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赵小明还在等周天的电话。一连两天,实验室电话铃一响,他就忍不住抢着去接,到后来他怀疑自己得了电话铃综合症,可每次接的电话都不是周天打来的。等了两天也没动静,到星期三,做实验的时候三心二意,象掉了魂似的,先是把盐酸当丙酮来擦样品,擦了半天,才闻到盐酸的臭味,可惜手指皮已经发黄,冲了水以后开始脱皮,下午用刀切割样品的时候,一用力竟切到手指上,顿时鲜血直流,只好到医务室去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跨进医务室,见到了心上人。
周天正把袖子卷得老高,一个女校医校医拿着针筒好象为他准备打什么针,见赵小明攥着指头进来,周天关切地问,“小明,你怎么搞的?”赵小明看到周天,眼睛一亮,呵呵一笑,“没什么大不了,割了手指。”另一个男校医照顾着赵小明,先问他要不要送医院急救,赵小明笑着说不用,那医生倒真是认真负责,一再问他
“Are you sure?” 赵小明当然不肯在周天面前丢脸,摇着头说不用,包一下就成了。男校医给赵小明仔细地包扎,赵小明却盯着周天看,女校医操起针筒,往周天细嫩的胳膊上就是一戳,一管深兰色的药水慢慢推进周天白皙的肌肤,周天见赵小明盯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赵小明说,“打艾滋病疫苗啊?”
“见你的鬼,新生预防疫苗,每个人都要打的,你以前没打过吗?”微笑中带着嗔意,把赵小明看得呆了,“怎么不小心弄破手?该不是自杀吧?”说完周天放下袖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自杀也不用自杀给你看啊。”赵小明轻描淡写地说,他本意是想说笑话,说出来时竟变得象是认真的,周天象是楞了一楞,没有回嘴。
医生包完后,给赵小明又打了一针估计是破伤风针,打进去的时候颇为涨痛,周天这时就开口说,“你打的倒是什么疫苗啊?”象是要接着刚才斗嘴的意思,赵小明想也不想就说,“我是艾滋病晚期了,只有打杜冷丁了。”周天等医生填完了表格,没有急着走的意思,等赵小明被医生弄妥当,两人才并肩走出医务室。赵小明想起那晚上打电话的事,心里怕怕的,心里越怕,走得越笔直,挺胸收腹,摆出酷哥的架势。赵小明比周天高个两厘米,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棗他原是属虎的,再过两个月就要二十四周岁了。一路走着赵小明担心周天会突然问起说,小明你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那我该如何回答呢?然而周天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各怀鬼胎默默走了一段,到电工系馆门前就分手了。
下了学赵小明开车回去的路上,神思有些恍惚,心里又有些虚,他仔细地挖了一遍思想根源,好象也没再挖出什么,该想的都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就是去做。半路上他一拐弯,去了一家中国餐馆,坐下来翻翻菜谱,点了一只大龙虾,一盘空心菜,一碗西湖牛肉羹,他要饱饱地吃一顿,如同远征的壮士,为自己饯行,他吃得很慢,并不是因为想事情,这时他已经不用想了,多想反而会出错,冲锋号角就要吹响了,可敌人在哪个阵营还不清楚,可见冲锋是冲不得的,还是要采取游击战的方针,诱敌深入,眼下他专心地吃他的龙虾,把一个龙虾吃得从没有过的干干净净。吃饱了回到家,赵小明打了两个饱嗝,坐下来,不再犹豫,一把抓起电话,七个号码还是如冲锋号角般在线路中直奔周天而去。
“喂~”电话线那头还是周天没改过来的国内接电话的习惯。
“是周天吗?我是赵小明。”
“哎,是,小明你好,有事吗?”
有事吗?赵小明当时就有些气,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可嘴上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你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啊?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就找我啊。”
“不敢啊,我怕你说我把你当保姆。”周天说道。赵小明想起来那天接周天回来跟他讲那个清华女生的事了,笑了起来,“我只给漂亮的当保姆。”
“开个玩笑啦。我还好,住这儿挺舒服的,也没什么要麻烦你的。”
“你们宿舍有厨房,你们可以自己做点东西吃嘛,老吃老外的东西你不烦啊?要么我下次开车带你去中国店买菜?”赵小明关切地问。
“买菜啊,好啊,不过太劳驾你了,我这里联系到了几个清华的校友,他们也挺热情的,他们也有车,我就跟他们一起去,我还找到了几个西安的老乡……”
赵小明想,世界上还有哪一个有如此高的礼遇我赵小明专车为你服务,你还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最可恨的是中国学生到了美国,在一个学校读书,还要分帮结派,北大的啦,清华的啦,中科大的啦,上海人啦,北京人啦,就这样的心态,海峡两岸能统一吗?这共产党也真是的,每次谈台湾问题,总是外交部发言人在谈,明摆着自己打自己耳光,一中一台嘛。
思想开了小差,回过神来赵小明不知道周天在咕咕哝哝讲什么,也无非就是老乡啊,清华啊,于是岔了话题,谈到正事,“周天啊,忘了跟你说,我给你打电话是通知你周五来学生活动中心的会议室开会,迎新生座谈会。”周天说,“好的,就是我宿舍对面那座楼是不是?”
“对,下午三点准时,你没课吧?”
“没课,我周五一天都没课。你是学生会的头?”
“不是,我是小喽罗。你听说过人大开会乔石同志亲自打电话的吗?”
“倒也是。那你出席会议的罗?”
“列席。忘了告诉你,有月饼吃哦。”
“是吗?对啊,中秋节快到了,我还以为在美国没人过中秋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啊,你那位在加洲的亲人怎么样?”赵小明节外生枝,姑做关心地问。
“还好啊,打打电话而已,还能怎样呢?哪有你幸福,天天有佳人陪伴,乐不思蜀了。”
“我佳人陪伴?和谁?你说吴梅啊,哈哈,哈哈,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啊。”
“呵呵,我原以为我知道呢,可这儿的中国学生都说你们是一对呢。”
“那你说呢?”
“我哪知道。你心里最清楚的了。”
赵小明那个恨那,周天真是太狡猾了,死啦死啦的,没套出什么东西,话题一转竟转到赵小明头上。他只好咬碎钢牙,切切地说,“你不用为我操心,你大哥我的故事有一箩筐,你要听回头跟你慢慢讲,你自己别相思过头吃不下饭,火气上升猛长豆豆。”
“我火气是大,大哥你有办法给我消消火?”周天油腔滑调地说。赵小明那个气啊,“我给你消火!我给你……找个变态老姑婆给你消火!”
“你怎知道变态老姑婆可以消火啊?你一定试过吧?”
赵小明真碰上了对手了,别看周天文文静静地,开小口,喘小气,一套上几句热乎话他能比赵小明还油。赵小明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我试过,我可喜欢了。那感觉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觅的。”
“那你就好好珍惜吧。”
赵小明恨不得长出一只无形的手从电话线路串到周天人前,掐住他的脖子,狠命地亲上两口方能解恨。
“好东西要和朋友一起分享。你叫我大哥,我怎能不疼你?”
赵小明一箭放出两个信号,周天在话筒那边止住笑,顿了一顿,又好象是无意地,“好了小明,不和你说笑话了。我也差点忘了,上次在你那里打了几个电话,我下次把钱给你。几次都想着,见了你面都忘了。”
赵小明刚想说算了,这点钱算个屁,转念一想,还是说“好吧。下次帐单来了我再问你要。”
“那么好,还有事吗?”
“没事,那……再见,记得周五开会。”
“一定,再见。”
接下来的几天,赵小明的心定了下来,不再有那种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觉。初中的化学老师在讲电子能量,解释为什么靠近核的电子能量低,而外层电子的能量高的时候说,靠近核,电子的因为它和原子核的作用力强,轻易不能把它们剥离,所以势能就比较低,外层的电子很容易在反应中转移到其他原子,它的能量低,导致了它的稳定性差。赵小明记得很清楚这个基本原理。所以人在漂浮状态中,是很危险的,他有很多选择的方向,但是能量却是很低,他愿意把心沉下来,落到地面后,等待他的只有一种选择棗聚集起能量,坚定而塌实朝一个方向去做。
周五说到就到了。小李子打电话过来,说会议室已经安排好,月饼也已经买来,一切准备停当。一上午赵小明在实验室安心地做着实验,中午他把反应停了下来,吃完中饭已经一点半了,他开了车回到了一趟家。新生座谈会本来没什么,但是有周天在其中,就要准备一下。他踢下那双半旧的Nike运动鞋,感觉身上有点黏糊糊,于是冲了个澡,家里没人,赵小明光了身子就往房间里跑,打开壁橱,找出一件GAP的蓝条子衬衫,换上一条黑裤子,再蹬上一双皮鞋。站在镜子前赵小明满意地看着自己,自信地微笑着,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新来的学生们,特别是女生们景仰崇拜的眼光,毕竟赵小明的帅已经是有目共睹的。方陶醉了半刻,他脑子里刷地转了个弯,赵小明啊赵小明,你到底是去干什么的?勾引女生?还是勾引男生?女生不消说,男生呢?男生看到你这样拽,才不会动心呢,最多是留个臭美的名声。脑子再一转,赵小明计上心来,脱下全副武装,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色汗衫,套上一条发了白,膝盖上两个大破洞的牛仔裤,露出浅黑色的皮肤,那条牛仔裤可是赵小明的杰作,是全新的cK买回来,在洗衣机里放了实验室拿回来的碳酸钠(石碱)在里面洗,为的就是快速发白发旧,等穿了两次还不见有洞,赵小明急了,用盐酸在膝盖部位滴了好几个洞,再用手指把洞抠大,为了性感,曾想在屁股上再搞一个洞,露出点内裤什么的,最后还是在大腿上又抠了小洞作罢,再放碳酸钠在洗衣机里一阵狂洗,硬是洗成现在的样子。他曾经帮ah-may也如法炮制过一条。赵小明穿上这一身,心想,周天如果喜欢我赵小明,那一定会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赵小明生来就不是个文绉绉的小白脸,而是如此地有性格的男人味十足的,这样出现在周天面前,一定能大放异彩。而那些刚从国内来的女生们,喜欢的是干净整齐的小白脸,那我就偏不。
十二
2:50分,赵小明走进学生俱乐部的会议室。李钟,就是小李子已经到了,穿着衬衫打了根俗艳领带,ah-may是文娱干事,也被小李子请来了,还有副主席,久未露面刚生完儿子的陈丽珍也到了坐在那里和ah-may 闲聊。赵小明和大家打了招呼,然后在小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问陈丽珍,“你儿子呢?”陈丽珍说,“在家呢,姥姥看着。”赵小明鬼笑一下,轻声说,“你好象瘦了好多哦。”小陈哈哈笑起来,“你这孩子,我生完孩子少了这么大一块肉,能不瘦吗?”转头叫吴梅,“ah-may,你们家这口子连生孩子都管,他是不是也急了?你倒是管管他。”ah-may笑着白了赵小明一眼,“你说你自己胖了不就得了,说人家干吗。”一副小两口打情骂俏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新生陆续地来了。小李子站起身来,让他们一个个在纸上签上大名。赵小明看到他先前接来的两个新生,那个男的这次认出了赵小明,主动和他打招呼,那个女的一看到赵小明,一脸兴奋地凑过来要和他讲话,刚讲了一句,“赵小明,你这个周末有空吗?”看到旁边坐着ah-may,尴尬地朝赵小明笑笑,转而就跟ah-may嘀咕上了。人到的差不多了,小李子开始讲话,先是自我介绍,再把学生会的干部逐一介绍,干部们一个个站起来示意,介绍到赵小明的时候,赵小明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见,楞坐在那里不动,小李子指向他的手僵在那里,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小李子说,“赵小明你想什么呢?”赵小明这才回过神来,忙和大家点头示意。坐下来的时候他朝ah-may看了一眼,ah-may也在朝他看呢,诡秘地一笑。大概只有ah-may能猜到赵小明在想什么,赵小明坐在对着门的座位上一直盯着门口,是因为周天还没到呢。正这时,周天就进来了。
周天穿了一件条子衬衫,黑西裤,黑皮鞋,非常干净利落。可能赶的急,也可能穿得太正式,脸上汗津津的,一绺头发湿湿地粘在额上,显然是来晚了,他抱歉地朝大家一笑,四下一看有没有空座,却只有赵小明旁边有一个,他就坐下了,朝赵小明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小李子说,“你是周天?”周天刚坐定下来,把两手放到桌子上,说,“我是周天。”小李子说,“你来晚了,我们刚介绍完老生代表,哦,不过你应该认识这两位,赵小明是接你来的,ah-may你也认识吧?”周天大方地一笑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说,“是,老朋友了。”
“好吧,那接下来新生就自我介绍一下吧,周天,就从你开始,”小李子说,“大家轻松点,不要象国内政治学习似的,对啊,大家边吃月饼边聊,象聊家常一样。”
从周天一进门赵小明的目光就被他吸住了,这难道是心灵感应吗?周天穿的一身竟然和赵小明原先准备的一模一样,赵小明身边的位置确实是他有意留的,周天坐下来的时候,赵小明心里那个紧张和激动,周天朝他点头,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赵小明只轻轻点了一点头就顾左右不再看周天了,装模作样地去扫视着大家,却看见ah-may又对他诡秘地一笑,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低了头也咬了嘴唇忍不住地笑。手足无措顺手抓了一块月饼,掰上一点慢慢地往嘴里扔。今年的月饼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吃,赵小明想。
“我叫周天,清华毕业,电工系,西安人。”周天说完,看着小李子,小李子说,“太简单了,说具体一点嘛。早听说新来了一个小帅哥叫周天的,耳闻不如一见,让大家多了解了解你嘛。”
周天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大家公认的帅哥是赵小明吧?我们就当绿叶挺好。”
说得一帮人都笑起来,赵小明急了,刚想跳出来,ah-may接了话头过去,“周天,我们家赵小明我把守着呢,大家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你还是那七八点钟的太阳,你比较有希望,但是提醒在座的未婚女士,难度也估计比较大。”大家轰笑起来,几个女生低了头红了脸吃吃地笑。
还是ah-may脸皮厚,替赵小明挡了一挡,赵小明心存感激地朝她望了望,她笑嘻嘻一脸得意。经过这么一闹,气氛轻松起来,大家开始有说有笑,到后来成了自由讨论,找校友,找老乡,几十个人在里面唧唧喳喳,笑声隆隆,成帮结派,分小组讨论了。周天大概是碍着赵小明在边上,没有和别人多说,就和赵小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ah-may说她有事先走了,临走跑过来跟赵小明说,“我今晚不回来了,礼拜天回来。”赵小明说,“你去吧,当心身体。”ah-may还了一句,“你也保重身体。”然后对周天说,“周天你没事和我们小明玩吧,顺便帮我看住他,别让别的女人给勾走了。”周天一乐,说,“放心吧,ah-may姐,我替你牢牢看住便是。”一句ah-may姐把吴梅乐坏了,忙笑着说,“乖孩子,姐姐回来给你带糖吃。”
这就是ah-may,一个嘴上占不了她什么便宜,心里却时刻想到你心坎上的女孩子,这也是赵小明和她如此要好的缘故。
月饼吃完了,大家都谈得差不多了,同乡,校友都找到了,单身老五们也初步锁定了目标。五点会散了。赵小明想起身,又想等着周天先提议,两个人能一起做些什么,就坐在那里翘起二郎腿,周天也坐着没先走的意思。人走得差不多了,周天拍了一下赵小明的膝盖说,“小明,咱们去游泳吧。”赵小明喜出望外,忙说,“好啊,可是我有点饿了。”周天那一拍正拍到他膝盖上那个大洞,周天的手指触摸到赵小明的皮肤,他感到一阵酥麻,一条腿情不自禁地一颤,周天看到了,笑道,“你膝跳反射很敏感嘛。”赵小明咧咧嘴,“敏感,有的地方还要敏感。”刚说完就有些后悔,怕笑话说太露了,谁知周天就呵了两手去抓赵小明的腰,赵小明没防备,一时痒得乱跳乱躲,瞅着空也去抓周天,周天竟不躲闪,任凭他抓,又反过来抓赵小明。小李子在后面等着锁门呢,见两个人闹作一团,笑道,“走走走,两个小皮孩,到外面闹去。”两人才笑着止住打闹。赵小明一面走问周天,“你不怕痒的?”周天得意地说,“是啊,怕痒的男人以后要怕老婆的。”赵小明哼了一声,“怕老婆是美德。”周天说,“怪不得ah-may让我看住你。”赵小明又哼了一声,“你知道个屁!”周天只是嘿嘿怪笑着。
周天的宿舍就在隔壁楼,两人走到楼前,赵小明等着周天的下一步提议,果然周天说,“小明,到我那里去吃饭吧,吃完饭咱们一起去游泳。”赵小明忙点头说好,“你做什么好吃的给我吃?”周天想想说,“等一下要去游泳,咱们凑合吃一点算了,我上星期买了好多速冻水饺,咱们下饺子吃,又快又方便。”赵小明说“行,我就知道你们西安人喜欢水饺。”周天吃吃地笑,赵小明也笑,两人上楼梯,周天在前,赵小明在后,他看着周天宽宽的肩膀,长长的腿,仿佛一匹狼在盯着一只肥羊,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只是这狼身上的羊皮,除非今晚发高烧,还要耐心地再披一段时间。周天的房间小小的,如同赵小明以前住过的宿舍一样的小,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赵小明当年那就真是狗窝一般,周天说,“小明坐,自己随便玩,我去一楼厨房下饺子,马上就上来。”赵小明坐在书桌前,再细细打量整个房间,刚来没多久的周天倒是把整个房间布置得不错,墙上挂一副墨竹,细竿长叶,疏密有致,书桌上两个小小镜框,一张是周天自己的照片,穿着一件大红的汗衫和绿色迷彩军裤,头发剪的很短,晒得很黑,看起来很健康,大概是军训的时候的照片,另外一张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女孩,坐在书桌前,甜甜地笑,大概就是他的女朋友。书架上放了几本厚字典,和一堆中文教科书,大概都是国内背来的,其中还有一本“世界艺术史”,两本朵云轩出的画谱,一本中文版〈约翰克里斯朵夫〉,一个新买的二十寸东芝电视机放在小几上,音响还没买,枕头边一个爱华walkman,和一本英文原版的〈简爱〉。这是一个刚从中国来了十来天的留学生的家,一个可爱的小窝。
赵小明可不是个拘束的人,一挪身就躺到周天的小床上,拿过周天的随身听,打开看是陈淑桦的磁带,塞上耳机就听起来,正好放的是那首〈青蛇〉的插曲〈流光飞舞〉。
在迷离飘渺的歌声中,赵小明闭上眼睛,好象进入了流光飞舞的梦幻世界,半冷半暖的秋天,满天落英,一池残荷,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弥漫在心头,也弄不清是白娘娘在勾引许仙,还是许仙勾引白娘娘。正在勾引呢,有人在他腰间一捅,赵小明地睁开眼,是周天站在床边,笑盈盈地对着他说话,忙把耳机拔了,撑起两手坐了起来。
“你干吗躺我床上?看你那鞋,弄脏我床单了。”
“你不是请我来‘水饺’吗?我就‘水饺’了。”
“起来起来,水饺做好了,吃吧。”周天没好气地边笑边说。赵小明看去,两大碗水饺热腾腾已经放在桌上,忙在桌边坐下,一口就是一个,烫得哇啦哇啦地直吹气。
“慢慢吃,没人和你抢。”周天说着也端起碗,吃了起来。赵小明吃着,又问道,“你这水饺是什么馅的?”周天想了想说,“猪肉白菜馅啊,包装上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赵小明把筷子一撂说,“糟了,你不知道我是回民啊?这下可这么办?”周天看一眼赵小明,赵小明一脸的着急,还吐着舌头,大概是真的,他也急了,“我不知道你是回民啊,那怎么办?你吃不惯猪肉还是不能吃猪肉?会吐吗?”赵小明益发急起来,手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响,就要吐起来。周天忙翻出个塑料袋递给赵小明,赵小明把一张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住地干咳起来,周天吓坏了,用手轻拍赵小明的背,一边拍一边问,“小明,你怎么样?不要紧吧?”赵小明听着周天焦急的有点发颤的声音,心想小子你嘴巴虽然油,心地真还不错呢,戏演到这里就够了,抬起头哈哈一笑,大声说,“我骗你的。”这下周天可恼了,还在拍赵小明的背呢,顺手就加力给了一拳,“死人你敢骗你家大爷!”双手更不闲着,抓住赵小明的腰一顿猛掐,笑得赵小明花枝乱颤。直挠得赵小明举手投降才罢休。两人重新坐下来吃水饺,周天说,“你小子装的倒挺象的,上次在你家,你吃坏肚子也是装的吧?”赵小明说,“没有,我对天发誓那次是真的肚子痛,谁让你开会的时候取笑我,我这是报一箭之仇。”周天说,“我取笑你?我说你是帅哥是事实啊,怎么是取笑你?你装好了,你再装一次试试,看我再理你不理。”赵小明嘿嘿笑道,“难说。”周天说,“哼,你等着瞧,反正狼来了喊了两次了,下次狼真来了,我就真不帮你。”看着周天那愠怒的脸色,赵小明心里那个乐啊,狼来了就要多喊两次才好,到狼真的来了,你就再也不设防了,说不定还引狼入室呢。
十三
吃完水饺,赵小明开车带着周天回家去取自己的泳裤,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赵小明感觉到今天两人的距离好近,想起上次半夜里打电话那如隔万里般的遥远,真是恍惚。也许没有交流,就会生出无端的猜测,无端的猜测漂浮在空中,只能让人有不安全感,赵小明庆幸自己即时地脚踏实地,没有走到单相思的歧路上。天要黑还没黑,赵小明开了车窗,黄昏的风和煦温暖,他还记得上次把周天从机场接回来的情景,没过几天,两个年轻人已经彼此熟捻,赵小明想着心心相印大概还只是单方面的错觉,至少表面上已经是好朋友,就象周天在众人面前说的“老朋友”,让赵小明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忧,他怕这杯水还是烧不开,最后再变成一杯温吞水。车在赵小明家门口停下来,关上车门他看到天边的云彩上还有一抹残红,而太阳已经沉下去,在暮色里,邻居门口的灌木丛里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繁密而热烈,硕大的花瓣,很象小时候上美工课时用彩色皱纹纸做的花,赵小明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花,在这个季节开?”周天看了一眼说,“这是木槿。”赵小明说,“哦,你怎么知道?”周天笑笑,说,“我从小学画国画,认识很多花,其实都是看画谱上的花草认的。”赵小明想起了周天书架上的画谱和墙上的竹子,问周天,“那幅竹子是你自己画的?”周天说,“没有,我就是竹子画不好,这是我老师出国前送我的。”赵小明“哦”了一声,说,“怪不得,我还以为你是花仙子呢。”周天笑说,“这个你可不要乱说,我们班以前有个男生很花,我们给他取个绰号就叫‘花仙子’。”
说到花仙子,赵小明想起了小时侯最爱看的那个日本动画片,那时候的动画片都是美美的,没有象后来那些奇形怪状的变形金刚啊,三头六臂男的女的都是肌肉佬,每次放花仙子赵小明就等啊等啊,等那个小培把苦头吃足,然后一次次逢凶化吉,每集最后总会出来一个帅帅的男孩子叫做李嘉文,那个李嘉文酷得要死,象个特务似的跟在后面,可也真是的,从来不在关键的时候英雄救美,他只把花种送给人们。他一出来,赵小明就无比兴奋,看来赵小明是天生的同性恋,这么小就懂得欣赏帅哥,如果永远生活在卡通片里,那是多么幸福啊,好人都长得善良,坏人都长得凶恶,王子配公主,花猫追老鼠,美丽的大森林,圣洁的小天使,啊~快乐的童年!天真的童年!时间飞逝,光阴荏苒,赵小明长大了,好人成了卡西莫多,坏人竟是温兆伦,孔雀公主嫁了台湾富商,花猫把老鼠养着玩,可爱的中国,王子们都出了国,没有老婆,只好我配你,你配我。而那个撒播花种的李嘉文,却在生活中出现了!
两人上楼,赵小明拿了泳裤泳镜和毛巾,塞进Tommy运动包,转身正待走,看到电话留言机上有一个留言显示,赵小明按了一下播放键,留言说道:“哈罗,赵小明,我是David,这几天有空吗?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是台湾来的,在你们一个学校读书,很不错的……”赵小明吓了一跳,赶紧按下停止键,还好周天已经走到走廊里等他,他吐了一下舌头,忙带上房门,招呼周天两人一起下楼。心里暗骂David,什么时候留言不好,非要这个时候留,差点穿了帮。
进了体育馆的更衣室,赵小明心里就打起鼓来,想起上一次在周天面前坦承相见,这一回,总算要赚回来了。一边想一边就觉得自己那个地方开始硬了起来,心里越发慌乱起来,怕等一下在周天面前出洋相那就丑了,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柜子门,拉开运动包,手脚放得慢慢的脱衣服,眼睛还是忍不住地向周天瞄法瞄法,越是瞄越觉得那东西硬起来。周天开了一个对面的柜子,正好背对着赵小明,他出门前已经换上汗衫和运动裤,此时正在三下五除二地脱,脱一件汗衫往柜子里扔,脱一条裤子再一扔,倒是手脚利索得很,片刻就只剩一条方脚短裤,赵小明还在解皮带呢,周天一弓身把短裤褪下,跟上次一样,还是给赵小明看了一个背面,赵小明又是懊恼又是庆幸,懊恼的是没有一窥全貌,庆幸的也是周天没有面对他,他已经把牛仔裤脱下,下午洗澡换上的Jocky小短裤已经把全貌完全勾勒出来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把它往上抚了一下,贴紧小腹,这样好歹显得不那么挺拔。周天一侧身,赵小明一惊,赶忙弯下腰取包里的泳裤,眼睛却死死盯住周天,可惜周天从自己包里拿出泳裤又转了过去,没能让他惊鸿一瞥。赵小明只好也背转过去,脱下内裤穿上泳裤,深呼吸,深呼吸,竭尽全力让自己分心,好让山峰不再起伏,又数起地上的瓷砖片,幸好这一招奏效,等他转过身来,已经虎落平阳。周天已经收拾停当,披一条白色的大浴巾等着赵小明,赵小明一摆脱窘困境地就开始骨头发痒,故意地瞅着周天那条小小的黑色泳裤就淫亵地笑,周天被他笑得很不自在,眼一瞪说道,“看什么看什么?你自己也有,看你自己的。”赵小明依旧嘿嘿地笑,周天更加摸不着头脑,赵小明说,“周天你这条泳裤很性感嘛。”周天低头害羞地笑着,忽然就抬起头,吐出两个字来,“流氓。”赵小明更来劲了,涎着脸说道,“嘿嘿,我倒真的怕你被流氓盯上。你知道不,在美国只有gay才穿这么小的泳裤。”说着赵小明就紧盯住周天的脸,看他什么反应,周天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看了一眼赵小明的泳裤,赵小明穿的是一条平脚的淡蓝色speedo,衬他黑黑的光滑的皮肤象一匹缎子,周天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不知道啊,在国内大家不都这么穿吗?不过来了两次我也觉得怪怪的,好象老外的泳裤是比较保守一点。”赵小明趁势说,“你可要当心哦,学校里很多同性恋的,专门在体育馆钓人。”周天眨巴一下眼睛说,“那下次我去买一条长一点的泳裤。”正要走,赵小明把他叫住,“你没有带锁锁柜子?”周天说“没有啊,要紧吗?”赵小明说,“还是要谨慎一些,这样吧,你把衣服那过来和我的放一个柜子,我带了锁。”周天就把衣服拿了过去,赵小明把锁啪嗒锁上。两人边说边走到了泳池边,加了硫酸铜的池水透明湛蓝,黑色的瓷砖嵌在水底铺出一条条泳道清晰可见,因为是周末人很少,只有绰绰几个身影在碧波中漂浮,大都是来减肥的姑娘们,游累了懒懒地仰躺在水面上。两人把浴巾和拖鞋,还有装着肥皂洗头水的马甲袋往池边一放,周天在池边坐下来,撩起池水适应一下水温,然后慢慢扶着池壁下水,赵小明小跑走到池边,一跃身一个猛子就窜了下,笔直不动地贴着水底往前潜泳,泳池强烈的灯光如同白昼,他的身体似山涧溪水中的一条黑鱼,粼粼的波光在光滑的脊背上流淌,如画一般,周天站在浅水里,呆呆地看着,稍倾也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周天的泳技也不错,两个男孩子在泳池里展开了比赛。先比蛙泳,周天划水有力,动作极为标准,而且漂游时间长,赵小明虽然频率快,终以一臂之差败北,赵小明不服气,再比自由泳,他展开浑身解数,挥动两个膀子划水,两条长腿飞快地打水,若说技术,周天决不比赵小明差,赵小明长在他身材比周天高,手长脚长,力气又大,只见两人如两条游龙戏水,拍打水面,水花四溅,前半程周天还能紧紧咬住,转身时,赵小明凭借高品质的一段潜泳甩开周天,周天虽奋力直追,距离还是越拉越大,最后还是赵小明以一个半身位胜出。
这下赵小明牛死了,迫不及待地要和周天比蝶泳。赵小明的蝶泳是他的骄傲,赵小明细长略显单薄的身体练自由泳和蛙泳总也不能提高,蝶泳讲究的是腰腹的力量,他在中学游泳队专门练的就是蝶泳,还得过市中学生比赛第五名,要知道前四名可都是体校的学生。赵小明急着想在周天面前露一手,没想到周天翻了翻眼睛说,“我不会蝶泳,蝶泳太难了。”赵小明泄了气,也仰躺在水面上休息。
“小明,游一个蝶泳让我看看,蝶泳最漂亮,但是最难学,我一直没学会,给我示范一下吧。”赵小明是何等喜欢出风头的,何况是周天这个小帅哥面前,于是长吸一口气,复又入水,上下扑舞戏水,翩翩如蝶,沉浮翻飞逐浪,夭夭若蛟,游足一个来回,赵小明呼着气自豪地看着周天,周天看得眼睛不眨,满是羡慕之色,说道,“小明你下次教我吧。”赵小明一口答应。
两人又游了一会,池子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天慢慢地放松游自由泳,赵小明在隔壁泳道就跟着潜泳。潜泳的好处,就是可以放大胆子看周天的身体,在水下确实别有风致。游累了两人爬出泳池,披上浴巾,去冲淋间冲澡,打开龙头,赵小明脱下泳裤,回头看见周天在旁边龙头下冲着,却没有脱内裤。他妈的,赵小明心想我又亏了。
也许累了,两人都沉默着,只听到水龙头的水声哗哗地响,在空空的房间里荡着回声。赵小明看着周天往头上抹洗头水,搓得一头泡沫,再往胸口上擦香皂,在水雾中肌肤闪着迷人的光泽,然后他弯下腰往腿上抹香皂,光滑平坦的背呈现在眼皮底下,赵小明看得有些痴了,手里机械地抓着块香皂只顾在胳膊上蹭过来,蹭过去。
赵小明想起大学时的学生集体澡堂,那真是百人百态。有闭了眼陶醉地唱最肉麻的情歌的,有如民工般夸张地用力搓泥的,还经常看到外地的学生互相擦背,他曾偷偷笑过他们的土,至于赵小明自己呢,他原不用经常去那里洗澡,因为离家很近可以三天两头回家,可是为了某些不能启齿的原因,他愿意去那里“体验生活”。
“我帮你擦背吧。”赵小明突然说。
周天直起腰抬起头来,看着赵小明,突然狡黠地一笑说,“这是美国哎!我怕人家看见说我们是同性恋哦。”说完大笑起来,赵小明只好嘿嘿嘿嘿陪着笑,心里甚是气愤,只好低了头洗自己的枪,也可能今天游得比较累,和周天憋了口气比赛的缘故吧,冲着澡赵小明的枪并没有唐突起来。
冲洗完,赵小明关了龙头,擦干身子,光着屁股一路走到更衣室,周天比他稍微慢了一些,开柜子的时候,赵小明听到他的拖鞋声劈劈啪啪地过来,他突然觉得腰有些酸疼,心里想着,好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拿了短裤套上,头发还有点湿,东擦西擦,擦了好一会儿,再找到汗衫把头套进去,领口有些小,两个胳膊先伸出来,头还蒙在汗衫里,这时听到周天走近来,才想起自己挡在了柜子前,他只好侧身移过一步,当他努力地把头伸出来的时候,映入眼帘首先是一双修长的小腿,然后是结实的膝盖,再往上是匀称的大腿,泳裤已经脱下,天使重回人间。
十四
走出体育馆,天已经黑了。月亮爬在树梢上,又大又圆。游泳池的水凉,走在路上赵小明觉得空气异常的温暖,那种温暖深入四肢百骸,舒服无比。赵小明迈着大步子,周天走得有点拖拖拉拉。他不得不时时放慢脚步,然后乘机回头看一眼周天。
“走快点啊,男孩子走路拖拖拉拉象什么!”赵小明笑着说。
“急什么,又没有什么事,很久没有这样走了,真是轻松自在。”周天脸上漾着似有似无的笑容,自由散漫地东张西望,望到树梢头的月亮,又好象自言自语地说,“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月亮的脸上满是疤瘌。”赵小明说。
“嫦娥寂寞得发了失心疯,成了自虐狂,叫做‘美人抓破脸’。”周天一脸认真地说。两人相视大笑。
赵小明看着周天一脸的可爱,也不自觉地陶醉了,轻声地唱起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周天在一个半拍子中无声无息地轻轻插了上来,“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
两个少年在异乡的月光下,同唱一曲男女思慕的恋歌。这是在九八年的中秋前夜。如果上苍有眼,他老人家该知道两人各自的重重心事,还有思念的人。潮汐大都发生在月圆的晚上,有一年中秋节赵小明还和一帮高中同学溜去钱塘看潮,那时侯还没有和李依然熟悉,在钱江大堤上看着一拨拨潮水排山倒海地拥来,赵小明感觉到的只有对大自然力量的震撼。在精神恍惚的瞬间,他也能感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些感觉在暗自涌动,如同潮水一般澎湃,这一瞬间天地自然和人就仿佛浑然一体了。
爱如潮水。这句话一点没错。
周天问道,“小明,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赵小明说,“问我生日干吗?要给我送礼物?”
周天说,“你要礼物当然送啊。不过你告诉我,我可以跟你玩个算命的游戏。”
“哦,是吗。”赵小明笑着说,“我生日是十一月十一号。”
“农历呢?”周天问。
“农历?大概是九月二十五吧。”
周天听着,嘴里念着,“九月二十五,九月二十五……”突然就乱笑起来,赵小明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气说,“你笑什么?生日也那么好笑吗?”周天忍住笑,说,“怪不得你那么聪明。”这一说赵小明更摸不着头脑了,“我聪明?生日和聪明有什么联系吗。”
周天又忍不住地笑,赵小明推了他肩膀一下,他还是笑,于是捏住他的脖子,使上劲,“小赤佬,看你还笑不笑。”周天吃痛,忙讨饶,“不笑了,不笑了,大哥饶命。”赵小明道,“说!你到底笑什么?”周天哎哟哎哟地叫,“再不敢了,我哪敢笑大哥您。”赵小明当然不善罢甘休,“老实交代,你动什么小脑筋!”周天忙说,“你先放手,我说我说。不过我说了实话你不要再打我。”赵小明说,“说实话就好,大哥疼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打你。”赵小明被周天升级做了“大哥”,马上就放出“大哥”的架子来。
“你可真别打我。”周天可怜巴巴地看着赵小明,一副受欺凌的样子,看得赵小明恨不得一把搂过去,“是这样啦,古人说十月怀胎,现代医学说正常妊娠期一般为280天,那么就是九个月加十天。那,你是九月廿五生,这么算起来就是正月十五怀……怀的种。科学家说月圆之夜结合的孩子特别聪明,说是什么地球的磁场和月亮的磁场还有人的磁场互相作用,反正我也不懂。不过,现在看来真是有道理啊。哎哟,哎哟,你放手啊。”
“你还能胡诌出什么理论?你小脑筋里成天就装这些东西?”赵小明又是气恼又是好笑,放开了周天,“旁人看你一副清纯相,你当我就看不出来你想的都是啥?”
“大哥你火眼金睛,看出我想啥来着?”周天还是嬉笑着。
“哼,大哥早看出你是哪个洞里的妖怪了,等到了时候一定要你现出原形。”赵小明话里藏话。
“那我就是白骨精好了,想要吃你的唐僧肉。”周天哈哈笑道。
说着话两人就上了车,周天还是和赵小明嬉闹着,但是显然收敛了许多。赵小明问周天,“把你送回去?”周天说,“行啊。”车子开了几分钟就到了周天的宿舍,停在楼底下,赵小明说,“到了。”周天磨磨蹭蹭开了车门,转过头来,赵小明看见他眼里满是依恋的神色,他心里抨然一动,鱼儿在欢快地咬钩,那网可是到了要撒的时候了?
“你是说没事吗,一个人回去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咱们去纽约玩吧。”赵小明极力把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周天一只手扶住车门的把手,抑制不住喜悦之色,“好啊,去纽约,自从上次你把我从机场接来,我还没去过呢。本来和几个新生商量好下个周末一起去纽约的。”赵小明一脸坏笑说,“去纽约,得跟你大哥去,我那里熟,看个脱衣舞什么的,你们哪里找得到。”周天呵呵只管乐,“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包放上去就下来。”
赵小明在车里等着。宿舍楼进进出出男男女女,到处是欢笑声。周末的夜,学生们都在抓紧时间找乐子。几个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象是去参加party。赵小明朝楼上周天的房间张望着,灯亮了,周天的影子在窗帘上晃了一下又不见了,迟迟没有下来。赵小明等得有些心焦,按了按钮换电台,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是KennyG的《回家》。他记得以前上海的电台老是播这个曲子,搞的一时间萨克司风在上海流行得不得了,到了美国反而很少听到电台里播他的曲子。悠扬的萨克司风在这样的夜里响起,让赵小明仿佛回到了从前,或许只有在上海的街头听这样的曲子,才是真正的一种和谐?他翻了翻车屉,翻到很久前忘在那里的半包香烟,于是抽出一根,按下打火器,点上抽了一口。香烟酝入鼻腔的时候,刹那间他找到了那种失落了很久的感觉,那些要靠烟来打发的日子,那些生活在一个男孩子身影中的日子。他从一个影子中艰难走了出来,另一个影子正在向他袭来。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未来是什么,只是想着这一次不再有情归何处的彷徨,赵小明暗暗在心里说,周天,带我回家。
车门打开,周天一屁股坐下来,关上车门说,“我们回家。”
赵小明吓了一跳,忙说,“回家?回什么家?”周天说,“你家啊,你不要把东西放回去?”赵小明定了定神,说,“不用,我们直接去纽约。”说着把烟头掐灭,发动车子,左拐右拐,轻车熟路地向纽约进发。周天换上牛仔裤和一件淡黄色的汗衫,显得格外清爽,头发好象也擦了一点发胶,这还是那次在赵小明家里赵小明教他的。周天问,“原来你抽烟的?”赵小明说,“是啊。以前抽得多,现在少了。”
“为什么?以前有心事吗?”周天试探着问。
“失恋啊,失恋就是这样的啦。”赵小明把着方向盘,不惊不乍地说。
“是吗,我以为只有我是这样的呢。”周天也不动声色地说,边就拿起扔在车窗前的半包烟,抽出一根,赵小明瞅了他一眼,按下点火器,片刻拔起来递给周天,周天顺势点上,吸了一口,长长地从鼻孔里喷出烟,样子极为熟练。赵小明说,“看来也是杆烟枪,怎么现在不抽了呢?”周天看了一眼赵小明,岔开去说道,“我们去纽约玩什么?”
“晚上没有风景可以看,我们可以去泡酒吧,或者去跳舞,再或者去看别人跳脱衣舞。”
“脱衣舞好看吗?洋妞的我不喜欢,不去。跳舞也没劲,今天累坏了,可以去泡吧,听说纽约有个地方叫东村西村,那边好多酒吧的,是吗?”
“Village啊?那可是同性恋聚集的地方,你要去吗?”赵小明边说着边斜眼看周天,心想你小子知道得倒真多,还知道东村西村的。周天说,“去就去,见识一下也好啊。”
将到纽约的时候,赵小明提醒周天说,“你看对岸灯火阑珊的就是曼哈顿。”周天探头看着说,“真漂亮啊,我想上海的夜景也不过如此吧。那高高的两座是世贸大厦吗?帝国大厦在哪里呢?”赵小明一一指点给他看。车子从林肯隧道进了纽约,赵小明为了让周天多看看景色,特意拐到时代广场,近看着这座不夜之城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霓虹灯广告牌照得如同白昼。赵小明问周天,“感觉怎么样?”周天说,“好是好,却没有远看来得好。”赵小明问,“怎么讲?”周天说,“不知道,只是有种感觉。也许有的东西是远看着不错,走近了便没有那么好了。”
拐到西村好容易在一个偏僻的街道找了个泊车的地方,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了。西村周末的晚上比白天还热闹,赵小明指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偷偷告诉周天,“看,他们是一对,那两个女的也是一对。”周天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丝毫厌恶之色。
“你常来这个地方玩吗?”周天突然问。
“没有啦,来过几次而已。这里有些blues吧很不错,里面经常有乐队现场演出,碰巧还能看到很有名的乐队呢。”赵小明说。周天紧紧跟着赵小明走着,好象一不小心就会丢了一样。两人走过一家小小的电影院,赵小明正想着把周天往哪个酒吧带,就听到周天叫了起来,“春光乍泄!小明,我们去看电影吧!”
那家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写着《happy together》,赵小明犹豫了一下,问,“什么春光乍泄?”
他哪里敢说自己家里有录影带,而且翻来覆去已看了许多遍。
十五
瀑布,台灯,香烟,探戈,灯塔,人流。
黑白,青灰,橘黄,血红。
香港,阿根廷,台北。
爱,不爱。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白,已经看得都能背出来,赵小明依旧陶醉在这个故事里。镜头盘旋在的烟波浩淼的瀑布上空,他再次感受到自然和情感的震撼。赵小明几次用余光扫视身边的周天,周天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光和影在脸上跳跃,在黑暗中,他的轮廓是多么迷人。
一路走出电影院,两人都没有说话。赵小明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吧。”周天说。
“累了?”赵小明问。
“不是,我答应今晚给女朋友打电话,怕她等。”周天看了看表。
“那好吧,下次再带你来泡吧。”赵小明说。
“下次来看脱衣舞吧。”周天笑了一笑,好象故意地制造一些轻松的气氛。
“怎么又要看了呢?你不是说不喜欢的吗?”赵小明两手插在裤兜里,耸着肩笑着。
“呵呵,不看白不看,以后娶了老婆可没机会了。”周天说。
总是在赵小明觉得越看周天越象的时候,周天总是这样地行云流水,似无意般轻描淡写地一次次把赵小明从情感拉回理智。如果说周天说这些稍露一丝斧凿,聪明的赵小明绝对就能感觉到,那就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过来说,如果说周天的言行都是出自本心,那么他根本就是一个直的男孩子。赵小明的反证法做得严丝密缝,要证明的论点一分为二,非此即彼。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相连的无数个五五开的选择,人生于是充满了偶然性。是与不是,那就是一个选择,即使周天是,下面还紧跟着爱和不爱,赵小明现在能够确定,如果周天是,那么周天一定是会爱自己的。然而这个结论如空中楼阁般的摇摇欲坠。
车子开在回家的路上,赵小明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也许应该把这两个选择合二为一,那就是爱情和友情。这时右座的周天长叹一口气,悠悠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蹙起眉头,一副凝神思索的样子。说了半句,又归于沉默。
赵小明把车子开到80唛,午夜里高速公路并没有很多车,他打了一个呵欠。
周天递支烟过来。赵小明说,“开高速容易犯困,尤其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睡着。”
“那怎么办?”周天问。
“抽烟罗,两个人就好多了,所以你要多和我说话。”
“好啊,说什么呢?”
“今天的电影怎么样?”
“王家卫的片子质量一直很高,我很喜欢的。在国内的时候就听说这部片的名字,好象还得了奖,没想到是讲同性恋的。”周天递过一支烟,见赵小明两手把住方向盘,犹豫了一下,把烟直接塞到赵小明的嘴里,再帮他点上。
“我听都没听说过。亏你还知道。不过拍得挺好的。”赵小明打着马虎眼。
“说给你听你不要笑哦。其实我现在也觉得挺好笑的。我们系新生里有一个台湾来的男孩子,老跟我套近乎,这几天老来问我,说纽约在放一部片子叫〈春光乍泄〉非要约我一起去看,幸好我说周末没空,要和女朋友打电话。”
“呵呵,他看上你了,谁让你模样那么俊呢。”
“呵呵,现在才想起他大概是同性恋吧,不过看不出来,挺斯文的一个人。”
“当心别染上爱滋病。”
“去你的。我对他又没兴趣。”
“那你干吗要和我一起看呢?”
“呵呵,哈哈……那就当我对你有兴趣吧。不过即使有,我也敌不过ah-may呀!哈哈哈……”
“嘿嘿,你不试怎么知道?”赵小明一脸坏笑瞥了周天一眼。
“嘿!你还来劲了。”周天也抽了一支烟点上,“其实爱情都是一样的,男女也好,男男也好。”
“……,开头那一段床上戏太暴露了,”
“那一段……其实你看,虽然两个人都相互占有了肉体,可是心灵始终是有距离的。只有人和人之间心灵开始有沟通的时候,生活才有色彩。王家卫把那一段处理成黑白,真的是很有水平。”
“你也很有水平啊,我就看不出来呢。我看这部片,也就是借同性恋的题材,讲爱情的道理吧。”
“呵,你这话才有水平呢。你以前肯定谈过很多恋爱吧,来,跟小弟讲讲你的风流艳史。”
“呵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谈恋爱不在次数,一次刻骨铭心我赵小明也就不枉了。只可惜啊,如今我还是白纸一张啊。”
“那ah-may是纸上哪一笔啊?你总不会有两张纸吧?”
赵小明两眼盯着正前方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你知道什么。”说着脚下用力加了油门,
直开到90唛,车子陡然有些飘起来。周天没接话,两人又陷入沉默。
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那么男追男呢?其中的奥妙曲折,奇风险境,恐怕不单单是山和纱所能比的。说不定呢,那就是一层窗户纸,一点就透亮了,也说不定呢,看起来是层纸,点破纸却还有一层铜墙铁壁。赵小明很清楚,他就曾经点过一回,还差点把手指点折了。
快到家的时候赵小明拐进了一家加油站加油,加完油付款的时候,他问伙计又要了一包烟,
揣在兜里。上了车他问周天,“先把你送回去?”周天点点头。又开了一段,路过了赵小明的家门口,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今晚上陪我吧。”两手扶着方向盘,赵小明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颤抖,他不敢去看周天,等着周天的回答,又马上补上一句,“ah-may不在家。”说完又有些后悔,只觉得此刻的空气都在凝结。
两秒钟,短短的两秒钟,长长的两秒钟。周天欠了一下身,“我还要打电话给她。”
“你可以在我家打。”赵小明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马上就反应到应该假装想一下才对。但也顾不得了,他看着周天,眼里满是渴望,两人的眼神一碰,周天忙把眼睛移往它处,又迅速转回来,两人的眼神再度撞击。“那好吧,忘了ah-may要我看住你呢。”周天一笑,赵小明也咧嘴一笑,就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他的笑容是多么白痴,发自肺腑,象刚得了一个心爱玩具的儿童。
一进屋赵小明把电话递给周天,周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拨号码,“Hello,小静啊,我是周天。对啊,今晚去一个同学那里玩,回来晚了……”赵小明知趣地走开了,到厨房打开了冰箱,还不错,还剩了有五瓶海涅根啤酒,取了两瓶出来,回到客厅周天还在讲电话,看到赵小明手里的啤酒笑了一笑。赵小明整个人象是走在云端上,莫名的感觉荡漾着全身。“我今天去游泳,累坏了,恩,想早点睡,那就这样,明天再给你打,bye。”周天挂上了电话。
“你开车的时候不是困得要死吗?现在不困了?”周天问。
“就是开车困,到了家就不困了。你不是要去酒吧吗?没去成,我们在家里喝。冰箱里还有。”
“行啊,我其实也睡得晚。”周天坐下来,伸手抓了一瓶啤酒,对着赵小明做了一个开瓶的手势,赵小明把手里的一瓶凑到嘴边,牙一咬瓶盖就下来了,递给周天,然后把周天手里的那瓶再咬开,两人碰了一下,赵小明灌了一口,拾起音响的遥控器按下按钮,柔柔的音乐从ah-may的那套高级音响里飘了起来:“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我这样醒着数伤痕……”
“怎么就挂了?小两口不多讲讲情话?”赵小明歪在沙发里,脚翘在沙发前的几上问。
“唉,有什么可讲呢?要讲的都讲了,不该讲的也不能讲。”周天平静地回答,若有心事。
“有什么烦心事?”赵小明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周天问,“烟不是忘在车上了吗?”
“呵呵,又买了。”赵小明把烟盒打开,递给周天,周天抽出一支,赵小明划了根火柴替他点上。周天吸了一口烟,又默默地灌了一口酒,并没有说话。
“不说就不说吧。喝酒。”赵小明拿起酒瓶又跟周天碰了一下。坐三个人的沙发两人各坐一边,赵小明不知道该从何着手,从哪开口,他只觉得冲锋的号角声响起来了,一座城池即将被攻陷,他只有幸福的感觉充满全身,酒只喝了半瓶,赵小明已经有些醉了。周天又蹙起眉头,把两腿蜷在胸口坐着,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林忆莲的歌声却越唱越悲:“失眠的夜晚不知不觉地醉,这却是没能带来丝毫的安慰,每一次的伤心告别,只预告了更深的痴恋,真是落寞,爱一个人的滋味。”
周天的眼神定定的,好象沉入了歌声中,眉头越锁越紧。
“你带我走进你心扉,却不许我始终相随……曾经安抚我的温柔双臂,如今让我孤单徘徊,午夜梦回,就算我开始恨你也无可厚非……”
喝了一大口酒,周天双臂抱住腿,把头埋在膝盖里。
“也不想费心对你说,我离开的理由,心若是伤透了再爱你也不能回头!……”
周天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泪光。
“小明,”周天忽然说,“你说,爱一个人幸福还是被一个人爱幸福?”
十六
赵小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周天的问题。只看见周天手里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要掉下来,赶紧伸手去接住。周天抱歉地努了一下嘴角,赵小明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还满是晶莹。
“爱一个人,当然很幸福;被一个人爱,一样也幸福。”赵小明吞吞吐吐地说,“都幸福。”
“我不知道。以前我总是认为爱一个人要比被一个人爱着更幸福。”周天轻轻地,慢慢地说。
“那现在呢?”赵小明问,好象是第一次和一个人开口说感情的事,赵小明的心里有些怪怪的忐忑不安,又有些好奇。看来今天的电影对周天的影响不小,赵小明想起了电影里梁朝伟和张震在酒吧里喝啤酒的场景,梁朝伟手握录音机轻轻地压抑着抽泣,眼前的周天,情绪也非常地不稳。
周天轻轻地摇着头,弓着背坐着。烟尽了,他把烟蒂在烟缸里捻了一下,仰起脖子把瓶子里的酒喝光,又接着摇摇头,眯着的眼睛里满是愁苦。
“现在,很好。和你一样,很幸福,被一个人爱着。”
“我?被一个人爱着?”
“不是吗?”
“你指谁?ah-may?”
“是啊。”
“别人信,你也信?”
“别人信别人的,我信我自己的感觉。”
“你真的认为ah-may爱着我吗?”
赵小明简直要笑起来,他一直以为周天是个聪明人,明察秋毫的人,却连他和ah-may的关系都看不出一点端倪。他简直就想告诉周天,ah-may是个lesbian,但是这样势必自己就也要come out了。赵小明只好也笑着摇摇头。
“她真的很爱你,你相信我的感觉。”周天望着赵小明说。赵小明只好佩服ah-may的演技。在赵小明的印象里,ah-may就是个男人婆,沙沙的喉咙好象就适合唱梅艳芳的《似火探戈》,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听林忆莲的情歌。
赵小明下楼又取了两瓶啤酒,走上来的时候,林忆莲在唱着《为你我受冷风吹》:
“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掉眼泪……
若是爱已不可为,你明白说吧无所谓,
不必给我安慰,何必怕我伤悲,就当我从此收起真情谁也不给……”
“我会试着放下往事管它过去有多美,
也会试着不去想起,你如何用爱将我包围,那深情的滋味,
但愿我会就此放下往事,忘了过去有多美……”
周天手里又点了一支烟,头埋在膝盖上,肩膀在微微抽动。赵小明怔怔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两瓶冰冷的啤酒,此情此景,不知如何是好,他在沙发上挨着周天坐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轻轻伸手拍了拍周天的膝盖。周天用手抹了抹眼眶抬起头,眼红红的。赵小明将啤酒瓶盖咬开,把一瓶酒塞进他手里。
“不好意思。”周天低着头说,鼻子里还是湿湿的声音。
“没事。心里不好受就不要憋着,有什么说出来就会好受多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赵小明也点上烟,抽了一口,“都是ah-may不好,听这么伤感的情歌,能不伤心吗。”
“没有,我只是这几天有点滥情。”周天说着,又下意识地拭了一下眼角。
“我以前也伤心过,哭过。感情的事,谁也都不能免俗。”赵小明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对感情的事麻痹了,大概是老了,迟钝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周天看了看赵小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才多大就倚老卖老。”
“我肯定比你大罗,我属老虎的。”
“我属龙,那比你小两岁。”
“两岁啊,整整七百三十天呢。要是每个礼拜都看上个姑娘,那得比你多谈多少恋爱啊。”
“就你还每个礼拜看上一个呢,那不成了每周一歌了,不,应该是每周一妹了。”周天虽然眼睛还红红的,说起话来已经好多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赵小明看着周天的脸一脸真诚,他有些被这真诚感动,于是就不再撒谎,“我啊,我对感情开窍得很晚,直到上了大学有个高中的女同学给我写信我才意识到她在追我,我才有谈恋爱这个概念。”周天也叹了口气,“其实,我比你还晚,我直到四年级才谈第一次恋爱。”
“其实,那个追我的女孩子我并不喜欢,所以根本就没有开始,这就不能算恋爱。直到两年级,我才发现我已经刻骨铭心地爱上了一个人。但是这一次是我单相思,所以也不能算谈恋爱。”
“我也是,但是比你好一点,虽然我爱她比她爱我要多,但是至少我们在一起过一段时间。”
“不是还在一起吗?现在就是不在一个地方而已,而且你不是说是她也很喜欢你吗?”
“不是,不是现在这一个,另外还有一个。那时候我还没有和现在这个谈。”
“那你怎么认识现在这个的?”
“同学啊,一个班的。那是四年级末,我和第一个分手,特别伤心,而她正好走了进来,我们不到一个月就确立了关系。那年暑假她就和她妈妈移民到美国来了。”
“哦,是这样。可是你为什么不去她学校读书呢?”
“当初我们这么快好上了,很多人都认为我是贪她出国。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知道我不是的。但我也是要靠自己考出来。”
“那很好啊。现在都在美国,就是远一点,你就伤心成这样?”
“其实我并不爱她。”周天把酒瓶放在几上,两手撑在腿上,头低垂着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赵小明,说“那时我没有办法,我太脆弱了,经不起前面的打击,太需要人来填补心里的空,可我一直就知道,我没有办法爱上她。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在国内的时候,我忙着读英语,两个人隔那么远,也只能打打电话,写写email,自从到了美国,我觉得我再也不能面对这份感情,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每次打电话,总是她说得很多,关心我的生活啊,学习啊,问这问那。我很感激她,但是我真的不能爱上她,小明,我真的无法爱上她。”
“那你还爱着以前的那个?”
“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我能不再喜欢她了,就象刚才那个歌唱的那样,我试图去忘记她所有的好。其实她对我不算好,但我爱她爱得已经发了疯,今天看电影的时候我就在想,我那时侯大概就和梁朝伟一样,陷在爱的深处不能自拔。如果她也跟我说一句“让我们从头来过”,我到现在说不定还在那个怪圈里转。幸好她没有说。”
“听你说她好象是个冷面美人,她到底怎么好法?”
“她对我也没有很冷。她也不是象张国荣那样。”
“爱情本来就不是平等的,你爱她多一点,她爱你就少一点。只要彼此有感情就好,干吗非要以分手结局呢?”
周天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更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串烟雾,烟在暗暗的灯光下弥散,似乎把他带到陈年往事中去。
“我认识她是在很偶然的一个机会。她长的很好看,因此吸引了我。这是第一步,在接下来的交往中,正如我想象的一样,她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于是我一步步被她引入她的世界。我曾经也想过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我爱她,她知道,她喜欢我,我也知道,但是喜欢终究不是爱啊。我也曾经说服自己,爱一个人只要付出,不问收获。我的确也一度认为,爱一个人要比被一个人爱幸福很多。”
“随着在一起的时间慢慢增加,我的信念一天一天摇摇欲坠,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发现,其实我也是填了她心里的一个空而已。她,也曾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并且深深埋在心里。而在一个人心里,那个位置只有一个,我永远都无法去占据。”
“我试着用阿Q心理来安慰自己,毕竟我和她能在一起,她心里爱着谁,我可以不去管,我只要知道我爱她就可以了。或许,我可以把她当爱人,她可以把我当一个知己。”
“事实上这点后来我也做到了,她也好象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开始和我谈她以前喜欢过的那个男孩子,他喜欢吃什么,他喜欢做什么,他的一切爱好,还有他的名字,他的长相,甚至给我看他们的照片。我总是微笑着听她诉说,听我曾经最爱的人说她最爱的人。”
“如果我能坚持在那种状态,可能我现在还是和她在一起。但是终于有一天,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象个空空的壳子,装着的都是她不属于我的感情。那天以后,我悄悄地离开了她。再也没有回头,我也不敢回头,怕自己会后悔。”
赵小明听着听着,不知觉中被周天的故事吸引住了。以为所有的异性恋爱故事都象琼瑶的小说,看来也不是。他还来不及觉察,自己的心也在慢慢地渗着血,周天的那份感情增一分,他的失落就增会十分。
“很多东西现在都没有办法讲给你听,或许以后有一天能统统告诉你。”周天喝完第二瓶酒。
“真是个伤心的三角恋爱的故事。”赵小明说。
“不是三角,这是个多边形的故事。”周天看着赵小明,意味深长地说。
十七
“这是一个错误。”赵小明心想,“我,大大地错了。”
五瓶啤酒,赵小明喝了一瓶,周天喝了四瓶。眼前的周天,带着惆怅,在这一晚颓废地抽烟喝酒,苍白的脸色象寒风中枯萎的百合,却依然可爱,让赵小明看着有一种无限的爱怜。他将手捂住发烫的脸,才感到手指是无比的冰凉。手在脸上搓了一把,手指插入头发中,赵小明明白过来,自己大大地错了。
周天讲得累了,困了,斜靠在沙发上,眼里还是带着忧伤的倦意。赵小明把音乐关了,对周天说,“困了?去睡吧!”周天好象没有听到,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动。赵小明又轻轻说了一声,“去睡吧。”周天眯着眼,象是醉了一般。赵小明坐近了一点,拍了一拍周天的肩,周天顺势就歪了过来,依在赵小明的肩膀上。赵小明挺住肩膀,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趁势把他放倒在自己怀中,将滚烫的双唇印上周天的嘴,这一刻会不会天旋地转?赵小明幻想的场景终于没有发生。他把自己感情的烈马勒在悬崖边,前面是一道千里马也飞不过去的鸿沟。他不能任凭自己在坠落的快感中摔死。周天的故事让他想起了李依然,当他明白了李依然对他的情感只是对一个好朋友,一个疼爱的弟弟一般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是如今一般的感受。是的,周天走得离自己近,在今晚更对他讲了很多心里的伤心往事,他的爱恋,他的感情,都是为那个他心中的女孩子,从一开始,他就把赵小明当成自己的哥哥一样。也许,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孤独的,都是脆弱的,只有当两个人成了知己,才能和他分享快乐和伤痛。但是,知己,不是情人的代名词,友情不是爱情。在这一瞬间,赵小明终于把它们分开了。
赵小明直直地坐着,最后还是揽过一只手,搭在周天的肩膀上。周天就这样依着赵小明的肩膀,也许是喝醉了,赵小明呆呆地坐着,想起了自己也曾经靠在李依然的肩膀,那样幸福的情形。李依然会想什么呢?他一定不知道赵小明对他已经是超过兄弟般的爱恋,他只是把他当一个好朋友,一个小弟弟,如同现在的周天所需要的一样。他一手揽着周天,扮演着一个体贴的大哥哥,另一只手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望着青色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弥散开去,失神无语。忽然觉得肩头湿湿的,扭头看到泪滴正无声地从周天眼中涌出,在脸上淌成河流,心里顿时涌起无穷的酸楚,鼻子陡的一酸,他把周天紧紧搂住,用手轻轻地替周天擦去泪水,却越擦越多。
泪总有流干的时候,赵小明替周天笨手笨脚地擦着,周天终于止了泪。赵小明扶着周天站起来,象个大哥哥一样地轻声耳语,“我们睡觉去了,啊?”接着搂着周天进卧室,周天是醉了,倒在床上不做声,赵小明帮他脱了鞋,想帮他脱掉裤子,最后还是没有去解皮带,让周天和衣躺着。自己跑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再把毛巾润湿,跑回卧室,轻轻展开湿毛巾替周天擦脸。他知道脸上的泪痕干了不擦,第二天醒来会疼。周天仰面躺着,神志不清,眼睛微闭着,好象一个在父亲怀抱中的哭累的婴儿,一脸的安全和安详。赵小明细细地擦着周天的眉毛,眼眶,脸颊,嘴角,他湿湿长长的睫毛,如深山幽谷浓雾中的松针叶子。
在洗手间,赵小明打开冷水,搓洗着毛巾,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有责任有良心的男人照顾自己年幼的弟弟,正是这样的一种怜悯,他才会在周天哭的时候想要一把搂他在怀里。他记得以前借李依然的《弗罗依得》看书里有句话让他记忆深刻,他说爱的本质其实是一种亲密的关系。也许,他对周天的爱,不能象别人一样享受更多,但是,他和周天,可以有一种比朋友,甚至比知己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有些人所追求的所谓爱,等暴风骤雨以后随之烟消云散,却感叹爱恨无常,其实不过是激情和冲动而已,如果,真的能把爱转化成一种亲密关系,即使没有两情相悦,没有肌肤之亲,也不啻为一种莫大的幸福。赵小明想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这么难的两情相悦,为什么所有的故事都是我喜欢你,你却喜欢他。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是因为罕见才流传至今,成了平凡人的梦?
想到这里,赵小明的鼻子不禁又有些酸,忙绞干了毛巾,跑去把凉毛巾敷在周天的额头。再脱下衣服,展开被子,替周天盖好,关上灯在他身旁躺下。大概是喝了一点酒,赵小明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赵小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船在河中慢慢地漂,墨绿色的河水缓缓地流。河面上的风飘来悠扬的手风琴,那是一首清冷的曲子。他就坐在船头漂啊漂啊,不知道去哪里。醒来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做的梦,和昨晚电影里的情景同出一辙。
赵小明看了一看表,十点。周天还在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赵小明侧着身看着周天的脸,翘翘的小鼻子,嘴微张着,露出牙齿的尖尖,散发着细腻如珍珠般的光泽。赵小明怔怔地看着,眼里已经没有渔夫的渴望,“这是一条美丽的海豚,和它做朋友吧。”他对自己说,“从此把情网收起,从此把爱埋起。只希望能有一天,我赵小明能亲口告诉你,周天,我曾经这样爱过你。希望有一天,我能够不再为了爱徘徊,希望有另一个周天,让我可以去爱的周天。有的,一定会有的。”
“丁冬”门铃又响了起来。赵小明从床上跃起,套了裤子忙下楼梯。又是送花的!不过这次来送的是一个白人小伙子,长得还有点那么意思,右耳朵上带了一排五个环,让赵小明看得不寒而栗,不想跟他多搭讪,签了字就收了下来,临走的时候那个小伙子还跟赵小明眨了眨眼,赵小明只当没看见扛了盒子就上来。周天醒来了,坐在床上正发呆呢。赵小明心里暗暗一笑,有了个主意。
“周天,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周天望着赵小明,摇摇头,没睡醒的样子,“这是什么?”
赵小明把盒子放在床上,盯住周天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
周天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懵住了,一丝惊疑飘过他的双眸,但是随即暗淡下来,勉强一笑说,“逗我玩呢?”
赵小明撕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打含苞欲放的玫瑰,香气四溢,赵小明捡起一支来,举到周天的眼前,“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周天的垂着的眼光又抬起来,看看赵小明,看看玫瑰,晶亮的眼珠一转,接过玫瑰,凑到鼻子边闻了一下,又递还给赵小明,“太香了,我不要。”淡淡一笑,“我又不是女孩子,怎么嫁给你?”
“你都陪我睡过两晚了,还不嫁给我?”
“好啊,你占我的便宜!”周天呼地扑过来,就来挠赵小明的腰,赵小明躲闪不及,被挠了两下,痒得乱蹿。两人在床上翻在一起。
“哎呀,饶了我,当心别压坏了花,那是ah-may的!”
周天听了,顿的停在那里。赵小明说,“好了啦,和你开玩笑啦。这花是送给ah-may的。”
周天将信将疑地看着赵小明,“你送给ah-may的?你们真是浪漫啊!”
“不是啦,是别人送给ah-may的,还是匿名呢。”
“哦,你不吃醋啊?”
“我吃醋?我要吃醋我早就淹死了。那么多人追她,我数都数不过来。”
“那你就把盒子拆了?她不会骂你吧?”
“骂我?呵呵,她骂我?再说我替她收花她还不给我钱呢!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你爱她吗?”
赵小明把花收起来,塞回盒子里,想了一想说,“我挺喜欢她的。”周天叹了口气说,“喜欢就好,感情就不要牵牵绊绊的,有时候反而会骗了自己。”
“我知道,我也骗不了自己。我看你啊,自己的事还烦不过来,还替别人操心。昨晚上有个人哭得可伤心了。”
“谁啊?谁哭了?”周天不好意思呵呵笑着,“我昨晚定是喝醉了,否则一定知道谁哭了。”
赵小明也呵呵地笑着,“我也喝醉了,忘了。好了,去洗脸,我的毛巾在枕头边上,昨晚给那个喝醉的敷脸的。”周天红了脸,捡起毛巾拖着步子走去洗手间。过了一会,洗手间里周天叫“小明”赵小明忙奔过去,“有没有牙刷?”赵小明想了想,有一个新牙刷在镜子后面,又想了想说,“没有新的,要不就用我的?你要是不嫌我脏。”
“那……好吧,我就用你的了,我不怕你的脏,赵帅哥”说着周天吃吃地笑了起来。
赵小明也装模做样地说,“就是,两个都是帅哥,谁跟谁啊。”
“就是,睡都睡过了。”周天说完笑着捂住了嘴,半晌才缓过劲来。“哎你说,他们同性恋是怎么做爱的?”
“怎么作爱?你昨晚电影白看了?一开头不就是。”
“还是看不明白,遮遮掩掩的。”
“不就是那样吗?跟男的女的差不多啦。”
“你那么懂啊?”
“狗屁!我怎么懂啦?我连女人都没碰过,哪象你,第一个,第二个的!”
“好吧好吧,我只不过好奇罢了。”
“呵呵,你这么好奇啊?找个人试试罗,你不是说你们系里面的那个台湾人是吗?”
“搞错,要试你跟他试。”
电话铃响了起来,赵小明忙奔去接,是david打来的,“赵小明,今天有空吗?我给你介绍一个小帅哥啦……”赵小明紧张坏了,他是怕周天听出来,其实周天在刷牙洗脸,也根本听不到。“好……好……”他胡乱答应着。David说,“好,那就说定了,一起吃午饭,我和我老公一起来,那个男生就住你们学校宿舍,我们到了先去他那里,再约了他一起来找你,你在家等着。”
“好好……”赵小明挂了电话。周天洗完脸出来,赵小明说,“中午有几个朋友来玩,我要陪他们吃饭。”周天说,“哦,那……我先回去了。”赵小明巴不得周天说回去,心想他要是留在这里准得穿帮,“不留下来一起吃饭?”周天摇摇头,“不了,我有点头疼,回去歇着去。还要给女朋友打电话,不然她打来我不在就不好了。”赵小明装着感叹,“唉,有家有口的,就是不一样。你等下,我送你。”
赵小明洗嗽停当,开车送周天去学校。到了周天住的宿舍楼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周天拍了拍赵小明,“看,那个,三门出来的那个。”赵小明问:“谁呀?”周天小声说,“就是那个,台湾男生啦。”赵小明放眼看去,一个瘦瘦的男孩子正迎面走来,白净脸皮,也颇眉清目秀,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红白细格子衬衫,干净利落。只是看得出走路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摇,赵小明想周天说的没错,他应该是的。那人径直朝他们的车走来,看见车里的周天,脸上浮起笑容,朝周天摇摇手,周天没办法,也只好摇了摇手。然后他走到隔两个车位的地方,开了一架崭新的Lexus的门,发动了汽车。
周天打开车门,回头告诉赵小明,“他叫张祖杰,听说家里很有钱。”说完做了一个鬼脸,钻出车门,“我上去了,小明。你玩得开心。”
赵小明回到家,老老实实地等着David和他老公。他把ah-may的花修的长短错落有致,把花瓶里已经枯萎的残枝扔出去,又从屋后的一棵柏树上剪了几枝柏枝,精心地插了一瓶花,却也好看。原来,没有百合的日子,有玫瑰也可以活得不错。
十一点半,才有汽车开进来的声音,赵小明从窗帘里往下看,是两部车子,一部白色的是david家的,一部黑色的崭新亮车,停在赵小明红色的honda旁边,一红一黑两部新车映得煞是好看。
“来,给你介绍一下,”David一副得意的样子,“这是大陆帅哥赵小明,这是我们台湾帅哥张祖杰。”
十八
周天,这是赵小明心里一个新的伤疤。赵小明是聪明的,这一点他自己都从不怀疑。自从李依然以后,赵小明仿佛打过了防疫针,对感情的事,不会轻易地感染。即使感染了,也不会再发作。在及时地调整了心态,调整了自己和周天之间的关系以后,赵小明轻装上路了。生命的列车轰隆隆地往前开,在一个小站停留,又在一个一个大站停留。然而到了点,火车还是要出发的,路上的风景很美,过了一个岔口又一个岔口,不是往左就是往右,不同的路经过的风景都不一样。这火车将开往何方,连驾驶员赵小明自己也不明了。反正是个快乐的地方,到了那个该停地方,那就会停下来了。
爱是可以听得见的,只要三个字;爱是可以看得见的,只要一束玫瑰。爱是可以感受到的,只要一个眼神。对赵小明来说,长这么大,他爱上过两个人,他的眼神付出了无数,花也送出了不少,话却从来没有和谁说出来过。
赵小明记得周天含着泪问他,“你说,爱一个人幸福还是被一个人爱幸福?”
“你好!叫我Jerry。”张祖杰微笑地说,眼里跳动着不一样的神情。如果有一个人,你知道他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一定很特别。周天不是的,周天总是不愿意和他的眼神相碰,更不要说火花了。可是,眼前这个台湾男孩子,张祖杰,和他眼神乍一碰,赵小明就知道他一定喜欢自己。
赵小明也一笑,说,“我叫Tom。”心想,哦,你就是台湾帅哥了,也没见怎么帅,比起周天,李依然来差远了,走在上海的街头,你算什么呀。可能也是听周天讲的张祖杰勾引他的事,先入为主了,对这个男孩并不喜欢。其实赵小明洋名叫Jimmy,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管他叫小明,连老外也卷着舌头叫他“虾米”。他之所以说自己叫汤姆,是因为一部叫Tom&Jerry的动画片,博大家一笑。谁知David和张祖杰都没有一点幽默细胞,真就当他是汤姆了。只有Goerge跟上来听到了,呵呵地笑,“Tom&Jerry,Kinda
funny。虾米,you never told me ur english name,are you Tom Cat? Jerry, are you rat?”
赵小明说,“是啊,在中国生肖里,我属虎,可是我懒,常被人当病猫呢。”
David和张祖杰这才反应过来,笑了起来,张祖杰说,“真是好玩哦,我是Jerry,真是属鼠勒!那个猫很坏勒,每次都被那个小老鼠玩得半死。”
“放心吧,我这只猫不追老鼠的,你不用害怕。”赵小明说着心里想着,玩我?看我玩死你!
三个人在赵小明家坐了一会儿,就一起出去吃饭。David问赵小明附近有哪家中餐馆比较好,赵小明想想说去那家“小四川”吧,Goerge听了开心坏了,“Spicy food! great!”他们“夫妻”两个开一部车,让赵小明不要开车了,坐张祖杰的车就好了,赵小明说,那你们可要送我回来的哦。张祖杰忙说,“当然是我送啦。”赵小明就钻进了他的凌志车。
“哇!真是好车。”赵小明坐进去就说。
“刚买了没多久,开学的时候爸妈陪我一起买的。”张祖杰说。
“你爸妈都来送你啊?”赵小明问。
“是啊,我爸在加州有分公司,我妈一年有大半年住那里。”张祖杰轻描淡写地说。
“哦,原来是个阔少爷,失敬失敬。”赵小明笑道。
“哪里。我用的都是爸妈的钱,自己都不好意思。我倒羡慕你们大陆学生,都是自己养活自己。我在台湾工作了一年,可是赚的钱自己养活自己都不够。”张祖杰说。
“哦,地主的儿子羡慕长工的儿子?你倒真是共产主义思想。”赵小明揶揄了一句。
“呵呵,你们大陆的男孩子都很不错啊。虽然清贫一点,气质都很好勒。”张祖杰说。
“你没听说一个笑话吗?说美国的学生和中国的学生每个月拿同样的资助,吃啊玩啊,到最后穷得还要申请贷款,他们惊讶地发现,中国学生不仅同样吃得饱,穿得暖,把老婆接来还能养一家子,不过半年,还能买辆破车开开,不仅如此,还能开着破车把余钱存到银行里去呢!”
“是啊,我们系里几个大陆的学生,他们读书读得好,生活也蛮会算计的,中午饭都是自己家带的。”张祖杰说。
“是啊,他们都是有老婆的,老婆照顾着,日子也很舒服的。不象咱们,光棍的命。”赵小明是有点自嘲的意思。
“我看你们大陆男生的老婆都很漂亮勒。男生帅的也蛮多的。”张祖杰说。
“是吗?都有谁?”赵小明心想,你看上了谁,我还不知道,周天呗。
“你就很帅啦。”张祖杰手扶着方向盘,转过头来看了赵小明一眼,“象你这样的男孩子,在台湾可吃香了。以前呢,大家好象都是喜欢乖乖的,底迪型的,现在啊最吃香的就是黑皮帅哥,有身材,有品位。你要到台北的Funky去,准迷死一堆人。”
“Funky是什么地方?”赵小明问道。
“是台北最有名的一家club啦。去那边的好多都是年轻人,下次你去台湾,我带你去玩。”
“我去台湾?不可能吧。”赵小明说,“去台湾要签证啊,你们李登辉不会给我们的。”
“是吗?那我都去过大陆好几次了耶,我爸在上海也有分公司。我们台湾人都能去,你们为什么不能去台湾?”
赵小明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去?自以为是,莫名其妙!怪不得被上海人骂“台巴子”。看到前面十字路口的加油站,David的车子要右转了,忙提醒张祖杰,“前面右转了。”
张祖杰忙着和赵小帅哥说话,根本没看到,车子开到路中间,急忙一个大拐弯,总算拐了过来。
被左边的车子“叭”了两声。张祖杰脸一红,忙说“不好意思”,那部车也不好,不就是等了两秒吗,急成那样,赵小明对着那部车子坐了个手势不紧不慢地吐了一句,“Fuck U!”
张祖杰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隐隐有些感谢的意思。赵小明看在眼里,心里琢磨,这个阔少爷,虽然有些优越感,还算不象有些台湾人那样恶心到极点。在周天眼里,可能他很直接,但是转念一想,人家就是活得自在,想表达什么就表达出来,看样子在台湾对同性恋的眼光已经有些开放了,不象在大陆谈起同性恋就那么噤若寒蝉,更是想起去年在中文报纸上看到说一对台湾同性恋公开结婚,还邀请台北市长参加的新闻。哎,同样是华人的社会,大陆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比较温和一些。看样子自己来美国是来对了,在美国虽然不能说是天堂,但是绝不会是地狱,
加上人际关系比较淡,人们对隐私的尊重,使得同性恋的生活不再那么艰难了。看样子自己以后还是呆在美国比较好一些,但是,老爸老妈呢?老爸老妈就自己一个儿子,以前还好,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出了国,家里只剩老两口。幸亏表姐家住得近,常来看看,老妈也真可怜,假期里只好带着表姐的儿子权当孙子。赵小明记起来夏天回去的时候,妈妈曾经半开玩笑地说,
“小明,什么时候娶了老婆,我就早点退休到美国抱孙子享福了。”
赵小明神思已远,车子一停,他才回过神来,到了。张祖杰拔下钥匙,看看赵小明说,“怎么了?睡着了?”赵小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呵呵,是有点困,昨晚没睡好。”
坐下来吃饭,大家点了菜,赵小明要了一个“麻婆豆腐”,张祖杰说不敢吃太多辣,怕长豆豆,点了一个“鱼香肉丝”,轮到George点他就用中文叫“三杯鸡”,大家都笑了,赵小明想这三杯鸡是台菜啊,川菜馆不会有吧。David就说好好,依你,三杯鸡。赵小明看了一眼菜谱,果然就有,真奇怪。看来他们两口子老来这里吃的。菜上齐了,大家就吃了起来。赵小明确实饿了,狼吞虎咽的,张祖杰看着他专心致志的吃相,抿着嘴笑了笑,用筷子捅捅身边的David,说,“他吃饭好可爱哦。”David也笑起来。赵小明听了停下筷子,望着他们,不解地说,“你们笑什么?两个人互相看看,又笑着说,“没什么呀,”David说,“Jerry说你很帅勒。”赵小明耸了耸眉毛,眼一翻说,“是啊,很帅啊,蟋蟀的蟀。”三个人嘻嘻哈哈笑起来,一旁的george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正用筷子艰难地夹了一块鸡往嘴里送,以为在笑他,一急筷子一歪,一块鸡掉了下去,他眼疾手快一把就把鸡抓在了手里,看了大家一眼,一骨碌把鸡塞进了嘴里,看得三个人更是笑翻了天。
赵小明吃了一会儿,就感到有些撑了,大概是吃太猛了。大家开始吹起牛皮来,不外乎就是讲些新闻啦,逸事啦,那个明星帅,那个明星骚。后来David就老把话题往赵小明和张祖杰身上扯,张祖杰显然是喜欢赵小明,说到他他就很不自在,或是笑或是骂david。赵小明就装糊涂。
吃了饭,大家提议去看电影,于是四人就驱车到附近Mall里的一个影院。
影院在上映《scream2》,大家都没看过,买了票,还要等20分钟。David和george两个就假称去逛书店,把赵小明和张祖杰撂在那里等着。赵小明知道David的意思,张祖杰大概也知道,两个人就有点尴尬。可是尴尬马上就过去了,赵小明想,我要是和你一样忸忸怩怩的,你倒真的以为我喜欢你了。赵小明就把话题引到学校生活,问他住哪幢宿舍楼,吃得怎么样等等。说着说着就说到男孩子,张祖杰说,“我们系也有个大陆帅哥,和我住一幢楼,好可爱的底迪。”
赵小明知道他说的是周天,心想也不用瞒他,以后一定都会见面,就说,“你说周天啊?”
“你也认识他?”张祖杰惊讶地问。
“他和我关系很不错呢,还是我去机场把他接来的呢。”赵小明说。
张祖杰眼里闪过一丝兴奋,说,“我怀疑他是的,那么漂亮的男孩子,不是才怪勒。”赵小明看着张祖杰,露出神秘的笑容,说,“我今天早上就看到过你了。”张祖杰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是你开的车送他回来的吧!这么说……,但是他一直告诉我他有女朋友耶!”
赵小明低着头微笑着,心里有一些苦涩的幸福升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张祖杰又是羡慕又是失望又微微带些嫉妒的表情,两颗门牙咬了咬嘴唇,一笑,“他昨晚住我那儿。”
十九
看电影的时候还是两对分开来坐,赵小明历来喜欢坐得很前,仰着脖子享受临场感。张祖杰没表示反对,两人就坐在第三排。赵小明看过《尖叫》1,觉得作为纯娱乐的惊悚片还是很到位的,导演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声象效果和镜头剪接,来烘托恐怖的气氛,达到刺激观众,主要是青少年的目的。从商业来说,这样的小制作能取得如此的成功,也不错了。赵小明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的东西会很喜欢,玩了命也要去追,一般的东西,只要有些优点,有可取的地方,他都很宽容,并乐于享受比较“俗”的刺激。这并不代表他品位低。有些人则不同,他们对于那些看起来有深度,装了门面糊弄人的东西无比倾慕,虽然在看《尖叫》的时候也会吓得哇哇乱叫,出了电影院门就开始骂“低级,庸俗”,以此来标榜自己的欣赏水准。当然也有人是真清高的,《尖叫》不会出现在他的list上的,惟恐白衣飘飘沾上了黑泥,他们是悲观的,不是最好的东西,饿死也不吃的,相对于他们,赵小明是乐观的,他能享受很多层次的幸福,永远可以退而求其次,带着一点小小的痛苦和遗憾快乐得生活着。
看片子的时候,赵小明兴致并不高,续集还在玩玩过的花招,一招一招地往观众身上照喂,犹如程咬金的三斧子,耍过后就没什么新意。张祖杰倒是看得颇为投入,紧张的关头,赵小明觉得他身子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靠。当带着面具的凶手从车窗口突然冒出的时候,由于坐得太近,强烈的感官刺激让赵小明都打了个激灵,张祖杰一把揪住赵小明的胳膊,象揪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赵小明由着张祖杰,没动弹。临近结尾的高潮关子一个接着一个,张祖杰挎着他的胳膊就没有再放手,赵小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亲密地接触,他能感觉到张祖杰凉凉的手心都是汗,而且对方的的确确就是个同性恋,然而心里一点也没有亲密的感觉。
真相大白了,凶手被击毙,故事完了,灯亮了,张祖杰突然意识到什么,在灯亮的一刻把手从赵小明的胳膊弯里抽走。赵小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站起身来伸个懒腰,瞥了一眼张祖杰,他也在看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赵小明装作没看见,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说了声“走吧”就往出口去了,张祖杰紧赶两步,跟上前去。
“还不错哦,蛮好看的勒。”张祖杰说。
“恩。”赵小明哼了一声权当回应。
“David他们呢?”张祖杰问。
“后面吧。”赵小明也不回头看一眼就说。
“第一集那个男主角长得很帅的哦?”张祖杰又说道。
“恩”赵小明又恩了一声。
张祖杰讨了个没趣,也就没有再吭声。走到外面,两个人停下来等后面两个人。
张祖杰就有些气,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赵小明,赵小明面无表情,眯着眼一只脚拿鞋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David和George走了出来,看到他们,笑着打招呼。David见两个人的神情,不尴不尬的样子,看看张祖杰,再看看赵小明,纳闷地问,“怎么了?”
赵小明抬头看看他,勉强一笑,说,“没有啊?”再顾作不解地看看张祖杰,“什么怎么了?”张祖杰也只好笑笑,装作若无其事耸耸肩说,“没事啊。”
David嘴上说“没事就好”,心里在想两个人见第一面就这样,一定也不会很看好的了。当下为了缓和气氛,提议大家到别的什么地方再玩一会。赵小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张祖杰看看赵小明没吭声,只说“随便啊”,三个人就成了三条心思,彼此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George在旁边听又听不懂,看出点苗头又不敢说,急得什么似的,实在忍不住就叫了起来,“Com'on!You guys speak English, OK?” 再对着赵小明叫,“Xiaoming,what happened? cheer up, guys!”
赵小明堆起笑脸,伸手在Goerge肩上拍了一巴掌,“nothing, I just feel tired。Maybe
I fell asleep too late last night。”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对张祖杰说的话,朝张祖杰一看笑了一下。张祖杰马上就意识到了,脸上的表情顿时阴转晴,捂着嘴就笑起来,这下不仅Goerge更糊涂了,David也一脸茫然。赵小明朝张祖杰挤了挤眼,张祖杰会了意,也收住笑说,“Nothing
la。Ok, since Tom cat is tired, let's go home, I
have bunch of assignment to do. Gotta work hard when the cat is away.”
这下四个人全笑起来。David甚至觉得可能两人对上了眼,不好意思罢了。于是乐得让他们回去。四个人又分了两部车,赵小明坐进张祖杰的凌志,两部车分道扬镳,各自归去。
在车上张祖杰终于忍不住问赵小明,“那个周天真的是啊?”赵小明沉默了片刻道,“你说呢?”
张祖杰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赵小明一直在想他和张祖杰说的关于周天的话。至于为什么跟张祖杰说周天昨晚和自己在一起,赵小明也想不出所以然,可能是当时的冲动脱口而出。直到说出口以后才想到,自己怎样在以后的日子面对张祖杰,怎样面对周天,张祖杰怎样面对周天,以及周天怎样面对张祖杰,一路上赵小明想的都是这些,一个计划在心里慢慢成型,赵小明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也不知道以后将会给他们带来多少烦恼,反正赵小明决定了。
于是赵小明说,“周天是,但是他不希望别人知道。”
张祖杰握着方向盘的手颤了一下,脸上不露任何动静。赵小明看到了,他当然很清楚他的心思。这个台湾男孩子,虽然不是绝顶聪明,却也极度的敏感。他喜欢周天,但是周天拒绝了他,他喜欢自己,自己也拒绝了他,不仅如此,还告诉他周天和自己是一对。赵小明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地骗他,心里的出发点是什么,他只是凭着感觉在这样做。
“小张,”赵小明第一次这样叫张祖杰,好象梁朝伟叫张震一样,这说明他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和周天的事,希望你不要去对任何人讲。我们不比你们台湾来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苦衷,他还有女朋友,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还可以,以后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张祖杰点了点头,“你放心。别忘了,我比你还大两岁。”赵小明转而笑起来,“哦,是吗,那我就尊称一声大哥了。小弟以后还要靠大哥多照顾。”张祖杰也笑起来,笑得还有些不自然,带着些失望,“猫给老鼠拜年,老鼠岂感怠慢。”车子说着就开到了赵小明的家,赵小明跳下车,和张祖杰说再见的时候,自以为搞明白一切的张祖杰说,“小明,我们会是好朋友。”赵小明说,“我相信。”说完了想到些什么,又把头凑到车窗口,说,“你和周天讲话不要提起我,他会不自在的,你只跟他说我们认识了就可以。”张祖杰郑重地点了一点头,说,“你放心。”并从车窗伸出手,和赵小明使劲地握了一下。
这一天,赵小明一直不是很快乐。他很想知道自己为了什么,但是又不愿意去想。他知道今天对张祖杰说的谎言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为了让张祖杰死心,而是自己内心深处对周天的心没有死,想到这里,赵小明不禁为自己可怕的念头感到惊讶。而唯有如此,自己的心好象才有了些平衡。然而这样的平衡没有给赵小明带来哪怕是丝毫的快乐。他原先决定的从对周天的感情中依然抽身而去,竟变得反复再三。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还是低估了内心的力量?当年从李依然身边走开时的痛苦,并没有再演,代之而来的只有深深的失落。他失去了往日的自信、洒脱,心乱如麻,在书桌前呆坐着,一直到夜幕降临。
原来对一个人的爱,不是这么容易轻易地被替代。
电话铃声把赵小明从沉思中惊醒。他拿起话筒,原来是爸爸打来的电话。
“小明啊,我们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不在家嘛。”
“爸爸,我去纽约同学那里玩,今天才回来的。”
“怎么样啊?功课紧不紧?”
“不紧。我挺好的。妈妈也在家?”
“你妈在听着呢,我们用免提在跟你讲话。”
“小明,妈妈在这里。你到纽约去了?是不是谈了女朋友了?”妈妈笑着问。
“没有啦,妈。我去纽约和大学同学玩,是男生。”
“哎,小明”赵小明爸爸又插进来,“你们学校电子工程系有个小孩子,叫张……对了,叫张祖杰的,你认识吗?”
赵小明吓了一跳,“我不大认识电工的,怎么了?”
“你去打听一下啦,反正。那个小孩子是台湾来的,他父亲呢,在上海投资了一家公司,是我们公司的客户,前两天他到上海来,我们见了面,他听说我有个儿子在N大读书,他说他儿子也刚去那里读,今年夏天刚去的。他父亲人很好的,和我一见如故,我们啊,希望你们两个在一起,互相帮忙,做个好朋友,有什么事情互相也照应照应。他儿子刚去,你认识以后多关心关心他。”
赵小明这才松了口气,关心他?怎么关心?难道要陪他睡觉不成?嘴上说,“好的,我去打听一下,没问题的。”
“他父亲呢,也说要给他儿子打电话,估计他也可能来找你。”
“行,行”赵小明一口答应着。
挂上电话,赵小明长叹一口气,看样子以后和这个张祖杰是脱不了干系了。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闷了一天,他突然想去跑步,于是换了汗衫和运动短裤,带了门,一溜小跑冲进夜色中。秋凉了,乡下的夜是静谧的,远远地看到学校那边的灯火,传来周末学生热闹的喧嚣。赵小明沿着公路跑着,在一个拐弯的地方有一辆车从后面驶来,车灯照亮了路边的一个标志,标志上是一只健步腾飞的鹿,他想象着那些据说只在夜晚出现的生灵,有人曾开车惊鸿一瞥他们的身姿,他希望自己在此刻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无牵无挂地驰骋在黑夜的野地里,那么所有的烦恼都将随着夜风飘散无踪。
二十
周日晚上,ah-may回来了。她是吹着口哨走上楼的,宛如地主婆收租回来,一脸笑意掩饰不了她内心的幸福。赵小明正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只穿了一条纯白的boxer,拿着浴巾在擦头发,肩膀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在浅黑色的皮肤在走廊的灯下熠熠地闪着光,看到ah-may,赵小明嘴一咧,叫道,“宝贝呀,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啦?想我了?”ah-may耷拉着眼皮对赵小明报以蔑视。
“是啊,能不想么,没见我澡都洗完了,就等你回来了。”赵小明开始耍赖了。
“就你这球样,洗和没洗也差不多。”ah-may眼皮一抬,看了一眼赵小明。
赵小明把浴巾往肩膀上一甩,手往腰里一叉,“看看小爷的身板,哪个少女能不怀春?”
Ah-may拿小手指甲挑了挑牙缝,也不知道挑出了啥,使劲啐了口,“呸!”仰起脸又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小明,“别光说不练哪。让你姐也尝口鲜。”说着把肩上的包也往肩上一甩,一只手就向赵小明探去,赵小明格外挺了挺胸脯,任ah-may的手摸在自己结实的胸口上。
“不错么,”ah-may的手指触到赵小明弹性的肌肤,没有弹回来,竟象是粘了上去,她更用手指头轻轻捏起赵小明的nipple,眼睛看着赵小明万分暧昧地笑着。
“别,要玩咱们进屋玩,别又捏又掐的。”赵小明还是一脸的赖皮。ah-may的手游移到赵小明平坦的腹部,那里由于近来锻炼的结果颇有收获,已经从盆地改良为梯田,呈现出丘陵地貌。ah-may没理会赵小明说什么,似乎陶醉在良好的触觉中,手指拖过赵小明boxer松紧带的边上,还有意无意地探一探,嘴上说,“不错么,很久没检查,有些爷们样了。”赵小明见ah-may没被唬住,反而变本加厉,急急叫道,“我可警告你:别越过危险隔离带,否则老虎可要下山了。”
Ah-may两个手指探进松紧带,嘴一撇,“你诈什么呀?就你这样还下山?”赵小明觉到ah-may的手真是一副攻城略地的气势,赶紧弯下腰笑着一手按住她的手背,ah-may也不抽手,却忍不住笑起来,“每回见你姐我就象见了你娘,还硬得起来才怪呢。”猛一拉把手抽出来,松紧带回弹在赵小明的肚皮上,“啵”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呵呵,你还好意思说,你见了我不跟见了你爹似的?”赵小明笑着说道。
“我爹怎么啦?我爹可是一副好身板,我可有恋父情结。”ah-may自豪地说,赵小明待要接口,ah-may又讲,“哎哎,不和你开这类低级玩笑。”说着头往前略凑了凑,放低了声音问,“那个周天怎样了?搞定了没有?”
跟ah-may闹了一阵,赵小明本来一脸高兴,听到周天两个字,笑容淡了下来,“没戏。”
“乍就没戏?给你创造的这么好的一个周末你都不充分利用上?”
“利用上了,周天还在这儿住了一晚上呢。”
“那不就搞定了么?还跟我打马虎。”ah-may笑着走进客厅,唱起了改良版的费翔,“年轻的朋友啊在一起,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讲讲,讲讲。老公先倒杯水来!”
赵小明叹了口气,拿了个玻璃杯子去厨房倒了水,递给甩了高跟鞋正在脱袜子的ah-may,也在沙发上坐下来,接着ah-may唱起来,“嗨,年轻的朋友啊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发生~”
“乍啦?”ah-may不解地问赵小明,“好好的,按预定方案进行啊。你是不是太心急,急侯侯就把人家按上了床?”ah-may说完灌了口水,为自己的念头大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狗屁!你看小爷我是这号人么?人家死不肯承认,还哭哭啼啼跟我讲了一晚上的恋爱经历,全他妈的是跟女的。”
“有这等事?”ah-may盘起双腿,眯了眯眼睛,“先前我看这个周天,对你是有点意思。或者是我吴梅看错,或者就是他还没有开那根弦。不急不急,小明,你就来个放长线,愿者上钩。”
“我倒是想放长线来着,就是怕人家对我这鱼饵不感冒。”
“别,依我看,你的钩子太直了,人家把饵都吞了你都钓不上来。你得弯一弯你这钩子,来点trick,俗话说,欲擒故纵。你先放一段时间,相机行事。”
“唉,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怎么就觉得我自己在做无用功,他真的不是的。”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一样straight forward?人家先要猜疑,再要试探,你要给人家时间来了解你,刚来美国才俩月,你就想一气把他钓上手?要真那么容易就钓上,我看你也不是个长久的主。”
赵小明气得直叫,“好好好,我是straight forward,人家都是gay forward.我怎么就这么直?shit!难道我把人家吓着了?我到底做了啥?”
Ah-may喝完水,把水杯往茶几上一顿,起身拎起鞋,赤着脚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说,“你别横,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赵小明身子一侧,颓然躺在沙发上,仔细想想她的话,琢磨琢磨还真在理。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打定了主意的事就怕有个人劝上几句,这个人还是ah-may,就更显得有参考价值了。赵小明想着,看到那瓶玫瑰,忙冲着ah-may房间喊,“老婆,有人又给你送花了。”
Ah-may在里面应了一声,“早知道了。”说得满不在乎的口气,赵小明简直可以想象出她得意忘形的样子。“哼!”了一声,人比人,气死人,懒懒地回了自己屋。
赵小明躺上床,脑子里乱成一片,又是猜ah-may的新宠到底是谁,再是自己一堆破事,剪不断,理还乱,人前坚强的赵小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也心慌得紧,又是怕想,又忍不住去想。想起ah-may的话,心里忽又坦然了一些,象独自在家怕黑的孩子,紧抱了个洋娃娃也就悠悠睡去了。
又一次给自己作了调整后,赵小明的心情可以说是不好也不坏,只是多了一层心思,见了张祖杰得时刻提防穿帮,还有就是怎样来协调他和张祖杰以及周天之间的关系。张祖杰虽说暂时糊弄过去,可人家和周天是同系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确实让赵小明很为头痛。至于说赵小明以后和张祖杰之间,赵小明很明白自己是不会喜欢上他的,做朋友应该不是问题。而两人的交往,势必周天会觉得奇怪。幸好可以拉上家庭关系,这倒又结了。不过,还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特别是三个人在一起的场合,更是不能说错一句话。赵小明第一次知道撒谎的艰辛和带来的深重的负担,象是地下党?或者说间谍?或者更可以说是双重间谍?他内心里又觉得挺刺激的。
这天上午十一点,赵小明肚子就开始咕咕地叫了,早上就吃了个ah-may买的糖圈圈,赶紧收拾实验去吃中午饭。走过电工系馆就有点心慌,急急地走过去,还好就没看到谁。正这时就看到张祖杰夹着书从侧门走出来,赵小明躲是来不及了,两人相视而笑。
“Tom!”张祖杰叫。赵小明想他在叫谁呢?回头看又没其他人,才想起上次告诉他自己叫汤母猫的事来,忙点头摆出笑脸,“你好啊,小帅哥。”
张祖杰开心坏了,过来就拍赵小明的肩膀,“我是什么帅哥,你才是啦。”
赵小明看看张祖杰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仔细一想是张祖杰上次戴眼镜,今天却没戴,怪不得有些怪怪的,不过不戴眼镜还好些,好歹眼睛看上去大些。张祖杰看赵小明盯着他脸,笑笑说,“怎么,真没见过帅哥啊?今天戴contact啦。平时都有戴,就上次眼睛有些发炎,才戴了眼镜。”
“哦,戴眼镜好帅哩,不戴眼镜更帅了,帅呆了。”赵小明学着台湾人说话的腔调,自己都觉得好笑。“我去吃饭,你呢?”
“我也是,今天上午都没课,在图书馆看了会书。走,咱们一起去吃饭。哎呀!~”张祖杰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叫起来,“忘了跟你说呢,我爸爸~……”
“啊,~, 对对,我爸爸也跟我说呢。”
“哈哈哈,两个老头子哪里知道我们早就认识了哦~,真好玩。我爸爸还让我去找你,说你们大陆的男孩子聪明。”
“那你让你老爸给你在大陆物色一个?”
“哈哈,我跟老爸说,大陆的男孩子不光聪明,还都长得特别帅呢。”
“别又看上了谁吧?”
“看上你了呀,哈哈。”张祖杰肆无忌惮地笑着,“还有周天。他真是好好看哦。每次上课我都想去坐他旁边呢。不过我知道啦,你关照过我的啦,搞得我都不敢随便和他讲话耶。哎,下次带他一起出来玩呀,这样我就可以和他讲讲话啊。”
“好啊。下次有机会一定啦。”赵小明支吾着答应了。
张祖杰住宿舍,吃食堂计划餐,赵小明也就顺着他一起去了。两人走进餐厅,各拿了个盘子挑东西吃。张祖杰挑了意粉加了一堆sauce,赵小明拣了两块pizza,好久没吃pizza,闻到那玉米饼子上的香肠和起士味也竟然颇为诱人。
付了钱端着盘子两人找位置,就看到靠窗的一桌一个人正收拾东西站起来,看样子是刚吃完要走,两人就并肩走过去。那人把饮料杯扔进垃圾筒,捡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转过身来,竟是周天。周天看到他们两个,脸上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掩饰过去,嘴角欠出浅笑,朝两人点头,赵小明端着盘子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周天从面前走过,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仿佛掩藏了深深的疑问,赵小明的心一下子提在了半空,随着周天的飘然离去,这颗心提也不是,放也不是。
面对着刚才还香味扑鼻的pizza饼,赵小明楞是没吃出什么味道,只知道自己机械地掰了饼子往嘴里送。一面还要应对张祖杰。张祖杰显然对两人的情形十分好奇,问道,“赵小明,你跟周天到底是什么关系呀。两人都神神秘秘的。他是你男朋友吗?还是你们只是炮友?”
“你说呢?”
“我猜啊,你们只是炮友啦。我当兵的时候,也有阿兵哥做炮友啊,大家无聊嘛,互相帮个忙也没什么啊。”
“狗屁。”
“好吧,那你们就是地下情啦。不过很没必要啊,象他那样,帅是帅,又想不开,还有女朋友,不是也很可怜吗?叫我我都不要这样的男朋友,好辛苦哦。”
“你知道辛苦就好。所以啦,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不要乱讲他的事,给我添乱。”
“是是是。”张祖杰点头说,“不过我真替你不值,可是谁让你喜欢他来呢?也没有办法呀。”张祖杰倒真是会替人着想,赵小明心想这个人还不赖。
吃完饭赵小明告别张祖杰,一路上就想着怎么给周天解释,又要装出不是故意去解释,想了半天给周天发了个email,问他晚上想不想一起去游泳。半小时后周天回过来一个mail,说功课忙,今晚不能去游泳。赵小明盯着电脑屏幕,周天的信就几个字,越看越是恍惚,心里就兀自闪过无数猜测。呆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把鼠标往回信按钮上一戳,飞也似得打了一句话,“那明天有空么?”低着眼,一皱眉就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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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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