结婚了,可是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为自己编织的故事掉了眼泪,躲在办公室的一角,没有开灯。
不知什么时候小五来到我身后,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想安慰我,他轻轻地说:"别写得太累了,汉哥。"我叹息了一声,说:"没有。我在发神经呢。"
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我把小说打印了下来,钉成了本子。小五说:"给我看看?"我说:"我写得可不是一般人看的,不好看。"他说:"我看看嘛。我看你每天写得都那么晚,为什么不给我看啊?"我说:"回家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风有点儿凉。在出租车上小五有些发抖,自然地往我身上靠了靠。我顺势搂住了他的肩膀,说:"明天你跟我一起到公司里来,以后药好好干啊。"小五点头。我望向窗外,这城市的夜色还是很美丽的,立交桥栏杆上的扶手灯象两条彩色的虹。我看小五那张稚嫩又英气逼人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心里突然更加喜欢了。
回到家了里洗完澡,我拿出了一本新稿纸准备写新的小说了。小五吃惊地说:"啊?汉哥你还要写啊?!"我说:"习惯了。这个写完了就写下一个,下一个写完了再写下一个,你还是早点儿睡吧。"他说:"那我还是睡不着,你给我看看今天写完的那个吧。"我便把稿子从背包里掏出来,丢给了他。他看着封面,问:"玻璃时代?是什么意思啊?"我说:"你少罗嗦了,自己看吧。"
我立即开始了新的小说,事实上我已经想好了,在网上认识了两个已婚的同志朋友,他们通过QQ或电话跟我讲述过自己的心情,我便计划写一个已婚同志生活的故事。名字就叫《男人三十》吧,因为大概在三十岁的时候人就该结婚了吧?
我构思着新小说的情节,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毫无睡意。哦昂便的小五还在看着稿子,翻页时"哗哗"地响,看得很投入的样子。
我就静静地趴在枕头上看了他很久,他竟然没有发觉。
第二天上班我带着小五来到了公司里。因为我本身是负责宣传工作的,因此领导也比较信任我。他们见了小五,大概询问了一些情况,便同意他留下来做事了。小五显得非常高兴,我祝贺了他两句。
小五问:"那我都做什么呢?"我说:"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一些热线号码要对外宣传,以前在报纸上、电视电台里都宣传过,还印过小卡片。这次为了加强效果,我出一个主意把号码印在打火机上,再推出去。我们定做了一批打火机,然后你负责把打火机往各个角落推销出去,推销不赢利只收成本费,主要是让那些号码得到扩大宣传。这样,不但能起到广告作用,还等于没花广告费,公司唯一的支出就是你的工资啊。" "哦。"小五明白了,说:"就是让我推销打火机啊。"我说:"你是公司的宣传员,现在是试用期。以后会发放其他宣传品,也要搞些宣传活动什么的,因为时时刻刻要打广告啊。反正工作免费包餐的,也从来不拖欠工资,你先干一段时间再想别的发展。"小五很开心,因为他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啦!再也不用饥肠漉漉地四处讨帐了,而且有我在身旁可以照顾他。
我发给他一个本子一枝笔,叫他学会记录客户往来资料什么的,又给他印了些名片,定做的打火机到货之后,他就正式开工了。
第一天出去推销,小五进行得非常顺利,没到两个小时就转回来了,所带的打火机全都卖出去了。他乐呵呵地跑到会计那里报帐,回来时兴奋地对我说:"汉哥,他们封我做打火机形象大使啦!"我笑,说:"哈,不错不错,不过你这个大使可够另类的。"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都很快与他热络了起来,他仿佛有种天生的随和性一般,连平素最难交往的一些同事都难得地喜欢跟他讲话了。
他闲下来就坐在我身边看我做事,我忙起来不理他了,他就跟我打声招呼,跑到机房里和接电话的女孩子们去玩儿。但每到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抢先帮我去打饭,吃晚饭又抢先帮我洗了盆子的,勤快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引得我的领导都说:"肖汉啊,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怎么修来的。"领导知道我是同志,自然以为他是我的BF了,想是羡慕我们恩爱吧?不知道。
晚上回到家里,小五仍旧兴奋地讲着自己推销时的一些经历,什么某某店子态度好啦,某某店子不理人啦,某某老板夸他漂亮了,某某老板叫他干零活儿了。不管是什么情况,他竟然没有一句怨言。我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以后,自己仍是去写小说,他仍借着台灯的光芒看稿子。
我问:"你怎么不看电视?"他说:"我看完这个《玻璃时代》的。哎,汉哥,我象小皓吗?"我一愣,说:"不象。"他说:"哦。那小皓是谁呀?"我说:"没有小皓这个人,是我虚构的,一个故事,别当真。你看吧,别问这么多。"他把稿子合上了,仰望天花板,眨着眼睛。他说:"我看完了。"我说:"看完了?看完了你去楼下给我买瓶光明牛奶来,我口渴了。"说着找了些零钱给他。
他飞快地拿着钱穿好衣服下楼去了,很快又跑了回来,买了牛奶,也给自己买了饼干做夜宵吃,把剩下的钱还给我。
我说:"呵呵,你可真能干,做我的'伴读书童'吧!"
10
小五是个很听话很勤快的孩子,我开玩笑地叫他做我的"伴读书童",他很开心地接受了,再到了公司还兴奋地炫耀呢。
吃过了中午饭,我刚放下饭盆,他又拿去洗了。他不但帮我做这些零七八碎的事情,别人谁叫他跑腿做事的,都象是义不容辞的,从未见过有面露难色推委的时候。同事夏天的脚扭伤了,他忙着跑去买红花油,十分钟的路程竟只用了三分钟就回来了,狂奔得满头大汗的。
公司里面的女孩子没事儿的时候更喜欢逗他了,他憨憨地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谁谁谁喜欢吃零食,谁谁谁最近失恋了,谁谁谁画画特别好……他如数家珍一般对我说,一派胸无城府的样子。
他纯净得象一块水晶,无半点市侩习气和功利之心,在我的呵护下快乐地工作和生活着。
天气渐渐有些冷了,我趁周末来到服装店给他买了新衣服和时髦的裤子,他焕然一新的样子显得更加帅气了。
同事里一个大姐说他长得象湖南经视的播音员魏哲浩,可惜他并不知道魏哲浩是谁,原来他不喜欢看新闻,只喜欢看电视剧。他也好象从未在意过自己是个漂亮男孩,很多美丽原本是丽质天成的。
星期天的时候,几个以前的同事女孩子们开了家小公司,邀请我过去玩儿,我便带着小五和小文一起过去了。
几个好朋友知道我们都是北方人,于是决定搞聚餐包饺子吃。
我们在新一佳超市里买了饺子皮儿,然后坐公车赶到了河西她们租住的房子里。那房子很宽敞,装修得也不错,半圆形的阳台上洒满了明媚的秋光。十几个年轻的朋友笑语欢歌着。正巧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中国足球队成功出线,闯入世界杯了",大家非常兴奋,立即举杯畅饮了起来。
小文不胜酒力,回来的路上就醉了。小五喝了酒以后,洁白的脸颊上腾起了两团红晕来,丰润的嘴唇更象是红宝石般诱人了。
酒精激荡着我的心,望着眼前的小五和身旁的朋友,我突然发觉自己其实很幸福。
是的,至少在这样的情景中我很幸福。这些年轻的活泼的女孩子们是我在长沙的同事,见证过我的努力寻找自我的过程,她们也是我是知心朋友,口口声声地有些敬爱地叫我"汉哥".我们在同样打工的岁月里学习为人处事,热爱生活,她们知道我是同志,并没有歧视我,相反地她们理解我,支持我,关心着我。我很珍惜这些朋友,很真挚地对待着她们,我的真诚与热情也换取了她们的认可,她们甚至做我的生活指导和情感参谋呢,总告诉我:汉哥,那个男孩子不错,你追他吧!汉哥,那个男孩子不好,不要理他……她们把小五当成我的第五个BF了,亲切地叫他小五,敬他喝酒,让他不醉不归。
回到家里,我和小五安置好了小文,进了自己的房间,小五问:"汉哥,我们为什么叫我小五而不叫我阿峰呢?"我呵呵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捏他红扑扑的脸蛋。
他仍问:"汉哥你笑什么啊?"我躺在床上,给他讲自己的故事。我说:"其实我以前有过四个朋友,我叫他们小一、小二、小三和小四。有些是开玩笑叫的,有些是因为我喜欢过他们。小一是个保安,长得很高也很帅;小二也在长沙,是做业务的;小三呢,他失踪了,有一次他离开了我不辞而别,就再也没回来过;小四是江苏人,他还在读书……"小五说:"啊。那我就是小五啦!?"我说:"是啊。"他傻忽忽地笑。
我说:"我不会结婚的,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小五说:"我知道了。你在《玻璃时代》里都写了啦。"我说:"我以前有过女朋友,她叫龙儿,现在在北京。等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到北京看她,也让她看看你。她很漂亮,也很有才干,真的。但是我们不能相爱,因为我不爱女人了。"小五说:"好啊!北京好玩儿吗?"我说:"你到湖南来的时候没有经过北京么?"他说:"没有。我在石家庄换的车,特别着急,什么都没看到。"我说:"北京很大,也很美丽。我会带你去看天安门和长城,还有中央电视台。我最喜欢在王府井大街的肯德基里喝可乐了。晚上坐在二楼的大玻璃窗前,外面的灯光很绚丽,很多地面灯打上来,象水晶世界一样。街上有很多行人,热闹极了。"他说:"好啊好,一定要去!"我说:"一定。"说着,我伸手抱住了他,凑过去,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吻了一下,顿时留下了一块圆圆的红红的痕迹。
他笑着又缩成了一团儿,捂着自己的敏感部位叫:"啊,你摸我隐私!"我说:"我没有啊!"他笑着,抱住了我,把头靠在我胸前了。
他说:"这世上有两个人对我最好,一个是我四哥,一个是我汉哥。"我说:"你四哥?是同志么?"他说:"才不是呢!他是我大爷家的。小时候一有人欺负我,我四哥就帮我出头,我们屯子里的小孩子都怕他。这次我出来了就是他带着的。他对我可好了……"我心想,他们也太残忍了些。出来的时候带着他,走的时候竟然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记恨。他认为是好的就是好的,他也许永远也学不会去责怪别人的吧。他描述过他的家乡是一个什么样的落后又偏僻的农村,那里生活着最自私最不讲道理也是最朴实又最麻木的农民。他们把小五抛弃在异地他乡了,都不曾来找过他,来救他,而小五仍把他们当最好的人。
是啊,那是他的亲人,他还是一个孩子呢,没有背叛,只有被选择。
我心里的话并没有说出来,我知道说出来了也挑拨不了小五心里最质朴的感情。我只是抱着他,抚摸他光滑的肩头,头有点儿晕。
我说:"今年过年我要回家了,到时候你就跟着一起回。然后我再回来时去接你,我跟你妈说要讨你做老婆,怎么样?"小五笑,说:"哈哈,不可能。你要是那么说我四哥肯定跟你打架。"我说:"我和你四哥打架你帮着谁呢?"他说:"我……谁也不帮……我在中间拉着,我不会让我四哥打着你的。你那么瘦,肯定打不过他。"我说:"我不会打架的。我从来没打过架。"这是我们闲适时的玩笑话,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真的。
11
上班的时候同事发觉小五脖子上的红斑了,大家心照不宣,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办公室里的人不说,那些接电话的泼辣女孩子们可不饶过他,揪住他的脖领子叫:"哈哈,这是谁留下的草莓啊?!快说快说!"他不肯说,四处逃窜,往我身后躲。
没人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偷偷地笑,象是在回味什么,还喃喃傻傻地小声说:"草莓、草莓?……"他的样子显然是又甜蜜又新奇的,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爱上我了。
是的,他爱上我了。在日夜形影不离中,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友谊已经变了质,他从阿峰变成了伴读书童,由伴读书童变成了我的小五,他爱上我了。他从对女人好奇又渴望变成了看我的同志小说,从不知道同志为何物变成了能果断判断他的四哥不是同志了。他不再吵闹自己的"隐私"了,不再拒绝我的亲吻,虽然一切可能都是不自知的,但他已经为自己脖子上的吻痕而甜蜜和心醉了。
我的心既快慰又哀伤,那是一种又幸福又心痛的复杂感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表达不出来。
我二十七岁了,从小到大的复杂经历里,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原来我已经习惯或者是向往了。我爱上的和爱上我的人大都不是同志,所以一旦发觉了相爱,就也同时发觉了痛苦挣扎。
然而小五是浑然不觉的,他很质朴,他和他的父老乡亲几乎没有爱的概念,他们不讲感觉只讲实际,他们到了年龄定亲到了年龄洞房到了年龄生孩子到了年龄老去……因此爱和不爱都是无关紧要的,这就叫做民风纯朴,这就叫做颐养天伦。
我说:"明天你穿我给你的那件蓝色高领毛衣吧。"他答应:"恩。"并不问为什么。
《男人三十》以每天三千字左右的速度进行着,不快也不慢,先写到纸上,在打到电脑里,然后发到网上去。同时我还要上班和给其他报刊写稿子,因此并没有太多时间考虑爱 或者不爱的问题。每天还要有两个小时在路上,因此,我的日子简直是要精打细算着过的。
可长夜里我仍然经常睡不着,我抱着小五,或者小五抱着我,有时候就象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相互用身体取暖。
我们已经习惯了彼此拥抱,即使睡着了也不会分开,很多时候我累了转过身去,小五仍把胳膊穿过我的手臂,把手放在我的胸前,同时脸务必要贴在我的脊背上才能安然。
偶尔他也感伤,他说:"汉哥,我要是回家了怎么办呢?我抱着你都习惯了,不抱就睡不着……不过我想好了,到时候我就买一个大枕头代替你。"我心里涩涩的,只是说:"好。"我很想说:"那我们就永远不要分开了好吗?"我也很想说:"我不会放你走的。"可是不能,原本我并没有那么自私霸道,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原本是那样懦弱善良的。我确认我爱他,却始终没有确认我是不是该占有他,永远。
日子过得很快,我和小五也越来越不可分割了。在某个夜晚我们突破了最后的防线,那样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然后,做爱做的事成了必不可少的功课,我们就这样在快乐的沼泽里深陷着,不想自拔。
以前的一些星期二的夜晚我会到阿颜的水晶吧里坐上一坐,因为阿颜说每到星期二生意都不大好,我当他是朋友,便去捧捧场,而水晶吧是小五去过的第一家同志吧。
或许小五在思想和情感上还不知道什么是同志,而在行为上和我一样已经是个同志了。他仍象当初我认识的流浪少年一样活泼可爱、热情乐观,但在看待某些事物的角度上已经有了轨道的不同。他会跟我评论水晶吧的老板长得漂亮而服务员不帅,也会跟我讲他在过街天桥上看到了一个擦肩而过的少年,染了红头发穿了短风衣,是多么耀眼多么的前卫。
又是星期天,小五揉着眼睛醒来,看到了我送给他的韩国式样黑色长风衣,欣喜至极,穿上了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直想到大街上去拉拉风了。
他还说:"汉哥,你留长头发吧,我想要看看你长头发的样子。"我便真的留起了长发了,虽然我知道留长发有多麻烦,而且我留长发的样子真的不好看。
我们兴致勃勃地穿戴整齐出了门,在街边的小照相馆里合影,那是我们爱的见证。
天气不错,我提议去爬岳麓山。两个人蹦蹦跳跳地上了汽车。在长沙住了两年,小五还是第一次上岳麓山呢。秋高气爽的山上绿树成荫游人如织,俯望湘江,就象是一条明亮的带子,湘江边上古老又新兴的城市一派生机。
在半山腰的盘山路上,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孩子与我们擦身走过。一个活泼的女孩子忍不住回头多看了我们两眼,也许是觉得小五穿着风衣的样子很有气质吧,远远到兴奋地喊:"韩国人!韩国明星!"小五高兴啦!很是臭美,呵呵地笑。我说:"你快去给她签名吧!"小五的家乡在吉林,那里有很多朝鲜族人,他可能有朝鲜族的血统吧?我胡思乱想着。
在岳麓古寺的门口,我想起自己曾有个和尚朋友在里面做法师,想去拜访一下,结果寻人不见,正有些懊丧。小五看到了一个电脑照相做钥匙扣的摊子,就凑过去看。老板招呼:"过来照张相片吧!" "好啊。"我应着,便和小五在山上留了一张影,很快,照片出来了,老板问:"在背面打什么字呢?"我看那些样板,有什么"勿忘我"、"友谊万岁"、"同学情深"等等,我问小五要哪个,小五笑着指着其中一个说:"就要这个吧!"我看,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老板诧异地看了我们一眼,也没说什么,很快制作好了两个钥匙扣。
我自己拿起来一个,把另一个放在小五手心里,语重心长地说:"放好了,别弄丢了啊。"小五说:"恩,我把它放到口袋里,不,放到钱包里,不,拴一根绳子挂到脖子上,不会丢了吧?嘻嘻。"
12
晚上回来的时候经过了一家影碟店子,我想起应该去看一看有没有《蓝宇》,于是便和小五手牵着手进去了。正巧还剩下一本,我们立即买了下来,根本没在意到老板用什么眼神来看我们。
回到家里,我们打开小文的影碟机,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小电视机接收信号,画面竟然还很清晰,小五戏称为"小文电视台".因为事先大概知道了故事清洁,我看得有些索然,中途便睡了。等醒来时发现房间里漆黑的,只有小小电视机散发着蓝幽幽灯光,而小五竟然还在看着。
我问:"都几点了?你还没看完?"他说:"我看第二遍呢。"我说:"天啊,好看吗?"他说:"好看,蓝宇死了,特别可怜。"我说:"是嘛!在网上有人说我的《男人三十》都超过《北京故事》啦,要是拍成电影会不会比《蓝宇》好看?"他很认真地说:"汉哥!要是拍成电影,你要让我演,我一定演好!"我说:"才不呢,你要是成了明星就被别人抢走了,我不干。"说了一会儿话,我又开始写小说了。这边小五竟然也拿出个本子来写着些什么。我抢过来看,哈哈,他也在写小说了。不过他没有多少文化,写出来的象小学生作文一样的,说是什么一个流浪少年到了城市里遇到了什么艳遇之类的,我哈哈大笑,取笑他。他并不生气,很害羞地把本子藏起来了,不给我看。
正闹着,小文回来了。原来他发了工资,买回来了两瓶泡着蛇的酒。我一下子来了兴致,叫小五到楼下买了些下酒菜来,大家喝个痛快。
不知不觉竟然把两瓶酒全喝光了,又买了十瓶啤酒上来,又喝了个底儿朝天。我和小文都醉了。据说我把小五关到了门外面,害得他半夜三更只穿了一条短裤在门口站着,每隔五分钟敲一次门,叫:"汉哥开门!汉哥开门!"我就是不开门,还说:"你迟早是要离开我的,你走吧!"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酒醒了以后才发觉竟然没有吐,头也不疼,想必是酒好的缘故。只是手机上的一百多块钱全打光了。原来我半夜的时候打电话给同事兼好朋友的夏天,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什么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好在夏天是不会笑话我的。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和我和小五的感情非常好。
把小五冻了半夜,他竟然没感冒,对这件事也只字不提的,每日里仍满面笑容地上班,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的生活。他形影不离地跟着我,帮我洗衣服、叠被子、整理稿子,有时候还偷我的一些抽屉里的文章发到网上去,同我的网友飞沙、血石等等都混熟了。他乖巧地哥哥姐姐地叫着,无私无怨地爱着我。
每天上下班挤公共汽车,每占到一个座位他都先叫我坐下,然后坐在我的腿上,让我抱着他。我们旁若无人地聊着天,看窗外的风景,就这样靠着坐着坐一个小时。
一次小文说:"肖汉,咱们邻居那个买车的老乡问我,你和阿峰是不是同性恋啊?我说不知道。"我说:"你说是就是了,呵呵。"爱能教人勇敢,也能使人坚强,我们心无歪斜地从容地爱着,所有目光都不可怕了。
圣诞节快要到了,是我们公司成立的纪念日。因为业绩不错,领导决定搞些庆祝活动,酒宴上希望表演些节目,策划和组织的工作自然交给了我。
我把早先话剧老师留给我的一些简单剧本找了出来,分配给大家各自完成,结果自然是热闹纷呈,有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有演茜茜公主和王子的,有演阿庆嫂和胡司令的,我和小五表演根据电影《人世间》的选段对白改编的小品《父与子》。
小五的台词是我逼着他背下来的,不过他真的很入戏,有几个歌手和电视编导的朋友都称赞他,公司活动结束以后,大家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儿子。
这个外号虽然只是玩笑,但未免有些不雅的成分在里面了。可是小五竟然乐呵呵地答应了。原来,在他的心里真的是没有恶意的概念和自卑的成分的。
他们叫:"儿子,你爸爸呢?"他就乐呵呵地说:"汉哥在开会呢。"他们又叫:"儿子,你爸爸呢?"他又乐呵呵地说:"汉哥上厕所去了。"我还是找了个机会把开玩笑的家伙们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制止了玩笑的继续。不过,自我的心中分明便有了某些父兄的沉甸,时刻涌来,偶尔强烈,偶尔淡然。
我知道,有一种叫做责任感的东西开始在我的心里蔓延了,我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为了爱可以荒芜了所有感觉的年轻人,在爱的同时,我无数次去幻想我和小五的未来,可那个未来却总是很模糊。
小五毕竟还小,还需要成长,还需要给自己找出路,而我能给他一辈子吗?我想我是要这样继续下去的,因为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都太幸福,幸福得象是梦境一样。
天气越来越冷,小五的工作也越来越难做了。他不论风雨不管阴晴地在外面跑着,有时候回来一身都淋湿了,我看着很心疼。他却全然不在乎,总是尽心地完成他的推销宣传工作,从不偷懒畏缩。
小五病了,发烧,休息了一天,又牙疼。我照顾着他吃下了药,看见他的嘴角起了一个水泡,想必是上火了,就让他多吃水果多喝水。他很顽强,挺了两天就好了,但我却知道虽然他嘴巴上不说,可心里面一定是非常想家了。
是啊,一个孩子离开家那么远那么久,他能不想家么?他的爸爸妈妈和姐姐,还有他的四哥,那个留着童年记忆的小山村,这一切在他心中是无可替代的。
他从未对我说过他想家,但是他喜欢听韩红的歌曲《家乡》,也喜欢唱歌曲《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是他在家里跟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学会的,常常下班,从公司穿过八一路,再过了袁家岭立交桥到文艺路口等车,刚好在路上把这首歌唱一遍。但他总是记不住歌词,需要我来提醒。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忍不住冲动地想把他送回家乡去看看,和亲人好好地团聚一下。
13
周末恰好是长沙同志网友小拉的生日,他打电话约我去参加生日聚会,我没有推辞,便带着小五去参加了。
冬雨绵绵地飘着,我和小五穿着长长的风衣手捧玫瑰花来到了酒店,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小拉介绍说:"这是肖红袖和他的爱人。"我们落了座。小五显然没有听到过"爱人"这一称呼,显得有些羞涩。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同志的私人聚会,小五从来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衣装时尚举止言谈都比较开放的同志,席间很少言语。在座的多数我都不认识,只见过某位电台的DJ,反正是圈子里的朋友,便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走了一个过场。
饭后小拉提议到KTV去唱歌,我和小五显然并不适应这样的集体活动,便匆匆地告辞了。回来的路上小五说:"汉哥,原来有这么多同志啊!"我说:"天还早,不如我带你去夜猫吧转转好了。"小五说:"好啊!"小五对我总是言听计从的,更多的时候他也许根本就没有自我,他太善良也太随和了。
夜猫吧正在搞活动,举行一场文艺演出,大厅里挤满了人,连座位都没有了。
我和小五随意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小五立即被舞台上光艳照人的演员们吸引了。几位主持人在插科打诨地主持着节目,歌舞表演赢来了阵阵掌声,还有些即兴小品什么的。我和小五看着热闹,兴致勃勃的,我想小五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新奇感觉吧。
主持人又请了一位台下的观众上台参与表演,是个长相丑丑的男孩子,结果一亮嗓门立即是满堂喝彩的。他反串唱了首《兵哥哥》,甜美又嘹亮的嗓音令人忍不住称奇。尽管我看过很多次反串表演了,也是第一次佩服起这个男孩子来。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同志,在人群中很快就会被淹没了,也只有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场合特定的群体里才能尽情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吧?我叹息。
吸引小五的却是另外一个节目,舞蹈《雪》。表演舞蹈的人很明显已经不年轻了,额头上的皱纹和消瘦的脸颊被化妆品盖着。但是他贴着假睫毛画着舞台妆穿着洁白纱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样子轻盈曼妙,忘我陶醉的神态立即勾住了人们的情绪。四周是黑暗的,只有一束追影灯光打在他身上。他不停地旋转旋转,象一片雪花一样扑闪着,肢体摇动象雪花将要融化的形态。舞台上洒下来无数七彩的泡泡,飘飞着,构成了凄美又梦幻迷离的景象。
我听见小五反复不停地感叹,他说:"好漂亮。"回到家里以后,我们睡在床上,小五仍忍不住地对我说:"汉哥,那个人跳的舞好漂亮啊。"奇异的美象一株罂粟花,是不是已经在小五的心里植根了呢?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矛盾极了,又不知道是矛盾着些什么。
中午在工作单位午睡,机房里的女孩子们怕我着凉,在我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被子。我口渴难忍地醒来,看不见小五,便去找。只见他正在和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玩儿。
那些女孩子们先来无事,便掏出自己的化妆品来给小五化妆呢。她们给他涂了口红,好画了眉毛。女孩子们叫:"汉哥,你来看,小五多漂亮。"的确,小五的嘴巴小小的饱满又圆润,眉毛和睫毛轮廓分明,那是一张多么精致的美少年的脸啊!
我知道她们是在开玩笑而非恶作剧,便笑一笑阻止了,说:"别胡闹了。"我把小五叫到办公室里面来,拿了毛巾给他,有些严肃地说:"擦掉!"小五愣住了,问:"怎么了汉哥?"我突然不耐烦了,冷冷地说:"叫你擦掉你就擦掉!"小五从来不会反驳,永远那么听话,三下两下地把脸上的化妆品擦掉了,之后还是乐呵呵地看着我。
我平息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火气,又开始工作了。
过了元旦,很快就要到春节了,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便计划着要回家探亲,同时也计划安排着小五的行程了。
按计划我们将于元月二十日起程离开长沙到北京,在北京与呆两天与龙儿见面,然后一起坐车北上,火车是同一趟,小五先在长春下车,然后换汽车回家,我一直到内蒙古再回家。过完春节我们约定在哈尔滨见面,然后一起去上海游玩,再一起赶在假期结束之前返回长沙开始工作。
小五因为工作积极努力,公司领导已经决定提前结束他的试用期,正式录用他了。这样一来,我们仍然可以开开心心地工作、生活在一起了。哪怕我们都失业了,也可以重新找工作,只要在一起,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啊。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更加积极努力了,为了休假提前做各种准备。工作以外的事情都不大在意,在网上发完《男人三十》以后便没计划再写其它什么长的东西。
也许是有了回家的动力,小五做事也更积极了些。下了班我们抽空出去采购一些东西,一起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来回地转着,那情形俨然一对儿过着甜蜜日子的小夫妻。
我又给小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换了新装,他已经与当初的自己永远告别了。
假期前的一天我和小五坐在中巴车上下班回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接听,竟然是弟弟打过来的。
弟弟起初和我一起在长沙做事,后来负气离开了我,已经快有一年多时间没联系过了,我一直以为他失踪了。我又惊又喜地跟他说着话。原来他已经回北方的家了,在外面做了很多工作却都不顺利。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因此他的语气很是冰冷,说着说着手机没电了,电话断了。
我下了中巴车,找了一家公用电话把电话打给弟弟,小五紧紧地跟在我身后,神情已是很紧张。
我还是和弟弟就同性恋的问题争吵了起来。
弟弟痛心疾首地说:"你给我带来了太多耻辱你知道吗?当初如果不是龙儿姐告诉我、开导我,我根本……"我很生气,很心痛。我说:"你耻辱什么?你用得着人开导么?你一声不响就失踪了,让我和咱妈为你担心,操心都把心操碎了,你倒还委屈了?!"他在电话里大叫:"你是玻璃!你就是丢人!就是耻辱!!"我叫:"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爱自己所爱的就是耻辱的,不敢面对现实的人、自欺欺人的人才耻辱呢!我没有迫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做过不道德的事儿!我有我的生活,这谁也管不了!"弟弟气狠狠地叫:"肖汉你听着,你要是玻璃就别回来!你要是回来了我就把你砍死!"我叫:"我的家我想回就回!我这辈子就是玻璃了,我下辈子还是做玻璃!你有本事不用砍死我,你砍一砍你自己浑身的臭毛病吧!"他"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14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我未曾料想弟弟先前所作的理解或者接受竟然都是所谓的迁就和忍让,在争吵之中他终于借着酒劲儿讲了自己真实的感觉——这我不需要!!我不要虚假的理解和接受,不想以迁就和忍让来获得平衡。耻辱?真的是耻辱吗?!我再次打电话过去,他接了电话,冷笑地说了一句:"去死!"又挂断了电话。
我再次拨打,他把电话线拔了,已经拨不通了。
我强忍着愤怒和委屈的泪水,把电话费交给怔怔的摊主手里。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起了大雾,这是我在长沙看到过的最大的雾,街道漆黑寒冷,我迈着木木的脚步往侯家塘的方向走。我的心里乱极了,身后的汽车呼啸地擦身过着,我似乎并未察觉。
在这个世界上我有我的亲人,我曾是亲人引以为傲的人。
我很孝顺,在家里对妈妈又尊重又顺从,邻里乡亲都对我赞不绝口的,亲戚朋友也都羡慕我能只身一人在外面打拼,能脚踏实地地靠自己活着,能经常不间断地照顾到家里。
在他们眼里,我有耐心,有责任感,心地也善良。在他们眼里我比较有才华,拥有很多传奇般的经历,做着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的自我意识觉醒了,自我欺骗结束了。我不再愿意充当乖乖仔孝顺儿,我是玻璃,单就这一点,就足以否定了我所有所有优点了。
为什么要这么难?要这么挣扎?
就连我的亲弟弟,相依为命的弟弟也要把我当成耻辱了吗?我就不能做自己吗?我这辈子就必须要违心地活着、虚伪地活下去了吗?
我不愿意,我不甘心!
雾这么大,天这么冷,世界这么冰凉啊,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突然,我的手一暖,小五从背后牵住了我的手,怯怯地看着我,焦急又心疼地说:"汉哥,你没事儿吧?"我看着我的小五,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哽咽,怕吓到他。我连连说:"我没事儿。我们回家,回家。"
在出租车上,小五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把头靠在车窗上,深深地叹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看见外面的雾很大,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说:"小五,我和弟弟吵架了。"他看着我,伸手擦我脸上的泪水,说:"我知道。别吵架。吵架不好。"
不快的情绪过了两天散去了很多,想家的迫切心情又鼓动着我们采购和准备了。
我列了一张表,将所有需要探望的亲戚朋友都写上,然后一一安排该给他们带什么礼物。多是些湖南特产和生活小用品什么的,要方便携带,又能表达心意才好。而我的心里也时刻思忖着该如何和妈妈说自己的事儿。
一天小五从外面转了一圈儿回来,竟买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送给我。
他说:"汉哥,我知道你爱写东西,这个是我送给你的。"他没有什么钱,我们日夜生活在一起,我早已忽略了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而这一刻我接过了本子,突然百感交集。
小五不善表达,如今却已经学会用小礼物来表达爱意了。
这份爱意有多少是感情又有多少是感谢呢?
我吻了他的额头,说:"谢谢你,你长大了。"小五真的好象是长大了。孩子总会长大的。尽管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可是他的变化很大。
终于熬到了假期,我交上了休假报告,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出发了。临行前没有让同事们来送行,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回来的。小文没有假期,春节要在电视台值班,因此留下看家了。
从长沙到北京大概要十八个小时。我在肯德基买了份外带全家餐做路上的食品,小五这个小谗猫到了中途就打扫完了战场。不过他仍是那么乖,也是那么勤快,不乱丢垃圾,还帮着列车员做事。列车员给他发了一个袖章让他做临时列车联防队员,他美极了。我赶紧按动快门给他拍了张照片。
我在火车上给龙儿打了电话,龙儿告诉我会到北京西站接站,我告诉她小五与我同行。
夜行车上,我靠着小五的肩膀睡着了,而小五竟然一夜没睡,一直撑在桌子上照顾着我,等火车徐徐到站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了。
龙儿果然在车站广场等着我们。我和龙儿也一年多不见了,彼此之间却一点生疏的感觉都没有。我介绍小五给她认识。她上下打量着称赞着小五果然是个清秀的男孩子,小五乖乖地叫龙儿姐。
龙儿和她的朋友开车送我们去她家里休息,汽车在宽阔的北京街道上穿行着。起先小五还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楼群,不一会儿竟然偎在我怀里睡着了。他累了,我没有叫醒他。
吃了东西,龙儿又打电话叫了我在北京的另外一个朋友帅帅过来玩儿。帅帅同我曾经一起在海淀某高校公寓住过,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大家闲聊了一会儿,龙儿安排我们去吃火锅。
晚饭时围坐在火锅店的大铜炉子旁喝啤酒,大家兴致非常高。龙儿公司的老板也过来了,一边称赞龙儿精明能干,一边善意地挽留我在北京工作。而我并不喜欢北京,便婉言推辞了。
龙儿很爽直,便介绍了我和小五的关系。龙儿的老板并不诧异,还为我们敬酒表示祝福。我和小五回敬了酒,此刻彼此心里都有些沉醉的幸福。
那一刻只感觉,社会并没有抛弃我们。我的朋友认可并支持着我的选择,祝福着我和小五。这不是一种敷衍和客套,而是用真诚换取回来的真诚。
我紧紧地握着小五的手,小五也有些醉意了,我看到他的眼中洋溢着不尽的快乐光彩。他什么也不会说,只会叫汉哥。
15
晚上九点多,龙儿叫车送我们去三里屯酒吧去玩儿。龙儿对我说:"肖汉,你以前在北京的时候不是一直想到三里屯酒吧去玩儿吗?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去感受一下气氛……跟长沙的酒吧比较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同?"夜色中的三里屯一派灯火绚烂,南来北往的休闲的人们聚坐在一起听着音乐喝着酒,空气中都散发着旖旎的情调和奇异的味道。
我们在一家名为"男孩女孩"的酒吧里坐下了,叫了酒,一边大声地谈笑着一边看舞台上的表演,大家都有些醉了。
小五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儿上,悄悄地说:"汉哥,这里好象比夜猫吧里的人还多啊!"我"哈哈"地笑,说:"你怎么什么都拿来和夜猫吧比呢?以后汉哥带你到更多的更好玩的地方,忘了夜猫吧。"是啊。我只想带着小五,永远地带着他,带他到他没去过的地方,吃他没吃过的东西,经历他没经历过的事情,与他分享世间那被人们统称为美好的东西,共度漫漫人生的每一时刻。
几个人醉眼朦胧地出了酒吧来到了街上,帅帅拍了几张我醉态的照片,简直丑得要死。
我很开心,因为这一刻只感觉自己和小五爱得很深也很幸福。我打电话给网友兼好友的飞沙,都不记得自己都胡说了些什么了。
回到了休息的地方,龙儿搬着被子睡客厅的沙发去了,我的头发晕,一下子栽在床上。小五也醉了,仍帮我脱了鞋子和衣服,扯了被子盖。
他靠在我怀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叫汉哥。
他忘情地亲吻我的手指和手臂,柔软的嘴唇象温暖的丝绸般触过我的皮肤,一直暖到我的心头。
他抱着我不肯松开,额头在我脸颊上擦着,沉醉又渴望地说爱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也是我第一次亲吻他的嘴唇,樱桃般红润小巧的嘴唇,象快要融化了的乳酪。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也竟是最后一次。
我们都醉了,在爱中在酒里醉着,真希望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第二天醒来,龙儿准备好了早餐,我们吃过饭以后便短游一下北京,因为下午还要赶火车。
我们在服装店子里买衣服,我看着小五戴牛仔帽的样子非常可爱,立即给他拍了照片。
我们走过了王府井大街,在我曾跟他描述过的餐厅门前驻足,在我曾经留下过记忆的地方重新写上小五的记忆。
小五终于看到了天安门,兴奋得拍打宫门上的铜钉。农村的孩子谁不曾唱过《我爱北京天安门》的儿歌呢?没有任何事情比证实童年的梦想更快慰了。
我还想带小五去很多地方转转,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火车要开了。龙儿充当了一天我们的摄影师,一直把我们送上了火车。她叮嘱我们回来时一定要再来看她,我却得意地说:"回来时我和小五要从上海经过,不会到北京了。"是啊,这是我们的约定,上海和小五,都是我的梦想。
北上的列车明显脏了些,也冷了很多,这趟列车从北京至满洲里,会经过小五的家乡吉林。按计划小五会在长春下车,买票的时候小五却叫我买到哈尔滨的票,因为他想再多陪我两个小时。
从北京到哈尔滨的二十多个小时里,我和小五都沉默不语了。也许因为家乡临近的原因,积压在心中两年多的乡愁此刻已是前所未有地强烈。我明显看到小五的眼中目光如同火焰般熠熠燃烧着,这孩子真的长大了,久别的游子即将与亲人重聚,那将是多么喜极而泣的事情啊!
这一刻我的心既激荡也安然,我突然明白,也许我能为小五做的最大的事情,并不是帮他工作给他吃穿,而是送他回家。
冥冥中我是这么做的。我也是自私的,我期待他回来,也认为他会回来,因为我们是爱着的啊,这份爱浓得化不开。
哈尔滨到了,隔着满是冰凌的车窗,凌晨的冰城异常肃杀冷清。小五起身收拾他的背包。我把自己买给他和他家人的礼物塞进他的包里,却并没有说话。
小五起身,说:"汉哥,我走了。"我点头。
小五随着人流挤到了车厢门口,再次回头,恋恋不舍地叫:"汉哥,我走了!"我仍是点头,外面吹进来的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小五的身影一晃,下车了。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在夜色朦胧中寻找他的身影,灼热的脸颊把冰霜都融化了。
怎么象做梦一样呢?怎么象做梦一样呢?
列车晃了一下又启动了,我才缓过神儿来,心突然象被车轮碾了一下,很痛。
小五下车的刹那,恋恋回头的样子,那眼神,那表情都定了格,烙在我的脑海里永不磨灭。
从哈尔滨到家还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行程,这十几个小时里我异常清醒,一刻也没有闭上眼睛。
我的心里突然被挖了一个洞。
小五是我的,我知道,小五是我的。他身上的每一件衣服,从内裤到风衣,从围巾到帽子,从鞋子到袜子,从背包到背包里的东西,都是我精心给他购买的,是我的心血和心情,都是我的爱啊,小五是我的。他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手指,他散发着体味的头发,他柔软灵巧的嘴唇,他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肩膀,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们共有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幸福,连神仙都会嫉妒我们的时光,因此,他是我的。
16
终于回到了家里,久别的亲人一下子把我包围了,春节的喜庆氛围萦绕了过来,已是挥之不去。离过年还有七天,我随着家人采买着年货布置着庭院,想尽量放轻松地度过假期,可是,我想小五。
我无时无刻不在强烈地想着他,人都有些恍惚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仿佛会看到他。起床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与家人谈笑的时候我都会不经意地走神儿,小五的影子总飘过来。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了,我都会神经质地跳起来跑过去接,心惊肉跳地以为是他打来的。
过年的前两天,小五终于打电话过来了,他的声音远远的仿佛来自穿越时空的恒古。我握着电话筒,好象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原来他已经到家了,家乡仍没有电话,所以打电话很不方便。他说:"汉哥,我恐怕……出不来了。我妈说我再出来她会去死。"我强打镇定地说:"没事儿,不会的。你好好过年,过完年再说。"我感觉自己已是摇摇晃晃的,挂断电话泪眼婆娑。我在瞬间赌咒发誓地想,如果小五不能出来了,我一定要到他家里去找他,就是抢也要把他抢出来。
我躺在炕上静了很久,妈妈进来了,看四下没人,很平静地问我:"听你弟弟说你是同性恋?是不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妈妈说:"同性恋不好,还不如婚外恋呢。"我苦笑了一下,说:"根本是两回事儿,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妈妈一下子加重了语气,说:"只对男孩子感兴趣怎么行呢?人总是要成家啊。"我没有再说话,谈话便暂时不了了之了。
这是我第一次与妈妈交锋,虽然一切很平静,但我知道一切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这一次回来之前虽然弟弟恶言恶语的,但回来以后他仿佛一切都过去了,我也当是小孩子一时意气不想计较,之间并没有产生什么隔膜。
但是妈妈不行,这始终是我们共同的一块心病啊。
我只是越发地想小五。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梦到他了,梦见我紧紧地抱着他哭,说着说着话就醒了。
外婆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从小被她呵爱着,心里太闷了就过去找她聊天。外婆一直想抱重孙子,这一次我回来她扯了一阵话又想问我结婚的事了,我只好狠狠心,说了一句:"我好不容易两年才回来一次,有些不开心的事就别提了吧。"外婆笑了一下便把话咽下去了。
我仍是想小五。
大年三十团圆饭,家人终于可以围聚在一起吃顿丰盛的节日餐了。由于各怀心事,酒也就多喝了几杯。席间龙儿打电话过来拜年,同妈妈说了几句话。妈妈一直把她当作心目中理想儿媳妇的人选呢,说完话以后明显地有了情绪的波动了。
终于她还是追问到我到底要不要结婚的问题上来了,我望着她,望着生我养我寄托希望给我的母亲,再也无法遮挡着棉纱虚伪面对了。我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妈,其实我是同性恋啊。"说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了。那一刻其实是一种迸发,我压抑得已经太久了,它折磨我,摧残我,叫我不能塌塌实实地活着,无法坦坦荡荡地做人。我是多么痛苦啊,背着个那么大的心理包袱,苟且地活着,我快要疯了!
妈妈显然已有所预料了,同我争辩了起来。
她说你那是有病,我要带你去看病。我给妈妈跪了下来说我不去,要是逼我你就杀了我,或者我自己去死算了。妈妈说我不杀你,杀人是犯法的,我只是为了你好,人总是要结婚的。我说为了我好就给我自由,婚姻法是讲自由的,结婚自由,不结婚也自由。我和妈妈都哭了,最后,妈妈还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拥有你的心理和生理,但我不希望你是你自己心理和生理的牺牲品。"这也许是没有多少文化的妈妈生平说的最有哲理的一句话吧,我终于明白了,这世间的爱确是母爱最伟大。
(这一切写在以前发过的文章《最后的坦白:妈妈,我骗了你二十年……》中了,据说被人盗版出书,未查。)
之后的几天日子居然平静了,原本心里悬着的东西终于落了地,不管是怎么样的结果也是落得个塌实了。
我知道我挣扎出来了,在同志的刑期里熬出了个头儿,是爱给了我勇气。爱让一个软弱的人有力量,让一切普普通通的东西闪闪发光,为了爱我冲出了最后的关口,而我的爱人呢?
我前所未有地更加迫切地思念起小五来了,的确是夜不能寐、茶饭不思的。
在家里又小住了两天,我迫不及待地起程了,所有的不舍都在为爱追寻的迫切中变得微不足道。在家门口妈妈只是告诉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等于是默认了我的选择,再无其它语言。
可是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决心去奔赴了,为了小五我什么也不会在乎。
离开了家,按照约定的日期我赶到了哈尔滨,正是春节假期的午夜,我站在站台的风里,紧紧地握着手机,生怕错过了他打来的电话。
可是小五并没有打电话过来,他真的爽约了。
黎明前我百无聊赖,心里千头万绪的,只好到车站旁边的网吧里去取暖,顺便上了一会儿网。在QQ上我同一个不记得名字了的网友讲我决定去找小五了,就是抢也要把小五抢回来,同时我也计划着买好农药,如果抢不回来的话我就死。
网友劝慰了我好一会儿,使我打消了死的念头,最主要的是我还没有见到小五,还有话没对小五说。
七点钟天刚蒙蒙亮,我便赶到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小五家乡城市的大客车票。行程大概要五个多小时,据说到了市里以后还要到乡里,再找到村子里,再找到屯子里,然后才能找到小五的家。我从来没有去过吉林,在松嫩平原宽广辽阔的大地上想找到一个陌生又偏僻的小屯子并不容易。但是我可以打听,即便再怎么周折,我决心已定了。
我要见到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17
汽车穿过了美丽的哈尔滨城区,在平整宽敞的高速公路上飞驰,我根本无心看窗外的景色,只是又饿又困又冷,却咬牙坚持着,那是一种急切又坚硬的信念。
小五的音容笑貌和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反复浮现着,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见他。
中午时分终于到达了那个陌生的城市,好象很宽广整洁,也很冷清。下了公共汽车我顾不得吃东西就立即包了一辆捷达出租车,叫司机送我到指定的地方去。但是司机也犯难了,原来这里小村子星罗密布,同名的就有很多,他也根本不知道我要找的是哪一个。后来我们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上路了。
司机问我是去干什么?
我撒谎说是去看一个朋友。
后来司机留给我一张名片,说是要用车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他。因为这里交通极不方便,公共汽车只有早晚两趟,天气不好还不会出车,而且有的地方根本不通车。
深冬的北方大地既荒芜又凄凉,路边的白杨树也只剩下枯干了,仅在枝头上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灰土土的残雪被风卷得很零落,路也坑洼不平的。我因为饥寒交迫又没休息,有些晕车了。司机要把车速减慢些,但我很着急,一再要求他开快些。
我看到那些收割以后的麦田上残留着庄稼的枯干,无数越冬的野鸟惊乍地飞起飞落,有很多农村的小土房在杨树枝栅栏后面,低矮而破旧,才明白小五的家乡是怎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
这里四处都堆着做烧火柴用的麦秸儿,被风吹得散乱不堪。那些脱了毛的家禽或家畜无精打采地靠在土墙跟儿上晒太阳。四处灰尘飞扬着,没有丝毫生气。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打听着,兜了很多圈子,我已经根本不记得来时的路了。过了三个多小时的样子,出租车开到了一个树丛围绕的小屯子里,说大概到了。
我记得小五说过他们的屯子非常小,只有几十户人家,看样子差不多就是这里。司机停下来,下车问一个路过的村民,说了小五的名字,果然小五就住在这里,他还指向了一间瓦房。
我欣喜若狂地奔了过去,让司机先回去了,说如果用车会打电话给他。
我隔着栅栏望着小五的家,心里忐忑极了。我看到了院子里停靠着一辆农用小四轮拖拉机,那就是小五家唯一贵重的财产,也是他的终极事业。我看见房子上窄小的蒙着黄尘的窗户里一片黑暗,仿佛里面没有人。
我就要见到我日夜思念的小五啦!
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地走进院子里,幻想着与小五重逢的种种样子,轻轻地敲门。
没有人应声。我等了片刻,推开了门。这是一间典型的北方农村三间房,左右两间有土炕,中间是灶堂。在左边的屋子里,小五的妈妈正坐在炕里看电视,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屏幕里满是雪花。
她看见了我,怔了一下,从炕上下来,用木讷又警惕的目光看我。
我问:"这里是阿峰的家吗?"她仍然看了我几秒钟,才闷闷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想让我儿子出去了。他不在家。"不管怎么样,我终于找到啦!我松了一口气。我耐心地说:"婶子,我不是坏人,我是他长沙工作单位的同事。这次经过来看一看他,看完就走。"她不冷不热地说:"那你坐一下,我去找他。"
我看着这个家,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了,阴暗的房间,铺着塑料布的土炕,铺着红砖缝隙里塞满泥巴的地面,破旧的挂着油污的家具……这就是小五的家吗?的确是的,虽然贫穷简陋,但却是小五那温馨的港湾,却能够诞生出一个可爱的、善良的、漂亮的小五。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小五才会养成与世无争的性格和质朴的品格,才会有胸无城府的情怀,才会有最真实的人性。
我心里的感受在这一刻简直复杂极了,在我终于把触角以爱的名义伸展到小五的最完整的生活里的时候,我恍然间患得患失,不知道什么是对错,不明白什么是爱和不爱了。
小五还没有回来,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进来了,他们是邻居或亲戚,穿着五颜六色搭配奇怪的落伍时装,男女老少都叼着一根劣质香烟,有一言没一语地和我搭讪着,盘问我的来历身份目的等等。
终于小五回来了!他冲进门叫了声:"汉哥!"我的心啊,炸裂了一般,直想抱住他大喊大叫大声地放肆地告诉他我是多么想他,我是怎样的感受。可是不行。我装作平静地应了一声,和他握了一下手。
才分别二十多天啊!他变黑了,变憔悴变土气了。他竟然真的把我们在岳麓山上合影做的钥匙扣拴了条绳子挂在脖子上了,他真的是怕弄丢了。我百感交集,但一切只能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能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显得很高兴,立即让我坐到炕里,自己跑出去买酒菜了。
小五的爸爸用农村待客的方式来接待我,递烟或者倒茶,说我是小五的救命恩人,说如果小五不是遇到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全家感谢之类。我说没那么严重,小五自己很有能力,过得很好,也往家里寄过很多信。他们说那些信都没收到过,他们以为小五在外面已经死了呢,没想到回来了,还穿得人模狗样的。小五回来那天,家里放鞭炮庆贺,还请客吃了酒,全村的人都过来看他,他只是说遇见了汉哥,汉哥有多么好的话。而这一切我都根本不在意了。我只是知道我爱着他,我要跟他快乐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一次我想带走他,即便不能带走,我也要和他好好谈一谈,那是一种心愿,我是个能够谈得开的人。这只是我心里的想法,却不能言明。可是他们却围着我,不给我和小五单独说话的机会。
片刻他们把桌子放到了炕上,酒菜也端了上来,按农村的习俗找了些陪酒的人,却不让小五上桌。他们不停地向我敬酒,一杯又一杯,仍说着些感谢的客套话,不停地说要把小五留下。
他们说:"他已经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岁了。二十岁在我们这儿都得定亲了,年底就要给他娶媳妇啦。"他们说:"我们两个老人都干不了什么活儿,他一走,我们都得死。"我的心如刀割,既感伤又无奈。面对此情此景,我只能说:"我就是来看一看他,看完了我就走,我不是要带他走的。"可是他们并不相信,仍是反复说着那些话,反复地劝酒,我有些醉了。
我的思绪乱极了,心里也痛极了,悲极了。这是怎样的家啊?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是小五的一个朋友,我只是爱着他,只是关心着他,想帮助他,而且这份爱并没有说出来威胁到他们的平衡,他们为什么要闭索着强迫着回避着呢?这是怎样一种冷漠落后的拒绝,又是怎样一种坚硬的质朴?他们怕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那瞬间我有万千无奈无限凄凉,极端的愤怒和怨恨也扣击着我的心。我说叫小五过来我说说话,他们说农村里来了客人小孩子不上桌,让他远远地伺候着。我借口上厕所,让小五陪着去,他们却跟在身后,紧紧地不肯松开,连他的妈妈竟然也跟着了。这样,我知道我带不走小五了,甚至连和他说句心里话都不可能了。我仍想制造单独的机会和小五说些什么,可他的妈妈竟然一下子躺到地上打着滚哭了起来,我懵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不能靠近小五了,而小五的妈妈只是哭着叫:"我不让我儿子走啊,我不让他走!"小五慌忙地哄劝他的妈妈了。
我的头晕晕的,坐回到桌子旁边,亲亲地说:"婶子,你别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没有。我就是看看他……看看他……什么也不说……"我的泪水就要掉下来了,慌忙又干了一杯灼烈又粗糙的白酒。
小五的爸爸仍陪着喝酒,说:"农村人没规矩,汉哥你别笑话。不过说实在的,阿峰他不能走了。什么工作,咱们不要了。什么城市的,咱们也不稀罕。家里又分了地,他就是种地的命,娶了老婆养活我们二老,要不,我们指望谁呢?"我看着他,看着他那被风吹干了的布满皱纹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从来不藐视农民,因为我的祖祖辈辈也都是农民。我也从不藐视父母,因为天底下的父母都曾经含辛茹苦。可是我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小五的命,我只想和小五单独说些知心的话啊,可为什么这也不行呢?
我又喝了一杯酒,说:"阿峰,你自己表个态吧。你爸爸说了那么多。汉哥也都明白。但是汉哥还是想听你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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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也有些醉了,叫了声:"汉哥!",扑通一下跪到了我的面前。
他一下子哭了起来,泪珠滚滚地往下掉。他说:"汉哥,我走不了啦!我的家庭情况在这儿摆着呢。天底下父母是最大,他们离开我就活不了啊。现在我姐姐都出嫁了,我得留在家里为他们养老,汉哥对不起……"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咬着牙关说:"你起来!!你给谁下跪呢?汉哥不要你跪!!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没有人跟老人来争……可是小五啊,汉哥还是要说,太可惜了,太可惜啦!"我其实想说的汉哥很爱很爱你啊,我为自己可惜,也为你感到可惜!
小五你知道吗?你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你善良、朴实、勤劳、热情,你相貌堂堂,还很有艺术天分,就是不跟着汉哥,不做同志,你也应该有所作为勇于开拓才是啊!你的父母给你安排了一条什么样的生活道路呢?"种地、开拖拉机、娶老婆、生孩子、养老人",你才只有十九岁啊!花一样的年龄火一样的青春,这样磨灭不可惜么?!是的,农民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可是农民也是人,也一样有思想有感情,有对生活的热望啊!你是爱我的啊!你可以不爱了,就当一切是场误会,但你不可以这么懦弱这么愚钝与顺从!他们没有你会死么?骗人的,哄人的!他们把你丢在长沙两年都没找过,都以为你死了,没有一个人死去,照样该出嫁的出嫁,该过日子的过日子,现在又说活不了了。他们也才四十多岁,就说什么都干不了来靠你养活,他们太自私了,就不肯再给你两年吗?!给你两年,给你打拼的机会,你会做好的,你会多赚钱给他们的,你对他们说啊……他们只是在拿自己落后的思想来逼迫你,拿死来威胁你,拿自私的占有当感情,拿亲情当武器来牵制你剥夺你榨取你啊!你知道吗?!!小五!!!
小五!!我的小五啊!!!你不爱我了可以……真的真的可以,汉哥活到了二十七岁,经历过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次的感情了,从来就不是哥为了感情自私又强迫的人,从来都是伤了伤自己就放了手,从来都尊重他人的意愿并且自立地活着。只要你说声你还爱我,我就是拼了命也带你走了,如果你已选择了留下,就不要爱我,也不要想我,就不要记得我,永远忘了吧!结束!!!
可是这些话我怎能说出来呢?我根本痛得失去了语言。
小五却浑然不知,只是哭着,只是说:"汉哥对不起,汉哥对不起……"我恨极了,说:"小五啊!我来看你一眼就行了。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行,你是好样儿的!……汉哥给你敬酒……从此以后,你忘了我吧,忘了汉哥,好好地孝敬父母,娶妻生子,汉哥祝福你了。"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我们都醉了,都失态了。
小五喝了酒,仍是不停地说:"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你啊,忘不了汉哥,忘不了龙儿姐……汉哥,我想你啊……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你了,我只能给你磕头了!!"他一边哭着一边又跪了下来,拼命地把头往炕上磕去。我猛地拉住了他,阻止他,他把我的心磕碎了啊!
他的爸爸在一旁叫:"磕!让他给你磕,磕完就算了!"
不!不许这样!我不会让我心爱的人这样伤我,这个礼节不能在相爱的人之间施行!你磕下了高贵的头颅,就等于践踏了我的爱情,我要的不是至高无上的恩德,要得只是平平等等的爱情!!虽然这爱情根本不会在这里得到承认,或许也没有人会承认它的存在,但是在我的心里却是那么沉、那么真啊。你磕头答谢我对你的爱吗?你一磕头就等于把我的爱推向了施舍的地步,我不是可怜你、不是恩惠你、不是拯救你,我只是爱你啊!!
我拦住小五,绝望地咬着嘴唇,整个脑袋都充了血。我叫:"小五啊小五,我们就这样完了!你说你欠我的你要还是吗?好!!""啪!"地一下,我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
我要打他,我要打醒他!!!那耳光实际却是尖锐冰冷的针扎在我心上,我彻底地疯了。
我那么爱他,那么想他,然而最终的结局又是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句对不起。
他那么爱我,那么想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们甚至连一句悄悄话都说不了了,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决裂。为了他,为了我的爱,我跟弟弟抗争,跟妈妈坦白,背叛了家庭和伦理,而他呢,只有以磕头来谢罪和逃跑。孝顺?!多伟大眩目的牺牲啊!你一辈子都在记得我,一辈子都违心地活着,用虚伪的人格尽取天伦,多么荒谬的不幸福的天伦啊!!我要打他,打到我痛死,打到一切一切恩断义绝!!
终于他的家人按捺不住了,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拖住了我,把我拖到了炕底下,他们对我拳打脚踢起来!
小五的四哥也赶过来了,他进了门就狠狠地飞起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又是一拳击中了鼻梁,顿时我的眼睛黑了,耳朵鸣了,鼻口流血,我却没有一点痛觉。这个时候,我一下子想起自己曾和小五在一起的日子,和小五开过的我和他四哥打架他帮谁的玩笑,而这一切原来竟不是玩笑!
他们叫骂:"太欺负人了!怎么能打人呢?!"他们喊:"欺负我们屯子没人?!打死他!打死他!!"我叫:"打吧!打死我吧!"我的心里又无比清醒了,清醒地知道自己有多么疯狂和霸道,也知道他们有怎样的蒙昧和自以为是的正直。小五一个人在外面吃过了多少苦,受过了多少屈辱和欺负,有谁能知道呢?谁又曾保护过他呢?打死我好了,谁让我爱他,谁让我疼他。我抢不走小五了,就没打算活着,死在他们狭碍短浅却是保护小五的拳头底下,我认了。
小五拼命地抱住了我,护住了我的头,和我一起滚在地上,那些溅着血的耳光也在他脸上炸响着,我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也染在他胸前挂着的我们的合影上。
后来,他们停了手,小五的妈妈说:"你快走吧!别找我儿子了,永远别来!"我头晕目眩地抬头看,小五被他爸爸死死地抱着,拼命地挣扎着,满脸都是泪水,哭喊着:"别打我汉哥!别打我汉哥!!……"我的心突然温暖了,血和泪一起淌了下来。小五,我的小五,他为我心疼了,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唉。
我败了。我知道。我输了。可是并不惨烈。
我踉踉跄跄地找回了鞋子,提起了包,出了门。小五的哭喊声仍在身后绵延着,漫漫黄沙遮住了我的眼睛。那些看热闹的凑热闹的村民仍在周围哄笑和漫骂着,我转身对小五的妈妈跪下了,磕头,我说:"以后,小五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对他,别让他苦,别让他生病了,别饿着他,别在把他丢了不找他了……谢谢,谢谢!"她听不懂,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周围的所有人也都不会懂吧。我也不需要谁来懂了。那一瞬间我的心突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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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村口的树林里给司机打了电话叫他来接我,然后一直在树林里站着,那风声簌簌的,头也晕晕的,不远的地方我看见有风吹了过来,把荒地上的尘土扬起得很高很远。竟然还有人过来围着我,都是陌生的,有人要动手打我,有人拉着,我却只是木然地站着,心里冷得要死。
渐渐的天已经漆黑的时候,车赶过来了。司机和他的老婆做伴一起过来,看到我满脸是血鼻青脸肿的样子吓了一跳。司机说早知道这样就不送我过来了,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说跟人打架了,并没有说明原委。
说着我把包丢到车上又返身冲进了村子里,只想拖着小五上了车就逃走,可小五却不在家里,他们把他藏起来了,我找不到。那些追打的人举着铁锹钉耙冲了过来,吓得司机把我拉上车一踩油门便逃走了。
在车上,司机的老婆说这里的人很野蛮,地方又偏僻,被打死了掩埋起来谁也找不到。我说我根本不在乎也不害怕,我的朋友很文明很善良,是我自己不好。司机又追问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始终也没有说。
汽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行进着,车灯的光柱里都是滚滚的尘土,四周却没有一点儿亮光。我浑身伤痛,心里无限委屈,靠在椅背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滚滚地流了下来。
好心的司机一直把我送回到市里,安排在一个小旅店住下来。店主见我浑身血迹,怕出什么问题,起初不肯收留,好不容易说了好话才住下,并答应午夜时送趴上去北京的火车。因为这里只有这一趟车是往北京方向的了,而且没有票卖,必须要趴上去。
可午夜的时候我已浑身发胀,根本动弹不得,同时也开始发烧,大概两天没吃东西的缘故,非常虚弱,便没有搭车。这一夜我似睡非睡,眼前心里全是小五流泪的样子,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恢复了一些,洗了一把脸,换了件衣服,勉强吃了点儿水果,却又全吐了。离开小旅店我租了一辆出租车,要司机送我去长春。
去长春的路途大概要经过五个小时左右,我静静地坐在车里,大脑好象停止了运转。司机收了多少钱我都不知道了,后来才发觉身上只剩下内衣口袋里的两百元。在汽车的观后镜里我看到自己憔悴又猪头猪脸的样子,更感觉了无生趣。途中单位领导打电话来问我的情况,说公司在等我回去上班,我说我正在路上,一切还好,只是没钱了。热心的领导说要打钱过来,我推辞了,心里好歹有了些慰藉。
在长春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北京的火车票以后,我在高级候车室里躺了将近7个小时。只感觉人几乎就要死了。有几次巡警过来查看身份证,并没有为难我。上车前我喝了一点儿水,浑身无力又酸痛,但勉强支撑着。
从长春至北京的途中车厢里有人酗酒闹事打了起来,车厢里的人都躲出去了,惟独我一个人还在那个满脸是血的暴徒身边坐着,彼此都感觉旁若无人。
在北京站下了火车,正是十点多,我心里一片茫然,没有了任何计划。突然想起CHOW-CHAW也在北京,很想见见他,说说话,打了他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
最后还是打了电话给龙儿。她赶到火车站接我,一见到我的样子,泪水立即要掉下来了,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接回家里休息。
与龙儿聊了一夜的话,将所有的委屈与愤懑倾吐完毕。龙儿讲了些开导、劝慰、勉励的话,又说:"肖汉啊肖汉,认识你快十年了,你每一次都做出让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来,就当是丰富自己的人生吧。"我苦笑,只能是苦笑罢了。
我是爱我自己都未曾料想过,它发生了,它结束了,更多的时候也由不得我。
在北京返回长沙是途中,小五突然打通了我的手机。
他说:"汉哥,你在哪里?"我说:"在回长沙的火车上。"他说:"汉哥,对不起。"我说:"怎么了。说这个干什么。"他说:"我没能保护好你……我四哥对我太好了,看见你打我就受不了,所以才动的手……汉哥,你没事儿吧?"我说:"没事儿。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他说:"知道。"我说:"知道就好。"他仍说:"汉哥对不起。"我说:"过去了就不再提了。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他们都是你的家人,都是为了维护你。……其实,人这一辈子也没有几十年,谁也无法代替谁活一天、活一分钟一秒钟。勇敢点儿活着!他们都只是在吓唬你,没有那么严重,不是说死就死了的。这边都在等你回来,公司,还有我。"他说:"我知道。可是汉哥,我不去了……我真的离不开……"我说:"好。那再见了。"
这是小五和我最后一次通话,我们之间真爱过,深爱过,生活过也分开过,有最幸福的携手,有最温情的嬉戏,有最动心的拥吻,也有最伤害的别离。我们之间有过悲欢离合欢喜哀愁,真的是在仓促之间把什么都做足了,作为不能生儿育女的同志,我们也算是爱了个完整,哪怕时间太短暂了些。
小五为了给我打电话,一定是赶到了乡里的。想到这里我又突然萌生了返回去再去抢他的想法,可也只是在瞬间打消了。何必呢?何苦呢?
回到长沙以后,我清理了房间,把一切相关于小五的东西都打了包寄回到小五家里去了。稍过了时日,小文也离开了长沙换了工作,我又搬了家,换了上下班的路线,避免睹物思人徒增伤悲,我想努力忘记他。
可是我并没有成功,我根本无法忘记他,因为我无法泯灭了自己的爱。我和他曾经息息相关着,仿佛每个细胞都曾深深叠合,一旦分开,就要用刀来切割,会流血,会痛。同事们见了我,每个人都要问的一句话就是:"小五呢?"我先是回避说他有事不回来了,回避不了了便讲了自己与他分开的经历,那些善良的女孩子们都哭了,她们也都很想他。
在频临崩溃的时候,我拼命地宣泄自己,释放思念与压力。小五的照片洗出来了,我把它制成了图片故事,发到了网上,飞沙在帖子里面添加了《天之痕》的音乐,每一次听到我都禁不住钻心地疼痛。
我写过很多思念小五的文章,引起过一些朋友的关注,直到现在仍有朋友询问有关于我和小五的故事,我却从未把它完整地讲述出来。
最想小五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大颗大颗的泪水止不住地掉在键盘上,吓得好朋友夏天忍不住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因为想一个人这样哭的。"新交往的朋友也说我:"你不是在找BF,只是在找小五。"小五已经成了我的障碍,成了一道久不愈合的伤口。
然而我仍旧坚持地生活着、工作着、写着。写完《裸舞》之后,我承诺把小五的故事写出来,因为在《裸舞》的人物小飞身上,多少有小五的影子。小五是不是爱我,我们是不是爱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努力过,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也为了还原一个人的生活而割舍过。这种割舍无论被动主动,都是世间寻常之事,我知道只有自己真正平复了,才算得上是释然。虽然已经事隔一年多,往事仍历历在目,每个细节,每次因果,都清晰如发丝,明亮如镜子,迫使我不吐不快地想卸掉这个负累。我常对自己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总留在心里,而这种过去我希望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过去,不是强迫忘记,而是自然淡去,然后平息。
既然有些事,有些人无法忘记,只能如此,却未必负担。
今天终于把它吐出来了。再读这些往事的时候,竟然如同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再没有什么波动。虽然我百分百地讲述了它,但我知道,我终于过去了。
这是一个普通同志的真实生活,生活的片段与片段之间切换得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了。经事的时候,谁知道谁的对与错是与非呢?只是曾经经历过,只有去尊重它。
我想说的是,同志并不悲哀,只要能够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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