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冢 | ![](FICE/UP/20046111932532.gif) | 注册:2003-6-28 13:04 | 等级:管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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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的一组
橘子(组诗)
亚伯拉罕。蝼冢
○橘子
祖父已死去多年,我吃橘子的时候 总会想起他 那是我们自家园子里的橘子 树种在祖父的坟地上 橘子结在枝头或泥里 我把它剥开,橘子的水就流了出来 橘子有丰富的水,它在我嘴里 我吃着橘子里的东西 他总可以爬上去的 所有的树木都吃地里的东西 它们坚硬,有着人形或其他的 样子,四周的木头围着我 我坐在里面,木头里面 白炽灯泡也在里面,很多身影从里面 挤出,它们已经变了形 而我在里面,木头里面 不停地吃着橘子以及我的过去
○剪刀
你出去吧,母亲跟我说,取一把 剪刀回来。我走下一条幽暗的小路 那是一个幽暗的夜晚 我很快浮出了那条小路 我拿上了我的剪刀,回来的路 狭窄,狗叫得利害 我的剪刀像一把手电筒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要经过 路头的那间小屋,它的旁边 是一块平地,黑暗之中 那些曾经埋下的人都浮了上来 浮出地面,而我为什么要在黑夜 才看得清楚?我又找到母亲的门 门锁了。缩小了。没有了。 院子里那块平地,很多狗 在上面游动着像水里的鱼群 它们朝我游来 母亲站在它们前面,像一只母的 她的面纱遮住了自己 让我看不清楚那个女人。她问我 孩子,你的剪刀呢?我给她 她说不必了,你须再用它把自己剪断 或者路
○单轨
穿过这山洞,就不远了,我为自己 点上烟。车厢里载着很多完整的梦 扒在疲倦颠簸的午夜车厢 我记得自己抽烟的姿势完整 另一列车朝这边飞快的靠近 在单轨铁道上,已经过最近的站台 冷气拍打着车窗 它想要进来挖空我的眼睛 但是我记得,一个午夜里醒着的人 烟头没有动,抽烟的姿势完整 这是最后一次穿过山洞,穿过泥土 那些披着睡衣的梦将进入天堂 偶然得连展开的时间都不曾留有 那个黎明。大铲车钳着破裂的车厢 缓缓走过大街。血液从门缝里 一滴一滴往外爬去 滴在曾经熟悉曾经走过的街道 大街上没有人,那是天堂的大街,而车厢中 那午夜里醒着的人,抽烟的姿势完整
○母亲
很久以前,从很远的地方,我来。 在你的房憩息十月 你知道我不具有其他任何男人的品性 他们都说我是个不孝之子 而我清楚,你不会这样说 你知道一个属于我两之间的秘密 从你的房出来,说着满纸荒唐 他们都说我不讲人话,你知道 我说的每一个字含义都很深刻 确实,我没有讲过人话 你从不象她们那样说自己是一盆土 而我是那盆花。你说我是漆黑的夜里 空气中倒生长着的百合,我的土壤在天空 谁都无法明白。因为谁都是母亲所生 而我不是。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要走了,料定你也不会悲伤 我要回到来时的地方,走很远的路 和来的时候一样遥远,那时我还将经过你的房
○鬼
趁黑没有人,我来看你,天 真的很黑,连只星星都没有 扒开土看见棺材里的我 睡得安详。你看见我来 翻身坐起接过酒瓶 彼此对饮到三更,彼此一言不发 你抓起土塞到嘴里下酒 嗝了一下酒水喷花了我的脸 突然你问我多大了 我指着你脖子上的那道疤痕 噢你说我们都是同一天被砍死的 同一天,你肯定的吧扎了一下 我带你出去。不要。我躺在这里好 他们会来祭拜,为我烧纸化钱 我的子孙。其实不是 那都是你的儿子 出去就是鬼了。你现在是鬼。不。 我发现你的皮在一块块的往下掉 连骨头都露出来了,你醉了吧 快躺下,鸡打鸣了 我把最后一掊土抚上胸口发现 早起打水的女人站在身后,母亲?
○十二橡树
运草车停放在秋天熟透的地方 像饭桌上板结的静物,鸡的叫声 那我熟悉的声音,是前代出土的灵物 只在这里鸡才是属灵的,它滴着血 走阴阳回形的路 那声音像田间的掌纹,上面荡漾着 大草绳、秋千架子 还有一个十三斤的小孩 金色的蝉声打湿着她大片的童年 从此看到十二橡树的秘密,土地成熟 丰腴,呈现出金黄的背景 总是那么忧伤,仿佛只有金黄 手臂,果红的手,在树梢妖娆 橡树林一样肆意蔓延,树荫于此裸开 从此膏腴但脆弱,孩子,是的,孩子 我和她有着同样的一声尖锐,天空变得澄亮 孩子变得结实,而我逐渐模糊 那是最后的金黄,我躺在她的身边 一棵多么安静的橡实
○中元
女人在烧纸。今夜,要打通天堂 街边的香纸,木柴里面的火焰 告诉我,那将是怎样的一个空间 日子,一块虚空的石头,飞耀于 素朗的天空,从我的脑中旋过 它惊奇,荆棘的安静,“就 剩下一只鞋,那些孤独的水, 那些孤独的白骨”,尘世本源于这样 一种假设,日子装在鞋里或者我 装在日子里,从外瞧去,一块 晶亮的骨头,长着抽象的枝条 而日子硬过我碰触的指头,今夜 我的第一把纸烧给谁?一些白骨 总在天堂。我夜夜抬头绕指,不知所言
○秋社
母亲问我秋社在哪天,我说快了 还有两三天,我刚翻过历书 该去看看你外婆了,母亲说 我和父亲坐在外婆的坟前 父亲指着山下的河流,说着青龙 白虎,案山龙脉,以及河流的走向 我坐在坟前,背靠着墓碑 周围的杉树又大又黑,外婆端着雷茶 和往常一样,走过来,走到桌前 摸摸我的头,山下的河流开始发亮 那天,父亲并没有同我一起去看外婆 我在外婆的坟前坐到天黑 那天,我和外婆在一起,外婆来过 和那些行走的大树,还有那些暖色的土
注解:春社,秋社,女人上坟。
○必须把牙齿丢上屋檐或门洞里
换牙那年是七岁,或许九岁,过去了 很久母亲才跟我提起这件事母亲说 必须把牙丢上屋檐或门洞里 有没有意义我忘了,大抵是没有的 我却记得按母亲的话做了 我丢了几次才把脱落的牙齿 丢到屋檐上,有些丢到了门洞里 关于母亲,我想到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我相信我来自泥土或水,她也一样 或许更远,更远我做她的父亲或情人 她总是带水走在水皮破裂的地方 我并没有看到她走出来的样子,或许她就是 太阳或怀表在时间里面走动的样子
○光明产卵于自我的眼中
父亲把那柄木勺,在清水里一漾 便有了青铜的气质 他盯着勺子,琢磨使用过的一天 然后选择未来的某日 任意镶嵌时辰,已经用过的日子 来临,他又回到没有使用过的那天 关于河流,他说,总是像妻子一样 在夜里带来秋天和果实 与更多事物的坠落;光明产卵于 自我的眼中。他把自己任意 镶嵌在时间的河上,让花朵 随意枯萎。他让我怀念 更多的母亲,仿佛枫树长在南方的 错误,南方的山岗埋有枪 和锈迹斑斑的血,马吃掉 山岗上的夕阳和青草也不回头 他挥挥手,埋入更深的风,让整个 南方充满弑父的景色,他掐时 落进怀里,我手捂着陌生的大树
○一场雨下过一遍又一遍
蓝月亮挂在高空,比遥望的眼睛深,坐在 虚幻的旧年岁,长眠大梦 木板门褴褛,大风不禁,脚叫冷 屋顶有普遍的光和黑,宛如一根根点着的 蜡烛,像蒲公英在深秋里至情舞蹈 关于皮下知觉,你知道的 我把孩童的三两笔炭墨在窗纸上 如今已经破碎,读过的红皮书也已虫蛀 我用一只脚伸进记忆,关于皮下知觉 只记得睡觉前没有关上城外的大风 一场雨下过一遍又一遍,自己一次又一次 锁在小木屋,墙根的野草漫上墙壁 千年难得一修,门 渐渐变得像碑坊 人们也许还记得那里住着一个老人 或许少年,没有婚也没有后嗣 但人们确乎还记得那里曾住过一个老人 关于皮下知觉,我只能说这么多,一场 雨下过一遍又一遍,一时间越过千山万水 被蛇咬了,不疼就死了,生前上过祖坟 还被追杀,炮竹总在红喜白丧间 表示同一个意思,然后就有淡淡的清香
○今夜的人,坐在水里,把灯挑亮
南风淹没了屋顶,今夜的人,坐在水里 把灯挑亮。父亲砍断竹鞭,南方的竹子 依旧漫山遍野,风声碎了 在竹林里穿梭打结,乌鸦飞过屋顶 抹黑希冀一冬的眼睛 真的有人死了,却与他无关 招魂的声音在傍晚的山口嘶哑的哀唤 今夜的人,坐在水里,听屋顶的风 淹过山梁,去了远方 路上断飞的行人溪水一样清白无辜 却无端的哀伤,仿佛看到即将来临的消亡 南方的春天真的就要来了 梨花与螟蛉子交配的季节,也要来了
癸未年 亦吾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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