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  习

从现在开始练习做爸爸，我要教你长成有智慧的人。

                                                      ——题记

1、装腔作势

当这个词被她反复说出

无论适当与否，她总是同样地从容自如

当她以最多一天高达六七次的频率

说出这个词语，我已经渐渐

学会了装腔作势地说话、走路

2、想念苏省

很奇怪，昨晚在梦中居然发现他坐在山顶

敞蓬的土墙茶坊冒着热气

我和妻子在山下的茅草中喂一头白毛猪

猛地抬头，看见苏省半坐半躺

在一堆书刊、报纸和云山雾霭中，但面目全非

3、复述梦境

妻子醒来，告诉我，一条乌龙扁着龙头

压上了她的脊背。那时辰，正赶上

一头河马在井里“过”小马

如果“过”下了也就过去了，她气喘吁吁

可是……可是乌龙多麽庞大

令她从母马的痛苦中独自醒来

4、再见

我曾对你说再见：“再见！”

真的，晃眼十年，却不知何日能互相再次寒暄

如今我的寓所紧邻城市外环高架

车水马龙，不舍昼夜

即使屏闭全部门窗，仍然难以将噪音阻挡

我再也无法令内心安静，更无法

相信自己能在市井中坚守承诺

5、另一行诗

删去纸上刚开头的那一行

再让诗句重新起始。多年难遇的提前春雷

似乎寓示了天才早衰；三晴两雨，乍暖还寒

我将生锈的钢笔重新提起

逼着自己反复练习写作

甚至从再次习惯挑灯夜读开始

6、巴塞洛大酒店

铲掉门前芜杂的绿化带，砍倒大树

因为他们挡住了饭店的财路

炮竹燃响，为典章鸣锣开道

镏金大字在空中闪耀，被食客照亮

转眼间营业一年，我请过一顿客，临走带回这支铅笔

我正在用它写你读着的这首诗

7、“海之韵”

去年十月一日还叫着樱花的名儿

我们曾在此济济一堂，以我的婚礼为由

敬酒、猜拳、恭祝早生贵子

如今它闭门重新装修，转手，再转手

终于改名“海之韵“，沾上了海鲜的腥味

8、春天的咏叹

“啊！春天——”我真想大声抒情

从地铁摇摆着出来，经过黄色外墙的阳光星期八

那排小区路灯阴暗得象天上的星星

好在，我想起妻子腆着的大肚子

经过四个月早孕折腾，我逐渐看清了孩子的模样

“啊，春天！”

9、朗诵

我站在八角亭里，我捂在被子里

我在内心不断朗朗有词：1.2.3……

我实在无法看清对面大厦里那女的

如何摆弄手中的物什，是否美貌

我只能在红灯路口独自唱诵：

1……2……3……

10、婚纱照

拍进镜头的，映在底片的，喷绘上画布的

藏影集里的，挂上墙的，输入电脑的，刻录光盘的

如此妖艳，如此沉迷，如此假寐

如此幸福，如此期盼，如此怀念，如此遥远

11、睡眠

总有梦躲在你更深的秘室，稍微不慎

便从烛光的舞姿边消弭殆尽

总有梦在秘室紫色走廊上徘徊

一幕之后，再一幕之后……

如果把它彻底丢了，睡眠还是睡眠吗？

12、春天送你一首诗

我要在春天送你一首诗，但你是谁？

我能将诗送给谁？我发起了这场活动

我点燃一百盏红灯笼，我提着

诗歌的灯笼游遍祖国的娱乐新闻

13、面包

抹上黄油，烤焦了，但颜色恰恰成熟

你被搁在商店的橱窗里，玻璃柜子

那个藤条小筐，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

和你站在同一条勾引食欲的战壕里

都将碎去，化作屑沫，面包与我

其实也就一条茎上的花果，一样的命

14、胖子

胖了，又胖了，还在胖啊

从一百十六到一百六十

腰围两尺七，肥头大耳，她叫我猪

“死吃死吃，成天不挪屁股”

直到有一天满面红光，不动也喘

我的胖就当到了终点

15、黑雨衣

这物什怎会披上了她的身呢？

这黑色，让雨水从春天的肩上滑落

哀叹着扫墓人，哀叹墓里的沉睡者

那一朵黑色的桃花，行走在春天正中央

令我如此惊怵：时间竟然改变了美丽的色泽

春天却依然只是哀伤，有些恬不知耻

16、幸福

或者，就叫她幸福吧

我们可以让一个词经久耐用一辈子

换句话说，我们就把她交给幸福吧

她可以抻平一生中将遇的无数挫折了

就叫她幸福。终生打磨一个词

她迟早会知道它的意义

17、赃物

肾结石，是不是和犯罪学的赃物异曲同工？

比如盗来的乾隆玉玺，再比如

私运1千克海洛因。我那输尿管被堵

我那牙缝塞满了咸瘦肉纤维

我突然感到中年长得生命忍不住有些疼痛

18、1998

1998，到底长在
我的哪一根命运底线？为什么
我一开口
就必然将你露馅？

你在那一年尽情地歌唱
而我，似乎再也记不起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

19、静夜思

我甚至爱上了肠清茶中桑叶的味道

爱上布鲁斯茶座女老板晦暗身影

爱上布鲁斯节奏略微瘦削的哀伤

我爱上了静夜思，只因

燠热的阳光已经被毛巾搽干

20、颠覆

读诗。看阿翔的照片，登在某杂志封二上

我婆姨说：有点象个知识分子

而我当时裸着上半身，自己的手

从便便大腹一直向上抚摸

冰凉的皮肤，直到自己的乳房

它饱含脂肪，有点椭圆，向下坠，象个姑娘

21、胎动

这一段以来我变得特喜爱抚摸

因为一伸手就能触到你的身体

虽然人心隔着肚皮

22、陕西南路

穿行于人缝，在上海的一根肠子里

我已然某条蛔虫

蠕动

随后

我又化作屎壳郎

拱踊到地铁，横贯浦江两岸

23、黄昏

简陋的，低矮的，琴房

怀抱着初中女生

叮叮咚咚，抑扬顿挫

练习曲的，仲春骄阳西下的

余晖紧跟下班人

24、听黄浦文化馆昆曲练习

真觉出余音饶梁的味道，飘飘欲仙的形状

我坐在办公室，不停地打字

那男的浑厚、女的尖锐，说辞不用管它了

就那唱腔，包括捏拿不稳的重复、再重复

一遍一遍地吊，时远时近

实在忍不住了，借上厕所的机会看看唱戏的

原来是一娇小老女人，年约50，戴副眼睛

25、送别小管

保重，宝贝

总是找不到喝酒的时间和机会

住在同一座高架桥下

我们也无法靠拢，哪怕握一次手

26、毒药

那就喝下它，从气味到苦，从嘴巴到肠子

一路下去，毒到彻底，

也就象寻找工作这个生活的小插曲

要么扔掉它，无声无息：

我每天早上八点三十都要扔掉手中的报纸

它陪我完成了地铁旅程，抵达垃圾桶，毒死南京路

27、天灾人祸

阜阳：奶粉比米汤都稀，简直

就是水肿之水，我的宝贝

都怪你爹瞎了眼，用它浇灌你这狗尾巴草

与此同时，“非典”病毒再次现身

它脱光了衣服，逼着我们不停地洗手、勤通风

对于每个春末夏初的动乱，而我们还要戒备森严

28、偏执

你们移植下一排树桩

法国梧桐身上结疖、死皮

怎么看都似城市的青春痘

你们称之为景观植物，两米八左右高处

枝干旁骛，绿叶蓬生

一个个用毒奶粉喂养出来的大头娃

在良心的马路上鱼贯蹒跚

29、在路上

去调查。去另一个地方，远一点，偏一点

千万注意程序。程序决定调查最终的结论

再远一点，再偏一点

为了完成这次旅程，为了旅程的终点

调校：反复调校心中那把指南针

30、回忆

比赛。获奖。然后被遗弃

然后岁月开始流逝

一盏灯，直到油尽光灭

31、海葬

骨灰——这生命最后的一棵水草

让它归于海水，归于淹没

一个生命在淹没中终结

留下我，必须替那鬼魅还债

看那海水一年再一年呼啸漫过

32、字典

一页一页翻阅，查找下去

偶尔留下笔记——选择一个

怎样的字送给你？

准确？寄托？还是明亮？

在确定字词的标准前

我已经拍遍字典每页的雕花栏杆

等待预产期到来，等待宝贝新生

命运，你尚未降世即已注定

我唯一能做的，只能赐你姓名

如此慎重，需要查尽每一个汉字的读音和意义

将以前认识的再次肯定

并将陌生的熟悉一遍

筛选。挑剔。推敲……循环往复

一个父亲就此先于子女诞生

33、亲爱的

我多么难受，你让我久等

我多么兴奋，我抚摩着你

我多么忧伤，我总怀疑你缺胳膊少腿

我多么幸福，你拳打脚踢我的肚皮

34、金钱

金钱，金钱，我爱你

老鼠一生爱大米

金钱算什么？不就一堆纸吗？

金钱金钱我爱你，薯条出生肯德基

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没它确是万万不能

所以，我抛弃诗歌，彻头彻尾爱上你

35、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但是，怀念的药引

还在熬啊，熬啊

药罐鼎在文火尖上：时间或者衰老

我困惑于记忆力逐渐落败

有几次，甚至想不起手上的铅笔搁在哪儿了

上完厕所后总要老婆提醒才知道

裤子拉链还敞着

36、夜雨

半夜三更的，雨越下越大，无眠的人

停在了琴房外面，透着窗玻璃

看见琴声在屋里荡漾

而我的游魂，我却无法请他保持安静

37、镇流器发出刺耳噪音

我开始煎熬中药，黄连、莲心、五味子，种种苦味弥漫

祛火，生津，槐花培元，丹皮当归元参荧光灯

已经夜深人静，电视上演着一个死囚，他拖着重镣

划地的声音响起之前，他在遗嘱中许诺：“我想

让我唯一的亲人忘了我！”而镇流器的噪音

从搬进这所房子就不曾停息

38、珍珠母

这名儿多美，形同大理石，白色纹理，性寒，先于

补肾之材入瓮  入水  受火，谨遵医嘱

让我想起了久病不起的姥姥

临死前清凉的泪：一去三十年

那驼背，那双清末小脚，那瘪嘴

她对我的怜惜尽融在了经世的遗弃里

39、诗歌

——赠沈鱼

在一种水里生存，已经被污染，披满赤潮

你感到了窒息，浮头抽泣

但是，空气太轻，无法承受你的体重，你继续沉沦

何况，阳光又太猛烈，几乎要了你的皮

你退回到诗歌中，死鱼一般叹息，在另一种水里

沉浮，漂

所谓鱼水情深，你扎猛子，浣纱，淘米，你兴风作浪

拐个弯，产卵，春眠，缓缓向逆流方向摇头摆尾

40、颠鸾倒凤

——赠木头、能人大婚

没看见树上的鸳鸯，看不见水泥地上的喜鹊

看见了喜气洋洋，看见了矜持和兴奋

看不见慌乱，没看见脸红脖子粗

看见了比肩，一个胖，一个秀，看见了大红喜字

没看见时间，看不见月亮的边缘

看见了爱情，看见了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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