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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苹果的香味儿
●窦宪君

一个电话打进来，声音陌生。他让猜，我有些讨厌这个把戏。我信口说出几个名字，也没有希望是不是其中的一个。我甚至还问对方，是不是真的找我哪。回答是肯定的，我报出这些名字还让他的口气发生了变化，声音也高了起来。我笑了，这一刻变得有趣儿。
我把电话紧紧地帖着耳朵，他的声音继续传过来，还充满苹果的香味儿。
我离开刚刚站立的地方，一直朝前走。地上刚刚飘过一层轻雪，可以清晰地踩出一溜脚印。这个情节发生得突兀，让人不知所措。我的目光朝向远处，街上人来车往，像是一部无声电影。我不断地猜侧这个声音，它发出暗示，莫然地让我的表情也有了甜密的气息。
他终于放弃了，报出名字。这个名字从耳朵过一遍，进入心里。我依然笑着，他会从声音里听出幸福，这幸福和他无关。
我们依然没有放下电话，我不知道这个下午是不是和他有关。之前我没有笑，之前我在雪地上原地踏着步子，冷风吹打着裸露的肌肤，两只手躲在口袋里，我是因为什么事要呆在那里的。
现在，我的一只手露在外面，冻得麻木。我的声音一点都不紧张，这让他吃惊。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笑的，不笑才对。很多时间过去，记忆仿佛就在昨天，痛苦和眼泪全被忽略，连他的声音也都忘记。一个早以与我无关的人，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在街上，在人群中，突然提醒我，让我笑出声来。
我们在说着。我走过一排高大的杨树。杨树的叶子落净了，光秃秃的枝干，雪花继续沿着树梢落下来，天灰蒙蒙的。我还在笑，有陌生的眼光投过来，我转过头去。
对方说，不要笑了，我知道你的幸福。我还在笑，好多年前他没有听到过我这样笑过。那时我很拘谨，不知道爱情，不知道他该怎么样爱我。有一次我朝入海口走去，水一直很浅的，夕阳烧红了江面。我突然陷进去，身体在下落的时候，他一把抓住我，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瞬间便闪开了。以后再看到他时我的眼睛就是躲躲闪闪的，然后有一天，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路灯在远处，灯光的亮度足以遮住面上的潮红，水声击打堤坝的声音掩住心跳。
我对自己的欲望不明所以，充满好奇。我闻到香味，香味从四面八方赶来，不知道出自何处。
我们牵着手从公园里出来，他的手坚硬，有力，但是我很不自在。我为什么和这样一个男生走在夜色里，而且紧张得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偷偷地看他的侧脸，看不清楚。他看我时，我的头就低向了别处。
现在已经不问缘由，现在好长一段成了空洞。我盯着一棵大树，眼睛从树根部算起，一节节地向上找。高大的树体在摆动，极富韵律地摆动，但是，我找不到动是从哪里开始的。风吹不动合抱粗的树干，往上走，到树梢，到枝丫，风可以穿过去，依然不会动。可是，树分明在动，动力从我看不见的方向传来。
雪花落下来，落在脸上。我依然不能停止笑声，笑声穿插在对话里，越发的不能遏制。我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了，向那个声音说再见。我看见路上的很多张脸，他们是我很多年认识的，也看见他走过来。我很想看看那张脸什么样子。
我被一颗石头绊住，雪被踢开，地上露出亮晶晶的冰面。我的惊叫声是从关了手机之后发出的，它撞在树上，钻进树干里，我扶住树，它像是要歪倒的样子。
我感觉到对面投来温暖的目光，最终我还是把眼睛投向了别处。

04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