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路人 提交日期：2007-10-12 11:46:00 | 访问量：28
【这篇关于中国美术学院的散记，来自依乔女士内心深处的回忆。因为教学需要，我在美院仅开过一个学期的外国美术史公共大课，大教室，每次百来号人，阵势有时颇为浩荡。依乔不是美院的学生，却曾旁听过，据说还一堂不拉。由此因缘，我也读到了她多年后撰写的关于美院的回忆文字，让我这个一直身在美院的人，再一次感受了美院生活的丰富和生动，有许多细节，竟是托了依乔的文字而获得新的体会。尤其是，依乔的文字还提醒我，珍视身边的生活和事物。于是忍不住将这篇文字转帖了来，供有缘人一起阅读。这篇文字转帖自依乔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9729b9010008y2.html】
他也猛烈的抨击过我，我这个人，我的生活。在我看来，他完全与社会脱节，包括他的名字，他的样子，像是没落贵族的后代。他做的事没一件与正常大学生有共同点。他和我们格格不入。
我记得每次见完他，回到寝室都会大喊一声，我再也不见他了。我是真怕了，每次见他，我的自尊都会受到重创，他倒一点无事，继续做事。坐在他面前，怒火开始在心底燃烧，可怎么也发不出，我一发火，他马上会反驳，又或者不再说话，用无所谓无动于衷的眼神回敬我。
而其实，我根本没有发火的理由。他说的对，站在他立场，他什么都对。他只是以一个异类眼光看我们的世界。或许，我们才是异类，才是不正常。他不一定要和我们一样，他每天读书、写字、吟诗、逛寺庙，没有人会阻止会怀疑，生活方式纯属于个人选择。
所以，等过些日子，气消了，总会要想他，好好的去细想咀嚼他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理解，当时没看透而已。与他相比，我确是浮躁了点。我每多一点明白他的观点，就会多一点底气，然后再约他出来，再接受挑战。
在一次次历练中，我不怕他了。和他交谈，能自然表达自己想法，不会因为怕被取笑而放弃，也不会对他莫名其妙的行为耿耿于怀。显然，他也一定感受到我的改变，也渐渐打开内心，说一些平常事，他不也一样，吃喝拉撒，喜怒哀乐，是人都会碰到。
听说他订婚了，听说明年要出国了。
他的生活是三级跳的，让人大跌眼镜的，你永远无法预知他的下一秒。
美院有一家咖啡馆和一家茶馆，是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名字——“你我咖啡”、“你我茶馆”。
咖啡馆里暖暖的，几张暗红色靠垫沙发，可以将整个人埋进去。墙上挂着老板朋友以及举办喝奶茶比赛时的照片，有点搞笑。茶馆则亮堂很多，坐椅是白色藤制物，不会想着要缩在上面睡觉。老板工作室就在最里间，几平米大小，用帘子拉着。
老板是一对情侣，男老板黑黑胖胖，留长长头发，人不太好看，不怎么开口，不怎么笑，走路做事也慢慢的，但很细心。他是美院雕塑研究生。女老板实在是个大美人，高高瘦瘦，皮肤白皙，喜欢阿迪耐克运动式装扮，很活泼，对人礼貌，快快乐乐。
我头一回去咖啡馆就遇见了女老板。当时，她正从楼下上来，欢快的步调，小鹿般愉悦，轻甜的叫着：两杯摩卡。那时，我还不太懂咖啡，但记住了“摩卡”。后来知道这是混合了巧克力口味的咖啡。摩卡变成我最爱的咖啡，每次喝时，都会想起女老板生动的样子。
点了咖啡，看着老板放在咖啡机里研磨，再倒进杯里冲泡，热气腾腾、袅袅娜娜、醇厚的咖啡香诱惑着我的味觉。从他手里接过咖啡，随便找个地儿，靠在栏杆上，独自沉醉。
下午五六点光景，我会点一份台湾鲁肉饭作为晚餐。男老板是烹饪高手。他先在电磁炉上煎个鸡蛋，新鲜蔬菜在热水里轻烫一会，米饭盛在色彩斑斓的大盘子里，浇上准备好的瘦鲁肉，再往旁边摆上蔬菜鸡蛋，洒上切好的番茄丁、萝卜丁、青豆，红红绿绿，最后挤上番茄酱沙拉酱作为点缀。一份精致美食在他手中成形了，整个过程流畅而优美，我都舍不得吃了。
在这个随意自由的氛围中，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听音乐一边喝茶一边又一头栽进沙发进入梦乡。我会帮着整理客人翻过的书籍，收拾桌上残余垃圾，摆放好桌椅位置。老板收集了好多音乐CD，也爱好摄影，偶尔约上三五好友打打扑克看看画展。我也带我的朋友过去，像回自己的家。
我无聊时会趴在栏杆上看他俩打羽毛球，说实话，他们不太般配，很长一段时间，我总不能明白女老板怎么会选择男老板，听说她还很喜欢他呢。在咖啡馆的日子，我渐渐明白，男老板虽然长的不好看，但很能照顾人，有才华，学识丰富，他的骨子里有别人不易察觉的自信，所以看他说话做事，总是有气定神闲不温不火的气息，尽管低调，但你在冷静时，仍会感觉到他的张力。他是个笃定的男人。这种男人是致命的，假如你克服了表面的虚荣心。我想，女老板做到了。我喜欢她的选择。
那是我大二的第二个学期。
周末。上午，在教堂；下午，泡在“你我咖啡”；晚上，去恒庐听课。
吃完晚饭后，中间有一小段空隙，便常去校园里走走。
美院的建筑以水墨风格为基调，按着中国水墨画的形式设计了流水、小山环绕其中，整个造型空灵通透。
正大门往前，在宽阔长廊中央有一块圆盘，直径约有一两米，矮矮的，大理石材质，没有任何装饰。我看到它时，莫名心就平静下来，虔诚温和的对着它，身体的浮躁，内心的污垢开始一点点褪去，借着这神奇力量，纯净到无垢。我无从去打听这块圆盘的来历和用意所在，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静心石”，也曾有个念头，想要在深冬时节来这里，羊毛围巾垫头，厚外套当被，大衣帽子遮脸，整个人蜷缩起，无声无息的在静心石上躺着。特别是仰卧其上，望向高耸梁顶，有一种无穷无尽，宽广博大，世界皆任我的浩淼。
我很久都未能清楚为什么这块圆盘会有如此大的魔力，直到有天问自己，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我的回答是——无拘无束，自成方圆。一想，那圆盘不正表达了这意思吗？
水池边有一石板凳，是我认为在美院抽烟的绝妙去处。
刚认识美院不久，有回来这边找一朋友，经过综合楼底下，远远看见一女生，厚厚的黑色外套，明黄色裤子，头发长长，蓬松而微卷，一大把零乱的用皮筋固定住。冬末温暖和熙的阳光倾泻在她的发梢、脸庞、指间，池水清清的，偶尔会有小小的喷泉。她一个人在那抽烟，旁若无人的抽，旁若无人的美，像一幅浓厚的油画。
我看不出她的表情，究竟是否落寞，抽烟的人大都因为寂寞，但我显然是没有感受到她的寂寥，反而觉得她是在自我享受，自我陶醉。
一个在周围有生人经过的环境中能安然进入自我状态的人，并不受其影响，这样的境界是无为且高尚的。我仿佛觉得她是这样一个人——无谓且无畏。
如果有足够时间，如果不怕别人以为我神经病，我会停在那个点，就这么远远的观看她，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岁月老去。
我常会被某一个同性女生在一瞬间深深迷住，忘乎所以的欣赏，是因为它们身上有我所没有的东西，这种东西，或许是我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愚人节，听说有人在操场裸奔。
校园里，随便拉一个人问他，你是山东人吧，他肯定睁大眼睛说，你怎么知道。
衣服脏脏的，像个油漆工打扮，是油画系的；身上总有一股碳酸混合味，是版画系的；身强力壮，黑乎乎，像个民工，是雕塑系的；穿中式衣服，吟诗挥笔，文弱书生调调，是书法系的。
有一处卫生间的设计是男左女右，与建筑相呼应，我还因此走错了地方。
夜晚，从露天楼梯下来，被一座雕塑吓得半死，和朋友谈起此事，她笑说，怕是雕塑被你吓死了吧。
学校里有幅巨型书法作品，磅礴大气，是一位教授在一小时内完成的。
走廊上，一位外国学生弹着吉他，两位中国学生在一旁静静听着，不说话，用眼神交流。
餐厅在地下室，彩色卡通图标作为指引，这头进那头出，所有空间都是连着的。一回吃饭，旁边男生正打电话，他说，任何东西你都要找到它的本质。恩，果然经典。
某天，与好友爬上美院最高楼的天井，我激动的大叫，这里开一家夜间酒吧，一定很多人光顾。它没有包厢阻隔，像是大家的客厅，没有屋顶遮蔽，与星星月亮对话，而对面就是风景如画的西湖，要是碰上烟花节，就更美了。
美院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孤独自傲的立于一片风景之中，它从不将就，力求独到，就跟它的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做着自己。
那时，我正迷恋着陶吉吉的歌，尤其是那首《寂寞的季节》。我只在太阳下山了，美院的某个角落，无限伤感的倾听。
美院，是个能将自己包裹，又能将自己释放的地方。
我在咖啡馆认识了一个男生，杨兵，山东人，当时他念大一，是雕塑系学生。
对于美院和美院的学生，我一直都在潜意识里带着仰视的卑微。我走进它，花了不少力气。很多大学生对它都一无所知，它有点与世无争，我在那没有认识的人，自己也不是学艺术，硬生生的想要靠近遗世独立的美院，谈何容易。
我很自卑。
杨兵是给我鼓励的第一个美院学生。他是个心地善良，为人随和的男生，总是笑嘻嘻，也很幽默。我和他聊天，不像和杨汉卿，像打一场智力战。他会认真听我说话，听我聊大学生活，聊与美院缘分，聊对艺术的向往，聊我的卑微。
他听完倾诉，总是摆摆手说，你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也很勇敢，为了心中小小梦想，你愿意尝试，并踏出第一步。学艺术需要激情，我们也会苦恼，因为很多成就无法超越。而你身上有这样的激情。
我说，我不会画画，不是学艺术的，怕你们瞧不起我。
他可爱的板着脸，推推眼镜说，没人会看不起你，而且我觉得，如果你在我们学校念书，你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后来每次碰到他，杨兵都会带我去参观他的雕塑教室，给我讲如何做造型的要领，也陪我去油画室，给我分析怎样才算是一幅好的油画。学校里有什么展览、活动，也会提前通知我。
他说，依乔，你要打开你的世界。
恩，我会的。
受杨兵的影响，大三时，平日里功课不多，我决定去美院上课，做个旁听生。
我联系了美院的朋友杨荣欣（呵呵，他们三个都是山东人都姓杨），欣欣以前在“你我咖啡”做兼职，我头回碰到她，便如久违的朋友，滔滔不绝聊了一下午。她和普通大学生差不多，喜欢漂亮衣服、小八卦，喜欢跟美院以外的人交往，也常为感情、生活琐事伤神。
她推荐我去听外国美术史。她说，这门课对于刚进入艺术领域的人大有帮助，可以帮你建立起对艺术的整体印象和框架。
外国美术史是美院公共必修课，几个班合一块在大教室上。上课内容从古埃及开始，到古希腊古罗马，到中世纪，文艺复兴，到洛可可。
老师讲道，古埃及法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大都先天畸形，长相丑陋，深爱妻子和孩子；古罗马用武力征服了古希腊，却被古希腊文明所征服；万神庙直径长达100多米，让人畏惧，仿佛有一种力量，来自于神；中世纪并不是一个黑暗时代，它一样有贡献，而不只是黑死病。
说实话，一开始听老师上课，我一头雾水，云里雾里，高度集中注意力，生怕听漏一个字。我简直是用填鸭式的方法来获取这些一窍不通的知识，不停地记笔记，稍不用心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我环顾四周，美院学生悠然自得，几乎没人会在做笔记，他们很安静的听，像听美妙而神奇的故事。
争强好胜的心不允许我的落后。我开始频繁进出图书馆，寻找有关埃及希腊的书籍，看它们历史，读它们故事，欣赏它们绘画、雕刻、科技、文字、服装。原来，这是个异常美丽的世界。古希腊的神话创造了无数个栩栩如生的神的样子，神跟人一样，会发脾气会见异思迁会明争暗斗会爱会动真情。战争也不仅仅是残酷血腥的，它是关于勇气、自由、精神、力量的代名词。我废寝忘食，如饥似渴的读着那些书，尝试把看过的文字图片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复述出来，超越简单的记住。
“ 笨鸟先飞”。通过长时间牺牲课余时间恶补艺术知识，终于慢慢赶上了老师的进度，并尽量走在他前面。我先预习上课内容，熟记于心后，就坦然自若看着老师，听他按他的思路重新阐述一遍。下课后，再把自己的理解和老师的说法结合渗透，做到真正悟透。
我喜欢这个美术史老师。他，永远的平头，黑色圆框眼镜，暗色T恤和高腰浅蓝色牛仔裤。我老怀疑这种牛仔裤大概只有他才有了吧，是八十年代那会的流行款式，最怀旧最经典的那种。
我欣赏他谈论艺术时中肯的态度，不骄不躁，不过分偏好也不过分贬斥，是全身心投入艺术，用他的手势感染每一位学生。他要我们记住曾经的辉煌，不要在创作过程中丢弃了祖先最精华的东西。他鼓励我们努力找到艺术生活的支柱点，不要学很多现代人，既不属于现代，又不属于古代，没有了精神支柱，很可怜。
某次上课，是阴雨天，秋末冬初的时节。一百来号人坐在一起，老师继续着他行云流水的表达，我们继续着鸦雀无声的状态，这一刻，外面世界与我们无关，在这小小空间里，只有艺术只有精神的默契。
我感谢他带我进入艺术世界，教会了我良好心态。在我以后的生活中，他赋予我对待艺术时一个更为宽阔冷静的视野。
美术史课上，还有一位油画系男生令我相当敬佩。
他很低调，不做光鲜打扮，却能在人群中一下子被注意到。
仔细看他，细节处收拾得颇为得体。发型正看普通，后面却留着一小束卷卷的尾巴，不是辫子，是自然的卷；指甲、眼镜、背包、鞋面整齐干净；每次上课准时到场，遵守纪律，认真听讲。我也故意坐他后座，品味他的细节。
他的故事，更令我刮目。他大一时，喜欢班里一女生，两人常一起吃饭创作，但女生一直没接受他的表白。大二时，女生觉得无聊，便问他，你还爱不爱我，如果爱，我们就在一起。他说，爱。三天后，书法系一男生追这个女生，女生接受了，然后甩了他。仅仅三天。他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解的问，那他有再找女朋友吗？欣欣摇头，他也是个对爱情负责的人，不想随便玩，可能这一两年都没有合适的吧。
我惊呆了，呈现在我面前的他是多么优秀。家境殷实，良好的学业成绩，外表得体，会穿衣打扮，为人真诚包容，像大哥哥一样照顾身边的人，大家都亲切称他为“大妈”，现在又加上爱情专一，这世界该有多少喜欢玩弄女人的男人该在他面前感到惭愧呢？
尽管难过，尽管疼痛，今天的他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学业，继续对别人好，继续用心打扮，继续坚守对爱情的理解，不因为受伤而动摇。
他身上，有一种别人无法改变的东西。
最后一堂课，我听到了一个男生坚守的声音。
我在我的爱情里也会经历挫折、挣扎、矛盾，当我无从选择时，就会想起他，默默坚守的韧性，而后，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仿佛，爱情最好的答案在他那里。
他是我爱情的榜样。
美院的讲座颇为丰富。我去听过好些次，如台湾艺术评论家林为民的科技与艺术讲座，金庸作品解析，中国诗词的文化心灵，点的发散性思维等。
碰到著名学者的讲座，阶梯教室外早早有学生排队等候，稍晚些过来，就找不到位坐了。没位子也没关系，坐地上好了，结果整个教室满满当当，没人会怕脏、会顾及形象，教授不会高高在上，同学们积极发言、踊跃讨论，有时过了预定时间，还迟迟不肯结束。
这样的场面在我的大学校园里是找不到的，我们只会关心怎么穿得更好看，去哪购物、享受、恋爱、睡觉、逃课。
所以，当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群，在晚上去美院听讲座时，特意去了操场走走。
四周悄悄的，我双手插在口袋，低头，沿着直线行走，尽可能放慢脚步，尽可能只注意自己的呼吸。我不把别人当回事，也不把自己当回事，让灵魂暂时真空。走到一个点，突然回头，美院流畅的建筑顿入眼帘，上方是漆黑一片的星空，零星的有些许星星在闪烁。我一动不动站在那，无声的向眼前的景致倾诉内心悲伤，眼泪止不住的流。时间可以停住，建筑可以了解我的苦闷。想起古代诗人总对照一番景物或欣喜或哀伤，想必自然界的事物即便不说话，也一样能映照人类心灵。所谓的物人交融吧。
美院的人都是有才华的人。开展览便是他们强项。
美院有自己的美术馆，每年都会举办十几二十几场的大型展览，有本校大学生的毕业作品设计展，国内外知名人士的个人展以及众多艺术界的交流盛会。
美术馆分三层，空间大，可以容纳数百幅巨型作品。每举办一个展览都会重新布置馆内摆设，以保证展览的新颖和品质。国际海报双年展最为热闹，很多海报设计高手都到场庆贺。海报有的很简单，就一张白纸，有的很复杂，五颜六色，拼拼贴贴，让人一知半解。但无论形式如何，都表达了正义一面；研究生毕业设计展上，一位作者创作的主题是多面的性感女人，他用了黑色、红色、桃红色等对比强烈的颜色作为表现手段，效果颇为惊人；摄影展上，照片被无数遍的放大，在视觉上给人莫大震撼；科技展，则会有各种好玩的东西，你可以站在屏幕前观看行为艺术录象，也可以参与其中，让作品随着你的声音、你的动作发生有趣变化。
一直记得这样一幅作品：大约是一张2米长1米宽的白卡纸，上面布满淡粉色的手指印。作品旁边用电视机播放作者创作的过程，她一个一个按上去，花了整整两天功夫。
美术馆也对外开放，是创作者与参观者交流的平台。很多人会拿相机记录优秀作品，三五人围在一块小声讨论，或者只是站在作品前细细咀嚼。
来美院越久，越感觉到它的独立与完整。
图书馆只对校内学生开放，进出有严格的检测系统。馆内藏有大量珍贵书籍，是学生平常休息用功的好地方。
各项体育赛事亦可在晚间举行。从雕塑楼天井打下的白轵光，可以将整个操场照得通亮。选手们将比赛当成娱乐，不去在乎结果，旁观人亦没有对立之分，谁踢了个好球，人人欢呼。
它学生最少，校园里几乎人人会有点眼熟，但办出的社团是最多的。美院学生爱拿得意之作与众人分享，所以在布告栏上常会有各种有个性的小通告，我一朋友就起了个“吕哓烨的旅小页”的有趣名字。
美院自然是骄傲的，尽管它压得很深。它的学生不会刻意与其他高校的人交往，也甚少参与他们无聊八卦的评论，像什么杭城大学美女排行榜之类，就不会有美院名字。浙大书法系要与美院联展，被他们低调拒绝了，他们说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不会做这样的合作。
但好的东西，不管有多深，还是会得到青睐。旅法画家赵无极跑到美院参观传教，国际小型电影节在美院举行，中国服装回顾展落户美院。它真的是有骄傲的资本。
当然，我也应该以客观实际的角度来审视美院，不能一概而论。没有一个学校是什么都好的，也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学生都是出众的，美院也有自己的不足。但无可否认，它确实另类。
这些日子，我这么频繁的跑美院，忍受着每天换四趟车的辛苦，有时仅仅是为了听只有一小时的讲座，我都嘲笑自己不在学校，就在美院，不在美院，就在去美院的路上。为什么呢？我只是想让自己能有勇气去坚守一些东西，无论是梦想、真爱，还是一个小小的有点白日梦的念头。在这个变态社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磨平棱角，会失去自我，真的只是想要有一点点的力量，去抗争。
而美院，能给我这样的力量。
有一位男生，皮肤很白，头发烫成小小的卷。
第一次见到他，他走路时重心不稳老是向前倾的样子，非常逗人，害我偷乐了半天。他穿黑色T恤。
第二次，我趴在阳台栏杆上发呆。他骑着自行车从底下经过，是一辆改装成红白两色相间的自行车，他将整个身体压向扶手的位置，侧着头，对着阳光，做傻傻的表情，一脸纯真。依旧是黑色T恤。
第三次，他来晚了，找不到位子坐，举手无措的在角落站了好久。还是，一如既往的黑色。
我在心里说，黑色的纯真男生。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透亮如此明媚的人。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落在了最单纯的起点上，而我也终于明白，对于美院，亦只是怀着如此单纯的愿望。
而后，我用着更加理性的眼光去看待曾经迷恋过的美院，不再疯狂，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获得了它的力量，融入其中，来去自如。
艺术，给了我一个更趋向于完整的生命，想象着投入其中的专注，便会飘飘欲仙了。
在美院的日子，是我大学中最快乐的。我看到了自己的极致，就像黄鹂只有在江南才展现的极致一样。
我最后一次去美院，是应一个朋友的邀请，要我做一次她画画的模特。她有个文雅名字，叫玉兰，学国画，秀气娴雅的气质像是从工笔画里走出来的。我很喜欢其中一个同学帮我画的像，她很耐看，有点脱俗，听说是个能把人的含蓄之美画出来的女孩。
这个经历，也算是圆了最初的梦想，也算是点睛之笔吧。
后来，由于毕业在即，我不再去美院。
日子一天天流逝。
后来，坐公车经过南山路时，周围依然，记忆已远走。
再后来，我变得越来越害怕经过南山路，美院出现时，仓促的低头。
我不敢再去美院，因为没有了梦想；离开了美院，离开了梦想。
内疚感源源不断的向我袭来。某天，躲在卫生间，忍不住难过得发疯，发短信给好友佳佳，我说，美院走了，我再也回不去了。佳佳说，把它放在心里，和那时的依乔一起。
而后，撕心裂肺的泪流满面，像孩提时代，被人抢走了心爱玩具似的彻声大哭，样子很难看。
梦想离去时黯然哭泣的样子，多么珍贵，多么心碎。
依乔:中国美术学院
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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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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