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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學導論》研究 嵇 義 達
先君嵇哲先生的遺著:《中國文學導論》,最近在聖荷西灣區出版了;這部書表達了先君對文學的看法,他對文學下的定義是:「文學是以思想、情感、想像為三大要素,運用適當的形體,藝術的境界,來表現人生的觀念,和批評生活的現實,而能喚起人類的同感和同情,存在於文字上的一種科學。」文學為甚麼是一種科學?現代人有沒有必要研究文學史?本書有何特點?我想作一探討。 文章與文學 中國自從有了文字之後,便有文采和章法的作品,漸漸產生了文章,劉師培在《左盦集》探討文學出於巫祝之官:「蓋古代文詞,恆施於祈祀,故巫祝之職,文詞特工,今即《周禮》祝官職掌,考之若六祝、六祠之屬,文章各體,多出於斯。又頌以成功告神明,銘以功烈揚先祖,亦與祠祀相聯,是則韻語之文,雖匪一體,綜其大要,恆由祀禮而生。欲考文章流別者,曷溯源於清廟之守乎!」人的天性愛批評,有了文章,便有文學批評;在春秋時代的作品,如《易•繫辭》、《左傳》已有批評,孔子論《詩》,《左傳》的「君子曰」,引用《詩經》講出理論。《易•繫辭》曰:「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方孝岳先生認為這是理論文最精密的批評。
現代人為甚麼需要文學? 人類為甚麼需要文學?先君說:「文學是人類生活的記述,和抒發情感的利器,喜怒哀樂的情緒,離合悲歡的心境,是人生所不能免的;表現人生,和批評現實,都需要文學為工具,人是有情感的動物,情感的產品,便是文學;文學的價值,是要以自己情感,激動別人情感,才能喚起人類的同感與同情。」人與其他的動物不同:「人類生存在複雜的社會中,悠長的歲月裡,都要有一種好的思想,裁成情感和想像作用,是有賴於思想的表現。思想必須溶化在情感和想像的中間,而有控制奔放的情感和活動的想像,既不為想像所湮沒,藉著文學工具,來表達思想,這才不失為真善美的文學。」人類需要別人對他的生活、思想、意見有同感,對他的遭遇、情緒、心境等同情,這便需要文學為工具。
研究文學史的重要性 司馬遷雖然把文章和學術分為兩事,但是這時候對文章的觀念,並沒有明確的界限。到了陸機《文賦》把文章分為文、筆二種之後,就有了「有韻為文,無韻為筆」的說法,文章的界限,更加明顯地有了分別。昭明太子的《文選》,就明確地在講體例。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列傳》曰:「今之文章,作者雖眾,摠而為論,略有三體:一則啟心閑繹,托辭華曠,雖存巧綺,終致迂迴。宜登公宴,本凡准的,而疏慢闡緩,膏肓之病,典正可採,酷不入情,此體之源,出靈運而成也。次則緝事比類,非對不發,博物可嘉,職成拘制,或全偕古語,用申今情,崎嶇牽引,直為偶說,唯睹事例,頓失清采,此則傅咸武經,應璩指事,雖不全似,可以類從。次則發唱驚挺,操調險急,雕藻淫絕,傾炫心魂,亦猶五色之有紅紫,八音之有鄭衛,斯鮑照之遺烈也。」我們研究和欣賞文學,可以採取兩種途徑:第一是研究和瞭解這一國家或民族的文化,像巴比倫、埃及、印度、亞述等,它們雖然有文字記載,可是在文章、詩歌的流傳是很有限的,數量不多,而且出現多次斷層,加上這些文字已成古文字,就算是專家學者,也只是在考古和訓詁方面作研究,不容易融進他們的文學裡而產生共鳴。因此欣賞他們的文學很困難。中國則不然:她有悠長的歷史,文學延綿不斷,豐盛的真善美文學令人陶醉。第二是研究與欣賞個別作者的作品,可是作者的思維、文章的體裁、詩歌的吟詠、藝術的表達方式,可能與古人、學派、文友等有關,因此便要由文學史入手,才可明瞭。文學為甚麼是「科學」?明白了上述的道理,就會同意這個看法。 研究中國文學史,是一門大學問,先君撰寫《中國文學導論》,是基於以下的信念:「文學既然是人生必具的修養,我們就要從事實際的研究,文學著述,流行於世的,不可勝數;大多側重於源流正變,至於規律問題,往往格於體例,語焉不詳;所以本書要把文學上各種規律,分別的舉例說明,俾有志研究文學的人,得到進一步的認識,由了解而研究,由欣賞而創作,本書對於這個問題,多少是有幫助的。」
書的特點 近代許多撰寫文學史的作者,都不是史學家,因此他們對於體例和規律的問題,往往語焉不詳,現代的學者以博引群書為學問,時常把史料當史學,牽扯太多,令讀者有雜亂、枝蔓之感。先君受到師輩史學家章太炎先生和金毓黻教授的影響,特別注重規律和體例,他承襲了劉勰、昭明太子、姚鼐、曾國藩等的傳統,把文章詩詞散曲戲劇的規律講清楚,條理分明,是為本書的特色。
對作者的認識 我在整理這本書的時候,對先君的學術有更深一層的瞭解:在尚未出版的《乾乾齋詩稿》內,有先君懷念已故師長陳衍先生的詩,作於一九四二至四三年間。陳衍,號石遺,著有《石遺室詩話》三十二卷等,先君在蘇州「章氏國學講習會」當過陳先生的學生,詩中說出陳先生與先君的感情:「開堂授哲詞」、「啟聾兼振瞶,解惑更除癡」、「得句先遺我,知音更有誰?」這就是吟詩的知音。由於陳先生已經下世,先君以詩告訴他近來的成就和讀書心得:「辦道非朱學,論心愛陸師,精尋諸子誤,細發六經奇,近著王通學,初成易象辭」,隋朝王通在《中說》論詩:「上明三綱,下達五常」,要尊崇儒家之道,不作無病呻吟;而《易•繫辭》曰:「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這更給先君立下作詩的模範。可惜先君研究王通和易象辭的文章沒有流傳下來,先君推崇儒學,他對文學的觀點,我從《中國文學導論》便略知麟爪。
六、附錄 本書的附錄,有先君的恩師孫世揚先生珍貴的詩文,這是要感謝武漢大學黃景熙教授,她代為蒐集了先輩黃焯教授、劉賾教授所收藏孫世揚先生的墨跡與文稿,慷慨地提供給我,放在附錄;黃焯與劉賾在紅衛兵時代,隱密地保存下來的文學作品,是對中國文化延傳,做出鉅大的貢獻;孫先生比較孔子弟子子路與子夏之勇的文章,對我們瞭解孔子弟子,有很大的啟發;孫世揚先生教學生治學的方法,亦記載於〈先考孫公鷹若府君事略〉一文中,供後世讀者參考。
〔嵇哲先生乾乾齋詩稿將於下期始選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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