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对拍摄大自然和风景并没有兴趣,
我更喜欢身在户外:
凝视四周,独自度过一段时间。
但是我常会看见非比寻常的光线,
此时的风景那么美丽,不容我独自观赏。
我用一台照相机记录下一些这样的时刻,
当作某种纪念品,和没有机会体验这些的朋友们分享。
我也说不清,“道路”这个主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可以说:是从我开始摄影的时候,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是“道路”。
我只知道,
有一天我发现,过去25年来零散拍摄的照片里,
竟已有上千张是道路、车辙、曲径。
我想这些照片的根源要回溯到童年时代,
我对路的迷恋从那时就开始了。
我的电影里,也总是下意识地出现很多大道或小径的镜头。
一个很确定的事情就是这些道路承载着从过往而来的记忆。
它们象征人类未经记载的寻觅,对生命的寻觅。
也许是感伤的,也许只为一口食粮,
道路上就画下杂乱的线条。
无须解释,为什么“道路”是诗人和作家非常喜爱的主题,
在古典波斯文学当中,
在当代诗歌和日本俳句中,路的形象总是出现。
对索赫拉Sohrab这样的现代诗人来说,道路是
“流离,风尘,歌声,
游历和动荡”
或者
“月光照在小路上
并不是要沿路而行”
或者
“我跋涉在不知所终的路上”
或者
“每条道路都不乏过客
左右奔突却行进迟缓”
“犹豫着站在岔路口
我只认得归途”
“这路上无人与我同行,无人迎面相遇
一个秋天的薄夕”
“我知道,有一天定会经过这条路
到昨天我才知道,那就是今天”
他一直心怀莫大的悲哀
这令他躲避别人的陪伴,把自己关在屋里
只因曾有送葬者对他说
哪张美丽的脸庞,最后不是葬于尘土?
强烈的忧伤降临
打碎了他的宁静
有人问他:“什么让你如此痛苦?”
他说了缘由,告诉他们,对这世界他的心早已冰冷
“有什么东西攫住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摆脱
书本也好,教义也好
我都找不到解答。”
他们说家不能庇护他
他必须离家上路
保持缄默,留心路途
“道路自会生长出你心中千个问题的答案。”
他动身找寻道路
道路绵延,没有尽头
蜿蜒而不知所终
一页尘土上交错的路线
就像孩子在纸上画着玩儿
人如同蚂蚁,寻觅着每天的食粮
探索着旅行的路途和旅行本身
最后,他凝视道路,看清了人的故事:
一生中人只有一条路,从终点到起点
沿着它,人总会不停寻觅意义
无限的存在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有时是无穷的曲折迂回
有时不知所终
有时是条直线
通往花园、通往树荫、通往岩石中的清泉
道路显示一个人寻找给养的旅程
道路图解那些无法安宁的灵魂
身体就是包裹灵魂的皮囊,载着它从一处到另一处
不注意自己皮囊的人永远也到不了他旅途的尽头
但是人类的旅途永远在继续
我们的路就如同我们自己,有时磔砾,有时平坦,
有时折曲,有时笔直
我们走过的路就像地球上面的刮痕
在内心我们有其他的道路
悲伤的路,快乐的路,
爱的路,思想的路
逃避的路
有时候从仇恨中冒出来的路
摧毁我们的路,无望的路
没有终点的路,如同停滞的河流
道路坦白了人从何处逃离
他又将去往哪里
道路是生命,道路是人
再小的路也流过存在的纸页
有时没有定数,有时却是胜利。
至爱的主
赐给我们雨水,从淡淡的温顺的云端
虽从那浓厚、灼热、灼热,召示着死神的云
阿门
——《辞章之道:伊玛目阿里·本·艾比·塔利卜言论集》
(Nahjul balagha: sermons, letters, and sayings of Imam A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