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事物（组诗）

汽车

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

里面空无一人

没有人知道

它什么时候出发

那个司机

已经不知去向

于是，它的等待

成为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虽然

它的轮子

仍然在磨擦着大地

时间

总是在某一个时刻

突然停下

像一辆报废的汽车

书架

在一排高大的书架之间

你漫不经心地

迈着自己的步子

那些记载着血与火的纸张

是冰冷的

翻开它们的那一刻

你听到了什么？

历史在沉重地呻吟

这个世界静悄悄的

信

一封信

有无数种阅读的方式

正确的方式

是不存在的

因为

所有的阅读

都是一种误读

从思想到表达的过程

感情在不断地分解

直到剩下

一些僵硬的文字

一封信就是一个陷阱

它诞生于

人类之间的误会

针

一根放在桌子上的针

是安静的

它所有的光芒

开始向着内部收敛

它的尖端

不再朝向

某个具体的事物

而是更深地进入空气

它如此锋利

以至于

从它身边经过的

空气

都屏住了呼吸

垃圾

那些被我们抛弃的

垃圾

在一块空旷的荒地上

堆积

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臭气

这些东西

现在已经无法

被我们消化

虽然我们

生产它们的能力

如此强大

这就是我们

创造出来的

剩余价值

箱子

一个笨拙的木头箱子

它怀抱着

一个阴暗的空间

没有人知道

它里面装着什么

一朵玫瑰

不可能把根

扎进一块木头的缝隙

没有人

深入

一只箱子的内心

在那里

黑暗

正在秘密地运行

书

这是冬天

你把目光

埋进一本翻开的书

你是否可以

从中找到

燃烧的火种

然后用它点亮

你内心深处的树枝？

在一本书里

你遭遇了

一场激烈的风暴

衣服

在窗户外面

一件衣服

在一根铁丝上面

不停地摇晃着

风使衣架和铁丝

发出搏斗的声音

它们纠缠在一起

像一对正在吵架的夫妻

所有的夫妻

都被一根看不见的铁丝

拴在一起

钥匙

一把生锈的钥匙

已经无法

打开一道沉重的铁门

那个隐秘的锁孔

仍然在窥视着它

像一只猫

看着一只

即将死去的老鼠

一把生锈的钥匙

是无能的

它甚至无法自杀

镜子

对一面镜子的观察

是刻意的

除了确认自己

在这个世界的形象

我们

不会从镜子里面

认识这个世界

一面镜子

朝着这个世界的

每一个角落

敞开

它不断地

反射太阳的光芒

它的内部

一片漆黑

钉子

一枚钉在墙上的钉子

它的尾部

不可避免地

凸了出来

一条无法隐藏的尾巴

成了多余的部分

把它的秘密

轻易地泄露

它努力地

进入一件事物

仍然

被排斥在外面

树叶

它进入

我眼睛的时候

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但是我的心里

分明感到

一种尖锐的痛楚

一片树叶

以一种不顾一切的姿势

扑向一只急速行驶的车轮

我知道

那不是自杀

一切

只是因为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街心花园

它伫立在那里

在一阵隐约的薄雾之中

带着一身的寒气

一座即将竣工的

街心花园

在一个早晨

被一层薄薄的霜覆盖

像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在一个错误的时代出生

铁

我闻到

铁

在我的身体里面

腐烂

那种生锈的味道

四处弥漫

雨季

为这些沉甸甸的铁

带来了无数的噩梦

它们

已经无法忍受

看不到阳光的日子

于是它们用腐烂

作为自己的

生活方式

椅子

在夜色中

陪伴一把老式的椅子

我坐着的姿态

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在糖果面前

按捺着饥饿

一种表面的平静

从外部向着

我的内心蔓延

尽管椅子

在黑暗中

托起了我的身体

黑夜在测量着

自身的长度

我却在思考

如何削减

那些漫长的未来

电影

一场结束的电影

最后出现的

不是那个女演员

绝望的眼睛

而是几个白色的文字

在深蓝色的背景中

一行滚动的字幕

向上升起

直到消失在银幕上方

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剩下的已经没有任何人

只有一些苍白的文字

在黑暗中进入历史

闹钟

在我的手里

那只闹钟

不停地翻来覆去

我仍然

没有发现任何秘密

时间

正在它的身体里面运行

它的脚步

总是如此从容不迫

时间

正在嘲笑我的无能：

除了玩弄一只闹钟

我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筷子

一根折断的筷子

像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

在餐桌上面陈列着

它再也不是

一件有用的工具

在晚餐结束之后

它将不再出现

没有人知道

它会去哪里

它终于拥有了

缺席的权力

留声机

一架老式的留声机

不停地转动着

一阵熟悉的旋律

仿佛从褪色的往事里面

传来

也许我应该注意的

不是歌声

而是唱针

与木纹唱片之间的磨擦

那些犹如雨点一般

滑落的杂音

回忆到来的时候

我们已经对现在

感到深深的厌倦

请柬

一张过期的

结婚请柬

像一份档案

记载着

一桩美好的婚姻

从红色的纸张上面

我无法看见

那些令人乏味的

家庭生活

怎样有力地

改变了两个人之间

所有美好的期待

婚姻

我们得到的时候

它已经成为

一个千篇一律的事件

斧头

握着一把斧头

我开始

在一阵骤然到来的寒冷里

咯血

所有的伤害

都是在黑暗之中发生

尽管我的眼睛

被斧头上的光芒照亮

什么时候

可以停止内心的杀戮？

我永远是一个残暴的人

拉链

一根黑色的拉链

始终没有被拉开

它所有的秘密

仿佛已经

在它的身体里面死亡

它以一种拒绝的姿态

面对这个世界

对于它来说

妥协是一种耻辱

它已经明白

它只是一道伤口

作者：余地

余地，本名余新进，1977年生，湖北宜都人，现居昆明。有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星星》、《山花》、《诗歌月刊》等报刊杂志及各类网站。主要作品有长篇诗性随笔《内心：幽暗的花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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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新进